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平时跟陈庆每次都非常费劲,说不上两句就盼着结束,但这会儿他却并不希望陈庆挂电话。
因为挂掉电话之后,他就得继续自己一个人面对还裹在床单里的江予夺。
江予夺应该已经恢复正常了,只是他还会不会再次攻击,强度会有多惊人,程恪都无法判断。
其实从认识江予夺的时候开始,他就时不时会觉得这人神叨叨的,不过也一直没有仔细琢磨,除去他跟江予夺并没有熟到可以探究得这么深的程度之外,大概也有他对江予夺某些不被觉察的好感。
无论这种好感是来自这个人本身,还是因为他现在正经历着人生最大的变化,总之是客观存在的。
现在猛地需要面对这样一个江予夺,程恪突然感觉有些迷茫了。
他站在床边,看着还在床单里安静躺着的江予夺,不知道这会儿是应该说点儿什么,还是该就这么守着,或者是把床单打开看看江予夺的手。
站了一会儿,他右边肩膀开始有点儿疼,这是之前被江予夺咬了一口的位置。
他走到衣柜前,打开柜门把里面的穿衣镜拉了出来,不过镜子对着自己之后他第一眼看的是床上的江予夺,看到他并没有动,这才往自己肩上看了看,白色t恤上能看到渗出来的血迹。
江予夺这一口咬得的确相当认真,他扯开衣领,破了三个口子,都是圆的,已经肿了起来。
不过比起这个咬伤,他脸上被砸的那一拳更让他介意。
太明显了。
右眼角下方又红又肿的还带着青。
他叹了口气,关上柜门,又往江予夺那边扫了一眼,走出卧室去了厨房。
冰箱里没有冰块,不过有酸奶,他拿了一罐出来按在了眼角,也没再回卧室,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发呆。
陈庆其实来得挺快的,也就半个小时,门铃就被按响了,但程恪去开门的时候,还是觉得时间过得太慢。
“三哥!”门刚开了一条缝,陈庆的声音就已经挤了进来,“你没事儿吧!”
卧室里的江予夺没有回答。
“积家你没事……”陈庆进来之后看到了程恪的脸,愣了愣,立马压着声音,“眼睛怎么……疼吗?要不要去看看,我开了车来的。”
“你先看看你三……”程恪往卧室指了指。
本来还有点儿担心陈庆看到江予夺被裹成个老北京鸡肉卷会大惊小怪,结果他这一回头,发现江予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从床单里出来了,正坐在床沿儿上,除了头发有点儿乱之外,一切如常。
程恪愣住了。
“三哥?”陈庆走了过去,“你怎么样?”
“没事儿。”江予夺用右手托着自己的左手腕。
“他手腕大概脱臼了,”程恪看着江予夺,“我刚……劲儿可能使大了。”
陈庆低头看着他的手:“脱臼了?”
“嗯。”江予夺应了一声。
没等程恪说去诊所看看,他已经用右手抓住了左手,然后猛地往外一拉。
“你!”程恪只觉得自己手腕都跟着一阵巨痛,迅速地转开了头。
他知道江予夺是在给自己脱臼的手腕复位,但医生帮着复位跟自己就这么拽着手腕复位,给人的视觉感受还是完全不同的。
但余光里能看到陈庆似乎比他镇定,站在江予夺面前没有动,只是盯着他还在使劲的手。
“好了吗?”过了一会儿陈庆问了一句。
“嗯,”江予夺站了起来,“你楼下等我。”
陈庆看了程恪一眼,转身走了。
程恪感觉江予夺是想说点儿什么,解释,或者道歉。
但他俩就这么面对面站了能有一分钟,江予夺却一个字也没说。
程恪也想说点儿什么,不过同样没能说出来。
又愣了一会儿,江予夺动了动,转身去床头把衣服裤子都穿上了。
程恪这时才震惊地发现江予夺身上一直只穿着一条内裤,打架的事儿大概是刺激太强烈,他之间竟然完全没有注意到。
江予夺穿好衣服,拿过手机,低头在手机上戳了几下,程恪听到自己的手机在客厅响了一声。
“我把陈庆的号码发给你了,”江予夺把手机放到兜里,“以后……他来收房租,有什么东西坏了要修要换都可以叫他。”
“哦。”程恪应着。
“你还伤着哪儿了吗?”江予夺问。
程恪摸了摸自己肿了的眼角,有点儿疼,不过身上别的位置都还行,除了肩膀都没什么感觉,他摇了摇头:“没。”
江予夺点了点头,又站了两秒,从他身边走过,出了卧室,接着房门响了一声,江予夺走了。
程恪叹了口气,坐到了床上,对着地板出神。
应该说句对不起的。
江予夺进了电梯之后有些后悔。
但对不起似乎没有什么用。
越是严重的事,对不起就越显得单薄无力。
而他从小到大,这三个字的使用频率,大概比我相信你高不了多少,没有这个习惯,没有这个意识。
而且今天他对程恪已经说过一次对不起了。
一天之内两次对不起。
听上去非常可笑,也非常没有诚意。
也许现在最有诚意的方式,就是不再出现在程恪的生活里。
陈庆把车开到了楼下,江予夺上了车。
车门一关他就摸了摸兜,想拿根烟,但口袋是空的,应该是放在程恪家里了。
“你那个手还得固定一下吧?”陈庆拿了自己的烟和打火机递给他。
“嗯,”江予夺点了烟,“我回去处理一下就行。”
“积家那个眼睛没事儿吧?我看肿得厉害。”陈庆说。
“不知道,”江予夺皱了皱眉,“你有空给他打个电话再问问。”
“好。”陈庆发动了车子,往大门方向开过去。
“我把你号码给他了,”江予夺说,“以后房租什么的你去收。”
“行,”陈庆点头,想想又看了他一眼,犹豫了几秒钟还是像下了决心似地问了一句,“你不是挺久没这样了吗?认错人什么的。”
“昨天晚上看鬼片儿来着,”江予夺把天窗打开了一条缝,“估计吓着了吧。”
“你俩怎么这么无聊,不是玩你画我猜就是看鬼片儿,”陈庆叹了口气,“吃吃烧烤喝点儿酒什么的多舒服。”
江予夺没说话,仰头看着天窗那条缝。
陈庆今天还算是贴心,一直把他送回家都没再说话。
进了屋之后帮着他把手腕用绷带固定了一下之后就上班去了。
江予夺站到窗边,从窗帘缝里往外看着。
的确是很长时间了,自从几年前把陈庆暴打了一顿之后,他就一直没再出现过这样的情况。
也许真是不该看鬼片。
他很少看鬼片,或者说他很少看电影。
无论什么样的片子,什么样的故事,总会有那么一两个点,甚至是完全不相干他都想不明白为什么的点,会让他回忆起以前的一些细节。
而鬼片就更直接,恐惧。
无论什么样的恐惧,它都是恐惧。
恐惧一但被真正勾了起来,他哪怕是不断地告诉自己这不是真的,都不再管用。
一直到程恪走到他面前的时候,他都沉浸在恐惧里。
你是只狗,现在是小狗,以后会是大狗。
你有名字吗?名字是我给你起的,自然也可以拿走。
蹲下!起来!蹲下!起来!跑!跑!跑!
不要闭眼睛,不要看别的地方,盯着你的对手!
你只有一次机会出手,他不倒下,你就会倒下,不要给他机会起来……
任何时间,任何地点,都会有对手出现。
……
江予夺一直站在窗边,看着外面的光线从灰暗变得越来越明亮,然后变得刺眼,再慢慢暗淡下去,最后变成一片昏黄。
没有看到可疑的身影,没有听到可疑的动静。
也许是自己变得迟钝了,离开那样的日子已经很久了,高强度高压力的训练下才能保持的敏锐正在一点点地退去。
“没事了,以后你们都安全了,你们都是安全的了,不会再有任何人伤害你们,不会再有任何人伤害你。”
有人跟他说过这句话。
但他不记得这个人是谁了。
他只知道不能相信任何对自己示好的人,任何让你放松警惕的行为之后,都是下一次攻击。
但他相信过这句话,非常认真地相信过。
因为这是他一直期待着的。
只可惜。
他这么多年来,依旧甩不掉,那些人和那些回忆,还有那些伤害。
就像当年一样,不轻不重,不致命,但很疼。
唯一的变化就是他不会再跟人说起过往,也不会再告诉任何人他们是谁,没有人会相信,他也不愿意被人当作疯子。
窗外开过来一辆车,在窗户前停下了,按了一下喇叭。
这是陈庆。
江予夺过去把门打开了。
“我去听福楼要了几个菜,”陈庆拎着两个兜进了屋,“都是你平时爱吃的。”
“嗯。”江予夺点点头。
“我开灯了啊?”陈庆手放在灯开关上问了一句。
“开吧。”江予夺在桌子旁边坐下了。
陈庆开了灯,过来帮他把吃的都拿出来排在了桌上:“吃吧,我先回家了。”
“嗯。”江予夺应了一声。
陈庆大多数时间里是个傻逼,但眼下这种状况,他却一直都处理得很好,会给他留下足够的时间自己呆着。
“明天三号楼收租,”陈庆说,“也是我去吗?”
“我去。”江予夺说,程恪那儿的房租可以让陈庆去收,这边的房租他得亲自去,他不想让卢茜有什么想法。
“好。”陈庆给他倒了杯水,然后开门走了。
江予夺没什么食欲,哪怕能闻得出菜很香,也都是他平时爱吃的那些,也还是没有食欲。
不过他照样拿起筷子,一口不少地把饭菜都吃光了。
最后还打了个饱嗝。
手机在客厅里响着,程恪站在燃气灶前看着灶上的锅,完全不想去接。
他现在一肚子郁闷外带半肚子火,本来觉得煮锅白粥应该很容易,没成想用了一个小时,只煮出了一锅开水泡饭。
今天他才感觉厨房里没个电饭锅实在是非常不方便,虽然他住了这么久,就煮了这一次粥。
早知道直接叫外卖了,真是高估了自己的厨艺。
手机第二次响的时候,他才转身去客厅看了一眼,有些意外的是,电话是陈庆打过来的。
他接起了电话:“喂?”
“积哥,”陈庆的声音传了出来,“吃饭了吗?”
程恪对于这个新名字无力纠正,只是应了一声:“没呢,正在做。”
“你做饭?”陈庆非常吃惊,“不太安全吧?”
程恪没有说话,不知道这个不安全是觉得他会把厨房炸了还是会毒死自己。
“要不我给你带点儿过去?”陈庆说,“我刚去听福楼买了饭菜,拿了点儿给三哥,还有多的。”m.miaoshuzhai.net
“不用不用,”程恪赶紧说,“我已经做好了。”
“刚不还说正在做吗?”陈庆说。
“是,现在做好了。”程恪回答。
“……哦,那挺快啊,”陈庆说,“那什么,我就问问啊,你那个伤,怎么样了?影响视力吗?”
其实那一拳没砸着眼睛,但程恪还是下意识地眨了眨眼睛,又往四周看了看,然后才回答:“不影响。”
“要不你去医院看看吧?”陈庆的语气不太放心,“这种情况……三哥手肯定重。”
陈庆提到江予夺的时候,程恪顿了顿,犹豫了一下:“你要不,还是把菜拿过来吧。”
“啊?”陈庆愣了愣。
“我这儿有酒,”程恪说,“一块儿吃吧。”
陈庆半天才说了一句:“你想干嘛?”
“……我能干嘛?”程恪说。
陈庆又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行吧,我现在过去。”
程恪把那锅开水泡饭里的水倒掉了一半,然后把锅又放回了灶上,继续煮着,也许把水熬干了还能得到一锅白米饭?
不过陈庆过来之后第一句话就让他的梦想破灭了。
“你还真是个大少爷啊,”陈庆叹着气把火给关了,“你就是给它跪下,它也不会再变成米饭了。”
“哦。”程恪也叹了口气。
“我那儿有米饭呢,三盒,”陈庆说,“管够。”
程恪有些郁闷地拿了几个盘子到客厅,把陈庆带来的饭菜倒进了盘子里。
“真讲究,”陈庆坐下了,“餐盒装着不是一样吃么?”
“看着舒服,”程恪拿了瓶红酒放到桌上,“喝得惯吗?我这儿没有白酒。”
“都一样,”陈庆倒了两杯,“喝了白的我还不敢开车了呢。”
“……喝了这个你也不能开车了。”程恪看着他。
“不影响。”陈庆说,“算上我以前无证驾驶,我都多少年的老司机了。”
“这是酒驾。”程恪按住了他的杯子。
“我靠,”陈庆看着他,好一会儿才摆了摆手,“行行行,我不喝了行吧。”
“你喝了打个车回去也行啊,”程恪说,“明天再过来拿车。”
陈庆没说话,看样子像是在心里做着激烈的斗争,想喝酒,但是不想明天跑一趟来拿车。
“这样吧,”程恪想了想,“你把地址给我,我明天帮你开过去。”
毕竟今天叫陈庆过来,并不只是喝酒吃饭。
“那行!”陈庆顿时一拍腿,拍完了又看着他,“你有本儿?”
“我拿的a2的本儿。”程恪说。
“我靠,你考个大货本儿干嘛啊?”陈庆非常吃惊。
“好玩。”程恪说。
“是挺好玩的……”陈庆把车钥匙拿出来放到了桌上,“小心点儿开,这车是客户的,昨天刚喷完漆。”
“嗯。”程恪点了点头。
陈庆拿过杯子喝了口酒,又夹了一块排骨咔咔咬着。
程恪正琢磨着要怎么开口才不会显得太突兀,陈庆看着他笑了笑:“其实我知道你今天这是为什么。”
“嗯?”程恪看了他一眼。
“你要不是想问我三哥的事儿,”陈庆说,“这辈子你都不可能叫我上你家吃饭。”
“别说得这么绝对。”程恪说。
“就是这么绝对,”陈庆说,“我也没别的意思,就是吧,我跟你,不是一路人,你嘴上不说是你有教养,但你心里头肯定看不上我,你跟三哥也一样,不是一路人。”
程恪没出声。
“不过你不会看不起他,”陈庆说,“他跟我们不同,严格来说,也不是一路人,只是不小心碰上了。”
程恪笑了笑,陈庆也并不是所有时候都傻。
“所以你就直说吧,不用绕弯,我们街面儿上混的,有话都明说,”陈庆说,“但能不能说到一块儿去,我就不保证了。”
“江予夺总这样吗?”程恪问。
“哪样?突然打人吗?”陈庆皱了皱眉,“我不是说了么,他好几年都没这样了,以前也就打过我一次。”
“他打你了?”程恪问。
“嗯,”陈庆点点头,“那天他不知道在想什么,我以为他玩手机呢,就过去拍了他一下,结果就被打了,不过打了几下他就停了。”
程恪想起来江予夺今天胳膊砸在床垫上的那一下,如果没有这个空档。
“他这是……为什么?”程恪又问。
陈庆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埋头吃着菜。
“我今天一大早就被他一顿揍,”程恪说,“我总得知道为什么吧?”
“有什么为什么的,”陈庆叹了口气,“他每天都绷着神经,不然有什么危险没发现怎么办,太紧张了就会误伤呗。”
程恪没有说话,感觉陈庆这解释说合理也没有哪儿不对的,但又觉得肯定不是这么回事。
“会有什么危险?”程恪问,“跟他小时候的事儿有关吗?”
陈庆抬起了头:“他跟你说过他小时候的事儿吗?”
“提过几句,”程恪说,“没说太详细。”
陈庆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那我也不能多说。”
“你知道很多吗?”程恪又问。
“我跟他认识都多少年了,”陈庆说,“从他来这儿我就认识他了。”
程恪给他杯子里倒满了酒:“那他小时候……”
“我不会告诉你的,”陈庆说,“真的,别问我,我一个字儿也不会告诉你。”
程恪叹了口气,过了一会儿才又问了一句:“那‘他们’是谁?他是不是觉得有人在跟踪他?”
“觉得?”陈庆皱了皱眉,“什么叫觉得啊!本来就是啊!”
程恪愣住了,是真的有人在跟踪江予夺?
他一直觉得江予夺在这件事上不太正常,是自己判断失误了?
“你看到过吗?”程恪问,“那些跟踪他的人?”
陈庆看着他,又夹了一块排骨,一边嚼一边像是在沉思,一直到把排骨咽下去了,才说了一句:“没有。”
程恪再次愣住了。
“你也知道,我这人,不是这块儿料,”陈庆说,“要没有三哥,我被人打了都不知道多少回了,我根本发现不了什么危险。”
“你从来没看到过有人跟踪他,”程恪说,“那你为什么会相信有人跟踪他?”
“你是不是傻子啊?”陈庆瞪着他。
“……大概是吧。”程恪对于自己被陈庆下了这么一个结论非常无奈。
“他身上的伤!你看不到吗?”陈庆继续瞪着他,“每次他发现不对,都会受伤!你没见过吗!这片儿还有谁能敢这么没完没了地找他麻烦?又有几个人能这么随便就能伤他啊!”
程恪沉默了一会儿:“那他受伤,你看到过吗?”
“废话,看到过啊。”陈庆说。
“被跟踪他的人伤着,你看到过吗?”程恪又问了一遍。
“没有,”陈庆有些不耐烦,“我都说了我没见过那些人……不是,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是想说……”程恪咬了咬牙,“江予夺是不是精神上有什么问题?”
“我操?”陈庆看着他,好一会儿才把筷子一摔,“我他妈看你才有神经病!而且病得不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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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煊注视,直至列车渐消失,他才收回目光,又送走了几位同学。
自此一别,将天各一方,不知道多少年后才能再相见,甚至有些人再无重逢期。
周围,有人还在缓慢地挥手,久久未曾放下,也有人沉默着,颇为伤感。
大学四年,一起走过,积淀下的情谊总有些难以割舍。
落日余晖斜照飘落的黄叶,光影斑驳,交织出几许岁月流逝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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