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长远心头起先浮现的人影,便是自家妹子。
然而,宫中对外宣称孟贵妃在上河园养病,她又怎会冒着走漏风声的风险,指使卓世权布今日之局?
当下,他不动声色的问道,“这倒令人好奇,孟某的家事,竟也能惊动宫中的贵人。”
卓世权笑道,“是一位白姓的贵人,传书与在下,声称她回京之前,贵妃娘娘曾嘱咐过她,倘或孟兄这亲事不好退,便要她知会在下如此行事。送信之人还拿出了贵妃娘娘宫中的腰牌,所以在下方才相信。”
话到此处,他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那日在上河园,在下……被贵妃娘娘亲手捉住,娘娘原本大可将在下与那郑氏一道扭送至皇上跟前,却为着在下的颜面,并未如此。在下记着贵妃娘娘的恩德,府上若有所需,在下必定任凭驱使。”
孟长远听了他这话,心中了然,又不由暗自叹息,妹子身在宫中,每日服侍皇帝,应对那些纷繁驳杂的人情往来,竟还要为他操心,实在太过辛苦。往后,他必得勤勉办差,尽力再做几件大事。唯有护国公府蒸蒸日上,妹子才有个倚靠,在宫中的日子也会好过许多。
两人又谈了几句闲话,问了彼此如今境况。
原来卓世权也在京城大营之中任职,往后二人竟还是个上下级的关系。
此间事了,那定安伯便走来请他二人下楼赴宴。
两人便一道下了楼,随着那定安伯穿了几道抄手游廊,便进了一处敞厅。
厅中安放数桌酒席,早已宾客满座。
孟长远扫了一眼厅中,只见皆是京中青年纨绔,面目或陌生或熟悉。
厅中正自人声鼎沸,他三人进来时,却陡然一静,无数目光都落在了孟长远身上。
定安伯请孟长远坐首席,孟长远不肯,两人拉扯了一番,别的宾客便也跟着起哄,齐声说大英雄理当上坐,七手八脚的把孟长远摁在了首席上。
一时开席,府中丫鬟送来各样珍馐美酒。
孟长远如今是朝廷新贵,皇帝跟前的红人,又新封国公,趋附巴结者众,一个个上来轮着敬酒,一眨眼的功夫,竟过了两轮酒。
厅中正闹得欢腾,孟长远忽见西北席上坐着一人,穿着藏青色哆罗呢大氅,粉面油头,偶然朝他这处望上几眼,却带着几分嫌恶之情。
他一看孟长远望过来,忙低头吃菜,遮掩了过去。
孟长远便问卓世权,“卓世子,那边坐着的却是何人?”
卓世权顺他手指望了一眼,笑道,“是安定公府的小少爷,名叫张淮,整日在家闲混,也没个差事在身,所以孟兄你不识得。”
孟长远听说,点了点头,没将此人放在心上。
在厅上坐了片刻,只见堂上猜枚行令的,唱曲儿划拳的,热闹到几近不堪的地步,外头又有定安伯府上的几个孩童放炮仗,越发吵的人震耳欲聋。
孟长远有些腻烦,又觉下腹酸胀,便向卓世权道了一声,“我去外头醒醒酒,若主家问起,你替我知会一声。”
言罢,他便起身出门而去。
临出门之际,他不经意扫了那桌上一眼,张淮却已不在位上了。
出了这会客厅,他顺着墙边一径往西走,身后人声渐远,冷风拂面而来,那酒劲儿便退了几分。
好容易寻到东净,孟长远行过方便,出来寻水洗手,绕过了一处太湖石假山,却进了一处小小院落。
院中栽种着几株白梅,冬季时令,开得雅丽脱俗,甜香幽幽,掩映着朱漆堂房。
正自不辨方向,孟长远忽听得那房中似有女子嗓音传来,心头暗道不好,今日这定安伯府中是设了两处宴席,外堂上是男客,女眷们都在后宅花厅之中,这莫不是撞上了哪家的女眷!
他转身急欲离去,心中细一琢磨却又觉不对。
此地还当是二门外头,如何会有女眷在此?
他微微迟疑,便听那屋中一女子高声道,“张淮,你将我骗至此处,意欲为何?!”
却听一男子冷哼了一声,“意欲何为?咱们早早订过亲的,拜堂也是早晚之事,我见见自己未过门的娘子又如何?你这小娘皮,假充什么清高,整日在外抛头露面,唯独不肯见自己的亲汉子!”
这说话之人,当是那张淮了。
孟长远心中纳罕,这安定公府也是钟鸣鼎食之家,家中子弟言语怎会如此混账惫赖?
那女子又道,“张淮,你说的这是什么浑话!分明是你先做下那等丑事,我兄长早已明说了退亲,是你府上夹缠不清,如今竟还要倒打一耙?!你不信,待我回去告诉兄长,将你家诉至公堂,你府上那女子现怀着身孕,衙门差人上门一验便知!”
说到此处,她放缓了语气,“张公子,既然事情已到了这个田地,你我好合好散,各自娶嫁岂不甚好?何必一定要闹到那不能收场的田地,到时两家都无甚脸面。”
孟长远听到此处,心中已明白了七八分。
这对男女是未婚的夫妻,那张淮想必做了对不住姑娘的事情,在府中藏了个女子,还弄出孕来。如今姑娘家中不愿意,要退亲,安定公府又不许。
这情形,同他倒是颇为相似,只是女子之身,处境却更艰难些。
此事即便闹穿了,真如那姑娘所说,两家对簿公堂之后胜了官司,可她名节到底还是有些损害。
这世道,对于女子从来就不甚公平。
只听那女子又说了几句往日两家来往情分,要张淮看在世家交情份上,不要把事情做绝。
孟长远心中倒有些佩服起来,一个弱女子陷入此种境地,却不慌不乱,还能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这份冷静机智,算是难得了。
那把嗓音,娇软甜糯,好似糯米糍粑。
只是,有那么几分耳熟。
张淮却不为所动,哼哼了两声,“柳芄兰,你别在这儿装什么贞洁烈女。你当我不知道么?你也不是什么干净货色!爷就是纳了个把妾又怎样,娶你过门之后还不是让你当正房,你还有什么好计较的!”
那名叫柳芄兰的女子,嗓音颤抖着,“你……张淮,你别血口喷人!我是清清白白的良家女子,你……”
张淮冷笑了一声,“你打量两年前,你上京路上干的事儿我不知道么?!呸,你让小爷当了两年活王八,爷忍气吞声没跟你理论,眼下又来跟爷瞎充什么贞女!柳芄兰,你且告诉爷,那男人是谁?!爷就是当王八,也得当个明白!”
柳芄兰却似是镇静了下来,口吻平淡,“我不会说的,张淮,我只告诉你一件事,我和那人清白干净,无半分不可见人之事。你不要拿着你那龌龊的心思,去揣测正人君子!”
“正人君子!”
张淮笑了一声,“好一个正人君子,原来世上竟有奸淫他人未婚妻的正人君子!”
柳芄兰淡淡言道,“你不必来激我,我不会告诉你。”
但听张淮咬牙切齿,“好,你对那姘头倒是死心塌地。只可惜你是我的女人,今儿咱们就生米熟饭,把这夫妻做成了,我看你还怎么有脸闹着退亲!”
却听柳芄兰惊道,“你……你干了什么……”
这话音飘忽绵软,竟带了几分媚态。
张淮那不怀好意的笑声传来,“怎么样,是不是觉着浑身骨头都酥了?想要男人了?你把衣裳脱了,小爷好生疼一疼你。”
不好!
孟长远暗道了一声,一个箭步跃上台阶。
适才听他们彼此争执,他犹豫不定,毕竟这是人家的私事,外人不好插手。
但闻此刻那张淮竟意图逼淫这柳姑娘,他便再不能袖手不理。
怪道这院中飘着一股子甜香,原来是媚骨酥那下三滥的腌臜玩意儿!
这迷香焚来能令女子骨酥身软,情动难耐,京中曾有淫贼用此物作案,被捕之后方为世人所知。
此物最为阴毒之处在于,女子嗅闻之后便会身热情动,再为淫贼得手,清醒后往往羞愧难当,不敢告发。
后来那淫贼居然搞到了一个戒律多年的老尼姑头上,方才案子告破。
此案孟长远曾参与办理,所以知晓这媚骨酥。
只是这东西气味儿与梅香混淆,他一时没能分辨出来。
孟长远上了台阶,抬起长腿,飞起一脚,踹开门板。
屋中,柳芄兰已瘫软在了一张太师椅上,张淮背门站立,正意图不轨。
忽听一声巨响,张淮急急忙忙转身,想看个究竟。妙书斋
却见一只海碗般大的拳头迎面砸来,登时面上一痛,鼻中热热的什么流了下来。
张淮嗷了一嗓子,还未看清来人,一拳便又到面上,直砸的他两眼发黑,酸甜苦辣咸一起涌来,仰头栽倒,人事不知。
孟长远扯下他的衣裳裹了他的头,打了个结,拎着他直走到院外,远远的丢到了路边。
如此一来,这厮即便醒来,一时也弄不清东南西北,更想不起再来找这柳姑娘的麻烦。
他微微迟疑了片刻,但想到那柳姑娘身中迷香,左近又无人看守,怕出乱子,还是回到了屋中。
踏进房内,只见柳芄兰娇红满面,喘息微微,软在太师椅上,眸光若醉。
孟长远忙背身面墙而立,说道,“柳姑娘放心,那厮被我打晕了,他没看清我长相,该不会以此来与你为难。”
言罢,他微微一顿,便去将窗子大开,让冷风吹进。
“柳姑娘,吹吹冷风,那股不舒坦的劲儿慢慢就下去了。”
他,还是和那时候一模一样啊,这脾气一点儿都没有变。
这是他第二次救她了。
柳芄兰勉强倚靠着椅子,看着前方那高大背影,心中满是感激。
他没有说一句让她难堪的言语,更不曾多看一眼她眼下模样,免了她日后多少羞耻尴尬。
“多谢护国公了。国公爷也放心,今日之事,小女子出了这门绝不会告诉旁人。”
听着那柔软的嗓音,孟长远心头一动,忽然想起了一桩旧事。
“柳姑娘,两年前……鸡鸣山上野洞子里,是不是你?”
柳芄兰不防他忽有此言,心头一紧,满面愕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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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代完哥哥的事,就回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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