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山里,却正是一片大好春色,树木苍翠,桃花开得正盛,一条不算太宽的河自山间流过,落花流水,风动心动,别有一番禅意。
祝飞白坐于河边,膝上放着“琼华”琴,正以手拨弄着琴弦,似是因眼前之景有感而发。
她今日并未戴着面纱,露出了那张清丽素雅的脸,面上尚带着些大病初愈的苍白,乌发未挽披散在肩头,更衬得她透出几分脆弱的美感。
乐正岚在一棵桃树后隔着花看美人,心道所谓“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确实不假。
先前她在首丘山谷中侥幸发现了一株尚未被魔气污染的荼罗花,颇费了一番工夫才拿到手。
虽然那魔气确实强大,连她也险些被引得失了心神,但总归有花在手,念慈秃驴治一个也是治,治一对也是治嘛。
权当买一赠一。
待到祝飞白一曲尽兴,乐正岚才走上前去,将手中披风为她披好,开口道:“念慈秃…方丈不是说叫你多静坐调息,今日怎的出来了。”
祝飞白看着眼前低头认真为自己系带的人,回道:“左右无事,不如出来透透气。”
“这里确实挺闷的,”乐正岚道,“也亏这帮秃驴居然能在这儿呆这么久,每日除了念经就是打坐入定,我看着都犯困。”
“那是你的心不静,”祝飞白捧着琴转身,“方丈曾言,佛法精深,需用心体悟,方能窥得一点禅机。”
“好好好,是我的心不静,”乐正岚揽着她往回走,“我真怀疑那老秃驴是不是给你洗脑了,如今你说话怎么同他一个调调。”
祝飞白敛眸轻笑:“是,我最近常听念慈方丈说禅,确实受益良多,不若你也听听。”
“使不得使不得,”乐正岚听着就头大,“飞白你可放过我吧。”
两人说笑着往回走,忽听山中传来几声沉闷的钟响。
“铛——铛——”
钟声惊飞了山间栖息的鸟,祝飞白向声音来处看去,沉声道:“钟声五响,有大事发生。”
这深山老林的还能有什么大事,就连凤止都懒得往这里跑,乐正岚心道,何况那群秃驴的死活关我屁……
“且去一观!”祝飞白运起步法向前殿方向掠去,眨眼就没了踪影。
乐正岚忙飞身追去:“诶飞白!等等我呀!”
无量山前殿,众僧严阵以待,正与前来的幽都山魔众对峙。
林昧表示他最近真的很倒霉,莫名其妙地换了个上司,还是个比过去那位有过之而无不及的疯子,上台不过半月,就发动门人攻打仙门百家。
而他好巧不巧地被派来攻打无量山,又好巧不巧地一上门就和人家的一把手打了个照面。
虽然凝玄将魔气种入众人体内确实可以增强实力,可他也亲眼看见被种下魔气的人皆丧失了神智,成为杀戮的工具,最后不堪魔气反噬爆体而亡。
他是个阴险狡诈的小人不错,但还没想要为个疯子丢掉自己的性命,便在种下魔气后悄悄运功抵御,减缓了被同化的过程。
同时又假装已经被控制,从而能够继续在幽都山中保住自己的位置。
这才让自己成为了他们这一路队伍的领导者,如此让别人在前方拼命,他好在后方坐收渔利。
但是…对手是佛门之人,就算是彻底入魔而实力大增的人,在他们手里也讨不到半点好处。
这不,他才刚刚派弟子发出第一波进攻,就被恰巧聚在前殿的僧众一锅端了。
倒不是他贬低自家抬高对手,只是佛门修炼渡化之法,魔气对他们无用,反倒是不少被魔化的幽都山门人,在佛法之下渐渐恢复了理智。
这下林昧自己倒是不用再装下去了,但也陷入了现下这种进退两难的局面。
他此刻十分怀疑凝玄是不是派他来送死的。
念慈方丈双手合十行了个佛礼,朝着面前蠢蠢欲动的幽都山之人道:“诸位今日不请自来,打搅佛门清净地,不知有何贵干?”
一人喝道:“老秃驴,你看不出来么?我等今日就要灭了你这无量宝地,烧了你的佛法经文!”
“阁下方被我无量弟子打退,”念慈语调平平道,“缘何口出狂言。”
那人一句话被噎住,脸都涨成了猪肝色。
“诸位,”念慈眉眼低垂,缓缓说道,“因果业报皆有数,我观尔等身上业障深重,还望及时收手,如此尚能为自己留得一丝生机…”
幽都山众人哪肯听他劝诫,几人抽出手中刀剑就冲上前去,原本守在念慈身边的僧人见状,亦上前抵挡,场面顿时乱作一团。
林昧暗道那几人坏事,此刻却也只能提剑上前,朝念慈而去,他其实并无多少胜算,只想找准时机及时抽身。
却见念慈立于原地身形不动,一双慧眼看着他道:“老衲并非阁下今日之对手。”
什么意思?
林昧心中正疑惑,忽感身边气场一变,一阵狠厉刀风霎时朝他背后而来!
说时迟那时快,林昧即刻抽剑回身格挡,却仍被对方刀势震得虎口一麻,待看清来人之后,心中大骇:“右…右护法!”
“上次之事还想着去找你算账,”乐正岚眼中闪着些快意,两鬓的几缕蓝发因此显得愈发妖异,“没想到你竟主动送上门来!”
林昧想自己最近果真太倒霉了!
自上次他与惠影几人攻打榣山乐府后,便知晓乐正岚迟早要把这笔账讨回来。
只是好巧不巧,这位姑奶奶竟然正好在无量山中!
究竟是为何啊?!
林昧一边手忙脚乱地抵挡乐正岚猛烈的攻势,一边欲哭无泪地想,右护法究竟为何有闲心来佛门啊,如果这样他宁愿相信左护法是佛门之人!
正在此时,就听一声铮然琴响,携着滔滔不绝的灵力,向正在激战的人群而去。
林昧顿时明白了,面上菜色却更甚,此刻他最想做的事,就是把当时在榣山乐府大胆挟持二府主的自己抽两个大耳光。
乐正岚攻势越来越猛,林昧被打得节节败退,眼看其余幽都山门人早在无量山与祝飞白合力压制之下渐落下风,当即开口求饶道:“求…求右护法饶小的一命!”
乐正岚恍若未闻,一刀挑飞了他手中之剑。
林昧背上冷汗直流,胡乱从脑中搜刮讨扰之语:“小的…小的也是被逼无奈,右护法不知,幽都山生变,凤掌门失踪,一个名叫凝玄的人当了新掌门,我…啊!”
乐正岚将他掀翻在地,一刀将他左手钉住,俯下身来看着他,眼中闪着危险的光:“凤止失踪了?”
林昧忍着剧痛,面色惨白地回道:“是…凝玄说他已死了,但…但小的之前曾习过一种禁术,取了凤掌门所留之物查探,发觉掌门生机仍在,只是…只是不知所踪…”
“还有呢?”乐正岚握着刀柄使力,不顾林昧又是一声惨叫,寒声道:“将你所知的情况都说出来。”
“是…是…”林昧不敢怠慢,将自己知道的信息如倒豆子般抖了个干净。
乐正岚站起身来,面色有些凝重。
她最近一心忙于为祝飞白治伤,竟不知幽都山发生了这么多事。
若是杜衡知道幽都山易主、凤止失踪、生死不明,怕是止不住拍手称好,恨不能亲眼看到仇敌被灭。
毕竟凤止与他,确实隔着深仇大恨,以致不死不休。
这世上绝大多数人都觉得凤止是个彻头彻尾的魔头,行事狠毒,妄造杀孽,但于乐正岚而言,凤止却对她有救命之恩。
乐正岚的父亲是一位乐师,琴艺超绝,平日里靠着为富贵人家在宴会上演奏为生,偶然救下了身为妖族而被追杀的母亲,二人相知相爱,结为夫妇。
后来母亲生下了她,一家三口便在一处偏僻的村庄里定居,父亲偶尔被请去城里演奏,母亲则在家里做些刺绣,家中虽不富裕,但三人其乐融融,倒也算美满幸福。
幼时的乐正岚最喜欢的事,就是靠在母亲怀中听父亲弹琴。
犹记得父亲坐在院子里那棵梧桐树下,纤长手指抚过琴弦,奏起一首悠扬琴曲,母亲便坐在一边笑着看他,而小小的乐正岚窝在母亲怀里静静地听着,阳光洒在身上,恍惚岁月都静止了。
可惜好景不长,那先前追杀母亲之人找到了村子里,道破母亲妖族的身份,还扬言父亲与妖孽私相授受,同流合污。
愚昧的村民不疑有他,竟不听父亲的解释,要将他们一家三口杀死。
他们冲进院子里,砸坏了父亲的琴,踩烂了母亲的发钗,手无缚鸡之力的父亲为了保护母女二人,被乱棍打死。
那时的她不过六七岁,尚不知晓为何平日里和睦的村民要对他们赶尽杀绝,眼睁睁看着那些人对着父亲血肉模糊的尸体又打又踹,仿佛那是什么穷凶极恶的魔鬼。
母亲眼见父亲惨死痛彻心扉,以致妖力失控,终死于追杀之人的剑下,她临死前哀求那人放过自己的女儿,却换来当胸一剑。
乐正岚本能地感到害怕,她转身逃跑,可四面皆是魑魅魍魉,她受了不少伤,只知道自己绝不能死在这里。
那些人以为她尚年幼,不堪一击,便放松了警惕,谁知她憋着一股狠劲,咬住抓着她的一双大手,不顾一切逃出了包围圈。
惨白日光照在路上,身后是穷追不舍的村民,她很快就跑没了力气,一颗大石头砸在背上,她脱力般地倒了下去。
就要结束了吗…她想道,可是她不甘心。
爹说世上有神,可劈山断海,可渡化众生,若是如此,他为何不来救我们呢?
幼小的乐正岚抬起头来,想要问一问这朗朗青天,却对上一双暗金色的眼睛。
“你想活么?”
凤止杀了所有追杀她的人,村子里一片火海,将她父母的尸体与所有人一同吞噬殆尽。
“走罢。”那人立于火海之前,向她伸出了手。
乐正岚站起身来,将自己的小脏手在身上使劲蹭了蹭,这才拉住那只冰冷的手,离开了这片焚尽她所有天真与美好记忆的火海。
凤止将乐正岚带回幽都山一丢,转头就忘了这回事,乐正岚这才知道幽都山中有许多被凤止从各地带回的妖族,还有不少前来投奔的堕魔修士。
幽都山中资源有限,而魔修更是对杀掠习以为常,想要活下去,便只有变强。
乐正岚一路摸爬滚打,从底层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半妖,坐到了幽都山二把手之位上,且多年来实力地位无人能可撼动。
她也见识了凤止的作为,他冷血又多疑,偏执又自负,是世人眼中的疯子与魔头。
有时乐正岚会想,这样的凤止当年为何会去救一个普通的小女孩,或许是一时兴起,或许是别的。
况且与其说是救人,不如说是将她从濒死之境带入了另一个炼狱。
但她不想深究,只因她明白,若非当年那只带她离开的手,世上便没有乐正岚,没有“悬镜”刀,更没有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女魔头了。
乐正岚自认并无太多正邪之念,善恶之分,只求活得肆意洒脱、无拘无束。
她很明白,天高地远,自己不可能留在幽都山一辈子。
她在幽都山待了许多年,一直替凤止打理山中事务,便是为了偿还当年相救之恩。
她既看上杜衡这小子与他交了朋友,便与他说笑,助他修炼,帮他复仇。
她以为自己最多是在杜衡真与凤止对上的那一日,挡在凤止身前与那小子堂堂正正一战,之后便恩怨两清,与凤止、与幽都山再无瓜葛。
没想到却是凤止先出了事。
当真世事难料。
“带我去找他。”乐正岚收刀回鞘,说道。
“啊?!”林昧被她的话吓了一跳,躺在地上不敢乱动。
“起来,”乐正岚踹了踹他,“你那禁术如此厉害,既能探得凤止生机,想必也有办法找到他的行踪…”
她说着话锋一转,语带威胁,“…况且,这可是你唯一的机会了。”
眼看对方就要再拔刀,林昧忙一个打挺从地上起来,唯唯诺诺道:“是…是,小的这就带右护法大人前去…不瞒大人,小的以前确实对禁术多有涉猎……”
不远处,祝飞白正协助念慈方丈将制住的幽都山之人困于阵法中,就见乐正岚拎着林昧走了过来。
“此人先借我一段时日,”乐正岚道,“我要去找一个人。”
“自是无妨,”念慈合掌,“此人任凭阁下处置。”
林昧没忍住瞪了那老秃驴一眼。
“我与你同去。”祝飞白看过来。
“这…不太好吧,飞白,你知晓我要去找谁吗?”
“无论是谁,我与你一同,”祝飞白眸光澄澈,“你先前救我一命,我合该保证你的安危。”
乐正岚受宠若惊:“既是如此,那我们稍作休整再出发。”
林昧:???
“轰”地一声巨响,司空阙驾着木鸢破开了阵法。
木鸢在空中盘旋几圈,而后缓缓降落。姬璇躲在司空阙怀里,此时开口道:“第几处阵法了?”
“算上晋阳城,已是我遇到的第三处了。”司空阙答。
他们在前往浮玉山途中,曾遇到一处与晋阳城中情况相同的阵法,姬璇推演此阵法之功效在于抽取阵中的灵气,逆转一方灵脉,由灵转魔。
一处阵法或许只能逆转一定范围的灵脉,但若是按照一定规律,将阵法布在九州各处,则能可逆转整个九州的灵气流动。
两人惊诧于布阵之人所图之深,便在去往浮玉山之后,由姬璇根据八卦推衍,算出了剩余几处阵法的大致方位。
“看来‘逆灵’阵布阵时间跨度甚久,方才这处阵法应已存在百年了。”姬璇被司空阙抱着下了木鸢,思索道。
“如你所说,我们如今只能先将布下的阵法破除,只是不知是否能解九州之危。”
司空阙将人放在地上,正要开口逗逗这板着脸的少年,就听身后又是一声巨响。
木鸢化作盾牌挡住了攻击,姬璇被司空阙护在身后,扯紧了对方衣袖道:“魔气…与阵法中的那股同源,却比之更加强大。”
“……”司空阙看着遮天蔽日的黑气,“怎会?阵法中的魔物竟未随阵法破除么?”
“上一处尚能被封于阵中除去,此回似是因四周魔气引动而破阵而出。”
司空阙闻言环顾周身,方才未来得及注意,此次破阵出来,四周的魔气更加浓郁了。
“没办法了,”司空阙对身后人道,“你先上木鸢,待我扫除此处的魔物!”
他说着将姬璇重新抱回了木鸢上,“泰器”所化机关鸟遵从主人号令,载着姬璇飞上了高空。
“喝!”司空阙手中另一部分“泰器”化为长戟,直扫面前袭来的魔物。
一人一戟如一把尖刀破开浓重的魔气,司空阙不敢大意,只因他切身感受到,阵中魔物受阵外魔气加成,实力皆有大增——九州魔气已到此种程度了么?
空中,姬璇伏于木鸢上,闭着眼喃喃道:“道不道,佛不佛;神非神,魔非魔…”
他倏然抬起头,无神的双眼“看”向某一点:“非人非佛,非神非魔…”
城中一处屋檐之上,一人紫袍银发,迎风而立,额间神印闪动,身侧现出无数金色梵文,
涌向四周。
佛光过处,魔气退散。黑气快速消去,魔物尽数被梵文渡化,露出内中几乎被魔气消耗殆尽的神魂。
杜衡眼中紫色咒文流过,双手于身前掐了个法诀,口中低声道:“转轮·往生咒!”
霎时天上天下幻化出无数紫色圆轮阵法,法阵中心是与杜衡额间神印无二的纹路。
昔有优昙,天授转轮;如是诸法,来而往生。
被法阵罩住的残缺神魂皆化作点点紫色光芒,穿过残垣断壁,穿过杜衡身侧,而后汇向遥远的天边,仿佛一条紫色的星河。
司空阙立于原地,一时惊得说不出话来:“这是…神器‘转轮’?”m.miaoshuzhai.net
只是杜衡先前有这等能力么?
以他所知当今仙门百家实力,能将神器之力发挥到如此地步的话只能是……
他看向自远处走来的熟悉身影,试探道:“你是杜衡?还是…‘优昙尊’?”
这个问题的答案司空阙很快就得到了。
只因那人开口就是一股欠揍的腔调:“好久不见呐,司空道长——呦,这是谁家的小弟弟?”
正从木鸢上抱下姬璇的司空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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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煊注视,直至列车渐消失,他才收回目光,又送走了几位同学。
自此一别,将天各一方,不知道多少年后才能再相见,甚至有些人再无重逢期。
周围,有人还在缓慢地挥手,久久未曾放下,也有人沉默着,颇为伤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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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狱花园绝不能破碎,否则的话,对于天狐族来说就是毁灭性的灾难。
祖庭,天狐圣山。
原本已经收敛的金光骤然再次强烈起来,不仅如此,天狐圣山本体还散发出白色的光芒,但那白光却像是向内塌陷似的,朝着内部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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