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只活蹦乱跳的虾是昨夜里下的笼子刚捕上来的,那几只只知道啄谷子却不知道下蛋的芦花鸡只能委屈它们变成一锅汤了,还有那肥瘦相间的上好五花肉是孟梨在刘大的肉案前足足挑拣了半柱香的时辰才挑出来的,还有那能掐得出水的芹菜、长条丝瓜、冬笋、香菇……以及各色花椒、八角、五香、茴香、橙皮、等等数不胜数的调味品,孟梨研究它们的时间比药材还多。
此刻瓦罐里的鸡汤正咕嘟咕嘟煨着,孟梨则一边哼着乡间小调,一边给虾来个分筋错骨,其实做菜跟抓药差不多,抓药把一堆草药按照分量凑成一堆然后加水熬成一碗,做菜也是把一堆食材按照口味下锅炒成一碗,这世上的很多事情其实都是相通的,孟梨自觉自己已经深谙天地之道。
“你这是要把八大菜系都做一遍么?”唐棠倚在厨房门口朝内瞅了一眼道,她向来对孟梨的厨艺十分推崇,可孟梨轻易不下厨,理由是君子远离庖厨,这让她很抓狂,“平常你只给我吃馒头就咸菜啊!”
“馒头就咸菜怎么了?不仅经济实惠,还生津开胃。”孟梨道。
“瞧你,这一见了自己儿子本性就露出来了!”唐棠讥讽着,“说什么,君子远离庖厨,不过都是借口!”
“行医治病之时那得谦谦君子,医者仁心,自然是远离庖厨的!”孟梨挥舞着锅铲振振有词道,“可眼下我儿子不是要来了吗?那我就是一个娘亲了,娘亲当然要为自己的儿子亲近庖厨了!”什么话到了她嘴里,都说得很顺溜。
“再说了,我儿子可是武林十大杰出青年啊!”说到这了孟梨不由得将手里的汤勺子顿了顿,45度角抬起头,脸上的表情,甚是欣慰,甚是骄傲。她那宝贝儿子就是吃着她一手做的饭菜,一口口,一碗碗地成长为武林十大杰出青年,想一想都觉得人生好圆满。
“天乐的武林十大杰出青年又不是吃出来的,人家那都是师父,他师父秦庄主教导出来的。”唐棠及时地泼起了凉水道,说起孟梨儿子的师父,唐棠眼神都能放出烟花般迷离,声音也软和起来,“现在像秦庄主这样的男人啊,啧啧啧。”
“大白天的,你能别恶心我么?”孟梨手里的菜刀寒意森森,转瞬就将一干土豆蹭蹭蹭地剁成了头发丝儿。
“怎么了,当年人家都追上了昆仑山,是你自己说什么【妾心如枯井,无意起波澜】把人家拒绝的,你自己不要,还不许我想么。”唐棠没好气道。
孟梨不说话,手里的刀在砧板上剁得砰砰砰响。
唐棠捧着一碗撒了椒盐的花生米,倚着门框子,一边吃,一边朝着山门的曲径小路,望眼欲穿地哀怨道:“徒弟都来了,这师父还会远么?”刚说完,手上的碗连花生被人劈手夺走,唐棠大叫:“孟梨,你干什么?”孟梨回头,嫣然一笑道:“花生吃多了上火,还是我拿过去做宫保鸡丁好了。”ωWW.miaoshuzhai.net
“你个没良心的,我跟了你十几年,十几年吃糠咽菜不说,现在连个花生米都不给我吃!”唐棠歇斯底里地抓狂道。
孟梨立刻转身递给她另一只碗,唐棠捧着一看,是一片片晾干的苦瓜干,顿时气红了脸道:“你给我这个作甚?”
“苦瓜啊,好东西啊,给你刮刮油脂,顺带平肝火!”孟梨拍了拍她肩膀道。
唐棠摸了摸自己的腰身,一通吼叫:“跟了你天天咸菜就馒头的,刮什么油脂?”
“一碗咸菜能吃掉四个馒头,你说要不要刮?。”孟梨用力道。
“你嫌我胖?”唐棠气的哭了出来,“你个没良心的,我都没嫌你穷,你居然嫌我胖?”
“我穷?”孟梨怒道,“我穷还能让你吃这么胖?就算我穷,看到你的身材就知道我为什么穷了!”
“你嫌我,你就是嫌我,这日子没法过了!”唐棠原地没心没肺地闹腾起来。
“不想过那就别过,离啊!”孟梨冲出厨房道。
“离就离,谁怕谁?”唐棠拍着胸膛不甘示弱。
院子里那幸存下来的几只芦花鸡有一声没一声咯咯叫着,二人楞在原地面面相觑。
“额,好像有点吵过了。”唐棠首先抹着脑门讪讪道。
“是有一点,不吵了,孩子就要回来了,为了孩子咱不吵了。”孟梨定定神道。
“那为了孩子,你能把花生米给我点儿么?”唐棠趁火打劫道。
孟梨望着唐棠,甚是爱怜地摸着她的小脸蛋,恨铁不成钢道:“唐啊,你看你,馒头就咸菜都能把这瓜子脸吃圆喽,我要是再给你花生米儿,那不得彻底泡开了呀?你还不想你的秦苏哥哥了,要知道,人家的初恋可是武林第一美女啊,你再吃下去拿什么跟人家比啊?”
“花生米儿我不吃了,你可以滚了,有多远滚多远!”最后一句话唐棠用足了丹田之气,吼了出来,孟梨捂着耳朵在唐棠中气十足的“有多远滚多远”的怒吼声中,滚进了厨房,“轰隆”一声关上了门。
日头正好,聒噪的蝉儿在树叶下嘶鸣着,孟梨叼了一根草叶子蹲在门口最高的那棵树的冠子上,用手在额头上搭了一下,望眼欲穿地看着,那蜿蜒曲折的小路上何时会出现她宝贝儿子的身影。
“你干脆长个翅膀,飞出去看好了!”唐棠站在树底下笑道。
“若不是不是我的劫期快到了,这续命用的真气宝贵的很,我是一定会施展轻功亲自去接。”孟梨大声道。
日影渐移,孟梨终于从树冠子上飞鸟一般灵巧地落在地上,唐棠拍了怕手,咧嘴一笑道:“终于轮到我了!”说完提足了中气,足下生风,借着树周围枝干的着落地,蹭蹭蹭就到了树冠子上。孟梨望着她,大声道:“你上去干嘛呀?”
“我看秦庄主会不会一起来!”唐棠大声道,孟梨没好气地道了句“那您可得站稳些,别摔着了”转身就要回厨房看看那文火里熬的鸡汤好没好,头顶上就传来唐棠兴奋的声音道:“来了,来了!还真不止这小子一个人,身边还跟了一个呢!”
“是你的秦庄主么?”孟梨扬着头大声问道。
“不是,看样子年纪挺轻的!”唐棠的声音落下来道。
“男的女的啊?你瞧仔细点啊!”孟梨甚是激动,搞不好这小子真带姑娘回来了,那就是未来媳妇儿了,孟梨赶紧拿出铜镜对着自己左照照,右照照,理理发丝,整整衣襟。
“是男的,还打着纶巾呢。”唐棠在树顶子上看清了道。
“男的?男的还带个什么劲?”孟梨失望透顶道。
夕阳西下,羊肠小道,终于出现两个一高一矮两个身影,孟梨瞧着高个子的那个,这么久没见了,自己儿子果然不愧武林十大杰出青年啊,英俊不凡,器宇轩昂,玉树临风,风流倜傥,一瞬间在脑海里把所有词汇全过了一遍,才心满意足。
这二人高个子的那个,就是孟梨盼星星盼月亮盼来的儿子,韩天乐,他长得大抵随父亲,与孟梨的容貌毫无相似之处,面如白玉,五官俊朗不凡,却无他生父那般不羁的风流气,倒是温文如玉,见之亲切。
“笑儿——”孟梨老远就对着自己儿子亲切招呼。
“笑儿?”韩天乐身边的男子不禁一愣。
“怎么了,小常,你对这个乳名有何高见?”韩天乐和煦的脸色冷峻得如午夜的暗器,冰冷而又危险。
“回禀公子,属下觉得这个名字清新脱俗,通俗大气!”被称作小常的儿郎立即掷地有声道。
“嗯,你来山庄有些日子了,是时候给你加薪了。”韩天乐温和一笑甚是满意道。
“谢公子赏识!”小常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亲娘啊,稍微说错一句可就前途堪忧了呀。
“还有!”韩天乐想起这要命的一条,复又黑着脸,冷着声儿叮嘱道:“此事只能你知我知!”
“放心吧公子,此事若有第三人知,定要他见不着明日的太阳!”小常指天誓日道。他家公子愣了愣,道:“这就有些过了。”
这一幕看得孟梨眼角抽抽的,唐棠凑过来道:“这小子自打那叫丝丝小丫头的死了后,就万念俱灰,说此生不会再爱上任何一个女人,如今该不会变成喜欢男人了吧!”
“你给我闭嘴,不许说这么晦气的话!”孟梨一把把她推开,走到这二人面前,韩天乐见到母亲自是十分恭顺地行礼问安,孟梨甚是满意,只是他身边跟着一块行礼问安的小子,她一点都不满意,兀自将居高临下地将那男子从上到下打量了遍,那人眉清目秀的清丽有余,却英气不足,再看那弱不禁风的身子骨,纤细无骨,玲珑有致,却雄伟无存。
闲来庄招人没有体貌要求么,这么一个娘炮如何日行千里抓个贼啊,恐怕连杀只鸡都不敢吧?孟梨很是不开心,许久才开口问:“儿子,这位小兄弟如何称呼呀?”
“这是我的一位好兄弟。”韩天乐朝着自己母亲微笑介绍道。
“好兄弟?”孟梨闻到了什么危险的气息似的,心中忐忑不安。
“怎么,娘亲?”韩天乐问道。
“不怎么的,就是觉得,你的这位好兄弟,不像个男的,倒像个女的。”孟梨轻慢道,心里却道“要真是个女的该有多好。”
“伯母见笑了,我从小体弱多病,所以才会羸弱。”小常立即解释道。
“体弱多病就好好在家里养病,来这江湖上凑什么热闹?”孟梨不留情面,劈头盖脸地就是数落起来。
小常的头低低的,恨不得低到脚趾头上去,心里默默道,“庄子里的人不是说,公子的母亲是个极好相处的人么?怎么一来就对我咄咄逼人的?”
桌上小常用筷子戳着米饭郁闷不已,再抬头只见那位极其不待见自己的那位伯母,正拼命给自己公子夹菜。
想想他们的公子平日在庄子里温文儒雅,办起事情来却是雷厉风行,叫人心服口服,闲来庄所有人都认定他作为庄主唯一的关门弟子,将来定是要继承庄主之位,坐镇武林的。
此刻,却像个孩子一样,被自己娘亲弄得像饭来张口的巨婴。
而公子的娘亲,虽然有了年岁,却一点都看不出岁月的痕迹,倒是十分清丽不俗。
“这位小常兄弟呀,不知今年贵庚啊?”唐棠凑过来问道。
“十六啦!”小常十分乖巧道。
“瞧这年纪也不小了,家中可曾定亲啊?”唐棠继续打探道。
“唉。”小常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样子放下了筷子,娓娓道来,“家中虽未定亲,但我有一位从小青梅竹马的表妹,感情甚深,我二人早已山盟海誓,我非卿不娶,他非我不嫁!可惜我家道中落,舅舅舅妈又是嫌贫爱富之人,怕表妹跟了我受苦,不得已我只有出来闯荡,想着哪日扬名立万了,衣锦还乡,舅舅舅妈对我刮目相看,答应了我们的亲事,才不辜负表妹对我的一番期许。”
小常说的字字铿锵,大有落魄少年怀揣好男儿志在四方的雄心壮志,更有混不成名誓不还,不负红颜不负卿的一腔铁骨柔情。
“没看出来,小兄弟如此重情重义啊!”唐棠听得感动不已,默默地给孟梨使了个眼色,孟梨揪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他既然有亲事在身,那对他儿子就是无害了。
“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啊,值得敬一杯。”孟梨立即换了脸色斟了杯酒递过去道。
“我不喝酒!”小常连忙拒绝,顿了道,“出门前我表妹交待了,喝酒易误事!”
“真是贴心可人的好表妹呀!”唐棠替他收了酒,赞不绝口,一旁早就看不下去的韩天乐,一口饭差点没喷出来,捧着饭碗剧烈咳嗽着。
“看你嫉妒的,人家十六就已经定了亲,你都要二十了,除了一群整天围着你转的光棍兄弟,还有什么?”孟梨忍不住埋怨道,“难道你想跟你师父一样打一辈子光棍?”说起他师父,那数落的话更是点燃的炮仗似的没完没了的……
“你看你师父整天就知道让你操心武林里的那些个破事,根本就不在你的终生大事上留个神,那么多的武林门派,多少闺秀待字闺中,什么崆峒派的千金啊,峨眉派的三英四秀啊,毒门的五毒仙子啊,武当的常大侠的千金啊,但凡你师父开个口,你就有着落了!”
“娘,师父如今是武林的泰山北斗,你怎能让他在儿子的这些琐碎上操心?”韩天乐觉得有些不妥。
“为什么不能?我这么好的儿子给了他!”爱子心切的孟梨不乐意道。
“再说,你以为师父想打光棍么?”韩天乐道。
“你以为我想着看着他打光棍么?”孟梨一边说,眼神恨铁不成钢地瞟向大快朵颐的唐棠。
“虽然我比不上那武林第一美女的倾国倾城,可我比她善良!”唐棠包着满嘴食物模糊不清道。
“善良的姑娘,你打算吃出个婆家吗!”孟梨无可奈何道,转头看着至今都没着落的儿子心里顿时又堵得慌,可又怜惜他整日繁忙,日渐消瘦,于是给自己儿子碗里又夹了一块茄夹子道,“来,笑儿乖,多吃点!”
这回轮带一旁的小常一口饭差点没喷出来,韩天乐翘着筷子扶着额头道:“娘,师父已经给儿子取了正式的名字,叫韩天乐了。”
“笑儿才是娘给你取的名字呢,以前我一喊这个名字,你就撅着屁股跟着我一颠儿一颠儿的,别提多贴心了,如今有了师父忘了娘!”孟梨立时放下筷子委屈起来,看着小常拼命忍住喷饭的笑意,韩天乐默默放下了手里筷子,一点食欲都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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