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头看时，徐莉已经来到了跟前。
“老远就看见你在这儿发呆，想什么呢？”
看着徐莉关切的表情，皇甫旭顿时有些自惭形秽。
“你有没有时间，聊一聊。”
徐莉看了看时间，“那你等我一会儿，我去和同事打声招呼。”
皇甫旭点点头，看徐莉小跑过去和同事交代几句，然后她同事朝他望过来，一阵嬉笑。
皇甫旭能猜到她们大概聊了什么，大抵是开了他们俩的玩笑，或是对他这个“绯闻男友”评头论足一番。
皇甫旭浮现一抹苦涩的笑，这样不堪的自己，还有资格站在徐莉的旁边保护她吗？
他一直觉得之前朝三暮四的坏习惯可以为了徐莉改掉，可费一鸣这件事就像长在他骨子里的卑劣，让他看见徐莉都有种抬不起头的感觉。
不是徐莉马上又过来了，皇甫旭真怕自己又逃跑了，果然，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刚在皇甫月面前的信誓旦旦，此刻又淹没在了他的胆怯软懦下。
和徐莉一起走到院子里的长椅上坐下，周围的树早已光秃秃地只余下灰蒙蒙的枝干，毫无生气可言。
好在这天艳阳高照，微风正好，不然这外面肯定是坐不住的。
“我……”
“你……”
两个人同时开口，然后相视一笑，皇甫旭礼貌地说道：“你先说吧。”
“我是想问你最近在忙什么，前几次来都没看到你。”
皇甫旭不是没来，而是故意错开了周末这天，因为他还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徐莉，哪怕这件事与她无关，但仅凭他喜欢她这点，他就不想把自己不好的一面展现在她面前。
看皇甫旭一脸的茫然失措，徐莉问道：“是发生什么事了吗，看你心事重重的样子。”
“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根本没有你想的那么好，你还愿意和我做朋友吗？”
徐莉不知道为什么，听到“朋友”这两个字感觉很刺耳，但是除了这个，她也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她和皇甫旭的关系。
“虽然我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事，但既然你问我了，我就和你说说我的想法，我结交朋友之前是不会去问卷调查的，所以他之前什么样对我来说没那么重要，重要的是现在眼前这个人什么样，若不是品行败坏之人，聊的来，处的愉快，那就是朋友。”
皇甫旭把这几个基本条件，往自己身上套了下，显然，他是符合和徐莉做朋友的条件的，可他又不满足于只是朋友。
换作是以前，皇甫旭肯定又腆着脸一通告白，可是现在，他只是笑着点点头，“那就好”。
或许他们注定只能是朋友吧，不然他绝对是个糟糕的男朋友，皇甫旭这么想着。
皇甫旭出乎意料的言行让徐莉不禁有些失望，可她也不曾问过自己到底在希望什么。
“那你现在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吗？我可能帮不上什么忙，不过说出来心里总能松快点儿。”
皇甫旭想了想，徐莉确实给了他不少考虑问题的思路和方向，既然想好对她不作他想，心里压力也小了许多。
他长吁一口气，望了徐莉一眼，把费一鸣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尽管他没有恢复记忆，但皇甫月说的给了他一个大致轮廓，还有他自己又去查证了一些当年的事，就算有出入，也不会偏差太多。
徐莉像听天书一般，听完皇甫旭的故事，她没有怀疑这段往事的真实性，而是皇甫旭失忆这个设定太过匪夷所思。
一向只觉得在电视剧或者小说里才有的情节，竟然在现实里发生了，而主人公此刻就坐在她旁边，怎么能不让她惊讶之余还生出些好奇和探索的欲望。
皇甫旭注意到徐莉审慎的目光，让他不觉有些忐忑，“怎……怎么了，你不信我说的？”
徐莉摇摇头，笑了，“不是不信，就是觉得太神奇了，竟然真的有失忆这种事发生。”
皇甫旭尴尬地扬了下唇角，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徐莉察觉到了皇甫旭的不自在，意识到自己刚才说的有些不妥，就忙道歉：“不好意思，我不是有意笑你的，如果冒犯到你了，我道歉。”
“没事，如果我是旁观者，肯定也觉得不可思议，甚至还有点滑稽。”
“所以你是在为费一鸣的事自责内疚？”
皇甫旭略略点头，“欠债还钱，杀人偿命，可我欠下的是他们一家人的人生，我拿什么去还。”
“人与人的关系从来都不是对等关系，好比杀人偿命，你杀一人肯定有人找你寻仇，你若被杀，又会有人替你寻仇，这就是一个恶性循环，根本没有出路。”
皇甫旭抬眼看着徐莉，“困在心里的一隅之地，哪敢奢望还能全身而退。”
徐莉淡淡一笑，“就像你刚才说的，穷尽一生，也不能还他们一家另一种人生，那你又何必让自己陷入那样的境地呢，这分明是你给自己画地为牢了。”
“不是这样，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与其在心里自苦，不如尽自己所能，让他们开心，幸福……”
徐莉见皇甫旭不解，解释道：“即便你呆在牢里，他们的痛苦也不会随之减少，而你同样如芒刺在背，如坐针毡，走出那牢，努力去补偿，或许他们还能有开心的可能性，你心里的重担自然而然也会轻便很多。”
皇甫旭的眼里瞬间多了一丝光亮，“你说得对，有机会就说明还有希望，还没做就打退堂鼓，那我也太没种了。”
“《周礼·冬官考工记》里说‘或坐而论道，或起而行之’，看你如何选择罢了。”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徐莉，谢谢你。”
徐莉莞尔一笑，“我们是朋友啊。”
“对，我们是朋友，”皇甫旭起身道：“那我先去看看我妈。”
“去吧。”
看着皇甫旭的背影，徐莉心里产生一种异样的感觉，马上她又摇摇头，“瞎想什么呢，徐莉，他都说了，我们8是朋友，朋友而已。”
她抬起头时，刚好看到云彩慢悠悠地在天空挪动，她笑了，有点幸福有点甜。
皇甫旭站在费楠家楼下的时候，路灯已经亮了起来，抬头望了眼他家的窗户，拨通费楠的电话，好一会儿才有人接。
“楠哥……”
“你已经知道我是有目的地接近你，也知道了我们之间的恩恩怨怨，又何必虚伪地当什么事也没发生。”
“楠哥，我现在在你家楼下，我想和你聊聊……”
“回去吧，我没什么可和你说的……”
皇甫旭知道费楠要挂断电话，马上道：“如果你不下来，那我就上去了。”
“别上来，你在楼下等我一会儿。”
皇甫旭来回踱着步子，等费楠下来，他想象过无数次这个画面，每次都紧张的心跳加速，口干舌燥，可是和徐莉聊过之后，他心里平静许多。
因为他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了，而且内心坚定，没有任何犹疑。
费楠下来了，他穿着一件黑色羽绒服，戴了一顶黑色的鸭舌帽，走路都飒飒带风。
他走近皇甫旭，四下看了看，“跟我走。”
皇甫旭知道费楠顾虑什么，也就没问，紧跟在他身后。
出了小区，拐个弯儿，是个老年人的活动场所，只是这会儿天已经黑了下来，许多人都回家了，就还剩下几个人闲聊。
费楠找个背光的地方，点燃一支烟咬在嘴里，然后徐徐地吐出一口气，“有什么话赶快说，我时间不多。”
皇甫旭知道费楠应该是找了借口出来见他，就也不做过多铺垫，直接说明他的来意，“楠哥，我想见见一鸣。”
费楠立马抓住皇甫旭的衣领，把他抵在墙上，怒视着他，他声音低沉，明显是压抑着自己的不满和愤恨。
“你有什么资格见他。”
皇甫旭知道费楠在他身边这几年都是在隐忍，不过他不知道费楠面对一个把他家人害到如此地步的罪魁祸首，是怎么忍下自己的怒火和恨意的，这份坚忍足以令他震惊。
“我知道我没资格，可事情到底是因我而起，我想要补偿他，补偿你们……”
费楠把手上的烟扔到地上，狠狠地踩上去，继续逼视着皇甫旭，“补偿什么？你知道一鸣因为这件事承受了多少痛苦吗？你知道我们一家这些年因为这件事都经历了什么吗？补偿，你说的倒轻巧。”
费楠撤了手，往后退了两步，和皇甫旭拉开点距离。
冬天，尤其是晚上，温度偏低，说话间呼出的热气似乎笼在眼前一时也不能尽散，让皇甫旭看不清费楠的表情。
哪怕费楠不说，单凭他想象都知道，只不过每每想到这些，皇甫旭都觉得心口有些堵。
“我知道我做什么都弥补不了你们受到的伤害，可是楠哥，不论是什么，只要让我能为你们尽点心，也是好的。”
“因为良心不安？”
“因为这不止是我的心结，更是一鸣的，如果他没有对我进行审判，发泄心里的怨恨，他是不可能从那阴影里走出来的。”
趁费楠有点动摇之际，皇甫旭乘胜追击，“作为当事人的我们俩，我受良心谴责，日日难安，一鸣被心魔困扰，画地为牢，我想要做的，不仅是让自己心安，更是想让一鸣放过自己，与自己和解。”
费楠何尝不知道费一鸣现在的云淡风轻下面，藏着的是波涛汹涌，而他无法释怀的主要原因就是皇甫旭。
费楠淡淡道：“他是不会愿意见你的。”
“所以我才来找你帮忙。”
费楠眉毛一扬，瞥着皇甫旭道：“稀罕啊，我们是敌非友，我为什么要帮你。”
皇甫旭认真地看着费楠，“你不是帮我，而是在帮一鸣，我调查过，你为他付出的不止是这十几年，还有你另一种人生的可能性……”
“你住嘴，”费楠怒喝道。
“我曾经听方振东的建议，调查过你，不过仅限家庭成员信息，对那些往事没怎么上心，或许想查也不一定能查到。”m.miaoshuzhai.net
费楠平复了下情绪，又点了支烟，“那些你想知道的，现在应该都知道了吧。”
皇甫旭默默地点点头，“皇甫月当初是用什么条件让你心甘情愿为他做事的？”
“呵呵，这些现在还有什么紧要，你有一句话说的很对，我是心甘情愿为他做事，因为不管是他还是皇甫啸都对我家有莫大的帮助，就算他没有兑现对我的承诺，我也甘愿任他驱使。”
皇甫旭惊讶地看着费楠，“你是说……”
“我是说，不论他们谁，都没有欠你什么，反倒是你，皇甫旭，这些年你忘了对一鸣的伤害，一直视皇甫月为仇敌，简直是大错特错，你欠下的太多了，一鸣的，皇甫月的，还有皇甫啸的。”
皇甫旭稳住起伏的心绪，“所以楠哥，我会一样一样偿还，一鸣那边还烦请你帮我问问，我真的想和他见上一面。”
费楠能感受到皇甫旭此刻的内心有多痛苦纠结，毕竟两个人相处了五年多的时间，有些事就算有不说，也能够明白彼此心中所想。
“我会帮你问问他的意思，但是见与不见，全在他，我不会发表任何意见。”
费楠说完转身就要走，皇甫旭又喊住他。
“楠哥，这几年我真的是把你当做我的挚友，我的家人，我的大哥……”
费楠没有回头，静静地听皇甫旭说完，就走了。
皇甫旭望着费楠的背影慢慢消失在他的视野里，他微微扬起唇角，为自己能鼓起勇气来找费楠聊这件事感到满意。
他长出一口气，刚准备离开，谁知有人从背后一棍子打在他的后脑勺，接着他就倒地昏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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