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瞧它反应有鬼,更加确定自己的猜测：那道声音绝对是我九年前意外身亡的妈妈。
可她为什么会在这里，不是已经去世了吗？难道她没有前往轮回？
我将怀里的胖猫翻了个身，双手将它举起来与我四目相对：“说起来，你之前都跑哪儿去了？”
我可不相信它故意躲我躲那么久。
从小到大一起长大,斑之前在祖父葬礼上说的话是真话还是气话,我还是能分辨的。
它怎么可能会抛下我不管？这段时间一定是在瞒着我,偷偷做些什么。
“……哪、哪来这么多问题啊,区区一个人类，本大爷的行踪需要告诉你吗？”斑翻白眼。
“当然需要告诉我，你是我家养的猫。”我理直气壮。
“我这么尊贵的妖怪怎么可能是猫！”
“反正家里给你上的宠物户口上，你就是猫。”
“…………”
斑的胖脸抽搐，一时竟无法反驳。
我看着它滑稽的招财猫面孔,又是想念又是生气,还有几分它不愿意告诉我真相的懊恼。
直觉告诉我,斑之所以会消失,很可能和这个境界有关。
结合之前三筱曾说过的话,斑消失的那段时间，或许一直呆在这里。
那它究竟在这里做什么呢？
“斑，告诉我好吗？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放低了声音,认真恳求答案。
斑还是不说话，紧紧闭着嘴,像是在犹豫。良久后，它啧了一声，道：“夏目那小子,不想让你知道。”
我愣了下：“祖父？”
祖父不是已经去世了吗？是我亲眼看着他离开这个世界,亲手操持的葬礼。
如果斑没有骗我,那它的意思是不是,祖父他在生前就瞒着我这件事情了？
“不过也瞒不下去了吧。”斑嫌弃地瞥了我一眼，哼哼道，“夏目那小子估计也没想到，臭丫头你好奇心这么重，竟然敢独自一人闯入境界。几个月不见真是长大了啊，胆大到令本大爷大开眼界。”
“……”
我哪里听不出来它根本就不是在夸我。
我干咳一声：“咳咳，所以那道声音……究竟是不是我妈妈？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个问题，与其问我，不如问更加适合回答的人吧。”斑说着，转过头，朝后方屋檐的一处阴影提高声音，“别藏着了，出来吧。”
我心一颤，目光随着斑的视线看去。
那里有人？难道……
可惜，从后方屋檐阴影中走出来的人影，并不是我妈妈。
那是一个身穿旧款浴衣的男人，身材高挑，面上带着红鬼的面具，看不清楚面孔。
他踩着木屐一步一步优雅又平稳地朝我们走来，在距离我约莫两米外的地方停下。
“斑大人，又见面了。”带着红鬼面具的男人恭敬地称呼斑，隔着面具，我看不见他的眼睛，但明显感觉到他在问候完毕后朝我看了过来。
不知为什么，我浑身上下都紧绷了起来，一股莫名的紧张感席卷了我的身体，心脏怦怦直跳，我不由得把斑抱紧。
“……痛死我了，松开手！”斑在我怀里挣扎。
我没理它，蹙着眉道：“这个人……我是说这个妖怪，很危险。”
没错，这压根就不是什么男人。
境界里怎么可能存在人类？不管外貌看上去再怎么像人类，也绝对是一只妖怪。
还是一只妖力极强的妖怪，当然，也可能是怪异。
我后退了一步，面具男子发出了一道很轻的笑声，他没有动，站在原地用极其温柔的声音朝我保证道：“放心，我不会伤害你的。”
我半信半疑，低声问斑：“这是谁？你的朋友？”
“谁和他是朋友了？不是不是。”斑傲娇地哼了一声，“但他可以回答你刚才的问题。”
我刚才的问题，自然是我妈妈的事情。
我不理解。为什么我妈妈的事情斑不能自己告诉我，反而要让别人代劳？
但斑所做的事情自然有它的原因。
我相信斑。
“你知道我妈妈的事情？”我问那个带着红鬼面具的男人。
男人点头。
“那……可以请你告诉我吗？”
男人没有回答我，反而看向我怀里的斑，问：“斑大人，可以让我和这位小姐单独相处吗？”
我睁大了眼，还没等我拒绝，斑已经从我怀里跳了出来。
斑：“琉璃，你跟他走。”
我不可置信：“为什么？”
斑没耐心解释：“让你去你就去。”
“不，我要抱着你一起。”
“……本大爷还有事，八原的妖怪们还等着本大爷回去过节呢。听说还准备了小酒，我可不想错过。”
我还是不肯：“你走了，那我待会儿怎么回去？”
斑抬起爪子挠了挠脸，淡淡道：“这家伙是这个境界的主人，他会带你出去的。”
这是铁了心要和我分开了。
见它这么坚决，我隐约意识到了什么，只是————
“怎么，你不想知道你妈妈的事情了吗？”斑直接拿话堵住了我的犹豫。
我沉默了。
它瞅了我一看，见我欲言又止，还是没忍心，跳到我肩膀上嫌弃地在我耳边落下一句算是安抚我情绪的话：“去吧，本大爷在夏目的墓碑前等你回来。”
“…………”我抿紧了唇，点点头，朝面具男子看去，“那，就麻烦你了。”
面具男子微微颔首，他侧过身，指向前方：“这边请。”
***
因为相信斑的决定，我选择跟随素不相识的面具男子前往未知的地方。
面具男子带着我穿过了热闹的街道，一路上，我见到了不少之前还围攻我的妖怪，它们在看见面具男子后，都恭恭敬敬地站在街边，不敢乱动。
我有些惊奇，要知道这些妖怪和怪异的修为都不低，它们竟然这么害怕他吗？
“你真的是这个境界的主人吗？”我问。
面具男子侧过头，红鬼狰狞的面孔注视着我，道：“算是吧。”
“所以……我们现在去哪儿？”
“带你去境界的出口。”他回答。
我停下脚步：“出口？不是要告诉我关于我妈妈的事情吗？”
“关于这个……你真的想知道吗？”见我没明白他的意思，他也停下脚步，转过身，换了一种方式询问，“有些事情，知道真相后反而会变得沉重。”
他似乎是在警告我。
我却斩钉截铁地说：“我想知道。沉重不沉重的，我不在乎。”
他静静注视了我一会儿，笑了，“是啊，果然呢，和我想的一样。”
“？”
“既然如此，我先给你讲个故事吧。”面具男人问，“愿意听听吗？”
故事？
我点头：“……请。”
“谢谢。”
他轻声笑了笑，抬起头仰望漆黑的天空，“从前有一个人类的女孩，出生在一个普通的家庭里。因为出生时早产，她从小体弱多病，几乎一直居住在医院的病房中。”
“她的病就像是一个花不完钱的无底洞，完全看不见希望。原本心疼她的父母放弃了她，不知去向。而她被丢弃在医院里后，很快连精神上也出了问题。”妙书斋
“她经常一个人自言自语，还会在空无一人的病室里惊声尖叫，她说病房里住满了妖魔鬼怪，她睡不着。”
“除了原本就有的先天性心脏病外，她还被诊断为患有精神病，很快就被调去了精神病院，但是在药物的帮助下，情况并没有任何好转。”
“她还是整日哭泣，时不时尖叫，她说她的精神没有问题，只是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可惜，没有一个人相信她的话。”
“后来有一天，精神病院迎来了一名新的医生。”
“因为病例特殊，负责带领新医生的前辈特意把新医生带去她的病房观察，不过这时的她已经在医院度过了十几个年头，很少发病了。”
“她安静坐在病床上，侧头看着墙上玻璃窗，自言自语：[太暗了，什么都看不见啊]。”
“窗户是敞开的，外面阳光正好，新医生的前辈见她这样，无奈地摇了摇头，用怜悯的语气对新医生说：[这位病人的病况太严重，应该好不了了。]”
“新医生将一切看在眼里，却没有附和。你知道为什么吗？”红鬼面具男人问我。
我仔细回想了这个故事，猜测道：“因为新医生发现那个女人是真的看不见，对吗？”
“是的。”红鬼面具男人点头，继续讲道：“新医生天生拥有灵力，别人看不见，但他看见了。在女人的窗户前，站着一只身材高大的妖怪，遮挡住了窗外的阳光。”
“不仅如此，她的病房里还挤满了各种各样的妖怪，虽然她一直在尽力无视它们，它们却不停地骚扰她，恐吓她。”
“她被一只没有头的妖怪吓到，终于忍不住大声喊叫起来，新医生的前辈目睹了这一切，立马叫来护士，给她打了一针镇定剂。”
“所有人都认为她是突然发了病，只有新医生看见那只无头妖怪刚才是怎么伸出了手，当着她的面，把自己的肠子从脖子的断面里取了出来。”
红鬼面具男人说到这里，停顿住了。
我知道这个故事还没有结束，问：“然后呢？”
“然后啊……”
红鬼面具男人抬起步，走在我的身前，一边走一边继续讲。
“她是一个很漂亮的女孩，虽然一生都被病魔折磨，被人们误解，却一直坚强地活着。新医生天生拥有灵力，知晓她‘发病’的原因后，在勘察病情时帮忙驱逐了她病房里的妖怪。没了妖怪干扰，她的精神很快好转起来，一年后通过了所有的精神检查，被批准出院了。”
“她和新医生早在这段时间的相处中相爱了。出院后，他们结了婚，两人幸福的生活在一起，不久后她还怀上了宝宝。”
“但她身体弱，心脏病也一直在依靠药物控制，所有人都建议她不要这个孩子，她却决心要把孩子生下来。”
“很幸运的是，一切都很顺利。孩子十分健康，新医生也一直陪伴在她左右，他们一起幸福的度过了好几年。”
“但幸福的日子并没有一直持续下去。她的心脏病是天生的，哪怕一直服用药物，却也快迎来尽头了。”
“其实早在结婚前，她和丈夫便知道她的生命将终结在三十岁前的某一天。他们把每一天都当做最后一天，充实且快乐地度过。”
“原本糟糕的人生中，竟然能遇见一个能够理解她，并且爱护她的人，还生下了两人爱情的结晶。她以为她已经满足了，可以不眷念的离开，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准备，不管哪天去世都可以安然接受……”
“可她以为的事情，却没有做到。”
“生命突然结束的那一天，上午她还答应女儿等午睡后带她去游乐园玩。结果在女儿午睡的一小时里，她忽然心脏剧痛，倒地不起。”
“她的丈夫从书房闻声赶来时，她已经去世了。也是这时他才发现，原来妻子不仅天生能看见妖怪，她竟然还拥有咒力。”
“没能完成与女儿约定的她，在去世前最后的念头，是不甘心。她恨她脆弱的身体，恨她的疾病，恨她无法陪伴丈夫在身旁，陪女儿慢慢长大……”
“世界上最扭曲、最恐怖的诅咒，是爱。”
“她的执念害她变成了咒灵，她失去了理智，冲进了女儿的房间，想要吃下熟睡的女儿，把女儿和自己融为一体。”
“看见这样的妻子，身为她丈夫的新医生悲痛不已。但他没有足够的力量与咒灵战斗，勉强从妻子手中救下女儿后，他很快给一名认识的咒术师打了电话。”
“那名咒术师瞬移赶来，从变成咒灵的她手下救出了新医生和女儿。但就在咒术师想要彻底袚除咒灵的时候，原本同样做好了离别准备的新医生却舍不得妻子魂飞魄散。”
“他一时冲动，感情用事，利用最后的灵力打开境界的缝隙，把变成咒灵的妻子拉了进去，带去了[彼岸]。
“从此，新医生和妻子，在彼岸和境界里生活。”
最后一个字落下，带着红鬼面具的男人讲完了这个故事。
我站在他的身后，默不作声。
他回过头，见我满脸都是泪，轻轻笑了笑，伸出手，用冰凉的手指抹去我脸上的泪珠。
“对不起。”他轻声对我道，“对不起，当时我没有选择你，把你抛下，留给了父亲照顾。”
我根本说不出话来，红着眼睛，不住地摇头。
他叹了口气，伸手摘下了他的面具。
红鬼的面具下，是一张与祖父有九分相似的脸。
他的容颜因为踏入彼岸的缘故，停留在了永远的三十岁。再加上俊美柔和的五官本来就显年轻，看上去像是一个温柔的大哥哥。
是我记忆中的模样。
哪怕九年后的我已经差不多忘记了他的声音，但这张脸，永远清晰的印在我心中。
我抱住了他，将头埋在他的胸前，哽咽道：“爸爸。”
我的爸爸夏目彦树将我搂入怀中，轻手抚摸我的头发，温柔地说：“好久不见，你长大了呢，琉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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