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书斋>女生小说>解药>第 87 章 第87章
  米粒儿先下了楼,程恪把沙画台上不堪入目的画面抹掉了,还好他左手用得不熟练,画得有些抽象,这要是右手……

  他到三楼的卫生间里洗了个脸,整理了一下情绪,下了楼。

  米粒儿带着新来的前台慧慧已经跟客人谈得差不多了,只留了几个需要他确认的细节。

  程恪确认之后客人交了预付款就离开了,他坐在桌子旁边,听着米粒儿和慧慧敲定了一些要准备的事之后就开始商量酿酒的事儿了。

  “我们要酿酒吗?”程恪问了一句。

  “许哥说可以弄点儿,少量,来熟了的客人可以送点儿,自酿的什么啤酒啊果酒啊葡萄酒啊,”米粒儿说,“挺有意思的,客人想自酿我们也可以让他们放在这里,来的时候就可以喝了。”

  “嗯。”程恪点了点头。

  沉默地听了一会儿,米粒儿是不会,主要是慧慧来操作,听意思她业余爱好就是酿酒。

  “那个,”程恪犹豫了几秒,开了口,“慧慧。”

  “什么事程哥?”慧慧看着他。

  “你……酿过草莓酒吗?”程恪问。

  “酿过啊,差不多能用来酿酒的材料我都用过,”慧慧转头跟米粒儿商量着,“那再加个草莓酒吧。”

  “你能教一下我吗?”程恪说,“我想……试试。”

  “你是想玩还是要喝啊,”慧慧说,“要喝的话我酿好给你就行,要不还得自己买瓶子什么的,挺麻烦的。”

  “我要做了送人。”程恪说。

  送给某个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的王八蛋。

  江予夺逃跑的第八天,想用各种姿势折磨他。

  程恪蹲在地上,跟喵面对面地看着眼前的东西。

  一筐草莓,一袋冰糖,一个酿酒的瓶子,一个装酒的瓶子,还有几包果酒酵母。

  草莓和冰糖是他刚从超市买的,酵母是慧慧给他的,酿酒瓶子网购的,酿好之后用来装酒的瓶子是托许丁帮他从一个玩玻璃的朋友那里求来的,非常简洁清亮的圆圈造型。

  今天东西齐了,可以开始制作了。

  “洗草莓,去蒂,然后晾干,”程恪看着手机里慧慧写给他的制作方法,“我长这么大,除了现在学会煮方便面和鸡蛋,从来没做过这些,而且还是酿酒这么高级的活儿。”

  他拿起草莓,捏了一颗,递到喵嘴边:“吃吗?”

  喵凑过来闻了半天,然后伸出爪子扶着草莓开始啃,啃得还挺投入,眼睛都啃眯缝了一只,下巴毛上全是汁儿。

  “猫还吃草莓啊?”程恪有些吃惊,“你哥知道你这么馋吗?”

  喵没有理会他,继续啃着。

  但程恪就没有什么说下去的兴趣了,一个人说话,跟一只猫聊它的主人,让他觉得很寂寞,特别是这个猫也不给个回应,只顾着吃。

  他要跟个猫似的就好了,你在就在,不在就不在,你回来了我用尾巴绕绕你脚脖子,你要不回来,我就吃别人给我的草莓。

  草莓洗好晾好,用了挺长时间,他左手本来就不灵活,洗就算了,还要去蒂……带着蒂吃了能中毒吗!最后每一个草莓蒂都是他用牙咬下来的。

  程恪按照差不多已经背下来的制作方法,把咬好的草莓放进了酿酒的瓶子里,十斤草莓,两斤糖,哗啦都倒进去,酵母用温糖开水活化……

  然后就是捏碎草莓。

  他戴上手套,在瓶子里捏着。

  厨房窗户外面有一小块空地,三岁半正骑了个小车在那儿兜圈子,嘴里不知道唱着什么。

  程恪看得有些出神。

  他不怎么喜欢小孩儿,不过三岁半长得挺可爱,不招人烦,主要是……江予夺经常会提起这个孩子。

  于是三岁半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就跟江予夺联系在了一块儿。

  草莓都捏碎泡好之后,程恪把瓶子放到了暖气片儿旁边,这就算弄好了。

  接下去要做的就是等。

  等草莓酒酿好。

  等喝草莓酒的那个人回来。

  阳光很好,江予夺坐在窗边的椅子上,眼睛都有些睁不开。

  “最近怎么样?”罗姐坐在小桌子对面。

  “挺好的,”江予夺说,“睡觉还挺正常,昨天没吃药也睡着了。”

  “这是你想听的歌,”罗姐把一个MP3放到桌上,“我都存进去了,听腻了我再帮你换。”

  “嗯。”江予夺点点头,拿过来插上耳机听了听。

  “烟我没给你买,下次来的时候带给你吧,”罗姐笑着说,“李大夫是不是让你少抽?”

  “嗯,”江予夺伸出四根手指,“我答应他了,一天就四根。”

  “能坚持吗?”罗姐问。

  “能,”江予夺说,“这些不算事儿……你陪我到院子里走走吧?”妙书斋

  “好的。”罗姐站了起来。

  走到院子里,江予夺明显感觉自己松了一口气。

  医院,无论是什么样的医院,就哪怕这样的非常不像医院的医院,都会让他害怕。

  他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主动要求住进来。

  一直到昨天,他才能不靠药物勉强入睡,头两个晚上他甚至是坐在床角度过的。

  李大夫跟他聊过,关于对医院的恐惧。

  他有很多东西不愿意去想,而他明明清楚地记得却又已经被强行抹去再也想不起来的这一段,他不得不去面对。

  他选择了住院,选择了撕开伤口,选择了告诉自己这是一生都会如影随行的记忆,他就得承担现在每一秒钟都不会停歇的痛苦。

  在聊过之后的当天晚上,他一整夜都在清醒和幻觉之间交错着,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画面真实得他呼吸都变成困难。

  他躺在明亮的房间里,有杂乱的声音,晃动的人影,他吃力地转过头,能从没有拉严的帘子中间看到另一张床。

  很多血。

  李大夫告诉他,那是一个警察。

  他已经不记得那个人的脸,长什么样,多高,是胖是瘦,叫什么名字,甚至已经不记得喊出那句“江予夺快跑”时的声音。

  但他记得那些血,记得护在他身体之上的温度。

  还有那声拉长了的“滴——”。

  他清楚地感觉到了因为他而无法挽留,一点一点逝去的生命。

  明亮的灯光,挥之不去的消毒水气味,满眼的白色中晃动的人影,仪器“滴滴”的声响,所有的这一切,都因为他而跟死亡而联系在了一起,并且成为了唯一的联系。

  他害怕这些,更害怕会有下一个这样的人。

  后来日子里那些跟他一天天熟悉起来,又一个个离开消失,再也没有出现过的人,都让他不安,让他恐惧。

  从程恪开始成为他生活里慢慢固有的一部分时,他开始紧张,再一次的“消失”似乎变得不可避免,而当意识到自己可能会让程恪真正“消失”时,这种不安达到了顶峰。

  离开了他的程恪才是安全的,才是不会消失的,但离开了他的程恪,也同样再也无迹可循。

  “最近,”江予夺和罗姐顺着院子里的小路慢慢走着,他点了一根烟,给自己计了个数,今天第三根,“程恪……有没有联系过你?”

  “没有,”罗姐说,“那天跟他打完电话,他就没有再联系我了。”

  “你告诉他了吗?”江予夺问。

  “告诉他什么?”罗姐在他背上轻轻拍了拍,“告诉他你在哪里?还是告诉他我不能说你的情况?”

  “不能说。”江予夺说。

  “告诉他了。”罗姐点了点头。

  江予夺听到这句话时,猛地有些失望,但停了一会儿,又松了一口气:“所以他想找我……也不知道应该去哪里找,对吧?”

  “是的,”罗姐笑了笑,“他因为很担心你,所以我说不能告诉他的时候,他有些不高兴。”

  江予夺扯了扯嘴角。

  “我是……不想让他看到,”他皱了皱眉,“也不想让他知道我……是怎么治疗的。”

  “嗯。”罗姐点头。

  “他只知道我有精神上的问题,”江予夺咬咬嘴唇,“但是看到我在精神病院里住着,感觉还是不一样的吧。”

  “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罗姐笑笑。

  “我不愿意让他有那么直观的感受,”江予夺轻声说,“会吓跑他的。”

  “他未必没有直观感受,”罗姐说,“你并不是什么时候都能掩饰得住,对不对?”

  “你说,”江予夺转过头,“我回去的时候,他会不会……已经走了?”

  “你为什么会这样觉得?”罗姐问。

  “我让他等不了就走,”江予夺拧着眉,低头看着路面上的小石头,一颗一颗的,第一看到的那一块,眨一眨眼睛,就找不到了,“他是个大少爷,一直都挺……他对我特别好,但是这种事……”

  “小江,”罗姐停下了,“他之前告诉我一句话,让我在合适的时候转告给你。”

  “什么话?”江予夺有些急切地盯着她。

  “小程说,他哪里都不去。”罗姐说。

  “他哪里都不去。”江予夺轻声重复了一遍。

  “嗯。”罗姐点点头。

  江予夺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脑子里一直重复着这一句话,他能想象得出来程恪说这句话时的表情和语气。

  “我哪里都不去。”

  如果不是对着罗姐,他可能会说:“我他妈哪里都不去。”

  江予夺笑了笑。

  这是他悄悄跑掉之后第一次想笑,没有硬扯嘴角,没有生挤笑容,想到程恪的语气时,他就这么自然而下意识地笑了。

  但眼泪跟着也滑了下来。

  他迅速偏开头,手很快地在眼睛上抹了一把。

  在不需要眼泪的时候,他可以做到在几秒钟之内恢复情绪。

  这种源自于痛苦的技能,他还拥有很多,就像痛苦本身一样,镶嵌在他的生命里。

  转回头时,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了眼泪,但还是没有忍住那句话。

  “我很想他。”江予夺轻声说,“特别特别想他。”

  “我知道,我知道,”罗姐的声音轻柔,“这句话要不要我告诉他?”

  “不,”江予夺抬眼,拒绝得很干脆,“我不想让他觉得我可怜,也不想让他心疼我。”

  “好的。”罗姐点点头。

  江予夺逃跑的第二十天,想对他使用不要脸的工具。

  程恪坐在三楼的小房间里,对着窗户,今天客人挺多,下午有沙画表演,到时可能三楼也会坐满。

  他抱着笔记本,左手在键盘上戳着,戳了半天才想起来,自己现在是有右手的人了。

  习惯真是个神奇的东西,就打个石膏,居然就能让他忘了右手的存在。

  这么算起来,他看了一眼日历,也难怪自己现在无论如何都不适应没有江予夺在身边的孤独感觉。

  也许是等待的时间还不够长。

  看完慧慧这个月的总结之后,他在几条改进的想法后面加上了自己的意见,然后关上了总结,打开了另一个文档。

  这上面罗列了全国各地的精神病院,名称地址和大致的情况。

  罗姐不能把江予夺在哪里告诉他,这其实就说明,江予夺没跟她在一起,而且江予夺做出这样的决定,就肯定不会只是简单地再找罗姐,而罗姐也说过,之前江予夺是有过很多治疗的,以致于一直抗拒的他能够应付很多治疗方式。

  程恪觉得江予夺肯定有过入院治疗的经历,而且这一次,他选择了回到医院。

  所以他的目标其实只需要定在罗姐所在的城市就行了,江予夺被救出来之后,呆过的只有那,而当地也有相当不错的医院。

  他之所以还会这样一家一家地把所有能查到的医院都列出来,就是在打发时间。

  他需要在空闲的时间里,在情绪烦乱的时间里,做一些跟江予夺有关的事。

  草莓酒已经发酵得差不多了,慧慧告诉他,再过一阵就可以喝了,但再放两个月,味道会更好。

  他还跟陈庆去吃过两次饭,带喵去洗过两次澡。

  下周他还打算跟陈庆一块儿去收租。

  他需要不断地跟江予夺产生联系,需要不断地让江予夺在自己的生活里出现,他的痕迹,他的气息。

  江予夺害怕他会离开。

  我特别怕我还没有好你就走了。

  你等不及就走吧。

  没关系。

  而江予夺害怕的事,他也同样害怕。

  他长这么大,没有对任何人产生过现在这样的感情。

  时间之久,程度之深,都已经出乎了他自己对自己的了解。

  对江予夺的兴趣源自他的特别,源自他的性格,源自他神奇的思维,甚至源自他开门时全果的身体……

  但之后呢。

  江予夺对自己认真的程度并不怀疑,他害怕的是变化。

  时间对于江予夺来说是残忍的。

  对于他来说是不安的。

  以现在的他,无法想象自己会离开会消失,但他同样害怕时间。

  他害怕有一天江予夺回来的时候,他会不在这里。

  他第一次对自己的感情有了如此大的期待和恐慌,所以他需要江予夺存在的一切痕迹。

  哪怕是他一直觉得智商税偷税大户陈庆,也会让他觉得亲切。

  “要不这样吧,”第三次带着他去收租的陈庆做出了一个决定,“下月的房租你过来收得了。”

  “嗯?”程恪愣了愣。

  “你这架式我看着你像是打算继续三哥未竟的事业,”陈庆说,“今儿这趟你出来都接三个电话了吧,店里一堆事儿呢,你还跑这儿来跟着我收房租。”

  程恪顿时有点儿尴尬,陈庆要不说,他都没注意到自己已经跟着收了俩月的房租了。

  “收个租还事业,”他叹了口气,“你对事业的要求是不是有点儿低。”

  “别嘴硬了,”陈庆看着他,“你就说你接不接手吧。”

  “接。”程恪说。

  “那不得了,其实我发现你来收租比三哥来收效果还好,”陈庆说,“三哥看着吧,就是横,都知道他是这片儿老大,你看着吧,就摸不清,没准儿涉黑,这就很吓人了。”

  “……我看着有这么可怕吗?”程恪愣了愣。

  “比这可怕得多,”陈庆说,“自打张大齐那事儿之后,那帮兄弟对你可都是服气的,你现在要有点什么事儿,一句话,都会跟你上。”

  “我还是不挖三哥墙角了吧。”程恪说。

  “挖不走,这不是一回事儿,”陈庆摆摆手,想想又叹了口气,“操,他还是没有消息吗?”

  “嗯,没有。”程恪靠到了旁边的墙上,情绪有些低落。

  三个月了,江予夺没有任何消息,罗姐没有给他打过电话。

  “快到三哥生日了,儿童节,你知道吧?”陈庆说。

  “知道。”程恪说。

  “他要那时还没回,”陈庆想了想,“咱俩还是给他过个生日吧?”

  “……是不是有点儿傻?”程恪愣了。

  “这有什么傻的,”陈庆啧了一声,“那还有新郎来不了新娘自己举行婚礼的呢!”

  程恪呛了一下,咳了好一会儿:“你先别急,我打算……再等等吧。”

  江予夺逃跑第不记得多少天总之好几个月就快生日了,想从清晨干到半夜。

  草莓酒已经很香,清澈的红色,放在阳光下,会在白色的墙面上折射出晃动着的淡红色波纹。

  程恪把酒放回冰箱里,拿出手机给许丁拨了个电话。

  “我打算出差几天,”他看了一眼日历,“考察一下别的主题餐厅。”

  “去哪儿?”许丁问。

  “……好几个地方呢,”程恪清了清嗓子,随便报了几个地名,“大概一周。”

  许丁沉默了一会儿之后笑了:“行,那店里的事……”

  “你不用管,就这几天,我让慧慧盯着点儿,她挺能干的。”程恪说。

  “那行吧,”许丁说,“祝你……考察顺利。”

  浩瀚的宇宙中,一片星系的生灭,也不过是刹那的斑驳流光。仰望星空,总有种结局已注定的伤感,千百年后你我在哪里?家国,文明火光,地球,都不过是深空中的一粒尘埃。星空一瞬,人间千年。虫鸣一世不过秋,你我一样在争渡。深空尽头到底有什么?爱阅小说app

  列车远去,在与铁轨的震动声中带起大片枯黄的落叶,也带起秋的萧瑟。

  王煊注视,直至列车渐消失,他才收回目光,又送走了几位同学。

  自此一别,将天各一方,不知道多少年后才能再相见,甚至有些人再无重逢期。

  周围,有人还在缓慢地挥手,久久未曾放下,也有人沉默着,颇为伤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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