妙书斋>女生小说>[清平乐]静女其姝>第 24 章 番外二:张茂则-许你来生
  赵祯用了一年,见识了山川、草原、海洋、沙漠,在赶回东京城第二天与世长辞。临走前,他拉着我的手说,这一生有我真好,就合上了眼睛。

  丧事办完,我以太后的身份正式搬出坤宁殿,入住慈宁殿,先帝的几位娘子还住在原宫室不动。

  现在,我对外称自己,从“吾”变成“孤”了。是啊,女儿们早嫁了出去,最兴来也在外立府,现在连赵祯也没了,宫里除了4位老姐妹,就只剩下越来越忙的我的儿子——当今官家,赵曙。

  真是越来越孤独了呢。

  “大娘娘,慈宁殿住着可好?”是官家下朝来看我了。我抬头,看他年轻的面庞,更多像我几分,和他爹爹倒不太相似。好在,官家极为孝顺,我这一生,也真是幸运了。

  “官家不必担心,慈宁殿也极好的。朝堂之事繁忙,官家多注意身体才是。”我端了亲手做的汤羹给他,看他喝下,又道:“有一事,我想与官家说。前些年官家还小的时候,先帝就想把在海南办工厂的张茂则先生召回来,可是海南的产业正发展得好,一时离不了张先生。一年前,先帝也本想叫回张先生,与我们一同出游,但张先生又上书来说病了,无法动身。现如今听闻张先生已经好了,我想着,他今年也有60岁了,又是陪着先帝长大的老人,该让他回京了。”

  “张先生……是教导二姐姐自小习武的那位吧?既如此,大娘娘下旨就是,张先生的年纪与资历,任个两省都都知也是可的。”官家微笑道。

  “他19年在外了,还是先封都知为好。”我出言,官家也点头。

  一个月后的黄昏,我正在宫中插花,便听人报:“大娘娘,张先生回来了。”

  只见茂则一身银灰色入内,倒与许多年前我们初见之时衣着差不多——只是帽下露出的两鬓早已斑白,腿脚也不甚灵便了。

  看他要跪下行礼,我忙叫人扶住,赐了座,又让人上晚膳:“平甫,一眨眼就快有20年没见了,今日咱们便一起用晚膳吧,我也给你讲讲这些年发生的事情。”

  他面带惶恐之色做了揖,在我之后坐下。我挥手让宫女们下去,此间便只剩我们二人了。

  “大娘娘……今日臣进宫城时,看已经过了下钥的时辰,宫门却还没关,想必是……”

  “我算着你今日要到了,便特意为你留门啊。”我微微一笑,给他夹菜、倒酒,又道:“先帝之前也一直想召你回来的,可惜最后也没能再见你一面。如今他不在了,这宫里冷清,今后你便陪着我吧。”

  我看他神色似乎有些动容,又接口道:“不过,你都花甲之年了,身体可还好?若是支持不住想要告老还乡,我在宫外送你个宅子,你去住……”“臣身体尚可,愿意留在宫中,服侍大娘娘。”他站起来又行个礼,温柔却坚定道。

  “好,那就留下。快坐下吃饭吧。”看他坐下,我又道:“平甫啊,想不到你头发都白了这么多,海南可是艰苦啊?”

  “海南虽热些,但还算风景秀丽,也称不上艰苦。”他低头笑道。

  “一别数年,我如今也有55岁了,平甫,你看我老了么?”不知怎的,我倒想打趣他几句。

  “大娘娘……”他抬头看我一眼,又低头道:“大娘娘丝毫未老,风采气度更胜当年。”

  我不由得笑出声来:“怎么会不老,我的外孙都大了,我都是做了曾祖母的人了——宗实前几个月刚得了孙子……说起来,我那几个外孙你恐怕还不了解吧?我生下官家那年,徽柔与静安同时产子,徽柔的儿子名梁思,稳重聪慧;静安的长子名沈冲,天生神力。他二人与官家是一同在宫学读书长大的。又过了三年,静安产下一对龙凤胎,哥哥叫沈冰、妹妹叫沈凌,两个人可是古怪精灵——沈凌有时扮成哥哥的样子去游玩、或是到宫学学习;沈冰呢,有时甚至着女装去吓唬那些喜欢沈凌的公子哥。徽柔的女儿梁念比沈冰、沈凌小了两个月,最得哥哥姐姐宠爱,与徽柔生得一般无二。最兴来5年前也娶了苏舜钦和杜有蘅的小女儿,小夫妻两人感情极好,只是还没孩子,最兴来倒是和他两个姐夫一样,拒不纳妾。”

  一谈起孩子们,我就兴奋得滔滔不绝,他也停了筷,微微抬眼看着我,眸子里噙着笑意。虽然许多年不见,但我仍没觉得生疏——其实,那么些年他对我和静安明里暗里的帮助,早让我把他视为朋友、知己甚至是哥哥。因着先帝与我感情甚笃,我倒从未往男女之情上想平甫。但如今,他回来了,他的眼里似乎多了些炽热——不知道是不是那全年无冬的天涯海角赋予他的炽热——总之,有些东西似乎不一样了。

  我摇摇头,饮下一杯酒——这是度数极低的果酒,我的酒量虽浅,喝个两三杯还是可以的——并在内心告诉自己,茂则是我的朋友,我知道他喜欢我,也是因为我的女儿才跑到海南那么多年,我让他今后陪着我,一是想给他一些补偿,二是自私地想有人陪伴我罢了。

  抬眼看去,平日里不喝酒的他,今日被我劝了两杯酒,也略略脸红了。我便继续讲着宫中的事:“平甫,你那徒弟镣子,也升做了副都知。官家的意思,等他下半年满了50岁,便要升任都知呢。到时候,你们可就平级了……不是我不给你两省都都知的位子,是怕你离京这么多年,骤然登高位太引人注目。”

  “臣明白。”他微微笑着看着我,我倒觉得自己也有些脸热——看来年纪大了酒量更差了,果然下一刻我都有些晕乎,只再说了一句:“明日静安入宫来看你,她与驸马琴瑟和谐,你不必忧心……”便眼皮打架。之后怎么被茂则扶上床就不记得了。

  “师父,听闻你腿脚不好,这膏药是我从宫外寻得的,你可要记得贴。”第二日,我醒了酒起来,日头已升高了,出了寝殿便看见已进宫的静安把一个盒子递给茂则。

  “多谢公主。”茂则行礼收下,又对我微微行礼。

  静安便转过身来扶我,一边对我道:“师父在外多年受了湿气,不能久站,大娘娘给他少派些活做吧。”

  我拉着静安坐下,拍拍她的手:“我当然知道。”便示意茂则也坐在一边凳子上,我们三人谈天,倒莫名有些一家三口的感觉,只是茂则面上仍恭恭敬敬。

  静安笑道:“我小时候,爹爹和大娘娘都忙得很,还好有师父时常出宫替我带些小玩意儿,又肯费心教我武功,我心里,便把师父也看做尊敬的长辈。师父如今回了东京城,若是得空也到我宅上坐坐,看看我的几个子女。”

  这“长辈”一词,倒是撇清了当年静安对茂则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其实我也早知道,那许是恋父情结一般的感情,也无伤大雅。

  茂则听了,面上平顺了些,点头应下,只是也不知说些什么好。

  我便打破尴尬:“静安啊,我许久没练武了,今日你在,不如咱们切磋一二?”

  她点头,我唤了人去准备未开刃的剑,又换了简便的衣服,与静安、茂则来到后院。一番你来我往,剑气引得后院竹叶哗啦作响,静安用起自创的剑法,招数细密,倒没让我占了上风。妙书斋

  突然,她卖个破绽,飞身倒转,手中剑向下一劈。我回身一挡,支持不住,径直退了好几步,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手下意识抓住那人的手臂。

  站定,看到是茂则扶住我,他此刻脸上已微微红了,我便松开他的胳膊,对他笑道:“到底是严师出高徒,平甫对静安的十年教导倒让她武功胜于我了。”

  “臣不敢居功,是公主近些年勤加练习之顾。”茂则推辞着我的夸奖,引得我和静安相视一笑。

  用过午膳,再聊了一会子,我便让茂则送静安出宫,我手上继续昨日没做完的插花。

  半晌,茂则返回,我举起花瓶给他看:“平甫,你看我这花可好?”

  “大娘娘蕙质兰心,自然是极好的。”他微笑道,却又瞥了一眼我身后的宫女。

  我了然,把花瓶递给宫女:“去福宁殿送给官家,告诉他国事繁忙,要劳逸结合,不必时时记挂着我。”

  宫女应了,离开,屋里又剩下我与茂则二人。我走近他道:“可有什么要说的?”

  他从袖子里拿出当年的那支簪子,双手奉上:“大娘娘,公主方才把这个给了臣。”

  我扫了一眼道:“既然是以前静安偷偷从你身边拿走的,现在物归原主,你好好收着就是。”哎,我这个女儿啊,怕是想要替她师父圆梦,让我搞个黄昏恋呢。

  茂则只好重新把簪子放回袖中。我又道:“你对静安,是怎么看的?”

  茂则知道当年我听了静安那番话,便行礼道:“臣说句僭越的话,臣……也是看着公主长大的,心里便把她当自己女儿一般。”

  我了然点头:“这也是应当的,你把她当女儿,她把你当另一个父亲,正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倒也是极好的。好了,今日你也累了,早些回去休息吧。”他便告退。

  我如今诸事不管,但有茂则相伴的日子也就不那么无聊了。这一日,我与他下棋,没留神间便输了,就要悔棋。茂则温柔开口打趣我道:“大娘娘都是做了太后的人,连曾孙都有了,怎么还悔棋呢?”

  我却是不依:“平甫可是说我年纪大了?你不是说我丝毫未老吗?再说了,要论年纪,你也是我哥哥,哥哥就该让着妹妹。”这一番哥哥妹妹的称呼,出了口我才后知后觉是剧中怀吉和徽柔的梗,便低了头不说话。

  “大娘娘?”茂则唤了我几声,我才反应过来,看向他。只听他又道:“大娘娘可是不舒服?臣看大娘娘面色略红。”

  我摸摸脸:“无事无事,平甫恐怕看错了,我不是脸红,是这灯罩子为红色,映衬得罢了……那这一局就算你赢了吧,我们再下一局,谁输了便要画一幅画相赠对方。”

  终于,在我走错便要瞪他一眼,让他也故意走错的情况下,我赢了下一局。嗯,还不知道茂则画技如何呢。

  转年夏初,高滔滔抱了她满周岁的孙子进宫。我看着天气晴好,便带着他们放风筝——正如徽柔和静安小时候那样。

  待到高滔滔离了宫,我坐在慈宁殿里看着今日的风筝,想起去年茂则答应我作画一事,便把他叫过来:“平甫,你那画如何了?”

  “大娘娘,臣画了几幅,皆不满意。不过今日臣已有了构思,再有几日便可完工了。”

  我点点头,让他回去歇着了。

  过了几日,他献上画作——《风筝图》2幅,便画的是当年他陪先帝遇到我带着徽柔放风筝的场景,和今年我带着曾孙放风筝的情景。即使外人问起来,也可道一句“此为反映天家和乐、太后含饴弄孙之景”——自然,只有我才看得出,他对我的着笔最为精巧。

  为了奖赏茂则这两幅画做得好,我带着静安一同划船、吹泡泡时也叫上了他一起。虽然这时的荷花只露出尖尖角,但我们也是怡然自得。我和静安再次唱起当年唱过的《采莲曲》,茂则也听呆了。回宫后,他又做了两幅《采莲图》,便是当年我们6人划船与今日我们3人划船的情景——外人问起,只说是怀念与先帝同游的场景罢了。

  因着官家聪慧,在政事上得心应手,便不用我操心帮他。此外,官家后宫也空无一人,前朝后宫都用不上我,我也就乐得清闲,每日由茂则陪着,读书下棋,眨眼就过了三年的快活时光。

  要说官家为何20岁还没有娶妻,这就说来话长了。早前先帝奖励不纳妾的大臣后,更兼着英王赵宗实、雍王赵昕(最兴来)、楚国长公主赵徽柔、郢国长公主赵静安等等皇室都是一夫一妻,这些年倒也从皇室到民间带起一股子不纳妾、自由恋爱的风气,连带着我儿子和外孙、外孙女们也想着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如今的官家一直没遇到喜欢的女子,以至于后宫空虚。先帝刚刚驾崩时,皇室的孩子们就更不好谈论婚事,官家也就搁置下了,连带着梁思、沈冲也从17岁拖到20岁才准备议亲,而沈冰、沈凌、梁念也到了17岁。我便设了几次赏花宴,请了京中适龄的重臣后代,也算是给这几个孩子相亲。

  “今日宴席上许多年轻姑娘都来了,官家可有属意的?”我剥着橘子,向一旁站着的茂则打探情报。

  “听镣子说,官家似乎喜欢富家小姐。”茂则恭敬答道。

  “富家……是富弼的孙女、韩琦的外孙女?”边上坐着的苗心禾问我。

  “是。”我笑着点点头,“哎呀,最兴来娶了杜有蘅的小女儿,想不到现在我又有机会和晏清素做亲家了。日后咱们把这些亲家都叫进宫一起聚聚,倒像是我们没出嫁时的样子呢。”

  禾儿也笑着点点头:“只是这一来,大娘娘的手帕交要比大娘娘高一辈了。”

  我摇摇头:“罢了罢了,谁叫我生儿子晚呢。”便随手塞了橘瓣进嘴。

  又听禾儿打听外孙们的情况,茂则一一答了——梁思喜欢晏殊的小孙女,沈冲喜欢范仲淹的小孙女,沈冰、沈凌、梁念倒没看出什么——这倒是奇了,先帝的外孙们都喜欢上我和先帝老师的后辈,倒也是佳话。

  这一日,梁念和沈凌进宫来看我,我给她们讲《清平乐》里徽柔和怀吉的故事——当然是隐去了姓名。

  讲完后,梁念眼圈微红、低头不语,沈凌道:“要我说,这事打根儿上还是那个国王不对,若是要宠着公主,便一直宠着,婚事也任由她就是。若是打定主意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就从小教育公主三从四德。如此这般,可不是害了公主?不过公主也是,她自己没本事反抗皇命又不肯认命,更安抚不好驸马的娘,倒闹出这么一摊子事,白白害了自己性命。”

  我不置可否,只问:“那要是你爹娘给你指了个不喜欢的夫君,你如何?”

  “爹娘不会的,他们也是当年在战场上相遇、相恋的。若是……若是他们定要逼我,大不了我也女扮男装上战场就是。”这一言出来,把我和梁念都逗笑了。

  “你爹娘是不逼你,倒把你拖得快18岁还没定亲。连你恋妹妹都和苏轼的儿子定了亲,你这个当姐姐的倒落后了?”我打趣她道。

  “大娘娘,其实……凌姐姐有喜欢的人了。”梁念眨眨眼对我道。

  “是谁?”我忙问,倒看沈凌没有太害羞的意思。

  “是狄青将军的孙儿,在一次外出打猎时遇上的。”梁念笑着看沈凌道。

  孩子们回家了,我亲自送她们出宫门,又到福宁殿去看官家——赵曙这几日忙得很,都没来慈宁殿请安,更何况,他一早把张茂则叫去了福宁殿,说有工厂的事问他,这早晚还没见人回来,我便有些担忧。

  “臣以为,此事万万不可拖延。”殿中,茂则望着官家,眼神坚毅,甚至有一丝狠厉。我正好走到侧门口,看到这一幕,还没等说话,就见官家站起身向我走来:“大娘娘怎么今日到福宁殿来了?”

  茂则听到我来了,也转身行礼,眼中的狠厉尽数被温柔取代。

  我应答着儿子的问话:“官家许久未到慈宁殿去了,今日我过来看看。再过几日便是帝后大婚了,官家可准备好了?”说罢,我笑着打量赵曙,他竟脸上微红了些,堂堂天子,娶妻也有几分害羞,想必很是喜欢那位皇后了。

  “是儿子的不是,这几日朝政忙,未能给大娘娘请安。大婚一事已经准备妥当,大娘娘不必挂心。今日儿子还有一些劄子要批,明日再去慈宁殿陪大娘娘用膳。”官家满脸真诚对我言道。我看向边上的一堆劄子,不疑有他,便打道回府。官家让茂则跟我一同回去。

  到了慈宁殿,茂则行礼道:“大娘娘,茂则手上还有些海南工厂的事宜,要整理了送给官家,今日就先告退了。”

  我拦住他:“你为了国事繁忙,我本不该拦,但你都这么大年纪了,身子不好,这一下去忙起来恐怕又要忘了用饭,到时候静安该埋怨我了。不如你在这里用了晚膳再回去。”说罢挥挥手,宫女们自准备了晚膳,纷纷退下。

  茂则想要推辞,我拉住他按到凳子上:“今日是你生辰,我早就想为你好好庆贺一番了。奈何你生在闰月,前两年没赶上,今年可算有个闰月,可以名正言顺地过个生辰。”

  他听了,愣了愣,道:“大娘娘,臣惶恐……”

  我按住想要起身的他,倒了杯酒塞到他手里:“今日静安有事,不能进宫。方才沈凌送来了静安给你的礼物,是个温热养腿的仪器,民间新做出来的,我已经叫人送到你住处了。你喝了酒,且看看我给你的礼物。”

  他只得喝下酒,我便拿出一幅长画,从我搭车时他修车的样子、到他指导静安练武的样子、再到他在海南工厂的样子以及他两年前为我们划船的样子,都画在上面了。画中人从青年到老年,不变的是眼神,一直那么温柔而坚毅。

  “你送了我4幅画,我便也送你4幅,只是这4幅画在一起了。你在海南的样子,我只能猜一猜,应该差距不大吧?”我卷起画,放在一旁道。

  “臣……多谢大娘娘。臣……”他看着我,眼中晶莹,犹豫着不知该说什么好。

  “平甫,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于是,我把21世纪的种种讲给他,连带原来《清平乐》的故事——当然是简略版的,重点讲丹姝与茂则的感情。待得讲完,我道:“平甫,实际上……我们就处在这故事里的世界。只不过,我是一个读了故事,到了这故事里来的人。你们,都是故事里的人罢了。”

  他听完,默然许久,又道:“其实臣早就感觉大娘娘不同寻常,似乎懂得许多常人根本没听说过的东西。今日大娘娘一讲,臣便明白了。”

  “你……你不觉得很害怕,甚至有种,这世界都崩塌了的感觉?”我惊讶于他的平静。

  “身处于故事中又怎样,庄周梦蝶罢了。再说了,外人看来这里是故事,可是对臣而言,这一切都是真实的生活……也是,真实的情感。”他这一次倒勇敢地直视着我的眼睛。

  “平甫,是我不对,其实我穿越到这里以后,一直有意识地躲着你,不想你这般……”“大娘娘不必自责,这些都是臣的命罢了。自许多年前见到那位穿着红嫁衣的小姑娘,我便再也忍不住要飞蛾扑火了。”

  他言语中情深意切,字字真挚,却让我感到奇怪——这样一个平日里克制的人,怎会如此袒露心意?我顿觉心慌。

  又听他说道:“你看,终究是我陪你走到最后。其实,我并没输给先帝,你最初对他恐怕也没有太深的感情吧?不过是为了实现你心中所想,并想要大宋昌盛而已。若是换了别人做官家,你也会装作深爱吧?这一点,先帝未必没有看出来,只是他不愿相信罢了。不过现在你对我……是不是真的动了心?”

  他直视着我,眼中灼灼,我只得点头承认:“还好先帝不愿意相信。当然,他也知道我是真的对他好,对大宋好。至于是不是百分百真心,又有什么关系。这世上,哪有纯白无瑕之人呢?不过你今日倒是大胆,竟……”

  “砰——”“啊——”四周围枪声和惊叫声响起,我愣在原地。茂则眼神一变,把我护在身后,往寝殿退去。只听侍卫纷纷出动捉拿贼人,脚步声极大。

  “保护大娘娘!”我的宫女内侍进屋,围起屋子,我稍稍安心。

  这时,一个蒙面人跳窗进屋,身后紧跟着追杀的侍卫。那蒙面人信手开枪,击中了几名宫女,其中一枚子弹向着我的方向飞来,我慌忙低下身子,却见一个黑影挡在我面前——

  “平甫!”

  蒙面人被捉拿,平甫却为了救我中了子弹、倒在我怀中。我忙喊着御医前来,并手忙脚乱为他止血,却见他抬手阻止了我:“大娘娘,这些刺客是海南工厂的反对势力,他们就是冲着臣来的,因为臣日前接到那边人的密报,了解了他们的底细……还好臣已经将事情都与官家汇报了。今日,臣本来与官家商定,要演一出引蛇出洞的……若不是大娘娘要为臣过生辰,臣早就回了自己的住处,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害得大娘娘担惊受怕。是臣的不是……”

  “平甫你这是说什么啊!你为了大宋才想以身犯险,又为了我中了子弹,怎么还向我道歉。你快坚持住,御医马上就来的!”说着说着,我早已泪流满面了。

  他抬抬手想要为我擦眼泪,却颤抖着抬不起来:“大娘娘,别哭,茂则没事的……你说,如今一夫一妻已成风尚,可要是能一妻多夫多好……真可惜,我这辈子,连做你的妾都做不了。”

  我狠狠摇头:“不,平甫,我不值得。遇到我,让你遭受先帝的忌惮,快20年在那么远的地方吃苦,如今你又为我受伤,我实在是对你不起……”

  “大娘娘别这么说……你是我心中的光……我只想守护你一生快乐顺遂……一辈子都是那个恣意的小姑娘。”他喘着,说话更费力了。我深知如今宫中进了刺客,御医要赶来怕是会慢很多,心中也知道茂则怕是不好了,便只得尽力听清他的每一句话,只听他又喃喃道:“丹姝……除去梁家铺子的初见不算,你长大后,明明是我先遇到你,默默守护你一生。若是真的到了你所说的那个人人平等的世界,我还要先遇到你,并且……要把你抢过来。”

  我再也忍不住,抱着他道:“不用你抢,你若好起来,我只当自己是你的人便是。”

  他摸摸我的胳膊,笑了:“有这么个拥抱,我这一辈子,值了……只是,我护了你一生,下辈子……换你来护着我好么?”

  我笑着抹了抹眼泪:“你当你是富察傅恒啊?罢了罢了,我答应你就是,如果你下辈子找得到我的话,要怎么样我都依你。”

  “嗯,说定了,我一定找到你,然后,我们一起去吃,你最喜欢的,羊肉饼……”

  茂则走了,死在他63岁生日这日。他只陪了我三年。

  我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

  电视剧里的曹丹姝骄傲自矜,不愿算计,对张茂则说想求之事算计不来。但我这一辈子,把曹丹姝想要的不想要的都算计来了,却不知道我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了。

  是夜,我独自坐着,饮了一杯又一杯酒。

  我酒量怎会不好,先帝又怎么不知道,我是装醉来表达对他的爱。装得久了,对他有了几分真心。可是这真心一开始是不纯粹的,倒不如后来与茂则的互相温暖来得真挚。

  我在茂则死后又活了5年,见证了工业革命带来的一次次起.义,直到最后,我的儿子赵曙建立了君主立宪制,也废除了太监制度——张茂则,成为历史上最后一任两省都都知。

  茂则68岁生日那天,我叫来了静安、徽柔、宗实的孙子孙女,以及赵曙的儿子、女儿,给他们讲原本《清平乐》的故事,穿越来这里56年了,第3次讲这个故事,我都惊讶我居然还能记得那些细节。

  “孩子们,若是编故事,自然要爱别离、求不得才最能让人记住,但是生活中,我当然希望你们能事事顺心。可也不要忘了,珍惜自己已经有的。”我用苍老的声音向他们娓娓道来。随后,便说,我累了,让他们回家去。

  我独自躺在床上,望着边上茂则画的4幅画。

  平甫呀,你在奈何桥上等了我5年,我可算来找你了。我带你,一起去千年后,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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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甫!”我大叫一声,坐起来。窗外已经隐隐露出鱼肚白。我看看手机,是凌晨。

  原来是梦啊,怪不得梦中事事顺心,连工业革命这样难的事,竟然在几十年间实现了。可这一夜之间就梦了几十年,梦中种种历历在目,倒让人分不清哪个是真。

  走到厕所,捧了把水淋到脸上,看见镜中人略显憔悴。我喃喃道:“这一回,可算知道什么叫黄粱一梦了。不过是看了场戏,戏都散了,我还是不满足,偏又织了个梦把自己装进去了。曲终人尽,我还能不醒吗?”

  不,不想醒。有个人说要来找我的,他从未食言,他一定会来的!

  不,我不能等,我要去找他!

  他会在哪呢?

  大相国寺。

  我特意换了红裙,跑得发丝飞扬。只一眼,就看到了那个身着银灰色衬衫的小伙子,正对我浅笑,朱唇轻启:

  “这不是,找到了么。”

  浩瀚的宇宙中,一片星系的生灭,也不过是刹那的斑驳流光。仰望星空,总有种结局已注定的伤感,千百年后你我在哪里?家国,文明火光,地球,都不过是深空中的一粒尘埃。星空一瞬,人间千年。虫鸣一世不过秋,你我一样在争渡。深空尽头到底有什么?爱阅小说app

  列车远去,在与铁轨的震动声中带起大片枯黄的落叶,也带起秋的萧瑟。

  王煊注视,直至列车渐消失,他才收回目光,又送走了几位同学。

  自此一别,将天各一方,不知道多少年后才能再相见,甚至有些人再无重逢期。

  周围,有人还在缓慢地挥手,久久未曾放下,也有人沉默着,颇为伤感。

  大学四年,一起走过,积淀下的情谊总有些难以割舍。

  落日余晖斜照飘落的黄叶,光影斑驳,交织出几许岁月流逝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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