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城位于长风国中东南部,从属于顺城,是东山郡王的封地范围。所以在顺城附近区域,李裕一行都很安全。
大约离开项城之后的七八日,便算正式出了东山郡王的封地,彭鼎同随行的侍卫都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马车中,洛铭跃同江之礼一处。
“我不明白,殿下一定要去见柏靳原因?”洛铭跃一面撩起衣袖,一面落子。
“我记得柏靳早前来苍月的时候,还是李坦让陆平允全程招呼的。柏靳当时还同李坦一道去了清风台,带走了赵暖。照这么看,柏靳连赵暖都带走了,是收了李坦的人情,那他就算不同李坦交好,应当也不会轻易插手长风国中之事。这个时候,殿下要去见他,我还是没想通。”洛铭跃放完棋子,一面收手,一面说道。
这一年多的时间以来,殿下一直让江之礼带着她。
她也从早前只有些小聪明,到慢慢对朝中之事有了了解,到后来能够举一反三,知晓朝中不少事情的应对。
李坦和李恒还在交锋,殿下在暗处,她和江之礼还都跟着殿下一道。
但殿下一旦开始进入旁人的视线,她和江之礼始终是要分开替殿下四处奔走的。所以他们之间,熟悉,默契,信任都很重要……
这一年多的时间,她与江之礼都在慢慢磨合,她也从早前只能听江之礼的,给江之礼打下手,到后来两个人可以商议着做事情。
再到早前,也就是汪云峰将军送书信,询问李坦调动驻军应当如何应对那次,殿下让她在跟前说话应对,也是从那次起,她才算正式成了殿下身边谋臣的角色。
也就是说,早前她只需要按照殿下的吩咐,或是江之礼的嘱咐去做事情就好,不用多问为什么,因为决策不在她这里。
但眼下起,她要开始时时刻刻思量殿下做的是不是对的,会不会踩坑,她应不应当劝阻?从早前听人吩咐做事的角色,慢慢过度到日后为殿下分忧,提前筹划,细下思量的角色。
虽然这一年多的事情,她也对殿下的行事作风慢慢熟悉了,但要能真正揣摩殿下意图,知晓殿下行事,还要有过程。
譬如当下,长风国中最安稳便是东南边陲,既远离李坦和李恒的交锋范围,又不在饱受东陵骚扰的长风东北边境上,殿下在暗处奔走了一年,做了不少准备,让李坦和李恒继续消耗下去,对殿下才是最有力的。
但如果眼下去苍月,就要横穿整个长风南部,去到长风西南的边陲重镇滨城,才能从滨城去往苍月朔城。这一路横穿长风,就会经过李坦和李恒的交锋区域,就会经历战乱,纷争,流民,风险很大,从她的角度,殿下应当求稳。
而且,柏靳究竟是谁一处的,会不会帮殿下,又能帮到哪种程度,都是未知数,所以洛铭跃才会一直想此事。
江之礼看了看他,一面牵了衣袖落子,一面应道,“上位者做事,有时不能只看安危,利弊,还要权衡,取舍……”
洛铭跃眨了眨眼。
这些时日,她在江之礼这处确实学了不少。
虽然大多数时间她都在同江之礼拌嘴,但江之礼是个好老师,化繁为简,也深入浅出。
“继续说呀,怎么一到关键时候不说了?”洛铭跃都想伸手去挤他的脖子。
江之礼伸手取了一枚棋子,慢悠悠道,“洛铭跃,又不是事事都要旁人教你,我可以带你入门,同你说朝中很多事情的来龙去脉,很最终都要靠你自己去琢磨。你是很聪明,但一个人聪明能走远?还是要自己能沉得下心来。殿下爱惜的你的才华,那你更静下心来,少一些浮躁,不要想一蹴而就。殿下为何要去见柏靳,其实这一路去滨城,你只要多留意,少打几回盹儿,自然而然就能明白了。”
洛铭跃:“……”
洛铭跃不由凑近,“有人故作深沉,故弄玄虚!”
“你,你做什么!”江之礼脸都绿了。
尤其是洛铭跃鼻尖都要凑到他鼻尖处了,他心底莫名跳了跳,在他以为要什么的时候,洛铭跃朝他恶狠狠道,“想想就想想!江之礼,你今天说的我都记住了!哼!”
等洛铭跃坐了回去,江之礼才不由摸了摸自己鼻子,心中唏嘘。
还好,鼻子还在,没被有人啃掉……
江之礼看着对面的河豚脸,忽然有些想笑。
***
江之礼和洛铭跃说起此事的时候,还是三月中旬,也刚出项城七八日。
马车一路往西,越走行程越慢。
因为随处都在临时戒严,起战火,也有流民逃生……
同东边相比,全然是另一幅景象。
洛铭跃虽然口中没说,但是隐约领会了些江之礼口中的意思,有些时候,上位者要做的事不是以安危利弊来衡量的,看着早前还算富庶的西边,如今战火延绵,流民四起,渐渐有颓败之势,洛铭跃其实慢慢领会,有些事情就是冒着风险,也应当值得去做……
马车中,温印看向车窗外。
早前经商的时候,她时常往西边,尤其是西南的城池来,因为这里交通便利,百姓富庶,也同苍月临近,很好贸易往来,算是长风国中最富饶的一片。
眼下的战乱一年有余,西边似是没了早前的兴盛面貌。
温印想起外祖母同她说过的话,在自己国土上的仗,打赢了也不算赢,但又不得不打……
就同眼下一样。
车轮滚滚向前,途中快慢已经不是路程决定,而是风险和途中的突发情况决定。
彭鼎早前在驻军中,是汪将军的副将,有很充分的战场经验。要自东而西,安稳横穿长风南边,免不了途径交战区域,这样的战场经验就尤其重要。
眼下,温印看着窗外,仿佛已是颓然萧索之势。
去年东边旱灾的时候,仿佛也是这幅模样。又是灾荒,又是剿匪,好容易东边平静才平静下来,眨眼间,西边又开始两派内斗,伤得都是长风根基。
这一年多以来,温印多在中部和东部照看娄家产业,眼下忽然回到西边,途经好几处城镇都因为战火没了早前繁华富庶的景象,不得不让人心中嗟叹。
李裕脸色很难看,头靠在马车一角,没有出声。
这些他都见过,所以他比旁人都更迫切结束这场战争,所以他只能铤而走险……
“阿茵,放下帘栊。”李裕看向温印。
温印伸手撩起车窗上的帘栊在往外看,正好遇到一堆流民,流民见了马车中的人衣着华贵,就想扑上要食物。
起初温印还给,李裕没说什么。
再后来,李裕会问,能给多少,一批人,两批人?
而这些接受过食物的流民又会尾随,对李裕来说是大忌。
而且,这些杯水车薪根本救不了这些人,只会让他们徒增希望,然后希望依旧浇灭,回到早前。
所以李裕提醒,温印放下帘栊……
其实温印也不知道这场动乱要多久才结束,眼下只是李恒和李坦,但无论留下来的是李恒还是李坦,最后都会和李裕一争高下。
遭难的,都是百姓。
这只是温印看到的,但李裕清楚,这还是只是开始。
越往后,两军对峙越久,越多百姓流离失所,比眼下的景象还要惨烈许多……
到后来,还会有流民争食。
这场内乱,从李坦逼宫开始,前后持续了八.九年,也就是将近十年之久,带给长风的重创不是一两年,甚至三五年就能补回来的。
他记得早前那次见柏靳的时候,还愤愤不平。
那时柏靳什么都没说,只问他,这场内乱长风会失掉了多少年?
他愣住。
柏靳又问,那要用多少年补回来?
那时起,他才真正去想一个问题——长风失掉的不仅仅是这十年,远比这十年更多。
周围都在往前的时候,就如同逆水行舟,不进的都在退,更何况原本就在退的?
眼下,他可以告诉柏靳,长风失掉的远不止十年,甚至二十年,这就是现实。
长风自古都有夺嫡的习惯,百姓也习惯了内乱,在邻近诸国中,长风历朝历代很少有帝王登基是平稳的,反倒是太.祖爷爷,也就是他同温印调侃,说自己变过马那个,自他而起往后三代,都国中安定,那时的长风近乎鼎盛,也开辟了从巴尔到西域的商路,甚至有同苍月争辉的迹象,但随着时间的久远,谁做皇位又开始腐蚀人心,长风内乱十年,紧接着太平一二十年,再内乱十年,再太平一二十年……
邻近诸国中,唯有长风如此。
所以后来的长风步履维艰。
柏靳有句话说的对,没有太平安定,哪来的富强?即便富庶,都是从百姓血汗里榨干的。
他不要做这样的君王……
他这次再见柏靳,就和早前全然不同。
他很清楚他眼下要做什么,未来要做什么,所以他才要将这场内乱的时间压缩到极限。
眼下已经是三月下旬,四月初就会到苍月,四月中旬就会同柏靳见面。
最迟明年正月,他要结束这场内乱。
他已经做了一年多的准备,从朝中到军中,都是为了加快结束这场内乱,他要撵回长风失掉的时间,就只能不遗余力。
“流民过去了。”温印的声音响起。
李裕这才收起思绪,躺在她怀中,轻声道,“阿茵,我想趴会儿。”
温印低头看他,“头疼吗?”
他摇头,“就是想眯会儿。”
温印笑道,“那你睡会儿吧,到了卢城我叫你。”
他轻嗯一声。
这月余以来,无论他有多焦躁,或是不好消息,或是同早前预期有很大出入时,他的焦虑总能在她怀中平复,他也能下意识安心。
眼下,又想起往后几年的纷争,还有长风要面临的场景,李裕抱紧她,暂且将这些思绪抛到脑后。
“李裕?”温印忽然开口。
“怎么了?”他疲惫开口。
“你是不是在担心什么事?”温印声音中有忧色。
李裕顿了顿,如实轻嗯一声。
“担心什么?”她轻声。
李裕轻叹,“也不是担心,就是……就有些不安。”
他知晓有些事该到时候了,他四月中旬见过柏靳,六月回到南边,八.九月的时候,李恒就会被李坦的人擒住,押送回京。
李恒会死在十月,连最后的体面都没有……
丁卯也会出事。
李裕揽紧她,心中微涩,但什么都不想说。
“那就睡一觉,睡醒就好了。”温印伸手绾过他耳发,他再度轻嗯一声。妙书斋
他其实知晓不应当,但还是让人去了峦城。
因为李恒会在峦城被擒。
他是不想管李恒,但他会想起丁卯……
每次想起那个时候丁卯,再想到早前丁卯天真可爱的模样,他心中就似刀割一般。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不让丁卯像早前一样。
李裕深吸一口气,低声道,“阿茵,我也不知道对不对……”
其实到后来,他将丁卯交给童年的时候,他都不知道是不是对的,眼下更是。
所以矛盾中,就似有东西压在心口。
温印伸手抚过他额间,“那就不管对不对,做你想做的。”
他睁眼看她,“阿茵……”
温印莞尔,“不要留遗憾。”
他微怔。
温印伸手抚上他眉间,他不得不闭眼,温印的声音温柔响起,“你该睡会儿了,眼中都是血丝。”
他又嗯了一声。
“前面是卢城,等到了叫你。”她伸手刮了刮他鼻尖。
他才嘴角微微扬了扬。
很快,均匀的呼吸声响起,温印低头看他,明明才十八岁,有时候怎么觉得他一幅深沉的模样……
还装得挺像。
……
等到卢城的时候,终于可以安稳歇一歇。
眼下局势紧张,客栈不算安稳,从进入西边以来,大都是每一处都寻了城中的苑落暂住,随时准备应对特殊情况上来,所以彭鼎和随行的侍卫大多紧张,就算李裕和温印,有时夜里也会睡不好。
有一次,真的遇到夜里爆发骚.乱,连夜出城的时候。
这些都说不好……
但今日终于到卢城,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卢城附近没有战事,而且,双方都默认卢城是安全区域,也给了往来的旅人出入之地。
更重要的是,卢城有娄家的产业,而且不少,所以他们这一行在卢城城中可以安心歇下,不用,或者说相对可以少担心旁的。
“到了,回屋中睡吧,让福旺领你去,我要去卢城城中看看娄家的铺子,还有卢城的大小管事和掌柜,我要见见他们,你先睡,我晚些回来。”下马车前,温印吻上他额头。
他也亲了亲她唇边,“听东家的。”
温印笑了笑。
等下了马车,果然有卢城的管事来迎接,肖媛是同他们熟悉的,温印来不及歇脚,就同几人一道去了城中。
这一路往苍月的行程紧,温印是打着去苍月的名号,但途径有娄家产业的地方,她也要去看看。
马车上,李裕撩起帘栊的一角,看着她被人簇拥着,在这里,人人都当她是娄长空,诸事听她的时候,他会忽然想,是不是温印更喜欢做的是娄长空,她更想做的是娄长空……
***
入夜许久,温印才从城中回来。
卢城的产业大,眼下又是非常时期,人心不稳,路程的这些管事和掌柜见了她来,都仿佛吃下了一枚定心丸,也同她聊到眼下。
她是有些累了,但又确实充实。
娄家做的不是一分简单生意,娄家养活了很多人,尤其是乱世。
当面外祖母将娄家交给她的事情,她就清楚知晓自己身上的责任。眼下更是……
温印推门入屋,没见到人影,“李裕?”
他应当在屋中才是。
是出去了?
温印思绪间,忽然被人抱起,脚下凌空,不由惊呼一声,才见是李裕。
“李……”她话音未落,他吻上她唇间。
她攥紧他衣袖。
良久,他松开她双唇,暧昧道,“今晚不是没事吗?”
温印看着他,脸颊不由浮现两抹绯红,他鼻尖抵上她鼻尖,“我们多久没亲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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