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恪坐在路边的台阶上,顶着北风,从兜里摸出一根烟叼着。
这是他离开家之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应该是老爸……不,应该是全家人对他最后的评价。
废物。
程恪点了点头,觉得这个评价还是很中肯的。
在进行了低头,胳膊圈脸,扯外套遮脸,以及转身背风等各种点烟姿势都没能把嘴里的烟点着之后,他把打火机扔到了路边的草丛里。
“去你妈的。”程恪说。
连个烟都点不着的废物。www.miaoshuzhai.net
不过烟还是要点的,毕竟如他这般没用的废物,两年了也没能把烟戒掉,更不可能在这种时候顺势戒烟。
程恪看着火机消失的那个草丛。
枯草有点密。
还种着不知名灌木。
他想象了一下自己蹲那儿盲摸然后摸了一手莫名其妙的东西……
程恪往四周看了看,这会人倒是挺多,来来往往的人在被风卷起的黄叶里脚步匆匆地走过。
他一直都很闲,一直也体会不到这种走在路上连跟人对扫一眼的时间都没有的状态。
过了能有五分钟,他终于跟一个刚扔了烟头的小伙子眼神交汇了半秒。
“哥们儿,”程恪拦住了他,“借个火。”
“哦。”小伙子掏出了打火机。
啪。
嗒。
咔。
啪。
小伙子专注地一下下按着打火机,程恪安静地叼着烟,摒住呼吸等待。
就在他感觉自己马上就要憋过去了的时候,打火机的脑袋咔的一声飞了出去。
程恪抬眼看着小伙子。
“不……好意思啊,”小伙子非常尴尬,“我刚点烟还是好的呢。”
“辛苦了,”程恪点了点头,倒了两口气,“谢谢。”
小伙子快步离去,程恪把烟放回了兜里。
顺便又在兜里捞了两把,确定自己兜里除了这盒烟,再没有第二样东西了。
手机,钱包,全都跟着那声“废物”一块儿留在了家里。
那个大概再也不会回去的地方。
他走回草丛边站着,隔着枯草和灌木杈子往里头看了一会儿,并没有看到之前扔进去的打火机,只看到了两团纸巾。
他转身往旁边的一个小超市走了过去。
程恪的烟瘾并不大,但人就是这么奇怪,烟和打火机都在手边,他兴许一天也不见得碰一次,可一旦自己想抽的时候抽不成,就跟犯了什么病似的不能忍。
“晚上好。”收银台的小姑娘打了个招呼。
“晚上好。”程恪走过去,从收银台上放着的两排打火机里抽了一个出来。
在小姑娘还没反应过来问他是不是要买的时候,他已经完成了点烟以及把打火机放回原处再推门走出去的一系列动作。
行云流水。
这辈子脸皮最厚的一次操作就这么顺利完成了。
坐在街边的铁椅子上抽完一根烟,程恪站了起来,透过屁股一直凉到后腰的寒意让他叹了口气。
他看了一眼手表,九点多。
他没有戴表的习惯,这块积家是程怿上月送他的,他挺意外,想着也许这是他们兄弟俩关系缓和的开端,也就一直戴着了。
只是没想到会有更意外的事在等着他,一个月之后他就被老爸亲自赶出了家门。
而他之前的想法,应该只是个尴尬的误会。
这里头有程怿多大的功劳,到底有多大一口锅扣在了他身上,他没去细想,也不打算再想,他甚至没有问一句怎么回事。
就像老爸说的。
你已经没用到了连一句为什么都不知道从何问起了吗!
啊。
是的。
生意上的事他没兴趣,非逼着他跟程怿一块儿干,他感觉自己在程怿跟前儿跟个打杂的没什么区别,也就是废物了这么多年想让老爸脸色好看些而已。
他还真不知道从何问起,只是觉得意外。
相比这件事到底是怎么了,现在全身上下什么也没有,该去哪儿待着才是更迫切需要知道答案的事。
程恪顺着路往前走,这会儿刘天成应该在店里,离这儿不算特别非常远,溜达着过去也就……一小时吧。
走了一阵儿,风大了起来,街上的人开始变得稀少,路两边的灯红酒绿开始了。
身后传来一声短促的喇叭响。
程恪没回头,继续走,一辆红色的跑车从他身边开过,在他前头两三米的地方停下了。
是程怿的迈巴赫。
这车他这阵儿总开,快把司机都开失业了,所以他非常熟悉这车,不用听发动机,也不用看车牌,闻闻尾气就知道,一股子憋屈味儿。
副驾的车窗放了下来,程怿探出半张脸:“去哪儿?”
“天堂。”程恪回答,接着往前走。
“我送你?”程怿说。
“别太有自信了,”程恪停下了,“没准儿您是往下走呢?”
“无所谓,”程怿笑了笑,从车窗里递出一个钱包来,“给,你落家里了。”
程恪没说话,伸手把钱包接了过来。
只有钱包,没有手机。
“你手机在屋里,我没进去。”程怿说。
“哦,”程恪扫了他一眼,“那我钱包是自个儿从屋里溜达出来的是吧?”
“钱包是从你放客厅的那件外套里拿的,”程怿说,“你还要拿什么跟我说一声,爸不在家的时候我陪你回去拿。”
这话说得挺体贴的,程恪忍不住想冷笑,但勾了勾嘴角却没能笑出来。
“直接找个招待所先住下吧,”程怿看着他,嘴边依然带着笑,眼神却有些冷,“你那几个没出息的酒肉朋友,这会儿没谁敢收留你了。”
程恪还是没说话,看着他。
“自己从头开始,”程怿说,“别什么都想靠家里。”
程恪继续沉默,这回是真说不出来什么玩意儿了,这家里除了老爸,有谁是“从头开始”的?他无法理解程怿一本正经冲他说出这句话的立场。
“开车。”程怿跟司机说了一句,关上了车窗。
程恪说不上来自己这会儿到底什么心情,看着车开走的方向愣了好半天,才低头打开了钱包。
身份证。
程恪皱了皱眉。
除此之外再没有类似形状的东西存在了,他的各种白吃白喝会员卡和银|行卡信用卡全都没在。
“牛逼。”程恪又翻了翻夹层。
之前程怿让他找个招待所的时候他只觉得是程怿在损他,现在看到夹层里的钱时,他才反应过来。
程怿是在说实话。
一百块。
住招待所估计都得是偏远地段大通铺。
而且,他平时钱包里没现金,这一百块是程怿专门放进去的。
程恪把这张红色的票子捏了出来,能清楚地看到自己的手指在发抖,大概是气的。
他还能感觉到自己之前所有茫然的情绪在看到这张百元大钞时开始一点点汇集,从指尖开始,慢慢往全身漫延。
这种怒火,在他被亲弟弟算计,被亲爹赶出家门,被告知朋友都不会收留他,甚至在想抽烟而打火机失踪时,都没有出现过。
现在却被这种带着胜利姿态不依不饶的羞辱迅速地点着了。
“操!”程恪咬着牙很低地骂了一句,把手里的东西狠狠地砸进了旁边的垃圾筒里。
他每次往垃圾筒里扔东西,只要距离超过一米,基本都得扔第二回,现在离着两三米的距离,钱包却准确地飞进了垃圾桶。
只有那张百元大钞飘落在了地上。
程恪走过去把钱捡起来攥了一把再次狠狠地扔了进去,甩得胳膊都有点儿发疼。
然后转身大步顺着路走了。
一直走到了路口,看到前方绿色的行人过街指示灯时,程恪才停了下来。
他本来的计划是先去刘天成那儿,但现在应该是去不成了。
程怿的话他是信的,能下手把他整出家门,那顺手再把他后路给断了,对于程怿来说,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
他没有什么特别真心的朋友,都是些吃喝玩乐认识的人,这样的关系也大都建立在不断的吃喝玩乐之上,像他这种不乐意玩的,就算是这样的朋友都处不结实。
所以,他现在应该就是如程怿所愿,没地方可去了。
所以……
程恪对着路对面已经变红的灯看了半天,最后叹了口气,转身顺着路往回走。
今天晚上总得有个地方呆着,明天再想办法。
一百块好歹能应个小急了。
得捡回来。
垃圾桶是绿色的大方桶。
两个,并排放着。
之前都打开的盖子这会儿已经被不知道哪儿来的优秀市民盖上了。
桶身很华丽地映出街对面酒吧的霓虹灯,显得非常与众不同,印在上头的白色小人姿势看着都跟在打碟似的。
程恪站了好一会儿都没动。
一是有人经过。
二是他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去掏垃圾,内心满地打滚挣扎得非常厉害。
三是他忘了自己到底把钱包和钱扔进哪个桶了,是都扔一个桶里了,还是分开扔进了两个桶。
你大爷。
最后他随便挑左边的那一个,走过去用指尖小心地挑着掀开了盖子,往里瞅了一眼。
垃圾桶没装满,也看不清都有什么,但是外表看着挺干净的一个垃圾桶,凑近了却依然味儿得不行。
程恪抬了抬左手,放下,又抬了抬右手,再放下。
这两个动作又重复了一遍之后,他停了下来,感觉自己呼吸有些不畅,眼眶也胀得难受,甚至能清晰地数出太阳穴上那根血管跳动的次数。
本来已经因为要掏垃圾桶而被分散了的怒火,就在这一瞬间如同炸了一般直接窜上了头顶。
程恪退了一步,猛地一脚踹在了垃圾桶上。
“嗵”的一下听着非常解气,桶里的垃圾也很配合,稀里哗啦都铺了出来。
破包装袋,废报纸,滴着汤的快餐盒,带着肉的烤串儿签子……程恪正想凝神聚气远距离观察一下有没有钱包和那张百元大钞,一堆乱七八糟里突然有什么东西拱了一下,他的汗毛顿时全立起来了。
耗子蜘蛛蛇,他最怕的三样东西。
耗子?
没等他满怀恶心地退开,桶那边一片黑暗里突然蹦出来一个影子,程恪甚至没看清这是个什么,脸上就已经重重地挨了一拳。
哦。
是个人。
从垃圾那头直接腾空跃起砸过来的这一拳挺重,完全没有防备的程恪起码三秒钟没回过神来。
从小到大,除去在道馆训练,这是他第一次被人在没有护具的状态下直接一拳砸在脸上,还是当街。
“你有病吗!”程恪转过头看清这人之后吼了一句,这是他脑子里的第一反应,碰上了个神经病。
“你是不是有病?”这人几乎跟他同时吼出了声。
程恪脸上的疼痛这会儿刚开始苏醒,他差点儿以为是不是太痛了自己幻听了:“啊?”
“谁他妈让你踢了?”这人瞪着他。
“我踢……”程恪终于清醒过来,已经开了小差的怒火立马回到了胸腔里,“我他妈踢着你家亲戚了不好意思啊!”
那人没说话,直接抬腿对着他就踹了过来。
力量很足的一脚推踢,不过一看就是自学成材的野路子,在程恪有防备的情况下,这一脚他轻松避开了,顺手一个左冲抡在了那人下巴上。
那人晃了晃,在原地停下了。
还行,桩子很稳。
程恪迅速地借着霓虹灯闪绿光的瞬间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人。
个儿挺高,带着个滑雪帽,帽子拉得很低,脸上因为一会儿绿一会儿红一会儿黄的也看不清长什么样,就能看到左侧太阳穴下有一道刀疤延伸到耳际。
就冲这道疤,这人就不能是什么好玩意儿。
程恪把这人从有病那拨里拎出来放到了流氓那拨里。
但想想又还是觉得应该放回去。
毕竟现在的天气,不少人羽绒服都穿上了,这人身上只穿了一件短袖T恤。
看着就冷,程恪差点儿都不忍心揍他了。
但这位刀疤却非常忍心,都不等他从头到脚这一眼扫完,一侧身腿就踹了过来,程恪没躲,这一脚踢得挺高,他用胳膊架着把这人的腿往旁边一推,再对着大腿根儿内侧一个手刀劈了上去。
“操!”他吼了一声。
“操。”程恪皱了皱眉,这人还行,居然没倒。
刀疤再一次想要踢过来的时候,程恪指着他:“没完了是吧?这他妈你家垃圾桶啊?”
“你一个掏垃圾的你还管谁家的垃圾桶?”刀疤也指着他,“要不你说说吧谁家的你不翻啊?”
“你大爷!”程恪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这句话自己都能感觉带着刃了。
本来一肚子火无处安置,这句话顿时让他炸开了花,对着刀疤扑了过去。
刀疤也很干脆地一拳抡了过来。
接下去的斗殴就没了章法,哪怕程恪脑子里知道自己每一个技术动作都跑偏了,但基于撒气这种情绪,他出手的时候还是乱七八糟。
而他这时也发现,自己还是小看了这个刀疤,野路子是没错,但是出手狠,力量足,锁,拧,劈,以他的眼光来看,没一个动作是标准的,但也没一个动作是落空的。
程恪不知道是哪个动作点燃了他的斗志,用出了跟刀疤不相上下的招式,瞬间他俩就从还算潇洒的拳脚功夫变成了摔跤。
一直到身后传来了连续的喇叭声,程恪才猛地回过神。
他现在已经无所谓有没有路人围观,也无所谓会不会有警察过来,他唯一有所谓的……是不能让程怿看到。
他猛一把推开了刀疤,回过头看了一眼。
心里先是绷紧了,看清了之后才又松了下来,是辆白色的揽胜。
接着又猛地一阵不是滋味儿,自己居然两个小时之内就混成了这样?
车上跳下来一个人,拎着根不知道是铁棍还是木棍的东西指着他就过来了:“你他妈找死吧!”
“我他妈找你。”程恪看着他。
“废什么话,”刀疤在旁边冷着声音说了一句,“我衣服呢。”
“哦。”拎着棍子的人又瞪了程恪两眼,回手从车窗里抓了件外套出来扔给了刀疤,“这是怎么回事?我叫几个人……”
“去把猫掏出来,”刀疤打断了他的话,转头往垃圾桶那边看了一眼,“我操!”
程恪跟着也看了一眼,顿时一阵恶心,风驰电掣地就把自己外套给扒了下来,疯狂地抖着。
那个踢翻的垃圾桶,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身首分离,都被压变形了。
程恪已经不想去回忆打个架怎么还能滚到垃圾桶上去了,只觉得一阵阵犯恶心,感觉自己浑身都是味儿。
“咪咪?”刀疤倒是不讲究,手往地上一撑,趴下去就偏个脑袋冲垃圾桶里瞅着,“喵喵?咪~咪~喵~”
程恪抹了抹嘴角,震惊地看着他。
“咪……”拎棍子那个也趴了下去跟着想叫,刚开了个头就被刀疤打断了。
“去掏。”刀疤说。
他点了点头,一点儿没犹豫地凑过去带手带胳膊的伸进了翻倒在地并且已经变形了的垃圾桶里。
然后一阵摸索。
在程恪感觉胃里开始翻江倒海的时候,他收回了胳膊,手掌里多了一只拳头大小脏成灰色了的小猫。
程恪愣了两秒,转身准备离开。
这么一通折腾下来,他已经不知道自己滔天的怒火是打散了,还是走神了,还是已经蒙了。
走出去没两步,身后传来了刀疤的笑声:“孙子,你是在找这个吧?”
程恪回过头,顺着刀疤的手指往下,在一堆垃圾里看到了那张百元大钞。
他心里抽了抽,疼的。
但最终也没说话,扭头继续往前走,走了几步之后,突然就觉得很累。
步子都快迈不动了的那种累。
那辆揽胜从他身边开过,往路口过去了,他盯着车屁股看了一会儿,转头又开始往回走。
这种时候不能逞强,虽然就算今天晚上身无分文,他也不至于就死街上了,但顺手捡个一百块……
“回去。”江予夺脑袋靠在副驾车窗上,拿湿纸巾一边擦着猫身上脏成一团的毛一边说了一句。
“什么?”陈庆愣了愣,但还是踩了一脚刹车,掉转了车头,“回去干嘛?”
“看看那人。”江予夺说。
“不是,”陈庆看着他,“一个流浪汉你揍完了还回去看个屁啊?”
“你家流浪汉穿成那样啊,”江予夺伸手从后座扯了陈庆的外套过来把猫包上放回后座,“他手上戴着块积家你没看到?”
“积家?”陈庆茫然,“表啊?”
“嗯。”江予夺已经不想说话了。
“行,”陈庆点点头,“只要三哥开口,别的交给我,这就回去抢了。”
江予夺看着他。
“放心,”陈庆也看着他,“我带着家伙呢,一砸一撸就完事儿了,保证……”
“闭嘴。”江予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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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车远去,在与铁轨的震动声中带起大片枯黄的落叶,也带起秋的萧瑟。
王煊注视,直至列车渐消失,他才收回目光,又送走了几位同学。
自此一别,将天各一方,不知道多少年后才能再相见,甚至有些人再无重逢期。
周围,有人还在缓慢地挥手,久久未曾放下,也有人沉默着,颇为伤感。
大学四年,一起走过,积淀下的情谊总有些难以割舍。
落日余晖斜照飘落的黄叶,光影斑驳,交织出几许岁月流逝之感。
阵阵犹如梵唱一般的海浪波动声在他身边响起,强烈的光芒开始迅速的升腾,巨大的金色光影映衬在他背后。唐三瞬间目光如电,向空中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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顿时,”轰”的一声巨响从天堂花上爆发而出,巨大的金色光柱冲天而起,直冲云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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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狱花园绝不能破碎,否则的话,对于天狐族来说就是毁灭性的灾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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