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袭的西夜大军完全没有料到南疆军竟然会杀了回马枪,然而此时,就算西夜人明白他们中了大裕的诱敌深入之计,一切也已经迟了。
对于西夜大军而言,此刻可谓是“前有狼,后有虎”。
黎明前,战争终于平息,姚良航和韩淮君大步流星地踩在尸横遍地、血流成河的战场上,仍旧精神奕奕,明明一夜不曾歇息,却没有一点疲惫。二人并没有整兵休息,而是率领玄甲军和西疆军趁胜追击,一举拿下了褚良城。
原镇守褚良城的西夜大将则率领残兵退守到三十里外的荆兰城。
这场胜利让之前因为议和而受挫的士气再次大振。
全军上下都是一片欢腾,无不欢欣鼓舞,高涨的士气直冲云霄,唯独韩凌赋黑着一张脸,面黑如锅底。
这个时候,韩凌赋也弄明白了,姚良航和韩淮君其实算计利用了自己,偏偏自己以为这姚良航只是个粗莽的武夫,低估了对方,所以才落入了对方的陷阱。
更可恨的是韩淮君,他身为韩氏子弟,身上还肩负皇命,竟然和南疆军的人勾结在一起,枉费了父皇对他的信任,真真是可恶!
这笔账他记下了!
与韩凌赋的愤懑相反,此刻姚良航和韩淮君却是心情畅快,意气风发。
当两个青年从褚良城回到西冷城时,受到了城中百姓的夹道欢迎,在收复西冷城后,这个城池第二次迎来了生机。
两人放缓马速,让马儿不疾不徐地踱着步子,不时与路过的百姓、将士颔首致意。
看着这些脸上又焕发出神采的百姓们,韩淮君的嘴角染上些许笑意,赞道:“姚兄,你实在是神机妙算!”
这一计诱敌深入使得妙!
这一仗赢得更是淋漓畅快!
“韩兄,这功劳我可不敢当!”姚良航笑道,言行之间看着与韩淮君熟稔了不少。
从最初的联合作战,到大前日歼灭辎重营再到今日这一战的大获全胜,两个青年合作愉快,短短数日,两人的情谊就迈进了好几步。
当初在南疆时,两人也就是一起喝过酒的交情,现在却是知交好友了。
姚良航坦诚地继续道:“我从南疆临行前,安逸侯给了我几个锦囊妙计。”他说得轻描淡写,心里暗暗叹息:何止是几个锦囊妙计!安逸侯简直就是算无遗漏!
韩淮君怔了怔,随即恍然大悟。
官语白,原来是官语白。
知西夜者,莫过于官语白!
想起那个荏弱的儒雅青年,无论是韩淮君,还是姚良航,都有几分唏嘘,也许这就是天妒英才……
静默了片刻后,姚良航忽然话锋一转,正色道:“韩兄,这次恭郡王可能会上折子,你可有了打算?”
“……”韩淮君面色一凝,笑意僵在了嘴角。
姚良航紧盯着韩淮君的眼眸,缓缓地问道:“韩兄,你可敢抗旨?”
抗旨,抗的自然是与西夜议和的那道旨。
抗旨不遵,是杀头灭族的大罪,韩淮君姓韩,就算不至于灭族,就算侥幸留下一条命,也是前途尽毁……
韩淮君的神色更为凝重,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只是转瞬,脑海中已经闪过了许许多多的画面,想起他来到西疆后的所见所闻
疆土千疮百孔;
百姓四散流离;
将士抛头洒血、战死沙场……
画面最后停顿在那残酷的战场上,那一眼望不到边际的尸体与鲜血,那一双双双死不瞑目的双眼……妙书斋
不知不觉中,两人都停下了马,韩淮君垂眸静思,而姚良航静候在一旁,没有催促,没有出声,此时,四周的喧嚣仿佛被一个无形的屏障隔绝了出去……
许久之后,韩淮君抬眼对上姚良航清澈的眼眸,一双乌黑明澈的眼眸中绽放出坚定的光芒,缓缓道:“有何不敢!”
此时此刻,两个年轻人的眼神是如此相似,凌厉,血性,皆是斗志激昂。
姚良航朗声笑了,豪爽地拍了拍韩淮君的肩膀。
这一次,他不是因为世子爷,而是他自己就相信韩淮君是条血性汉子,他知道韩淮君会做出正确的抉择!
为了大裕,为了百姓,为了大义!
有些事,他们不得不为!
两人继续策马前行,远远地,就看到守备府门口已经被玄甲军的人团团包围了起来。
见二人归来,一个年轻的百将上前向姚良航抱拳禀道:“将军,恭郡王的折子已经截下来了……厉大将军和王副将他们现在也在府里。”他双手奉上了韩凌赋的折子,姚良航看也没看,就递给了韩淮君。
韩淮君随意地扫视了折子一眼,眸光闪烁地将折子收了起来。
他本来还在迟疑要如何处理厉大将军他们,现在也不用再犹豫了……
这一日,一场大战方歇,在所有人还没反应过来时,西冷城中猛然又掀起了一波滔天巨浪,城中风声鹤唳,大街小巷中遍布着一队队身穿铠甲、面目森冷的大裕士兵。
韩凌赋、厉大将军、黄副将等一干主议和将士钧被软禁在西冷城的守备府中,刚刚得胜归来的韩淮君军威正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掌控了西疆军的大权。
当晚,西疆军联合南疆军对荆兰城的西夜大军发起了猛攻,荆兰城守了一夜后,城门岌岌可危,差点城破,然而,次日黎明,附近的砂江城在危急关头派来一万西夜援军,敌我双方又变得势均力敌,激战了一日一夜后,双方形成胶着,僵持不下……
此后,零星战火不断,大裕几次攻城都无法破城,西夜亦无法击退大裕军队,如此胶着了好几日。
前方战报快马加鞭地传到了西夜都城,西夜王雷霆大怒,再度派出五万援兵火速前往上党郡,决心一鼓作气拿下西疆,挫大裕威风。
西夜王以及西夜朝臣都把所有的注意力放在了西疆的战事上,却不知道大裕有一句俗语:“不怕前院点灯,就怕后院起火”,他们完全没有注意到,有一支三千人的队伍伪装成了数支商队从如今的七里郡,也就是曾经的七里国,进入西夜南境的迦南关。
迦南关乃是西夜最南方的第一座关隘,也是一干西南小国进入西夜的必经之城,从迦南关一路北上,途径翼落州、谷里州就是西夜都城金九城。
迦南关可说是西夜的一道重要屏障。
当晚,当迦南关的西夜人还在安眠之中时,潜入关内的这三千人训练有素地结集起来,风驰电掣地兵分两路,对北城门和南城门分别发动奇袭……
守城的西夜将领急忙往两边城门调兵遣将,却发现对手如同天降神兵,一个个皆有以一敌十之能,下手毫不留情,颇有几分“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气势。
在一片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和兵器交接声中,迦南关的南城门被几人合力推开,那隆隆的声音在黑夜中如同地龙翻身般,也仿佛是黑夜中响起的一个信号。
然而,此时的西夜人还不知道,西夜马上就要翻天了!
南城门外,一支支火把点亮,数千名将士不知何时出现在那里,为首的是一个身穿月白衣袍的青年,削瘦儒雅,淡定从容。
“滋吧滋吧……”
无数火把在空气中熊熊燃烧着,昏黄的火光在青年的脸上洒下一层莹光,他看来俊美非凡,风度翩翩,沉稳内敛之中英气逼人。
在四周杀气腾腾的氛围中,这个如书生般的青年看来那么突兀,就像是把文戏中的小生摆到了武戏中一般,有一种诡异的不和谐感。
“走!”
儒雅青年简单的一个字落下后,便信步走在最前方,他身旁的黑衣青年悠哉地与之并行,身后的士兵们紧随其后,步履隆隆。
他们一进南城门,就有一个身披古铜色盔甲的娃娃脸青年迎了上来,正是傅云鹤。
他抱拳对着官语白行了军礼:“侯爷!”
“傅将军,城中情况如何?”官语白淡淡问道。
两人一边往前走,一边说着话。
“侯爷放心,”傅云鹤挺直胸膛,一手握着剑鞘,看起来英姿勃发,“迦南关的南城门和北城门皆在我军掌控之下,绝无任何一人逃出城外。现我军折损七十人,歼灭敌军五百人,俘虏三百人,敌军还有三百人负隅顽抗……一个时辰内必可全数拿下!城中西夜百姓皆闭户不出,暂时无伤亡……”
他的语调铿锵有力,眉眼之间更是意气风发,曾经困扰他的心结在上次和萧奕一番谈话后,彻底解开了。
大哥既然能信任自己,毫不介意自己的身份,让自己来领军打这么重要的一仗,他又何必钻牛角,耿耿于怀。
正像大哥说的,他如今在南疆军,身为军人,服从军命就是,别的也不用多想,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助安逸侯拿下西夜!
想着,傅云鹤的神色之中又有一抹复杂,飞快地瞥了眼身旁官语白俊朗的侧颜。
他早就知道官语白和大哥萧奕感情不错……如今看来,恐怕比他所想的更好!
这两人到底是如何成为知交好友的呢?!
他只纠结了一瞬,就摸着鼻子不再多想,别人的事,何必管那么多呢!
他现在该想的是,等这一仗打完后,他也能成亲了。
霞表妹还在骆越城等着自己凯旋而归呢!
傅云鹤嘴角一勾,露出傻兮兮的笑容,只听官语白沉吟着又道:“傅将军,传令黎副将、游参将、吴参将到守备府商议军情!”
“是,侯爷。”
傅云鹤立刻传令下去,一炷香后,几位将领便聚集在守备府的正厅内,一张偌大的书案被摆放在厅堂中央,书案上平铺着一张巨大的舆图,那舆图上不仅是详细标记了西夜的地形,还标了许多不同颜色的小旗子……
“西夜十二族,这十二种颜色旗子分别代表这十二族的分布……”
官语白垂眸盯着舆图,修长的手指在舆图上指点着,对着众人徐徐道来。
占领迦南关仅仅是他们的第一步,这场战役才刚刚开始,接下来才是真正的挑战,这注定是一条由鲜血与生命铺就而成的路,所以决不能出一点差错!
厅堂内的气氛分外凝重,也唯有一旁的黑衣青年无论神态还是肢体都尤为轻松。
他独自坐在旁边的一把高背大椅上,悠哉地给自己斟酒,还招呼一旁的小四也过来喝酒,可是小四根本就充耳不闻,目光一眨不眨地看着众人中心的官语白。
司凛也顺着小四的目光看去,官语白的表情是那么全神贯注,一双乌眸中平日里的温润不在,取而代之的是锐气,是杀气。
这是他所知的官语白,曾经的官语白,本来的官语白!
官语白本来就是皇帝用区区一个“安逸侯”的名号就可以豢养的。
他并非温顺的绵羊,而是一把绝世名刀,这把刀本该属于皇帝,现在却“阴差阳错”地落入萧奕手中,对大裕而言,这究竟是福,还是祸呢?!
司凛仰首将杯中之物一饮而尽,勾出一抹似笑非笑,这又与他何干?
反正语白高兴就好!
夜色缓缓地过去,当一干将领从守备府时走出,外面的天色已经是蒙蒙亮了。
众将各归各营,休息整顿,然后于次日起继续乔装北上……
西夜那边的战线正如官语白和萧奕计划般步步推进,蚕食鲸吞;而骆越城里,于修凡、常怀熙和阎习峻等一众新锐营的小将却很是郁闷,这些日子以来,他们每日在骆越城大营当值时都绞尽脑汁地在萧奕面前晃悠,试图委婉地提醒萧奕,却是未果,新锐营直至今日都没有得到任务。
九月十七,于修凡、常怀熙和阎习峻正好休沐,三人就约了在踏云酒楼喝酒,也顺便商量一下对策。
三人进了二楼惯常坐的雅座之中,于修凡一口气就叫了三坛酒,口口声声说要无醉不归。
当酒坛打开后,雅座中酒香四溢。
于修凡的口涎开始分泌,酸溜溜地说道:“小鹤子现在可没这好酒喝,我们三人干脆连他的份一起喝了!”傅云鹤领兵在外,自然是不能喝酒的。
常怀熙和阎习峻无语地看着于修凡,人又不在这里,他耍这种嘴皮子有意思吗?
于修凡讪讪地摸了摸鼻子,给两个兄弟倒了酒,然后道:“小熙子,小峻子,你们说世子爷这次不会真的不打算用我们新锐营吧?”
姚良航走了,傅云鹤走了,连官语白都走了!
于修凡三人虽然不知道世子爷在计划着什么,但已经隐约感觉到也许这一次世子爷所图不小。
如今,也就他们新锐营的人还被留在南疆,于修凡心里还真是有种被撇下的失落感,幸好还有小熙子和小峻子“陪”着他……
常怀熙执起一个白瓷酒杯,一饮而尽,道:“那倒也未必。你别忘了,世子爷还在城里呢……”
也是!于修凡心念一动,面露喜色,起身正欲再给常怀熙斟酒,却见对方的视线正看向外面的街道,便也循着他的视线看去……
酒楼外的街上人来人往,不少路人都齐刷刷地看向了同一个方向。
不远处的百花楼外,一个六七岁面色蜡黄、身形瘦小的女童正歇斯底里地哭喊着:“不要……不要。大伯父,囡囡要回家,囡囡要回家找弟弟……哇!”
女童一边嚎啕大哭,一边试图往另一个方向逃去,可是一个胡子邋遢的中年男子死死地拉住了她的手,嘴里咒骂着:“臭丫头,你不去也得去!老子我都收了人家的银子了。”
这一大一小吸引了不少路人驻足,有一个中年妇人对着他们指指点点道:“也不知道这小丫头的爹娘在哪,这做人伯父的竟要把亲侄女卖到百花楼那种腌臜地方去!”
“就是就是!也不怕以后生了儿子没屁眼!”她身旁的老妇愤愤地附和道。
就在这时,她们身后传来一个清冷的女音好奇地问道:“这位大姐,我看这百花楼布置得虽有些华而不实,但看着也算一家不错的酒楼,为何大姐你要说它腌臜呢?”
两个妇人都是循声看去,只见一个十四五岁、身穿青色棉布衣裙的少女就站起她们身旁,瓜子脸,面容清丽,一脸疑惑地看着她们俩。少女身后还跟了两个丫鬟模样的小姑娘。
也是,小姑娘家家的,恐怕是不知道百花楼是什么地方!两个妇人面露一阵古怪之色,随即,那中年妇人就解释道:“姑娘,你是不知道,这百花楼是烟花之地,又怎么会干净!”
烟花之地……青衣少女自然是知道的,眉头微蹙,朝那中年男子和女童看去。此人身为长辈,却是为老不尊,真真是可恨!
对于踏云酒楼的于俢凡等人而言,这个青衣少女委实看着眼熟……
于修凡脱口而出道:“咦?这不是大哥的妹妹吗?”
话落的同时,临窗而坐正在饮酒的阎习峻也是急忙往外望去,三个青年的目光都看向了一身素衣打扮的清丽少女。
不错,那个青衣少女正是乔装出行的萧霏。
萧霏转头吩咐了桃夭一句,桃夭就大步上前走到那邋遢的中年男子跟前,脆生生地说道:“喂!这小妹妹你要卖多少银子?”
那中年男子有些意外,看了看丫鬟打扮的桃夭,又看了看她身后的萧霏,觉得萧霏最多不过是个米铺、酒铺的小户千金,就算家里养的起两个丫鬟,能有银子再多养一个吗?
而且,这百花楼可是出了十两银子啊!
中年男子咽了咽口水,狮子开大口道:“十五两,不,二十两!”
在男子贪婪的目光中,桃夭从钱袋里掏出了两个银锭,正要丢给对方,就听一个尖锐的女音自右前方传来:“谁敢抢老娘的人?!”
随着话语声响起,一个浓妆艳抹的老妇从百花楼中走出,身后还跟着两个彪形大汉,一看就不是善类。
那老妇,不,或者说老鸨,扭着腰身走了过来,叉腰高气昂地对桃夭说道:“小姑娘,为人做事要讲先来后到,这小丫头片子,老娘我已经给了银子了,就是我百花楼的人。就算是皇帝老儿来了,也别想带走这小丫头!”
中年男子盯着桃夭手里的银子,心里一阵惋惜,可惜老鸨说得不错……而这百花楼,他也得罪不起!
听着老鸨粗鄙的言辞,萧霏微微蹙眉,上前走到桃夭身侧,淡淡道:“我愿出二十两银子,你可否将这小妹妹卖与我?”
二十两银子虽然不错,但是对于老鸨而言,这吃进嘴巴的肉就没有吐出来的道理,更何况,她还指望着养大这小丫头以后给她挣几百两几千两呢!
“不行。”老鸨坚决地说道,轻蔑地审视了萧霏一番,“丫头,瞧你细皮嫩肉的,老娘劝你别多管闲事,免得伤了你如花似月的脸蛋!”
说着,老鸨扬起手,对着身后的两个彪形大汉挥手使了个手势,然后指向那个女童不悦地拔高嗓门,“还不给老娘把这小丫头给带走了!”
“如果我一定要管呢?”萧霏看着老鸨又道,语气云淡风轻。
老鸨眉头一皱,用胖乎乎的手指指着萧霏道:“给老娘教训……”
“汪!”
一声兴奋的狗吠声打断了老鸨,一道灰影飞似的闪过,朝老鸨扑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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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煊注视,直至列车渐消失,他才收回目光,又送走了几位同学。
自此一别,将天各一方,不知道多少年后才能再相见,甚至有些人再无重逢期。
周围,有人还在缓慢地挥手,久久未曾放下,也有人沉默着,颇为伤感。
大学四年,一起走过,积淀下的情谊总有些难以割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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