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邢铭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打发她去安顿了。
杨夕压抑着心底的疑惑,没敢追问,在造下了那样的悲剧之后,她觉得自己也许没有资格。
杨夕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真正在这艘船上安顿下来,才明白了为什么邢铭没有告诉她,到哪里去找船灵的笔记。因为那根本不需要找。
“人数没有变……十万年……从来都没有变过……”杨夕第六次被从打坐修炼中惊醒,一个虚幻的男人的白影,劈手扔掉一大捆的竹简,向着杨夕扑过来。
杨夕一动也没动。
那白影从杨夕的身体里穿过去,喃喃自语:“十万年,一直都是这个数字,太可怕了……”
血红的字迹浮现在银灰色的金属船体上浮现出来,笔划极深,好像有什么人,沾着血,一刀一刀,把它们刻入了船体的舱壁之中。
“六道大忌——蛊毒,重生者,异界死灵之术,亡灵不入轮回,封禁生魂……”衣衫雪白的船灵浮现在这一行刻字的末尾,手持刀笔,心口鲜血淋漓出一片泼墨似的殷红,染红了白衣。
相比较刚刚那副慌乱的模样,他此时目光看起来更加笃定和偏执。
“凡有触者,皆是天道重劫,祸及苍生……它们之间到底有什么规律?”
墙壁上的血字开始消失,一点点变浅,变淡。即使用心头热血刻下的痕迹,也不能阻挡死亡抹去一切的力量。
杨夕噌的一下从原处站起来,转过身。
下一刻果然那白影又浮现在杨夕刚刚打坐的位置上,面前堆叠着数不清的竹简,绢帛,仿佛是查阅了无数资料后的一次抬头。他冥冥的目光中映着繁星,细碎如织。
“我得告诉他们……我必须得把这些告诉他们……可是我不能说……天道不会让我说出来的……”
眼前的一幕幕已经在杨夕面前反复循环了第六遍,她终于再也忍不住,推门出了自己的舱室。
灰铁船舱中的白炽光明明灭灭,舱壁上上的法阵图样清晰可见。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包豪斯式设计,是这个世界没见过工业革命的人类永远不能理解的美感。
杨夕大踏步沿着走廊迈向尽头,掌舵舱室的方向。邢师叔是个控制欲极强的混账,即便这艘“幽灵船”根本不用人开,他也非要住到舵盘所在的屋子里去!
白影追着杨夕出现在走廊上,缓缓踱步思考的样子,速度却一点都不比杨夕慢,几乎是贴着地面在飞!并且杨夕走得越快,那船灵的虚影飞得就越快。
那白影不停的在杨夕耳边絮絮叨叨,看起来又像在自言自语。
“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是天道十之**会在我说到一半的时候,让我死去……还会祸及苍生……泄露天机,也是天道重劫。”
不一时,又出现在杨夕的对面,捏着竹简踱步,迎着杨夕走过来。到她面前时忽然抬头,目光似直直的望进杨夕眼底。
“哪些才算是天机呢?说不出的便是……可我又只有一条命,不能一个个去试……”
杨夕快步的跑起来,那个略微沙沉的男声却在而后如影随行。
“我需要同伴……”
“邢铭!”杨夕一脚踹开了邢铭占据的舵室大门,入眼是舵室舱门对面的巨大落地窗。外面一片金光璀璨的云海,刺得人目眩眼迷。
而背后的白影,也在这一瞬间消散掉了。
杨夕松了一口气,然后才把目光从正面收回来,去搜寻邢铭的所在。
“这是……”
杨夕话说一半,松的那口气又吊起来了。
只见邢铭靠在床边,手上拿着一张阵盘在研究,双腿交叉着支出老远。神态轻松的抬起头:“嗯?”
而就在邢铭的身边,船灵的幻影白衣飘飘的靠在舱壁上,手上捏着一卷竹简,似乎也在细细的看。
杨夕:“……”他们看起来,简直像和谐相处的老朋友。
杨夕抬手指了指邢铭,又指了指白影,半天没有想到措辞来表达自己的震惊。
邢铭笑一下,放下阵盘站起来。
“他嘛,哪里有人气,就在哪里出现。”
杨夕细细的眉毛抬了一下,怀疑的看向邢铭:“人气?”
邢铭道:“六道众生皆有气,看来这个船灵不怎么搞种族歧视那一套。”
船灵的幻影恰在此时抬起头,对着杨夕所站的门口笑一下,然后换了个姿势继续看,书脊对着二人所在的方向。
杨夕不小心瞄了一眼——《昆仑大事记》。
船灵开始念念有词的自言自语,一脸高深的望向落地窗外。
“这本手记很重要……很重要……”
邢铭走到简朴的舱室中,唯一的一张桌子边,亲手倒了两碗茶水,一碗放在自己面前,一碗推到桌子对面。
对着杨夕招手:“来。”
杨夕眯了眯眼,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邢铭每次对自己招手的动作,都特别像招狗。自暴自弃的走过去,杨夕一屁股坐在邢铭对面,端起茶碗一饮而尽。什么滋味也没喝出来,茶杯放回桌面上。内心十分不愿意满足邢铭卖关子的癖好,奈何又实在年轻,到底沉不住气。
于是有点忿忿然地道:“师叔,解释解释吧,这都怎么回事儿?”
邢铭捏起杯盖,瞥了瞥茶叶沫子,回首去看那窗边苦读的船灵幻影。目光中有一种微妙的落寞、敬佩,和惺惺相惜。
“也没有多么复杂,就是我之前跟你说的那样。他是我们的前辈,在简牍中发现了天道的秘密,又没有办法在生前说出来,便用这种方式,把线索留在了世间。等着走上同样道路的后人来发现……”
“同样的……道路?”杨夕问道。
邢铭看过来的眼神,杨夕琢磨了半天——尽管努力想把它当成关怀,最终还是不得不承认那玩意应该叫同情。
邢铭道:“杨夕,你觉得你是哪条道上的?”
杨夕愣了半晌,终于有些反应过来,继而是不敢置信:“反……反抗天道?”
杨夕猛地抬头盯着邢铭。
邢铭浅浅的一笑,映在杨夕的虹膜上。。
杨夕心下骇然。
让她震惊的不是自己与那船灵在同一条道上,而是邢铭此时的态度,是不是意味着……昆仑首座跟自己也在同一条道上?
是不是意味着即使自己说了那天那样逆天悖伦的话之后,是不是意味着即使自己曾经那么坚决的叛出昆仑之后,是不是意味着即使楚久的事情之后……
杨夕猛的闭上了眼,不敢再往下去想。
但是一个火苗似的念头还是忍不住冒出来,一遍一遍在脑海里不停的燎原。
我依然跟昆仑是同一条道上的?
其实杨夕一直没有很懂,昆仑到底是那一条道上的。就像她曾以为有教无类,仅仅是一种同情弱者的慷慨,却在很多年之后才明白,那一条对入道之人放宽界限的条律,是多么的冰冷至极地公平。
昆仑的自我定位始终是一所学校,一所危难之时肯于挺身而出的学校。
它从来不是世界巡捕,也不会去代苍生问责。
沉淀了许久的心绪,杨夕方才再次开口:“你刚才说,他用这种方法,把信息留下来?”杨夕指了指窗边读书的白影,“我记得你先前告诉我,他是在云海里渡劫死的。”
邢铭:“他选择了云海,在这里对着什么人,把他发现的秘密说了出来。然后,受天道重劫而死。魂死道消,再不入轮回。”邢铭轻点着窗口的方向,手指苍白,隐隐有青色的血管透过皮肤,
“你看到的,是他被天雷劈散的识海。”
杨夕猛然一窒:“天道重劫,祸及苍生……那是什么意思?”
邢铭道:“蛊毒引起的传播性瘟疫,旱魃带来的百年大旱,死灵之术引发的草木不生,重生者带来的奇异天象,还有……我们的猜测是,这片云海里永不停歇的劫雷,就是这位前辈祸及苍生的天道重劫。曾经这里或许是没有劫雷的,这位灵修前辈,选择了这样一个对苍生祸患最小的地点。”
杨夕怔怔的:“他就为了这个,死了?”
邢铭道:“时战机也死了。你现在知道他究竟是为了什么吗?”
杨夕怔忪许久,终于摇头:“也许永远都不会有人知道。”
邢铭忽然想摸摸这个小丫头的头,但是忍住了:“如果他成功了,就会有人知道的。”
杨夕闷了半晌:“如果他失败了,恐怕也不在乎旁人知不知道。”
邢铭笑了,那神情仿佛在说,正是这样。
杨夕在这个时间里,还太年轻单纯,并没有能够把邢铭侧面透露给她的信息连成一线。她还没有能够把邢铭所说的,旱魃带来的百年大旱,与她自己惨淡人生的开端联系起来。
杨夕只是怔怔的想了半晌,开口道:“那么,他究竟留下了什么秘密?”
邢铭看着她,渐渐沉淀下了严肃的神情,刚要开口,杨夕便又自顾自的接续下去。
“人数始终没有变过?他是说飞升的人数,始终是固定的?这的确是了不得的信息,可是几年以前,我没记错的话仙灵宫叛徒陆百川也当众说出来过。陆百川现在可还是活蹦乱跳的……”杨夕的目光偏向了那个靠着墙看书的,岁月静好的白衣幻影,“还是说……”
邢铭接口道:“有两种可能,一是这位前辈猜错了,他所要留下的秘密,并不是什么真正的天机。二是我们错了,这位前辈所说的人数没变,并不是这个意思,甚至重要的信息根本不是这几个字。”
杨夕:“有没有可能,陆百川是因为轮回池碎片才逃过了天道重劫,而南海整个这一场战乱,以及未来将要发生也必然会发生的,合道修士为争夺飞升名额的大战,就是他带来的祸及苍生?”
邢铭想点头:“也是有可能的。”
杨夕靠在椅背上,忽然无比的疲累:“都是猜啊,邢师叔,这可不像你严谨的作风。”
邢铭镇定的笑笑:“天机之所以是天机,就是因为一切都要靠猜测,没有人能告诉我们。天道一句话都不跟我们说,还不允许我们之间互相说,针对它的一切信息,从万古以前,到万古以后,我们都是在猜的。”
杨夕点点头:“我明白这个道理,但还是忍不住求一个确定的答案。”她忍不住微微垂下眼皮,“说实话,我害怕。”
一旦猜错,轻则枉送了自己的一生,重则祸及了整个天下。
邢铭道:“这是一件没有人能不害怕的事情,所以我们才应当皆尽所能的谨慎。”
邢铭指了一指靠墙的船灵,“每一次到这里来,都会见到他用不同的姿势读这卷《昆仑大事记》,所以我们猜测,这卷书应该很重要。但是……”
他微微的停顿了一下,“六代昆仑是不完整的昆仑,我们没有得到五代的遗藏,这册卷轴,我并没有见过。”
杨夕眉头微微一动,竖起手掌伸到邢铭的面前:“最后一个问题,师叔这一次来夜城接我,到底是有什么事情要我做?只是五代墓葬?可我听说昆仑已经打算把墓葬拿出来共享天下了……”
邢铭十指交叉搁在桌面,闻言抬眼看着杨夕,目光里渐渐的,清晰的浮现出一点深沉的东西。
杨夕分辨了许久,确定了那一点深沉的东西,似乎应该叫作不忍。
诸般情绪在脑海中褪如潮水,杨夕在隐约察觉了事件的发展方向之后,,一颗心反而渐渐的安定下来。
这样就对了。
能让昆仑邢首座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亲自到夜城接她,并且花上整三个月的时间带她上天看一下星星,那理由必然不能是星星有多么的好看。
那理由必然是,有什么极其艰难,牺牲巨大,又非她不可的事情,是昆仑需要她做的。邢铭这厮大概准备了一肚子的思想工作,要给她做。
杨夕轻声的笑了一笑,关于船灵的秘密,那些忧虑的、澎湃的、疑惑的和恐惧的,恐怕之后都跟她没什么关系了。
只是邢铭也好,昆仑也罢,未免也太看轻了她。www.miaoshuzhai.net
先灭云氏,再封昆仑,最后又杀了楚久,难道她杨夕还会是个惜命之人么?
更何况,杨夕垂着眼睛,手指无意识的划过桌面。
心魔……
昆仑研究过那么久,都没有办法破除她的心魔。既然早晚要入魔道的话,这人世也就没有什么可贪恋的了。
杨夕把双手平放在桌面,抬起头来看着邢铭:
“你说吧,是什么事,我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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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车远去,在与铁轨的震动声中带起大片枯黄的落叶,也带起秋的萧瑟。
王煊注视,直至列车渐消失,他才收回目光,又送走了几位同学。
自此一别,将天各一方,不知道多少年后才能再相见,甚至有些人再无重逢期。
周围,有人还在缓慢地挥手,久久未曾放下,也有人沉默着,颇为伤感。
大学四年,一起走过,积淀下的情谊总有些难以割舍。
落日余晖斜照飘落的黄叶,光影斑驳,交织出几许岁月流逝之感。
阵阵犹如梵唱一般的海浪波动声在他身边响起,强烈的光芒开始迅速的升腾,巨大的金色光影映衬在他背后。唐三瞬间目光如电,向空中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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顿时,”轰”的一声巨响从天堂花上爆发而出,巨大的金色光柱冲天而起,直冲云霄。
不远处的天狐大妖皇只觉得一股惊天意志爆发,整个地狱花园都剧烈的颤抖起来,花朵开始迅速的枯萎,所有的气运,似乎都在朝着那道金色的光柱凝聚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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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脸色大变的同时也是不敢怠慢,摇身一晃,已经现出原形,化为一只身长超过百米的九尾天狐,每一根护卫更是都有着超过三百米的长度,九尾横空,遮天蔽日。散发出大量的气运注入地狱花园之中,爱阅小说app稳定着位面。
地狱花园绝不能破碎,否则的话,对于天狐族来说就是毁灭性的灾难。
祖庭,天狐圣山。
原本已经收敛的金光骤然再次强烈起来,不仅如此,天狐圣山本体还散发出白色的光芒,但那白光却像是向内塌陷似的,朝着内部涌入。
一道金色光柱毫无预兆的冲天而起,瞬间冲向高空。
刚刚再次抵挡过一次雷劫的皇者们几乎是下意识的全都散开。而下一瞬,那金色光柱就已经冲入了劫云之中。
漆黑如墨的劫云瞬间被点亮,化为了暗金色的云朵,所有的紫色在这一刻竟是全部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道道巨大的金色雷霆。爱阅小说app那仿佛充斥着整个位面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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