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义靖摇头,“这倒不是,只是她们身上还有热孝……英王不忌讳这个?”
顾太监道:“孝不孝的你不用担心,进了皇家的大门,那就都是做奴婢的,你府上的奴婢可用守孝?你丫鬟死了爹妈你能白白养她们三年不叫干活儿?”
顾氏见他们又说了开来,便起身去拿酒了,又拉着生春说了两句话,让再上几个新菜。
这边顾太监继续道:“你以为往英王府上送人就这么简单?就是你答应了,没个三五个月这事儿办不成,出了三个月也就不怕什么了。”
许义靖点头,给顾太监敬了杯酒,“那我先谢谢你提她们谋划了。”
顾太监笑道:“好说。毕竟也要叫我一声舅舅,我得挑个好日子送进去才是,不然这一段时日若是英王府上已经有了得宠的,那不是白白蹉跎了她们的春光?”
许义靖笑了起来,又给顾太监敬了杯酒。
顾太监一口将酒喝了,面色严肃起来,道:“不过丑话说在前头,送人进去倒是不难,可是将来怎么样就得看她自己了。”
“我明白。”许义靖答道。
两人又喝了几杯,许义靖脸色泛红,显然已经喝多了,他叹了口气,道:“可惜认识你太晚,不然我哥哥留下来的那个女儿,吃我的住我的……今年都已经十五了。”
顾太监装作没听见的样子,道:“英王行二,已经出宫建府,十三皇子还在宫里住着,各有各的好处,你得好好想想送哪个才是。”
许元姝一路回去,想着送志哥儿的借口去跟祖母说一声。
她虽然提前知道了,可是若表现的太过云淡风轻就要露了破绽了,她一边想着说辞,一边拉着志哥儿到了祖母屋里。
因为快到申时了,小丫鬟许是去吩咐饭菜了,外屋没人,祖母跟万妈妈正在里头说话。
声音不大,许元姝隐隐约约听见一两句。
“……今儿是祺贵妃上吊的日子,我四十年过去了,我到现在都忘不了……
“……皇后就搬了把椅子坐在前头看她咽气,也不许我们这些宫女走,我记得那天夜里都没有人敢睡觉……”
许元姝已经绕过了屏风,“祖——”
祖母看着祺贵妃上吊?
许元姝浑身都打起冷颤来,好像有人在寒冬腊月把一盆夹杂着冰块的水从她头上泼了下来,让她从头到脚都凉了起来。
祖母知道!
她看过祺贵妃上吊,她怎么会看不出来母亲不是吊死的,她还让万妈妈去帮着料理——
许义靖在西次间收拾的时候,万妈妈就在灵堂守着!
万妈妈还帮着他劝她们回屋休息!
连她都看出来母亲死的不同寻常,祖母难道一点都没看出来?要知道母亲临死的前一天,在祖母屋里说了一天的话!
一瞬间许元姝脑海里闪过了千万个念头,可是最终她只是拜了下去,红着眼圈道:“父亲方才叫我们过去……他说、他说——”
许元姝语无伦次道:“一开始让我们叫她母亲,后来又让我们叫她太太,祖母——我、我们该怎么办才好。”
许老太太叹了口气,万妈妈上前拉住了许元姝。
“过来坐。”许老太太招呼他们,等两人一左一右坐在她身边,许老太太拉着许元姝的手,“这是你们母亲临死前给你们父亲定下来的妾——”www.miaoshuzhai.net
许元姝抖了抖,母亲都死了,难道还不能放过她吗!
“跟咱们家里也是旧识,等过了这一年,应该就要扶正了,你们父亲许是怕你们乱了规矩,所以提前跟你们说了。”许老太太又叹了口气,“快别伤心了。若是明日眼睛肿了,你们父亲看见怕是要生气。”
许元姝嗯了一声,许老太太又道:“你们去后头看看你玲姝姐姐,说说话就好了。”
许元姝有点犹豫,不过还是站起身来,道:“祖母您好好休息。”这才带着志哥儿走了。
虽然脑中思绪烦扰,不过许元姝还是依着祖母的意思,带着许修志一起去了后头。
大伯娘正跟宋氏做新被子,见许元姝来笑道:“不是我不留你,只是这屋里现在都是棉花,呛得很,你玲姝姐姐屋里安静,等我这边收拾好了你再来。”
许元姝又去找玲姝,玲姝也忙着,她面前放着一大堆手帕荷包等物,不过都是素净还没绣花的。
玲姝正跟丫鬟分线,看见元数来,她笑道:“来帮我挑个花样子,看看这些东西上头绣什么好?”
许元姝看了一眼,手帕一叠是二十块,她面前放了五叠,荷包一篓子,虽看不出数目来,不过怎么也有一百了。
这样的数目明显不是自用的,许元姝不动声色坐了下来,看着桌上的手帕,材质也不是她们常用的,这丝绸织的不够厚实。
许元姝若无其事的扫过去,视线落在了花样子上,不经意一问:“这是要给谁用的?若是上了年纪的,不如在中间绣些牡丹或者团圆纹,若是给年纪轻的用,那就是在帕子角上沿着边绣小半圈梅花或者缠枝莲纹。”
玲姝想了想,避开她第一个话题,道:“还好你给我出主意。”
绣线买来都是一团的,要自己一根根挑出来分好缠好才能用,许元姝这会儿不想回去,她看许修志也是有点魂不守舍的样子,便道:“咱们也来帮帮玲姝姐姐可好?”
许修志点了点头,许元姝道:“你干你的,原先我绣花的时候,他也帮我分线来着,你这么多,咱们下午可得快一点,晚饭前都给分出来。”
玲姝这才不管她了,也拿了线去分。
这么一下午下来,许元姝精神好了许多,头也不跳着疼了。眼看着已经申时末,许元姝捶捶腰站了起来,略有遗憾道:“还剩一点。”
玲姝笑道:“这就足够了,这一点等晚上要不了一刻钟就能好。”
许元姝活动两下,正要走,就见宋氏进来,“那帕子要的紧,你赶紧——”
看见许元姝,宋氏一僵,剩下半句话就咽了下去,陪笑道:“姑娘也在。”
宋氏是大伯的妾,玲姝姐姐的生母,许元姝点点头叫一声宋姨娘就算打过招呼了。
“我先回去了。”她对玲姝道:“晚上我可就不帮你了。”
玲姝笑容有点不自然,送了她出去。
回到前头院子,许元姝下意识看了许修志一眼,手帕荷包……玲姝这是要卖绣品补贴家用?
许元姝记得她曾经听母亲说过,她们家里年景好的时候差不多一年五千两银子的收益,不好也有三千余两,养这样一家子是绰绰有余的。
那还是因为大伯死了……祖母知不知道呢?
许元姝叹了口气,母亲死了,以后他们两个怕是也……所以还是要尽早找个出路。
宫里每年三月份会选一批宫女进宫,今年她就得进去!
许老太太屋里,万妈妈消无声息的进来,小声道:“老太太,该吃晚饭了。”
许老太太一晃,像是忽然惊醒过来,看着面前摆着的小药匣子,道:“明天她来敬茶……你说我要不要给她的茶里加点东西呢?”
万妈妈并不敢回答。
许老太太也没打算听任何人的意见,依旧是用着喃喃自语的语气。
“我们家里原本好好的,佳兰他们两个虽然时有吵闹,可是并无碍大局。元姝乖巧可人,志哥儿聪明伶俐,可是现在……”
“她没进来就能害死佳兰,若是真让她生了孩子……”许老太太摇了摇头。
“她是不能生孩子的,虽然她在朱大人后院多年都未曾生育,想必是用了什么药,不过我从来不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许老太太缓缓打开药匣子,里头放着三颗艳红如血的药丸,一点气味也没有。
“这药是我从宫里带出来的,一颗下去,永绝后患。”
孟世洪的哭声更大了。
许元姝手背被外祖母抠得生疼,而且疼痛中还夹杂着一点火辣辣的感觉,不用说,皮肯定是破了,可是听见孟世洪的哭声,她非但感觉不到这疼痛了,甚至觉得自己的心也沉了下去。
外祖母又跌坐在了地上,“我的柯林啊!他姓孟不姓柳啊!”
“父亲没事儿。”孟世洪带着浓浓鼻音的声音响起,“父亲……我跟祖父在路上看见父亲了……父亲、父亲一会儿就回来,他、他要——他带着母亲去棺材铺子了,说要给——”
他嚎啕大哭起来,一个字儿都说不下去了。
许元姝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而且一波接着一波地打寒颤。
什么叫舅舅带着舅母去棺材铺子了?
如果舅舅没事儿……那岂不是说要用棺材的是舅母?
她听见自己声音轻轻地,好像怕打搅到什么。
“舅母……我记得律法上说,舅母是出嫁女,就是满门抄斩……舅母也能好好的。”
门外头忽然又有了动静,许元姝下意识就往外看去。
是舅舅!背上还有一个人!
“我的儿啊!”外祖母几乎是立即就爬了起来,冲着舅舅冲了过去。
外祖母踉踉跄跄的撞在舅舅身上,舅舅却像是被冻得僵住了一样,被外祖母这么一撞就倒在了地上。
他背上的那个人也掉了起来。
“啊!”
是舅母。
脖子上一道深深的勒痕,已经变成了黑紫色,眼睛充血凸出,露出来的皮肤变成了青灰色,连舌头也——
舅母是上吊死的!
孟世洪直接扑了上去,“母亲!”
“啊!”又是一声惊呼,许元姝转头过去,看着拉着许修志一起出来的孟琦直接倒在了地上。
许修志吓得脸色惨白,连话也说不出来,嘴皮子哆哆嗦嗦地站在那里不知道该干什么好。
她急忙上去捂住了许修志的眼睛,说“别看”。又拉着他的手,小心把他交在了孟氏手上。这才又提着药箱快步走到外祖父身边一放,接着把孟琦抱到了美人榻上,给她身上盖上了毯子。
看见孟琦紧紧咬着牙泪流不止,知道她不是晕过去,这才放心下来。
这一路下来她已经是出了一身的汗。
不过好在外祖父总算是清醒了过来,但是好像没有一丝一毫去包扎手指的意思。
“天黑了啊。”这几个字儿他好像是说给自己听的,声音低到谁都听不清楚,“佳兰。”
孟氏打了个寒颤,回过神来看着自己父亲。
“你带着孩子赶紧走,一会儿路上该不好走了。”孟青川扶着椅子,皱着眉头慢慢站了起来,“家里怕是还有一大堆事情,顾不得你们了。”
孟氏红着眼圈叫了声“父亲”,摇头道:“这个时候您要赶我走吗?”。
许元姝扫了一眼外祖父已经肿得不像话的手指,还是右手的食指,号脉要用的……而且方才他站起来的时候,用来支撑的就是右手,丝毫不顾及他已经折断受伤的手指,就好像——
许元姝打了个寒颤,就好像他要自绝生路,再也不想当太医了!
“外祖父!”许元姝大胆的叫了出来,她又看了一眼孟氏,“今天的事情……难道您要让母亲从别人嘴里打听吗?”
孟青川打量了她一眼,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大舅舅忽然笑了起来,听起来比哭声更加凄惨的笑声。
“她说柳家满门抄斩,她就是侥幸活下来也会拖累我跟孩子,她必须得死……哈哈哈哈,她跪下来求我,说这几十年就求我这一件事情!”他用力捶打起自己脑袋,“我就在外头看着她上吊——哈哈哈哈!”
“我的儿啊!”孟老太太抱住了孟柯林的头,“我的儿啊!”
屋里哭声一片,许元姝只觉得浑身上下都冷成一片,寒气从脚底下一直往上冒,就好像踩在冰上一样,她不自觉靠在了孟氏身上,又去拉住了许修志的手,这才觉得身上的冷意消散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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