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有了陈毓，与往日自然是不同的。
童斐每日都会写信，但不是每日都寄。
只有陈毓来信了，她才会挑一封回他。
还不是立马就回，她会隔着一天，几天，甚至是一周。
这一次，陈毓的信连到了两封，她最近忙着上课和音乐会，一直没时间回，急得在杭州的陈毓在
第三封信里只写了“回信”两个字。
童斐忍不住轻笑出声。
心里腹诽他活该！谁叫他平白无故招惹了自己，念叨够了，她才拉开抽屉，从满满的信件中挑出一封寄过去。妙书斋
杭州西湖礼堂
偌大的会场内，正举行着一场盛况空前的“鼓舞敌忾后援音乐会”，杭州各界名流乡绅皆应邀出席。开场的是小提琴二重奏，两把小提琴，琴声似是交织又似是追逐，让人闻之极为动容。
新来的学妹躲在幕布后面一脸崇拜地对吴珂道：“富华教授上课总和我提及于学长和童学姐，今天一听，他们的小提琴果然拉得很好，真是羡慕。”
吴珂笑道：“你羡慕他们拉得好？
“我羡慕他们肯定没挨过教授的训。”
吴柯想起童斐同学挨训的怂样，憋了笑，决定保持她在学妹心中的女神形象，于是一本正经地“嗯”了一声。
学妹神情严肃了几分：“吴学姐，你觉得他们两个谁拉得更好？”
吴珂看了眼台上沉醉于音乐中的两人，缓缓道：“没有什么好比较的，无论哪一个，功底都一样厉害，只是演奏风格处理不同而已，小斐演奏细腻内敛，于微善于技巧，演奏风格比较外放。你要这么说的话，那就像是去比较男人女人哪个更好一样，永远都说不清楚。”
音乐会的形式精彩纷呈，二重奏后，吴珂等人的室内乐，黎莺和唐景明的中提琴与钢琴奏鸣曲，声乐组的男女独唱、对唱等节目逐一登台。最后的压轴是大合唱《旗正飘飘》，全体师生齐齐上场排成三列，共同演唱这荡气回肠的旋律，铿锵、豪迈的音调回荡在整个礼堂，久久不散。
当天的报界如此评价——
“悲壮激昂，闻者奋起，鼓舞敌忾，可谓名副其实。”
直到演出结束，所有人还久久沉浸在刚才的热血沸腾里。
童斐回后台旋松了琴弓，正收拾着东西，黎莺走来，瓜子脸微微一昂：“小斐，听说你真的和那个飞行员在一起了？”
听到童斐肯定的答案，黎莺脸上的笑意更甚，她早就看出于微对童斐不一般，只不过他还一直否认，现在童斐有了正牌男友，她想，就算于微有什么想法，也应该能彻底死心了，不由语气更加温和：“祝你们幸福。不过，他是军人....你们能见面的时间不多吧？”
童斐不在意道：“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黎莺倒是没什么反应，被刚来的吴柯和梁露听到了。吴柯捂着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小斐，要不要这么肉麻？”
梁露勾着她的肩膀：“哎哎哎！小斐，我听说那位长官的笕桥航校就在附近，你就不想去见见他？”
童斐眼前一亮，几天前刚知道要来杭州演出的时候，她就已经有了去找陈毓的念头，还特意带上了自己写好的信，只是这次的演出不比往常结束了就可以离开，音乐会结束之后还有一系列的安排，她压根找不到机会开溜，不免有些苦恼：“我也想去找他，可是我们现在能出去吗”
梁露扬扬脖子：“为什么不能？我估摸了一下，我们今天是傍晚的火车，只要你在4点之前赶回来问题就不大，先生那里我们帮你打掩护不就行了。”
黎莺心情很好，也乐意送佛送到西：“你怎么去？我家在杭州，让我的司机送你过去？”
吴柯一愣，她印象中的黎莺可不是这样的热情，总觉得她今天有些莫名的兴奋。
童斐没多想，只觉得黎莺说的有道理，自己在杭州人生地不熟，不知道这里离笕桥航校到底多远，况且现在也没有滴滴打车和手机地图，倒不如乘黎莺的车过去。她高兴地拉住黎莺的手：“太好了，谢谢学姐。”
“没事。”黎莺领着她往外走，“我带你上车。”
童斐把琴递给梁露，冲她和吴柯眨眨眼。
两人一脸暧昧地向她挥手，梁露调侃道：“别忘了回来的时间！”
汽车一路飞驰，很快就到了笕桥航校门口，的确和梁露说的那样，和礼堂离得不远。
司机回过头道：“童小姐，里面开不过去，我就停在这里等您。”
“好。”
童斐推门下车，航校的建筑可比她们音专大得太多，高耸的校门前，不断有军车来往穿梭，和陈毓接她的那辆一样。她一下想起那天的上海雨夜，忍不住双脸微红，又很快被清风化解。
正欲上前，站岗的卫兵伸手拦住了她，面色如肃：“对不起小姐你不能进去。”
童斐后退一步，也是，毕竟是军校，肯定管理很严格。她想了想，开口道：“那能不能麻烦你帮我叫陈………”
话音未落，短促的鸣笛声盖过了她的声音。她循声望去，一辆绿色的军用吉普从航校内的十字大道上驰来，卫兵见状赶紧拉开铁门。
车里坐着四个年轻的军官。他们显然也是见到了童斐，几个人在车上相互调侃了一阵。
一名军官走到她跟前饶有兴致道：“你找谁？”
童斐不明所以，微微一笑道：“我找陈毓。”
“陈毓？”
那人一愣，也没了刚才的吊儿郎当，小跑回去，对车里的人喊：“哎！她找陈毓！”
一车的人都一脸的不可置信，刚才出来的男人站在车前，对她扬声道：“陈毓？是苏州的那个陈毓？”
童斐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是这样的反应，依旧保持微笑：“是的，你们认识他吗？”
“当然认识！”
车里的人一阵骚动。
又有一个人说：“哎？你是童斐吧！”
他们知道自己的名字.....肯定是陈毓说的。这样的感觉有种像现代，男朋友在朋友圈里发了自己的照片公布恋情。童斐笑意更深：“是的，我是童斐。”
“在的在的，他就在外面的广场，不远的。”
卫兵刚想说话，被男人一瞪。
在驾驶座上的男人招呼卫兵过来半微笑半威胁道：“我告诉你，这可是你们陈长官最心尖的人，他要是知道你们跟那王母娘娘一样阻止他们相会，你好好想想有什么后果吧……”
卫兵一听，也笑了起来。
男人拍拍他的肩膀：“放心，陈毓离在门口没多远，你要是怕出什么岔子，在门口盯着不就行了。”
卫兵很快被说服，退回了原位。男人走到童斐面前，向她大致指了指陈毓所在的方向：“你往里面走，会看到一块石碑，陈毓就在下面，你叫他就行。我们还有事就不陪你进去了。”
童斐点头：“谢谢。”
“不客气！”
车上的人与她道了别，风风火火地走了。
她按照陈毓朋友的指引，穿梭在航校里的林荫大道，果然在不远处的一块石碑下，见到了一群身着空军战服，风华正茂的青年。他们并排而立，挺拔如松，领头的陈毓，还是穿着那身熟悉帅气的飞行夹克，戴着黑色的墨镜，负着手站在石碑底下。
高大的石碑像一座堡垒，黑色的影子投向地面，替他们遮挡了所有的阳光，童斐清楚的看到上面刻着：“我们的身体飞机和炸弹，当与敌人兵舰阵地同归于尽！”
她这才察觉，原来这座石碑，正是陈毓当年寄给哥哥的那张照片里，在他身后的那座。
如今，它真实的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她竟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更不知道这句话的用意。
是因为抱着必死的决心，才能置之死地而后生么？
还是只有把每一次当做最后一次，才能真正的拼尽全力？
..........
她又不自觉的望向石碑下的陈毓，和照片里一样，黑色的墨镜遮去了他的大半张脸，可今天的他双唇紧闭，下颚收紧，露出两颊的棱角，更添冷峻肃穆。她从未见过这样的陈毓，一时有些出神，直到耳边开始响起了雄厚有力的诵声——
“得遂凌云愿，空际任回旋;
报国怀壮志，正好乘风飞去。
长空万里，复我旧河山。
努力!努力!
莫偷闲苟安，民族兴亡责任待吾肩。
须具有牺牲精神，平展双翼，一冲天！”
……………
青年们朗诵了几遍后，诵声开始转为慷慨激昂的歌声，和童斐刚才和同学在礼堂内演唱歌曲时运用专业的美声唱法截然不同，他们用的是自己最真实的嗓音，声音震耳欲聋，甚至还带着些破音的嘶哑，似是在敌人步步紧逼，他们在面临最危急的时刻下，所发出的一声声怒吼。
童斐心中感奋不已，躲在树后看了一会，最终还是决定不打扰陈毓，笑着转身离开。
门口的卫兵见她就这么走了，追过去问：“童小姐，你不去找我们陈长官吗？”
童斐摇摇头：“他在忙我就不打扰他了。等他结束，你跟他说我在西湖边的长堤上等他。”
“好的！那您路上当心！”
“好。”
…………
童斐站在苏堤上，闻着清淡的湖风，心情很畅快。
本以为今日的天气去看西湖，会失望而归，可是，却是另一片风景。
西湖被奶白的雾气包裹，天地之间一片茫茫。
她从来没有见到过这样的场景。
仿佛那若隐若现的断桥，是通往九重天的大道。
桥上有一个男子，穿梭在朦胧的白纱和稀落的人群之中。
绿色的毛领飞行服。
墨镜被夹在胸前的拉链下。
乌黑的头发打理成油头，帅气随性，英俊的眉目微蹙，带着难掩的焦急。
人景合一，那样的好看，像留白的山水画一样。
还带着莫名的熟悉………
童斐再定睛细瞧。
不由得轻笑出声。
是陈毓啊！
她摇摇头，感叹着自己被这人间美景给迷了神志，把陈毓当成了一道风景，竟然连他都没认出来。
“你在笑什么？”
陈毓从桥上跑到她身边，还喘着气。
“笑这景真好看。”
“等云开雾散，西湖还要美。”他笑笑，气息平稳了很多，“你来笕桥找我了？”
她眉眼弯弯，“是啊，他们说你在带新人训练，我怕打扰你，就先走了。”看着陈毓满头大汗的样子，又掏出手帕轻轻擦去他鬓角的汗水。
陈毓顺势抓住她的手。
小娘鱼的手没有她想象中的这么柔软，五指指腹轻铺着薄薄的茧子。
童斐感受到了他的触摸，笑道：“每日练琴，左手要按弦，自然都是茧子。”
他笑问：“每日都练吗？”
“是啊，手一天不练就会生，练不好，又要挨先生训。”她调皮一笑，抓起他同样布满薄茧的手，“这样也好，你手硬梆梆的说不定还怕碰疼我，我手也硬梆梆的，握着反而更自在。”
两人沿着苏堤继续向前走。
陈毓想到自己的队友平日不着调的表现，问道：“他们刚才在门口没乱说什么吧？”
“没有啊。你做了什么事怕我知道么？”
“怎么可能，我是怕他们吓到你。”他孩子气地哼了哼，揽着童斐道，“那群人，可不是什么好人。”
童斐埋在他的胸膛，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安心一笑：“他们看上去都很热情。”
闻言，陈毓又忍不住笑了：“是还行……别提他们了，你怎么来杭州了？”
她眨眨眼：“学校在杭州有一个募捐的活动，我和同学一起来的。”
“什么时候走？”
“今晚，但是我四点要赶回去。”
“这么快。”陈毓看了眼表，“现在已经下午两点了。有点可惜，我们不能呆很久了。”
“不可惜，我今天见到了你。”
陈毓怪道：“你在航校都见到我了为什么还不叫我！我今天没有飞行训练，教官让我带着他们念军歌。”
“我听到了，你们念得太好，我不想打扰你们。”
“是么？”陈毓满足道，“那有机会让你伴奏。”
“想的美。”童斐轻捶了他一记，“请我可是需要出场费的。”
“那把我给你，抵了这出场费行么？”
“不够。”
“那加上我的一切。”
“那勉强可以吧。”
……………………
陈毓的下颚轻轻抵在她的额头。童斐能感受到他骨骼的棱角、他的一张一阖，这一切都让她逐渐沉沦、深陷，而不能自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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