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展开幕那天,纪淳将每一件事都做得妥妥当当,几乎堪称完美。
唯独一件事,他无法把控。
他在最里面的展厅里,按照时间摆放着许游从小到大,给他画的肖像画,那每一张,都是一个转折点,都是一个脚印,一个记忆。
可是许游什么时候会看到呢?
纪淳有些期待,又有些忐忑。
直到许游在倒数第二间展厅坐定,那一刻,纪淳也不知道自己是失落,还是松了口气。
要是看到那些画之后,她都不愿正视自己的心,那他就真不知道还能做什么了。
纪淳坐下来,和许游聊了会儿天。
聊到一半时,他看了眼时间。
他知道,褚昭是今天的飞机,这件事褚昭显然没有告诉许游。
其实现在说与不说,全都在他一念之间。
说了,许游会去摄影展见褚昭一面。
不说,再见面就是几个月以后了。
这一别不会是永别,可纪淳只要一想到,摄影展上有那么多许游的照片……
都是男人,他自然明白褚昭的意思。
如果他们没有机会说上一句“再见”,那么那些照片留下的就是一个问号。
而那个问号,会变成惦记。
只有许游去了,这件事才能有个结果。
自然,结果也可能是复合。
只是就在纪淳心底,有一个声音一直催着他,告诉她吧,你若不说,她会遗憾,你也难安。
就这样,纪淳把褚昭的航班时间告诉了许游。
等许游离开画展,纪淳恍惚了许久。
他心里忽然就空了,好像又回到了十八岁那一年,在那间画室里,他拒绝了许游。
心里被挖空的那个地方,有些疼,虽然疼的不厉害,但那感觉却是持续的,像是阵痛,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出现一次。
直到新的一拨客人来了,纪淳深吸了一口气,就像过去一样,将那感觉压下去,淡笑着应付来客。
这样的处境延续到傍晚,方玄和秦滟说要拉他一块吃饭。
纪淳没有别的安排,也不想回到家里乱想,便答应了。
吃完饭,纪淳接到程樾的电话,说有个应酬需要他过来一趟。
纪淳便又叫了车,去了某饭店的包间。
席间他喝了一些酒,一如往常配合程樾,和一桌子的合作方周旋。
等到饭局结束了,纪淳照理先站在门口,等司机把车开过来。
车门打开了,程樾却搭着车门,转头看他。
夜风吹过,吹散了一阵酒气,也带来一丝伤感。
纪淳脸上已经没了笑容,再也装不下去。
程樾盯着他,忽然问:“以前从没见过你这么糟糕的样子,出什么事了?”妙书斋
纪淳扯了下唇角:“其实没什么,只是我自己的患得患失。”
程樾明白了:“你这样,我以前也有过,不知道该怎么劝你,这事也很难想开,看开,还是那句老话,时间会冲淡一切。”
纪淳颔首:“我懂。”
直到程樾离开,纪淳也叫车回了自己家。
其实他不是没有看到许游的微信,许游在几个小时前就找过他,他一直没有回。
他忽然有种预感,说不定许游后来回了画展,看到了那些画,又或者是参观完画展的齐羽臻,和她说了些什么。
以许游的性格,她不会装傻不提,肯定要找他好好谈谈。
可就在下午,许游才送别褚昭。
纪淳忽然没了信心,不知道她看完褚昭的照片,再回过头来看到她曾经的画,会不会在心里有一番比较。
当然比较的不是画功和拍照技巧,而是心意。
等纪淳回到家里,已经快要凌晨了。
他解掉领带,和衬衫的两颗扣子,握着手机,犹豫了两秒,还是给许游回了一条微信。
他知道,要是就这样视而不见,洗澡睡觉,所有事情都留在明天说,那么今晚他一定会失眠。
既然要来,那么早晚都会来。
纪淳叹了口气,回了许游的微信。
许游很快下楼找他。
纪淳开了门,等她进来,他便进厨房做热水。
原本他想若无其事一点,谁知许游却单刀直入说:“我看到最后一间展厅的画了。”
纪淳心里一紧,吸了口气,将热水推到她面前。
这之后,便是持续三分钟的“谈判”。
许游的声音里带着情绪,甚至可以说是咄咄逼人。
直到许游忽然说道:“我不是圣人,你已经拒绝过我一次了,如果多给你一次机会,我不仅会非常苛刻,还很霸道。”
那一瞬间,整个世界都好像活了。
纪淳的眼睛也被点亮了。
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双脚,一边保证着,一边朝她靠近。
许游一步步后退,嘴上却寸步不让。
许游:“我不是威胁你,我只是告诉你,这是我的决定。”
纪淳应了:“你的每一个字,我都会好好记住。”
许游要的不实承诺和保证,她不需要那些,纪淳也不会说。
说了,就好像给彼此都带了个枷锁,听到的那一方,时刻都要监督着,抓着那个承诺,一旦有一天说的一方违背了,那就是背叛。
与其那样,倒不如把这些心力放在对方的身上,抓紧每一寸光阴,每一个相处的时刻,别留遗憾。
此前所有等待、压抑,似乎都是为了这一刻的释放。
两人同一时间伸出手,搂住对方的身体,用力的。
纪淳的手指在颤抖,发紧,五指陷阱皮肤,他亲吻着许游,吻得她喘不上气。
许游的喉咙里发出声音,脚下踉跄。
纪淳将她整个举起来。
她就挂在他身上,居高临下的瞅着他。
她的唇肿了,很红,眼神迷离,望着他的模样很是动人。
纪淳吞咽着喉咙,仿佛在等她发话。
直到她说:“你现在还有机会后悔。”
纪淳终于笑出声,抱着她迈进卧室。
一夜缠绵。
压抑几年的夙愿终于达成,那每一分每一秒,都会让人上瘾。
身体的交缠,低吟的共鸣,所有一切都不需要言语,只需要凭着本能游走,这是深藏在人类骨子里最原始的东西。
其实纪淳根本没怎么睡,他缠了许游两次,等后来她昏睡过去,他才消停。
纪淳起了大早,许游大概是累坏了,一点动静都感受不到,睡得很沉。
等纪淳冲了澡,简单吃了早餐,换好外出服,都要走到门口了,却脚下一顿。
没有一点犹豫,他很快折回卧室。
就压在床沿,细细密密的在她脸上吻了许久。
许游皱着眉,翻了个身。
纪淳这才笑着离开。
虽然睡眠不够,但他精神却很好,像是打了一针快乐素,脚下发飘,呼吸空气都比往常清新不少,风吹过时,还卷着一点甜味。
或许这样说有点夸张,但纪淳总觉得,自那天之后,他整个人都年轻了几岁。
精神上获得了解放,就连十几岁时的“调皮捣蛋”都回来了。
许游在他车上睡着了,他去捏她的鼻子。
许游醒来时,没好气的问:“你多大了。”
他会笑着回答:“很大。”
许游也会笑着打他。
许游问他晚上吃什么。
他会说:“你。”
许游气乐了:“我说食物!”
他便开始报菜名。
有时候回想起这些小片段,纪淳都不由得感叹自己的幼稚和肉麻。
有时候,他又觉得,似乎他还是过去那个少年,他并没有走得太远。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的过去了。
时间自指缝间溜走,悄无声息。
起初,许游还会趁着纪母不在家的时候,偷偷钻到纪淳屋里。
时日一长,许游心里就发虚,总是担心要是纪母在家里翻到女性物品,纪淳该怎么解释。
纪淳对此十分气定神闲,翘着腿说:“就直接告诉她,是楼上的。”
许游一个巴掌拍在他身上:“那怎么行!”
纪淳笑着压过来,将头枕在她肩颈上:“怎么不行,我妈前阵子还问我,打算单身到什么时候,还说,她觉得小游挺不错的。”
许游没说话。
其实纪淳的意思她也明白,这事如果许父和纪母,他们一定乐见其成,皆大欢喜。
可随之而来的就是……
许游轻声说:“可我还没想过太长远的事,暂时还不想结婚。”
纪淳问:“你怕他们知道了,下一步就是逼咱们结婚?”
许游:“倒不一定是逼,但一定会明示暗示,而且会积攒很多期待,如果告诉他们,我还不想这么快,他们也不会理解,要是到最后……免不了又是一场失望。”
纪淳思考了几秒,说:“我倒不觉得最后会是失望,难不成你还打算把我换掉?”
许游:“不一定哦,万一你哪里表现不好,或是我对你厌倦了,还真是没准的事。”
纪淳眉毛皱了起来,直起身:“表现不好?之前是谁一直求饶的。”
许游笑着瞪他:“你闭嘴。”
纪淳便要笑不笑的把她抓起来。
许游尖叫着要躲,却被纪淳连拖带拽的弄进卧室里。
两人的事,后来还是被撞破了。
那是几个月以后,非常平常的一天。
许游就像过去一样,和许父打好招呼,说去画室住一宿。
谁知许游刚拿着包走出卧室,就听到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许父,撂下这么一句:“记得给纪淳带个好。”
许游脚下一顿,愣了两秒,随即问:“什么?”
许父瞅过来:“你不是去找小纪?”
许游噎住了。
她本能想否认,可心里却知道这只是垂死挣扎。
“您都知道了。”
许父笑道:“纪淳妈妈一出去玩,你就说去画室住,你这几个月去的很频繁,可我也没见你像以前那样画出几幅作品。而且就咱们这个老楼,隔音不好,你刚下楼,我就能听到楼下防盗门开门的声音。别忘了,你爸我是过来人。行了,你去吧,我也不管你们。”
许游立在门边半晌,最后还是应了一声,出了门。
下楼的台阶并不多,可她每一步都不踏实,典型的做了坏事被家长抓包的感觉,这会儿倒有点像是还没长大的小姑娘了。
直到许游抬眼,对上里再放到门边,正笑着看她的纪淳。
纪淳扫了一眼她的脸色,问:“怎么了?”
许游跟纪淳进屋,说:“我爸知道我跟你的事了。”
纪淳听了也是一愣,随即就想到,要是许父知道了,那么……
纪淳喃喃道:“难怪我妈最近频繁出去玩,我还奇怪,她怎么老有朋友约着旅游。”
也就是说,纪母是故意给他们腾地方。
许游意识到这一点,便下意识地抬手捂住脸,好一会儿不说话。
这事要是换做别人,她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偏偏是她自己的父亲,和纪母,两位长辈是看着她长大的,关系太近了,如今两边都心照不宣,配合他们演戏,也不知道他们知道多久了。
纪淳笑着把许游搂进怀里,将她的手掌扒开一道指缝,瞅着她说:“怎么了这是?”
许游:“没脸见人了。以后阿姨可怎么看我……”
纪淳:“就是婆婆看儿媳妇呗,还能怎么看?”
许游放下手,脸上还有点红,瞪他:“谁说嫁给你了?”
纪淳:“好,咱们先不说这个,先考虑眼前的事。”
许游问:“眼前什么事?”
纪淳说:“我妈自然不会问我,下一次小游什么时候过来,她只会按照自己的感觉安排行程,跟她那些老姐妹约着出去玩。你说,要是过阵子,我妈又约出去了,那你是过来,还是不过来?”
一想到那样的情形,许游就感到懊恼,低下头,不吭声了。
若是她就待在家里,故意不下楼找纪淳,许父肯定要觉得奇怪,八成会问她,怎么不去找小纪。
若是她打算豁出去了,就免不了要在出门之前跟许父交代,告诉他,她今晚去找纪淳。
之前她告诉许父要去画室住的时候,末了都会附带一句“爸,您早点睡,别太晚”。
可现在呢,她真没底气这么说了。
许游正想到这,就听纪淳说:“我想明天你回去的时候,我跟你一起,许叔肯定有话要跟我说,我最好还是主动送上门。”
许游抬起头:“你要跟我回去?说什么?”
纪淳笑道:“我要是不去,不就是成心装傻吗?那许叔肯定也得找我单聊,到时候分数可就不一样了。我主动送上门,就是听他训话的,等他把该嘱咐的都嘱咐到了,我也让他宽宽心,不然他心里一定会犯嘀咕,搞不懂咱们为什么遮遮掩掩的不跟家里说,到底是玩玩,寻个刺激,还是认真的。这些,我总得跟许叔交代清楚。”
这话也在理。
许游叹了口气,额头顶着他的肩膀,问:“那是不是等阿姨回来了,我也得过来一趟……”
纪淳:“嗯,我妈那么喜欢你,你不用担心。”
许游:“那不一样。”
可是究竟哪里不一样,许游也说不好,大约就是原来纪母当她是半个女儿,现在变成了儿子的女朋友,那眼光和要求自然都会跟着变了。
最主要的是,许游从没想过,她会这么快,就被一段关系“束缚”住。
而且这“束缚”还有点特殊,因为两家人的关系实在太近了,还住在楼上楼下,躲都躲不开。
以前她和褚朝在一起时,心里有数,褚昭和家里人关系不睦,除了他大哥没有特别亲近的人。
褚昭从没说过要带许游见家长,许游也无所谓这事,都没往那边想过。
唯独有那么一次表达可以确定关系,还是因为误以为许游怀孕了。
那次褚昭倒是很淡定,慌乱的反而是许游。
而后证实了是虚惊一场,许游立刻松懈下来,大约褚昭也看出端倪,她还不想太早确定长远的关系。
到现在,其实许游在感情上的想法、看法,其实还是和过去一样。
她还年轻,还不够成熟,还有很多事情想做,等手里的积蓄再多一些,她会慢慢减少照相店的业务,将手里的活交给褚昭的男徒弟一部分,她需要更多的时间重新适应画笔。
画画圈她离开了一年多,期间虽然也会动两笔,但手已经变得生了,而且脱离了这个圈子的业务,已经被同行们淡忘。
这个过程,最好的情况也需要两、三年的时间,可能更久。
还有,她还想多出去走走,看看,背上相机和画板。
一开始,可能是为了赚钱,接个订单,跑出去出差,但这样的情况不会是永远,等到积蓄富裕了,扣除应对许父身体的存款不能动,她还想着能多挣点是点,用这些钱去她想去的地方,不为赚钱,就是为了自己的艺术追求,去拍她认为精彩的照片,画她有感觉人事物。
而这些规划一定是长期的,而且只要她愿意,有能力,可能会长到没有期限。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它和世俗婚姻冲突了。
婚姻意味着责任,也是将两个人联系起来的绳索,如果纪淳也是艺术圈的,习惯了无拘无束,那还好说,他们完全可以一起走出去,走遍大山大河,或是去艺术国度进修。
但纪淳不是,他的生活轨迹是两点一线,公司和家里。
其实这些规划,许游也曾和纪淳提过,这会儿见许游开始发愁了,半晌不说话,纪淳猜到了原因。
纪淳拨着她的头发说:“如果你暂时还不想结婚,咱们就得跟许叔和我妈好好谈谈,要把这层意思表达清楚,请他们多给咱们几年时间。他们会理解的。”
许游点了下头,知道这是必经的过程。
纪淳跟着说:“我知道你不会用我的钱。那么你现在攒的钱,还是照老样子,拿出一部分,我来帮你做投资。这样就可以缩短你的战线。我也知道,你现在不敢出长差,是因为担心许叔的身体,虽说他现在保养得还不错,但年纪毕竟越来越大。那么等咱们和两位家长仔细谈过之后,咱们也就算是一家人了,就算没领证,许叔多半也会拿我当女婿看,我自然也有责任照顾他。你想去哪里,你就去,累了就回来歇几天,家里有我看着,不会出大乱子的。”
许游轻叹一声,说:“听你这么说,我感觉自己很任性。其实我已经做好了妥协的准备,有些追求,如果和现实冲突,不得已就放弃。再说,我也不是第一次做取舍了……”
纪淳:“上一次,是因为你别无选择。可现在你多了一条退路,你还有得选,那就先别放,咱们先试试看?”
许游应了,隔了几秒,说:“不管最终成不成,我都要先谢谢你。”
纪淳说:“我很想说,你我之间不用言谢,但是每次听你说谢谢,我都觉得很有满足感。”
许游笑了:“那我再说一次,谢谢你,纪淳。”
纪淳的吻落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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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此一别,将天各一方,不知道多少年后才能再相见,甚至有些人再无重逢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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