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到小楼来的一群官员冲开围拢的衙役,冲进了小楼里。
众官员随即暴发出一阵悲怆:“武大人……”
许梁看见了小楼里的情景,不由也呆了:只见陕西参政洪承畴跪倒在地上,双手扶着三边总督武之望,眼神悲切,嘴唇哆嗦,哽咽着,泪如雨下。
三边总督武之望苍老的身形穿着一身崭新的朝庭正二品大员的红袍,身形仍保留着坐着的姿势,两手放在小圆桌上,头却歪倒在桌上,嘴角,一丝白色的泡沫溢出,隐隐夹杂着些许腥臭。
“武兄……你这又是何苦呢……”洪参政悲怆地叹息,伸手一遍一遍地摇晃着武之望削瘦的双肩。
“武兄,你醒醒啊……你说过要带着大家镇压乱军,还西北一个太平盛世的!你说过的!怎么说话不算话呢?你醒醒,醒来!”洪参政悲凉的呼唤声听在众官员耳中,说不出的凄凉意味,不少官员都红了眼眶,暗自落泪。
众所周知,三边总督武之望最看重陕西参政洪承畴,两人虽然是上下级关系,但真实的感情却是两人亦师亦友,彼此欣赏,极为投缘。即便在三边总督最为失意的时候,陕西参政洪承畴也紧紧地陪伴在武之望身边。洪参政在三边总督府呆的时候,绝对要比在陕西布政使司呆的时间要多得多。
对陕西参政洪承畴来说,亦师亦友,亦父亦兄的三边总督武之望服毒自尽了,洪参政的悲痛,痛彻心扉。
“醒来啊!你倒是醒来啊!”洪参政悲切地嚎叫。使劲摇晃着武之望,然而武之望再也听不到了。
许梁感到鼻孔里很酸,心里堵得慌。一股悲愤的情绪充斥在胸膛里面,四处乱窜。随时都要破体而出的迹像。
许梁上前两步,扶着洪参政,嘶声安慰道:“大人,人死不能复生,武大人走了,咱们别再打扰他了。”
洪参政仰起头,瞪着许梁,像个孩子一般。乞求的看着许梁,“国忠,你告诉我,武大人他没死,他只是太困了,太累了,想要靠着休息一会,是不是?”
许梁登时差点掉下眼泪来,慌忙撇过头去,不让洪参政看见。
再回头。洪参政依旧乞求的盯着许梁,抓着许梁胳臂的手紧了紧。
许梁叹息,使劲将洪参政托了起来。旁边平凉同知陆一发上前与许梁一左一右扶住了洪参政,两人架着洪参政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这时,围着的众文官武将呼啦一下围住了那张小圆桌,有人泣声叫唤:“总督大人……”
许梁想起身,洪参政却不放手。
许梁硬着头皮,直视向洪参政,涩声说道:“武大人生前太累了,如今他死了,终于解脱了。可以安心地歇息,洪大人。咱们就不要再惊动他老人家了。”
洪参政的脸色顿时惨白惨白的,抿紧了嘴唇。重重地点头。
“咦,这有封信!”忽然,围在武总督身边的人惊叫道。
许梁和洪参政,陆一发都惊奇地抬头。
找出那封信的人是延绥总兵贺虎臣,信被三边总督武之望一只大手掌压着,起初并未发现。贺总兵捏着信,想要拆开看看,忽觉得不妥,转身走到洪参政面前,递给了洪参政,道:“洪大人,这多半是武总督的绝笔,请大人代为过目。”
洪参政深吸一口气,接过信,双手不住地颤抖,在屋内十几双眼睛的注视下,展开信,读了一遍,读完,眼泪直流,泣不成声。
“这是……武大人的绝笔……”洪参政哽咽道。
“洪大人,这上面都写了什么啊?”庆阳守备贺人龙好奇地问道。
洪参政登时横眉怒斥,瞪着贺人龙,“放肆!武大人的绝笔,岂可随意透露?信是呈给当今圣上的,谁也不能看!”
贺人龙听了,不由都嚷一声:“你看都看过了……”
洪参政怒哼一声,又要发火,许梁忙劝住了。
众人在屋内确认武总督应当是喝了毒药,自杀而亡,想到堂堂三边总督,朝中二品大员,居然最终以这样的方式离开人世,都心有戚戚焉。
众人默哀一阵,陆一发便小心地提议,叫人进来替武总督整理遗容。不粒陕西参政洪承畴悲怆地摆手说道:“我再陪一陪武大人,你们都出去。”
众人无奈,依次出了小楼,许梁吩咐几员衙役守在小楼外面。
“怎么办?连总督大人都死了……”回到知府衙门大堂上,庆阳守备贺人龙首先叫嚷起来。
“巡抚刘之伦死了,现在总督大人也自杀了!陕西算是彻底没人管了!”贺人龙大声地叫嚷着,“诸位,民军已经打下了凤翔府,不用几日,便要兵临城下了。咱们这一屋子残兵败将,又没个拿主意的人……这还有没有活路了?”
延绥总兵贺虎臣蹙眉喝道:“人龙兄,莫嚷嚷,事情还没到这一步。”
贺人龙像是吃错了呛药,瞪起叫道:“怎么还没到这一步?这都火烧眉毛了!民军攻下凤翔府,下一个目标便是平凉!嘿,三边总督武之望倒是有先见之名,自个儿躲起几喝毒药死了,拍拍屁股,去了阎王爷那报道,却苦了咱们这些人!”
许梁登时不悦,朝贺人龙喝道:“贺守备,请你对武大人放尊重点!否则本官对你不客气!”
贺人龙登时就像被踩了尾巴的野狗,蹦起三尺高,边跳边叫:“许梁,你咋对老子不客气?来,尽管试试,横竖老子也受够了!”
许梁怒哼一声,屑与这个老货一般见识。
平凉同知陆一发见状赶忙站出来打圆场。朝许梁和贺人龙双双拱手道:“诸位,诸位,眼下武大人突然自尽了。今天这会议是开不成了。我看大家先各自回去,待明日。洪参政情绪稳定之后,咱们再集中商讨对敌大计吧。”
众人一核计,眼下也只能如此了,各自摇头叹息着,离开了知府衙门。妙书斋
许梁放心不下洪参政,便又回到小楼里。
此时,武总督已换了身干净衣裳,平放在床上。陕西参政洪承畴便坐在床前。凝神注视着武之望,眼神一眨不眨,嘴里小声地呢喃着什么。
许梁垂手陪站在洪参政身后,凝神细听了一阵,也没听出个所以然来。轻声叫唤了洪参政两声,只换来洪参政不要打扰他的手势。
许梁苦笑着,陪站了会,忽然觉得此时自己站在这屋子里有些多余。洪参政对武之望的情谊,早就超过了官场上下级的范畴,许梁觉得。武之望与洪承畴,不是父子,胜似父子。现在武之望死了。洪承畴需要的,是留给他与武之望两人的单独空间,而不是旁边小心翼翼地陪站着一个外人。
许梁蹑手蹑脚地退出了小楼,留给洪参政单独面对武之望的空间。刚出来,平凉同知陆一发和推官黄道周,还有平凉县知县郭天叙三人便围了上来。
“许大人,”陆同知探头向小楼里张望了两眼,将许梁拉到一边,拱手问道:“总督大人去得仓促。咱们都没有思想准备。您看这后事怎么料理?”
许梁闻言一愣,这种事情。许梁没有处理的相关经验,陆同知问起。许梁也是两眼一摸黑,根本就没个头绪,不由反问道:“这事本官也没有经历过,你们有什么建议?”
陆同知,郭知县便看向平凉推官黄道周。黄道周年纪稍长,又是从京城里出来的,还曾经是翰林学士,想来在这方面经验丰富一些。
黄道周倒也没推让,沉吟着说道:“按理来说,似三边总督武之望这等朝中重臣去世,不能轻易下葬,须得呈报朝庭,由朝庭根据生平功绩决定是否追封官职,谥号,再征求家属的意见,是就地安葬还是运归故里,入土为安……”
许梁打断他道,“事急从权,黄道周你别尽整些没用的,捡干脆的说。”
“呃,”黄道周从善如流,道:“那我就长话短说,如今西北战事紧张,武大人的死讯要呈报朝庭,等到朝庭的批复,一来二去,黄花菜都凉了!而武总督的家人都远在江南老家,征求意见什么的也不现实。权宜之计,先收敛,待战事结束再议其他。”
许梁等人听了,一时也没有更好的办法,都表示同意。当下由平凉县知县郭天叙去负责采购棺木寿衣等等,陆一发起草向朝庭呈报武总督自杀的奏章,黄道周去准备灵堂,几人商议妥当,各自分开行动。
许梁又回到小楼里,趁着洪参政回过神的空档,将商议好的关于武总督后事的安排,向洪参政说了,洪参政点点头,没有反对,他抽出一封漆封好的信件,递给许梁道:“这是武大人的绝笔,国忠,你尽快送到当今圣上案前。”
许梁神情郑重,小心地接过,亲自安排人以八百里加急,星夜呈报北京城。待这一些事情忙完,许梁见陆一发,黄道周等人尚未回来,知府衙门里外由于三边总督武之望的突然自杀身亡,整个知府衙门里都弥漫着一股紧张的气氛,进出的衙役,书吏都轻手轻脚,大气都不敢出,生恐弄出什么不该有的动静出来,惹到某些情绪不好的大人不快。
许梁在知府衙门里呆着觉得烦闷,便带着几名青衣卫去了巡查城门,顺便透透气。
平凉副总兵戴风也在巡视城防,正巧与许梁碰上。
两人登上平凉城楼里,凭栏而望,想到三边总督的死,俱都唏嘘不已。
“群龙无首!真正的群龙无首啊!”许梁想起庆阳守备贺人龙桀骜不驯的姿态,不由如此感叹道。
戴风沉默着,眼里闪着异样的光芒,幽幽地说道:“许梁,老夫倒是觉得,武之望的死,对咱们来说,未必是一件坏事。”
许梁一愣,随即怒道:“老爷子不要胡说,武总督乃硕德老臣,德高望重,我等只能敬畏,不要非议。”
戴风轻哼一声,颇不以为然。他看着许梁,蛊惑道:“两个月来,官军与民军在西安府,汉中府,凤翔府多次交战,民军没被顺利镇压,官军倒是被彻底地打残了!如今宁夏总兵王恩,固原游击李英都战死了,文官之中,陕西巡抚刘之伦被高子林暗杀身亡,三边总督武之望也服毒自尽,陕西布政使,指挥使,按察使龟缩在西安府内,轻易不敢踏出西安府半步。陕西有数的骁勇之将,如延绥总兵贺虎臣,庆阳守备贺人龙等俱都在平凉府内,却几乎都成了光杆司令。您上边,原本还有个陕西参政洪承畴,不过依老夫看来,武总督的死对洪参政打击挺大,洪参政什么时候能恢复精神还不好说……平凉府内,群龙无首!可若要是硬推一个话事人出来,数来数去,除了你这位从四品的平凉同知兼梁军统帅之外,再也找不出更合适的人了!”
许梁听了,咂摸着嘴,细细思索一阵,看着戴风,喃喃说道:“似乎你说的很有道理……但是,贺虎臣,贺人龙这两员虎将向来都是眼高于顶,目中无人之辈,我想要收服他们,谈何容易?”
戴风嘿嘿一笑,笑得像只千年老狐狸。
他伸出右手,在许梁眼前握紧成拳头,森然露出一口大白牙,道:“时日不同了,贺虎臣,贺人龙再嚣张,他们手下也没几个兵了。而大人您手下可多少还掌握着一两万兵呢!有道是识时务都为俊杰,老夫看这两位都不愧为当世俊杰之辈,既然是俊杰,应当挺会识时务的!不过,老夫也只是提出个想法,具体如何操作,大人还要细细思量,尽可能做到滴水不漏。”
许梁眯起了眼睛,对戴风的提议砰然心动。
正寻思着找个安全点的地方与戴风再仔细参详参详,忽听得急促的脚步声跑上城楼里来,一名梁军士兵满头大汗地站到许梁面前,顾不得擦汗,惶急地叫道:“颤许大人,戴将军,庆阳守备贺人龙想要带兵从北门出城,被城防营拦下了,看架式就快打起来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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