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程亮哪有心思和他开玩笑，屏声静气只等杜俨的后话。
杜俨撤开程亮的手，“小月在医院，偶然听到皇甫静和方振东的谈话，知道那些记者是皇甫静刻意安排，这个结果对当时的小月来说无意是致命的，所以经过这次打击，他一蹶不振，在医院里躺了好几日，医生说他身体无碍，应该是心理上还一时无法接受这一连串的刺激。”
程亮能想象的出来，即使皇甫月从大学就开始历练自己，可刚经历了皇甫啸的事，紧接着就被皇甫静在背后捅了这么一刀，想要逃避也在情理之中，毕竟那是他全心全意信任的人啊。
“身体上的疼痛有药可医，但心理上的伤害却让人无计可施，我爸看小月萎靡不振，无奈之下只能告诉他干爹受伤的事实……”
程亮听的直冒冷汗，在这种情况下告诉皇甫月真相，无疑是想要以毒攻毒，导致的结果非死即生，要么浴火重生，要么被打入无间地狱，再不超生。
想来杜文国也是兵行险招，如果不这么做，皇甫月恐怕就会一直被心魔所困，这辈子也就完了。
这么来看，皇甫月是浴火重生了，也就成了现在的样子。
杜俨看着程亮，“你现在明白为什么小月会成为现在这样了吧，别人只知道他心狠手辣，做事不择手段，可谁又知道他内心的苦楚。”
程亮当然明白，如果皇甫月心志软弱一点儿，那他这辈子恐怕也就注定了碌碌无为，毫无建树。
现在的皇甫月让程亮再也怨不起来，对他，就只剩下了心疼和自责。
“自从和你重逢，小月越来越开心，笑容也比之前多了，是，他确实利用了你，可你扪心自问，他究竟是待你好的多，还是害你的多？”
“……”程亮此刻已经无地自容，哪还有话可以辩解。
杜俨淡淡一笑，“把你放在身边，固然有将计就计的意思，但他为你做了多少，你好好想想，因为一件事就随随便便怀疑他对你的心意，你的感情就这么廉价吗，说舍弃就舍弃？”
“我……”程亮低头苦笑一声，“是我太自以为是，总觉得自己是人间清醒，和月儿的心意相比，我真的不堪一击。”
杜俨忙紧跟着道：“你既然有这样的想法，就该知道怎么去和小月说，他会原谅你的……”
“我哪还有脸面出现在他面前，就像瓷器的裂纹一旦出现，就难以修复，即便是修复好了，裂纹也还在，和之前到底不同了，你就让我好好想想吧。”
杜俨知道感情上的事，本来就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若是程亮想不明白，就算他磨破嘴皮子劝了他回去与皇甫月和好，但这样绝不是皇甫月想要的，这段感情也显而易见，必不长久。
“该说的，我都说了，什么决定都得由你来做，只是别给彼此留下遗憾就好。”
“我知道，”程亮点点头，又问道：“你说了皇甫啸是被人所害，成的植物人，既有监控视频为证，你们为什么不报案？”
杜俨叹了口气，“最初是不想打草惊蛇，怕会伤到小月，后来是小月不让声张的，他说他一定要亲自动手惩罚那人，只因为那人在逃出来之后就没了踪影，所以一直到现在，小月依然在寻他。”
“亲自动手？”
程亮突然想到皇甫月满手是血的那个晚上，不觉有些后怕，“杜俨，如果有了凶手的消息，一定要告诉我，我怕月儿会做傻事。”
杜俨点头，神色郁郁，“我们何尝不是与你一样的心思，小月好不容易安稳了这些年，我也不想因为这段恩怨毁了小月的下半辈子，我一定会在小月之前找到那个人。”
程亮毫不怀疑杜俨想保护皇甫月的心情，所以这事交给他，他很放心。
“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只管告诉我。”
“你知道的，最需要你的地方在小月的身边……”
程亮起身，“我先走了……”
杜俨忙跟了一句：“往往平静的海面下，都惊涛骇浪，小月能安安稳稳地坐下吃饺子，你知不知道他内心的痛苦又有多惨烈。”
程亮身子微微一震，没再说什么，径自出了门去。
杜俨一人坐在那儿沉思半天，过了许久，他才抬起屁股，进了卧室。
罗红玉打开床头灯，“我哥回去了？”
“你怎么还没睡？”杜俨脱下外套，坐到床边，伸手柔柔地抚着罗红玉的脸，“他走了，今晚恐怕是个不眠之夜。”
罗红玉将手覆在杜俨的手上，“最难过的时候他们都各自挺过来了，现在算是强强联手，没道理过不去这道坎儿。”
杜俨宽慰地笑着点头，“你说得对，我也相信他们会有个不错的结果，就像我相信老天有眼这件事一样。”
“那你可还怪我？”
先不说杜俨早就消了气，就算还有些许心结，听着罗红玉这样的柔声细语，他的心也如水般柔软下来。
杜俨把额头抵在罗红玉的额头上，软软地话语直击人心，“傻瓜，我当时说的话有多硬气，现在就有多后悔，该请求原谅的人是我。”
罗红玉摇摇头，然后环住杜俨的脖子，不禁又流出泪来，“我好害怕你会就这么离开我，我好怕……”
杜俨一早就发现，罗红玉自怀孕以后，就变得越来越没有安全感，也经常神思郁结，和之前职场上雷厉风行的她判若两人，他没有察觉到罗红玉心中的苦恼，此刻也自责不已。
杜俨轻抚着罗红玉的胳膊，“不怕不怕，我不会离开你的，永远也不会……”
暖黄色的灯光，温柔地洒在两个人身上，也在两人心中留下一片温暖。
程亮出门已经是后半夜了，看看时间，再有两三个小时天就亮了，程亮无处可去，找个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进去猫了一会儿。
程亮思绪很乱，和皇甫月的种种历历在目，正如他和杜俨说的，他自是没有脸去见皇甫月，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弥补这十几年对皇甫月的亏欠。
如果他一直在皇甫月身边保护他，那皇甫月也不至于苦苦煎熬那么多年，这样的缺憾，又怎么能是几句话就补偿的了的呢？
这一夜，他坐在窗边的高脚凳上，望着外面的雪渐渐停息，可心里的纷乱却没有让他得到片刻安生。
老话说，失去才知可贵，程亮终于明白自己弄丢了什么，错过了什么，但他也不会立时三刻就去找皇甫月，因为他还有一些事需要想清楚。
明明两个人心里都深爱着彼此，又怎么会为了那样几句话，和许久之前的利用耿耿于怀呢？
正在程亮思量之际，外面雪停了，天也微微亮了，这一夜雪下的不小，整个世界银装素裹，但程亮的心却已经融化，真情袒露无疑。
他出门打了辆出租车，可巧碰上了熟人，程亮坐在后座，歪着脑袋看了眼前面的司机，“贺知春？”
贺知春闻声转头，傻呵呵一乐，“亮哥？真是无巧不成书啊，这一大早没想到第一单活儿就碰到了熟人。”
程亮微微一笑，“你也太勤快了，天也才刚亮，你就上工了啊？”
“没办法，也是为了混口饭吃，你这是……”
程亮从容道：“我有事要回家一趟，所以起的早，走吧，去怀望福利院。”
贺知春启动车子，刚开出车去，他就忍不住好奇道：“你家不是在那片别墅区吗，怎么这会儿又要去福利院？”
程亮不愿在这件事情上多作口舌，就岔开话题：“听豆子说，你平时晚上都很晚才收工，早上又起这么早，当心身子吃不消。”
贺知春也是聪明人，知道程亮刻意回避了那话，也就不再追问，听程亮说起豆子，他眉毛微皱。
“这小子还真是嘴上没个把门儿的，什么话都往外秃噜。”
程亮一听，忙道：“是我这话说的不妥，你别怪他，我偶去酒吧喝上一杯，闲来聊起的。”
贺知春傻笑一声，脸上倒有些尴尬，“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我家境贫寒，说出来没得让人笑话，所以很少说于人前，我和豆子是同乡，所以他清楚。”
“如果是因为这个，大可不必藏着掖着，靠父母远不如靠自己，父母在慢慢变老，而我们在慢慢长大，我们的未来还是在自己手里握着，只要你足够努力，总能出人头地。”
程亮说的朴实，没有太多虚头巴脑的话，也没有居于上位者的骄傲，莫名地让贺知春备受感动。
“我知道，谢谢亮哥。”
程亮轻轻扯起唇角，“我不过是实话实说，你不必谢我，终究你的未来什么样除了你谁也不能保证。”
贺知春看着后视镜里的程亮，“我都明白。”
程亮把头靠在车窗上，静静地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景物，慢慢闭上眼睛。
看程亮一脸的疲惫，贺知春碍于关系浅薄，也不好多问，就没说话。
到了怀望福利院门口，天已经大亮，还有太阳在天边泛起的一层橘红色，想必不多久，就会跃出地平线。
贺知春停好车子，回头叫了声：“亮哥，到地方了。”
程亮忽地睁开眼，不知不觉中竟睡着了，但他也睡的不甚安稳，皇甫月一直在他的梦境里徘徊，时而欢喜，时而恼怒，宜喜宜嗔，并不相同。
程亮给贺知春付了车费，道了句“开车注意安全”，就下车了。
贺知春瞧着程亮进去，才离开，看看时间，不耽误他去上班。
程亮和赵雷打招呼，赵雷以为是自己花眼，揉揉眼睛，然后惊喜地忙出了门卫室，一把抱住程亮，“你小子跟变戏法似的，这刚睁开眼就看见你了。”
程亮挣开赵雷的手，拍拍他的肚子，“赵叔，您该减肥了。”
赵雷摆摆手，“我都多大年纪了，可不追求这身材苗条好看，只让我活着啊，我就开心一天是一天，想那些个没用的干啥，还不如听几支京剧来的好。”
“成，您高兴就成，改天我再去给您找几支京剧，也让您听听新鲜。”
赵雷眼睛里顿时射出光来，死死地盯着程亮，生怕他耍赖一般。
“那敢情好，不过咱可说好了，你别蒙你赵叔。”
程亮笑笑，“您瞧我是那种人吗？”
赵雷立马裂开嘴笑了，“不是。”ωＷＷ.miaoshuzhai.net
“这不就成了，我既答应了您，一定记着的，您把心放在肚子里就好，”说着程亮还在赵雷圆滚滚的肚子上轻轻拍了一下。
赵雷点头如捣蒜，忽然想起一件事，忙正色道：“对了，我和你说件事，莫雨晴回来了。”
“雨晴姐回来了，这是好事啊，可我怎么看您这神情，像是不高兴呢？”
赵雷撇撇嘴，“我有什么可高兴的，这丫头就是个没良心的，出国这么些年，不见她回来看看院长，这一回来吧，就想把院长带去国外定居，你说这福利院的孩子们哪离的了院长。”
程亮心中一惊，“雨晴姐要带莫妈妈去国外？”
“可不是吗，亮亮，你去劝劝院长，不要让她走，这福利院不能没有她啊。”
程亮应了声，“我知道了，赵叔，那我先进去了。”
“去吧，”赵雷看着程亮的背影，叹了口气转身就进了门卫室。
程亮知道这时候莫霞肯定在办公室，她每天都是天刚亮就进了办公室，因为福利院引入的资金有限，请不起会计，所有的账务都是莫霞在做，大到改建房屋，小到一粥一饭，她都要反复核对。
程亮刚敲了门，就听到莫霞的声音，他推门进去，看到莫霞坐在正对着门的沙发上，戴着那副老花镜在看什么东西。
莫霞瞧见程亮，忙欢喜地站起来，“虽然今年你在国内发展，回来的次数多了，可每次看到你，我还是觉得惊喜。”
程亮两三步跨到莫霞跟前，“莫妈妈若是不嫌我烦，那我就回来住上一段时间，好好陪陪您。”
莫霞引着程亮坐下，听他这么一说，眉心一跳，“怎么，可是工作不顺心？”
程亮摇摇头，“没有的事，我就想回来陪您，您看您，怎的还多心了。”
莫霞敲了下程亮的脑门，“你啊，我可是看着你长大的，你心里想什么，我都清清楚楚，若不是工作上的事，那就是和女朋友闹别扭了？”
“莫妈妈......”
莫霞看程亮眼神闪烁不定，就知道了大概，“女孩子都是用来哄用来疼的，你这么聪明，可不能因为一些小事犯浑，惹人家生气啊。”
“女孩子”这三个字听在程亮的耳朵里，十分刺耳，他忙转移话题，转眼看到桌子上的照片，他拿起一张小时候和莫志飞的合影，忍俊不禁。
“莫妈妈，你怎么突然翻起以前的老相册了？”
莫霞也聪明，没再继续那个话题，她扶了扶鼻梁上的老花镜，笑的和蔼慈祥，“闲着没事就翻翻，你瞧这张，小时候你们俩最皮了，整天给我闯祸，不是砸了别人家的窗玻璃，就是把小玉惹哭，让我逮着一顿好打。”
“可我知道，您根本没有下重手，挠痒痒一样，一点儿也不疼。”
莫霞瞥着程亮，“那哪里是我没下重手，是你们俩被打的次数多了，皮也厚实了。”
程亮笑了，突然想到赵雷的话，“莫妈妈，听说雨晴姐回来了。”
莫霞脸上的笑容明显僵了一下，“是啊，回来两天了，我想着你们工作忙，就没告诉你们。”
“这有什么关系，小时候没少得雨晴姐照顾，我该去见见她，她还住她之前的那间房里吗？”
“没，”莫霞轻轻摇了摇头，“她说福利院里太吵，影响她睡眠，去外面住酒店了。”
程亮了然地点点头，“的确，雨晴姐在国外上班，她的作息习惯和国内不同，福利院的孩子又多，住酒店也挺好。”
莫霞微微一笑，没有说话，开始整理散落了一桌子的照片。
程亮也上手，帮莫霞一起收拾，“听说雨晴姐想接您去国外生活......”
莫霞手上的动作停了，她转头看着程亮，“没错，她这次回来就是这个意思，你怎么想？”
听莫霞这么问他，程亮差点一激动就说出“我不想让您走，莫妈妈”这样的话来，可他瞧见莫霞头上花白的头发，和她脸上深深的皱纹，他犹豫了下。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避开莫霞询问地眼神，“莫妈妈，虽然我也很舍不得您，可是您为我们这些孩子付出了太多，我不可以自私地要求您留下来，而放弃安度晚年，况且，雨晴姐心里的那点执念我也清楚的很，小时候您总是顾着我们多些，少不得忽略了她，所以这些年她才很少回来，现在她既然来接您，说明她的心结已解，只是想多陪在您身边，也希望您能看到她，多爱护她一些，这是人之常情，我不能阻止你们母女团聚。”
莫霞眼中的光暗淡下去，她低头，继续整理那些照片，半晌，她才说了声“我知道了。”
程亮心里纳闷，莫霞的眼神和语气都说明她有些失落，可享受天伦之乐，看到儿孙绕膝，不是每个人一生所企盼的吗？
程亮看莫霞不说话了，在旁边也就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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