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晓时又是一场大雪,马车缓缓停在大理寺外。
马车外的内侍官撑伞遮雪,贵平披着大氅慢慢走下轿撵,大理寺前值守的禁军眼尖,连忙迎上前,恭敬拱手,“贵平公公。”
贵平淡声道,“殿下让我来捎几句话给国公爷。”
禁军余光留意到贵平公公身后,还有一个披着斗篷的男子从马车上下来。但很快,同贵平公公的披着斗篷的东宫侍卫混在一处。
禁军不敢抬头,“贵平公公这边请。”
禁军转身带路,贵平紧随其后。
贵平身后,是统一披着斗篷的十余个东宫侍卫。因为披着斗篷,又人人低着头,所以看不清这些侍卫的脸,每个人的装束都一样,也不会有人多留意。
这一路,旁人的目光都落在贵平身上,但都只是远远瞥了一眼,却不敢多看。
贵平是东宫跟前行走的人,也是东宫最信任的人。如今东宫执掌朝政,贵平位同大监的身份,旁人讨好都来不及,更不敢招惹。
大理寺牢狱很深,尤其是去到死牢处的,大抵都再出不来。
国公爷并未羁押在牢狱集中处,而是在大理寺后苑中的一处,有单独的人照看。
屋门咯吱一声推开,月余两月,赵国公在此处除却每日送饭和打扫的大理寺衙役,没有见过旁人。
屋外,贵平声音响起,“都退出去吧。”
赵国公听到是贵平的声音,没有起身。
旁的衙役和侍卫都退开,只留了李坦身边的侍卫跟着贵平一处,房间外,旁人驻足。
贵平入内,国公爷抬眸看他,贵平自觉退至角落处,让开身后的位置,李坦揭下斗篷上的帽子,淡声道,“国公爷。”
还是保留着早前的称呼,国公爷……
赵国公轻嗤,“怎么,东宫来见罪臣也要偷偷摸摸了,不敢光明正大,是习惯了见不得光吗?”
贵平低着头,眉头忍不住拢紧。
赵国公开口便是讽刺,今日很难能谈下去……
李坦踱步上前,“国公爷怎么说好,今日孤来,是有话要同国公爷说。”
赵国公轻哂,“劳东宫大驾,罪臣担待不起,东宫有话要问,叫人来提就是,何必亲自跑一趟。”
李坦知晓赵国公脾气,尽量平和,“国公爷,孤是真的有话同你说,你不必如此。”
赵国公方才还是揶揄讽刺,眼下统统撕开到一处,“老朽同你无话可说!”
赵国公言罢,衣袖一甩,背过身去。
李坦深吸一口气,脸色阴沉到了极致,还是耐性道,“国公爷,非要如此吗?”
赵国公轻哼,“你谋逆在先,软禁天家在后,又废黜太子,把持朝政,这等乱臣贼子还要老夫怎么对待?给你行礼,问安,还是看你扭曲事实,黑白不分,给你磕头作揖!”
李坦脸色难看,还是压着怒气,“国公爷乃肱股之臣,谨言慎行。”
赵国公转身,大笑道,“笑话,我是肱股之臣,殿下是什么,乱臣贼子吗!”
贵平心头一骇,不敢吱声。
李坦却低沉道,“是,孤是乱臣贼子,那国公爷你是什么?”
赵国公和贵平都没料到他会如此说,两人都愣住。
李坦踱步上前,冰冷的声音似从深渊冰窖中来,“当初京中人人都看清我,只有国公爷一人说我聪慧,与我赞许,我视国公爷为伯乐,尊重你,敬仰你,超过了父皇。得国公爷一句赞许,比得父皇的赞许还要高兴。我那时想,我是不受宠的皇子,但我不是废物,至少还有国公爷你,会肯定我,将我当成和李裕一样的皇子,而不是旁人眼中的落水狗……”
李坦声音越渐寒意,“但今日呢?大殿上痛斥孤的人是你,骂孤是乱臣贼子的也是你,孤在你眼中,连早前的落水狗都不是。”
赵国公既痛心,又恼意,“是你放着好好的皇子不做,犯上作乱!你……”
李坦冷声打断,“我为什么要做皇子?!我要做太子,做天子!”
赵国公怒斥,“狼子野心!老夫当初瞎了眼才会看错你!”
李坦却不气了,“你没瞎,这皇位本来就应当是我的,当年父皇是怎么登基的?他原本要死在外地,他是靠我着外祖父一家倾力支持才回京的,这皇位怎么不该是我的?我有才学,有眼界,有城府,有胆识,这些都是国公爷你说的。”
赵国公大怒,“我没让你谋逆!”
李坦轻笑,“我样样都不比李裕差,李裕能做太子,我为什么不可以?就因为他投身好,是皇后的儿子?李裕从出生起,什么都有,即便他什么都不做,父皇都喜欢他,所有人都恭维他,围着他转,但我恨他。我还恨他母后,若不是她母后,我母妃就不会死,我都记着……”
赵国公原本盛怒,眼下都是氤氲,“糊涂啊,你这是仇恨蒙蔽双眼,迁怒他人!”
李坦打断,“我不糊涂,我清楚我要什么,我要的是长风的江山和皇位,不是要手足相亲,给我的好弟弟做侍奉一辈子的臣子。我要做君,他做臣。”
“你!你!”赵国公眸间都是怒意,“你可知陛下为何不喜于你,不是因为太子的缘故,而是因为你心术不正!你为了讨陛下欢心,驯不了一匹马,就干脆捅死,换了一匹相像的,陛下同我说起时,我替你辩解,说你年少,急功近利……”
李坦轻笑,“但我驯服了,李裕呢?”
赵国公看他,沉声道,“太子将马赠给了冯将军,陛下原本就是要看你们几个皇子的心胸气度,只有殿下你……”
李坦冷声打断,“孤再问你一次,国公爷,孤不想同你闹成眼下这幅模样,只要你答应,从大理寺出来什么都不说,你还是早前的国公爷,国公府上下都安全。早前父皇待你如何,孤比父皇更甚,只要你站在孤这边。”
“李坦,你休想!”赵国公怒道。
李坦也恼道,“是你告诉我人定胜天,不要安于命运!”
赵国公眼底猩红,“是我告诉你谋逆!软禁天家!设局杀害太子的吗!”
赵国公忽然悲从中来,“好,是,是老夫错了,老夫当初就不应当看你聪慧……你就是一个心胸狭窄,阴险狡诈之徒!”
“贵平。”李坦幽声。
贵平上前,“殿下。”
李坦看着赵国公,一字一句道,“让赵暖在清风台献舞。”
“你!”赵国公大怒,李坦身后的侍卫上前,将他按下。
李坦幽幽道,“赵国公,你要么来求孤,要么,等清风台羡慕,赵家男丁斩首,女眷充为官.妓,你自己选。”
“李坦!你!”赵国公怒不可谒!
“孤等你。”李坦转身。
贵平看他。
“走。”李坦低声。
“混账!李坦,你蛇蝎心肠!老夫当初怎么会看错你!”赵国公被人按在地上跪下,还是忍不住歇斯底里。
李坦驻足,回头看他,“那就当你早前眼瞎了,引狼入室,满意了?”
赵国公愣住,贵平也眸间微滞。
李坦转身出了房间,贵平也跟在李坦身后出了房间中。
房间中,还有赵国公的声音传来,而周遭如死一般的沉寂。
“为什么不说话?”李坦开口。
贵平低头,“回殿下,不知道当说什么……”
李坦驻足,看他。
贵平也停下,朝他躬身。
李坦淡声,“孤让你说。”
贵平低声,“都在气头上,殿下和国公爷说不到一处去,且等殿下和国公爷都消气。”
李坦揶揄,“好,孤等他消气。”
李坦转身。
贵平垂眸,轻叹一声。
***
等温印从耳房中洗漱出来,黎妈已经端了早饭到屋中。
李裕在喝粥。
李裕看了看她一眼,神色如常,假装先前什么事都没发生,继续低头喝粥。
温印也真当他没发现晨间醒来时,两人合被而眠的事。
“夫人。”黎妈上前问候。
“黎妈,帮我找身衣裳吧。”温印吩咐了声。
“好。”黎妈去做。
温印就在李裕对面坐下,同他一道用早饭。
温印一面拿起筷子,一面问道,“昨晚是在说龙凤胎的事吗?好像说着说着,我睡着了……”
温印想着总要交待一声。
今晚再让黎妈多加床被子来,应当就不会再冷了……
李裕端碗,轻描淡写道,“好像是,我后来也睡着了,没什么印象了,醒来的时候,你好像不在了……”
温印.心中微舒,他果真没醒。
“我去耳房洗漱了。”温印应声。
正好黎妈入内,“夫人,衣裳备好了。”
“放屏风那儿吧,我用过饭就换。”温印继续拿着勺子喝粥。
李裕又看了她一眼,也继续低头喝粥。
印象里,自从他去了东宫,已经很少同人一道用过饭了。
母后还在世的时候,他入宫见完母后,有时会留下同母后一起用饭;后来母后过世,父皇每日忙碌于朝事,他同父皇每日照面,但很少有机会一道送饭。其实每年也只有年关的时候,他同父皇一道用的那顿年夜饭时间最长,父子两人也会一道饮酒,说许多话,看年关烟花,他也会陪着父皇一起下棋,守岁……
但像今日这样,和旁人在一处用早饭,他已经记不得上次是什么时候了。
应当很久了……
久到,他都忘了是什么滋味。
温印也见他大都在低头喝粥,没怎么动过筷子,但先前还好,还在喝粥,眼下仿佛是端着粥碗出神。
温印拿起一侧的公筷,给他夹了一条豆干,“尝尝这个,我特意从侯府带回来的,把侯府的存货都要搬空了。”
李裕收起思绪,看她时,眸间些许意外。
但温印特意这么说,他又不好意思婉拒,便尝了一口。
“好吃吗?”温印好奇看他。
他笑了笑,点头。
他笑,是因为想起黎妈说的,温印喜欢吃各种酸甜口的,辣的,咸的,总归就是口味重的,一点都没说错,这豆干光是咸得都可以让人喝得下一整碗粥……
尤其是像他这样习惯了饮食清淡的更是。
李裕赶紧又喝了一大口粥。
他点头,是因为真的已经许久没有和人一起用过早饭了,方才温印给他夹菜也好,同他说话也好,问他好不好吃也好,甚至是坐在那里,在眼下这种时候,都会让他莫名觉得暖意,便也觉得什么都很好吃,即便是咸得齁死人的豆干也是。
但好在温印只是问了他一句,他笑着点了点头默认,温印也没有再殷勤给他继续夹豆干。
李裕也伸筷子,夹了旁的菜往嘴里送。
温印笑了笑,没说旁的。
这顿饭,李裕不知不觉吃了许多。
虽然这顿只是早饭,但比起前几日温印不在离院的时候,这顿早饭是他吃得最多,也是最好的一顿。
晚些时候,李裕也用完,放下碗筷,温印唤了铜钱端了水盅来给他们两人漱口。
漱口后,李裕去了耳房,温印在屏风后更衣。
等李裕从耳房出来,温印已经换好了衣裳,在小榻前的案几处翻书……
温印生得很好看。
昨日归宁回来,略施粉黛有略施粉黛的好看,今日在家中,素色的衣裳有素色衣裳的好看,青丝就用一根玉簪绾起,仿佛多看一眼,都让人动容。
早前温印才到离院,屋中空荡荡的,什么书册都没有,眼下忽然案几上堆了一堆书册,应当温印让人寻来的。
李裕上前,“什么书?”
“话本子。”温印应声。
“话本子?”李裕意外。
李裕随手拿了一本,在她对面落座,也翻了翻,但刚巧不巧,反倒的就是一段让人遐想连篇,不禁脸红的片段……
李裕早前看的都是太傅让他看得书,即便不是,也要么就是折子,他,他当然没看过这种书。
李裕没准备,耳根子处忽然就红了。
好在温印没看他,不然他不知道怎么什么表情好。
正好温印应道,“嗯,打发时间。。”
李裕古怪看她,“你,你喜欢看这种书?”
温印抬眸,“怎么了?”
李裕低头避开她的目光,“没什么……”
许是京中贵女都喜欢吧,方才文字里描述那幕,他想想还有些……
温印又翻了翻手中这本,没什么呀,就是普普通通的话本子,温印目光落在他刚才翻的那本书上,但没看清名字。
温印又道,“离院里到处都是耳目,这些书不是打发时间的,是打发耳目的。他们不是想知道我在做什么吗?我在看话本子啊,要不在屋中这么久做什么,同你说话吗?”
李裕倏然会意。
但她最后那句“要不在屋中这么做什么,同你说话吗”还是让他眸间微微滞了滞,刚才那页书册里,男主女在,在欢.愉前,女主就同男主说了这句话……
分明语境不同,但李裕还是耳后红了。
他是年少,但不是什么都不懂。。
李裕生硬换了话题,“听黎妈说,你要在梅苑里新建一处暖亭?”
说这个总没错。
温印果真笑了起来,“是啊,我喜欢那处梅苑,那里的腊梅开得很好,很多品种不常见,好些我在书里才见过,别处都没见到过,竟然在离院见到了。”
温印早前没有告诉旁人,她是惊喜。
她笑起来的时候很好看,李裕轻嗯一声,低头斟水,“离院原来就是梅园,是赏梅用的皇家园林,祖上有位太祖奶奶喜欢赏梅,□□爷爷就扩建了这处园林,栽种的全是腊梅。因为太祖奶奶喜欢,又搜集了很多珍稀品种,别处都见不到,但在梅园里能见到。”
“原来如此。”温印早前也听黎妈说起过离院的由来,但梅苑里的那些腊梅树黎妈看不懂,也打听不出这些珍稀品种的来历。
李裕轻抿了一口茶盏,又道,“其实,这里很早就改名叫离院了,并不是疫病之后,送走太多人的缘故。是当初这位太祖奶奶过世,□□爷爷想念她,就时常来梅园这处怀念,离院这两个字是□□爷爷改的,牌匾上的离院两个字也是□□爷爷的真迹,意思是,送别太祖奶奶后,在这里思念她……”
温印叹道,“听你这么一说,忽然觉得这处离院不一样了。”
李裕看她。
温印托腮笑道,“很美,也不悲凉,他们相伴到老,最后一人送走另一人,另一人还会到此处怀念,很美好,这处离院很好。”
温印也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
李裕又道,“其实我小时候还听过太祖奶奶和□□爷爷的故事,比话本子有趣多了,□□爷爷说,他变成过太祖奶奶的马。”
温印险些被茶水呛到。
确实比话本子有趣,连话本子都不敢这么写……
李裕跟着笑起来,“真的,我小时候听祖父说起过,祖父说是他祖父告诉他的,这叫口口相传,不留纸张上的。”
温印再度笑起来。m.miaoshuzhai.net
李裕又道,“不过我觉得太傻了,我日后不说给我孙子听。”
温印眨眼,“那你说给我听做什么?”
李裕:“……”
李裕叹道,“你不是爱看话本子吗?我就忽然想起了,对了,还没说完呢,□□爷爷将这处题字叫离院之后,又将梅苑改名叫思楚苑,因为太祖奶奶姓楚,梅苑里早前那处破败的暖亭就叫思楚亭,只是现在看不清字样了。疫病时,离院之所以会用来收治那些病患,是因为太祖奶奶通医理,早前在北关救了许多人,后来□□爷爷就说了,日后京中若遇灾情,病疫,可将这处离院用于收治百姓,这是太祖奶奶愿意看到的。所以,这才是离院的真正由来。”
有思念,有守护,也有心系百姓。
李裕说完,看向温印,温声道,“所以即便眼下我身处离院也不会害怕,太祖奶奶会看着我,会否极泰来,家国平安。”
温印还是头一次听李裕说这么多话。
而且不是像昨晚说的朝中之事,就是普普通通,两人在一处说话。
这样的闲谈,好似让两人亲近了许多,也让她看到了不一样小奶狗……
温印笑了笑。
“怎么了?”李裕看她。
温印笑道,“你说的□□爷爷是李彻,他经历的两次谋逆,一次昏迷半月,一次被逼落水,但他坐稳了皇位。”
李裕眼中有惊喜,也有赞许,“你知道?”
温印托腮颔首,“祖母告诉我,女孩子不能不读史册,不知前朝事,知其然,后宅才能安宁。”
李裕轻叹,“难怪你聪明,原来老夫人睿智。”
这马屁拍得通透,一次拍了两人。
温印笑了笑,没有戳穿,继续道,“所以我不看话本,史册比话本精彩。”
李裕不由多看了她几眼,温印,真的和他早前见过的京中贵女都不一样……
言辞间,黎妈入内,“夫人,朱媪说看见余妈来了。”
余妈?
温印和李裕对视一眼,温印起身,“我去看看,黎妈,你守在这里,以防万一。”
“诶。”黎妈应声。
温印撩起帘栊出了内屋,李裕看向她背影,许久都没收回目光。
***
余妈从苑中至外阁间时,温印在外阁间中一面饮茶,一面看着话本,余妈上前,朝着温印福了福身,“老奴见过夫人。”
温印抬头看了她一眼,淡淡应了声,“余妈有事?”
余妈笑道,“哦,夫人,也没什么事,就是老奴才到院中,夫人归宁了,也没机会到夫人跟前请安,眼下正好夫人回了院中,老奴就来苑中给夫人请安了。”
“水凉了,添些热水。”温印朝元宝吩咐一声。
元宝应好。
余妈才会意,夫人说的是桌上的茶水,那应当一早就在外阁间中看书,看了很久才是……
温印看向她,“余妈,你继续说。”
余妈笑了笑,果真继续,“哦,夫人,老奴也是想来问问,夫人您看看这苑中缺不缺什么,老奴好让人去准备。”
温印会意,“不缺,余妈,你来之后,这苑中照顾得很好。”
余妈顿了顿,原来夫人看出来了……
余妈笑道,“那就好,其实,也是,贵平公公托人问起,就怕这处照顾不周。”
贵平?
温印笑了笑,“替我多谢贵平公公。”
余妈应好。
临末,余妈又想起来,“对了,夫人,老奴前前后后也看了几日,夫人身边伺候的人仿佛只有黎妈,其余的朱媪,元宝,铜钱虽然利索,但也都是粗使的婆子和小丫头,夫人身边伺候的人手怕是不够,可要老奴调些人手来帮衬?”
余妈说完,温印应道,“余妈挂心了,早前在定州走得急,就黎妈陪我一道回京的,我身边伺候的人还在路上,算一算,差不多还有两三日就到了。我回京之前在定州住了一段时日,路上还有我不少东西,届时若是收拾忙不过来,我再请余妈安排人手帮忙。”
“诶,那好。”余妈心中唏嘘,夫人这是生了一颗七巧玲珑心哪。
她一开口,夫人就知晓她要说什么。
夫人这么说,她便好交差了。
余妈讨好笑了笑,“那既然没事,老奴就先告退了,夫人要是有什么吩咐,再差人来唤老奴一声。”
“好,那就有劳余妈了,我这些时日还不顾到旁的,院中的事辛苦余妈了。”温印放下茶盏。
余妈连忙应道,“应当的。”
等余妈一走,黎妈才撩起帘栊,从内屋中出来。
方才她同余妈的对话,屋中能听到。
早前后宫之中就多勾心斗角,眼下看,后宅里也到处是李坦的耳目,李裕没吭声。黎妈出了屋中,也朝温印叹道,“好端端的,怎么忽然来说这些?”
“那还不简单?”温印轻声,“有人问起来了,所以要来这里打听一声,然后复命,她是来试探虚实的。”
“那怎么办?”黎妈问起。
温印笑道,“虚虚实实就好,先不用着急,等等再说。”
“对了黎妈,胡师傅什么时候来?”温印想着问起。
黎妈也想起问了知会夫人一人,“老奴也没想到夫人昨日就回来了,还同胡师傅说明日来试菜。”
温印颔首,“我知道了。”
“对了,药呢?”温印问起。
黎妈应道,“送来的给殿下的药,老奴都倒掉了,夫人放心,老奴自己盯着的,旁人不会发现端倪。”
“好。”温印话音刚落,见府中的小厮来了跟前,“夫人,卢管事说,曲工来了,看夫人有时间去偏厅一趟吗?”
韩渠来了?这么快?
韩渠行事惯来有数,她昨日在侯府,让韩渠晚两日再来,韩渠当时应当听明白了的,最快也应当明日才会来离院这里……
今日冒风险也来了,难道遇到了让韩渠都棘手的事?
温印.心中很快拿捏,“黎妈,你在这里守着,我去看看。”
“好。”黎妈并不知晓韩渠,但见夫人要外出,便取了狐狸毛的披风给她披上。
昨夜和拂晓都下了大雪。
眼下雪停了,正是冷的时候。
黎妈见夫人拢紧了披风,同元宝一道往偏厅去。
黎妈撩起帘栊回了内屋中,李裕百无聊赖,只能拿了先前案几上的话本在看,看到只有她一人,却不见温印,李裕问起,“温印呢?”
“建暖亭的曲工来了,夫人想在年前将梅苑中的暖亭建好,这样年关时就能在暖亭中品茶,赏雪赏梅。曲工是负责建暖亭的工头,夫人给的时间紧,卢管事也在帮着催,所以曲工来得勤。听说昨日还去了趟侯府,给夫人送图纸。”黎妈同李裕说起。
李裕看了黎妈一眼,昨日……
李裕心中隐约猜到些什么,但没再开口了。
“老奴给殿下添茶。”黎妈见杯中的水凉了,正要往外阁间去,李裕忽然唤住她,“黎妈。”
“殿下?”黎妈转身。
李裕手中握着书册,轻声问道,“对了黎妈,你在定州的时候,见过娄长空吗?”
娄长空?黎妈有些茫然。
李裕又道,“温印不是在定州呆了三年吗?娄长空就是温印的表兄,娄家老太太的孙子……”
李裕好奇,“黎妈,你没见过娄长空?”
黎妈笑道,“殿下,老奴确实不曾见过,夫人去定州时,老奴还在老夫人身边伺候,没同夫人在一处,老奴这次是去定州接夫人回京的,在定州呆的时日很短,京中的禁军就来催了,老奴当时就见过娄家老太太,没见过殿下提到的娄家公子。”
“这样……”李裕淡淡垂眸,有些失望,“那没事了,黎妈。”
黎妈又道,“那老奴给殿下添茶。”
李裕颔首。
等黎妈撩起帘栊出了内屋,李裕口中轻叹,这娄长空到底是什么人……
同温印这么近。
温印也处处维护他……
握着中的话本册子,李裕脑补出了一个风流倜傥,相貌堂堂的年轻俊逸公子哥,朝着温印深情款款唤了声,“表妹……”
李裕皱了皱眉头,当即嫌弃得将书册扔了。
什么跟什么……
但许是眼下又困在屋中,实在太枯燥了,李裕最后还是随意再翻开了一本话本子开始看,唔,这本讲的是,姐弟恋……
李裕‘勉强’看了下去。
就这么一页一页翻下去,看到面红心听环节时,李裕眨了眨眼,也跟着面红心跳,但没有放下书册的时候,温印忽然撩起帘栊进屋。
李裕:“……”
李裕好似做什么亏心事被发现,并当场抓住了一般,心陡然一跳,赶紧将书册藏在身后,却很快发现温印面色凝重。
“怎么了?”李裕问起。
温印沉声道,“甘雨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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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煊注视,直至列车渐消失,他才收回目光,又送走了几位同学。
自此一别,将天各一方,不知道多少年后才能再相见,甚至有些人再无重逢期。
周围,有人还在缓慢地挥手,久久未曾放下,也有人沉默着,颇为伤感。
大学四年,一起走过,积淀下的情谊总有些难以割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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