盆中的鹅卵石是皇甫月亲自挑选的，就为能和这棵矮子松更配，仿佛是对他和程亮的关系的一种执着。
程亮从桌子上跳下来，拿只小喷壶给矮子松喷上一些，水雾笼罩了松树片刻，又立马沉淀下去，或在枝干上，或在针叶间。
“你当真觉得我的设计是最好的？”
程亮冷不丁地问了这么一句，皇甫月并不惊讶，似乎猜到了程亮会有此一问。
他把桌上的设计稿收拾好，然后去倒了两杯水，给程亮一杯。
“你是在怀疑自己的能力，还是不相信我能持心公允？”
程亮放下手里的喷壶，喝了一口水，“都不是，我就是觉得这些来的太突然了，让人不敢相信这是实实在在发生的。”
皇甫月上手在程亮的脸上捏了一把，等他皱眉吃痛地叫出来，他才松了手，看一眼程亮脸上被捏的红白相间的那一块儿。
“你疯啦？”
“这回相信了吧，”皇甫月呵呵一笑，轻抚上程亮的脸，“你要对自己有信心，一切看似突然的幸运往往是长时间的积累，不管是基本功也好，或是对行业内趋势的敏感度，你赢得理所当然。”
程亮被夸的心花怒放，可也并没有得意忘形之态，皇甫月说到了他的心里，设计这一行想要出头确实不易，尤其是在这样一场比稿中，有一方面考虑不周就会功亏一篑。
程亮瞥了一眼皇甫月，“我竟然不知道你还有这本事，对设计稿的品评这么专业，一点儿不像是外行。”
“我可没说我是外行，相反，我在国外留学的时候还学过一段时间的设计，也拿过一些奖项，不过我在这方面并不甚有天赋，所以也就没坚持下去。”
“这我就看不懂了，这么容易放弃的东西当初干嘛还要花费心思去学？不是白白浪费时间精力？”
皇甫月看着程亮道：“我是为了能够和你接近一些，我想着或许我学了设计就能感知你的内心世界和想法，事实证明我错了，一样的东西不同的人学，出来的效果大不相同。”
程亮在皇甫月的鼻尖上捏了一下，“你啊，这脑袋瓜里的想法还真是‘别出心裁’。”
程亮一脸宠溺的表情落在皇甫月的眼里很是受用，他抱住程亮，把耳朵靠近他的心脏，听着他胸腔里律动的跳动声，久久没有说话。
“我刚看你对方怡的态度，好像不止是说说啊。”
皇甫月轻轻点头，“我确实很失望，我本想听她一番辩解，可她只字未提，足见她对这场设计比赛并不看重，出了问题又没有承担责任的担当，我当然会失望。”
程亮也抱住皇甫月，叹了口气，“希望越大，失望也才会越大，想必你对她的设计还是充满了期待的吧。”
“方怡的性格虽然孤僻，来往的人也极少，可我能看得出她对设计十分热爱，就像你一样，这些年因为她的工作能力，我对设计部也没有多费心思，之前几次做中秋的系列设计，她做的很好，所以这次我对她也是抱了很大的期望的。”
程亮能听得出皇甫月语气中的惋惜之意，“方总监只是一时糊涂，你就不要和她计较了。”
皇甫月从程亮的怀里出来站的笔挺，“我一直都看好她的设计能力，而且认为她极具天赋，可惜了，一旦用心不纯，就注定了得不到想要的结果。”
“那你不会对她怎样吧？”
“一次失误不算什么，我自然不会对她做什么，不过她并未发现自己的真正问题出在哪儿，我想，类似的问题也许还会发生，她若是有慧根的，肯定能发现自己的问题找出生路，否则继续行差踏错的话，那就是自寻死路。”
程亮笑了，“你不把一件事情盘剥地骨头渣子都不剩，是不是会不舒服，说你是强迫症好呢，还是说这就是你的职业习惯。”
“你还有心思管这些，我刚注意到方怡走之前看你的眼神，你要当心了，听说她最是睚眦必报的。”
程亮喝口水，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我不招惹是非，不能说明是非来了我没有应对的能力，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
皇甫月颇有兴致地盯着他看，“怎样？”
“我就让她自食恶果，”程亮淡淡一笑。
皇甫月点点头，就差捻着一撮胡须了，那欣慰的神态极像一位鹤发老翁。
“既是如此，我也放心了，真怕你不懂得照顾自己，遇事太过仁慈，刚柔并济才是一个领导者应该具备的最基本的素养。”
程亮把脸凑过去，笑着道：“那你不给个奖励吗？”
皇甫月见势，自是忙凑上去在程亮光洁的脸颊上落下一个吻。
“还有这边，”程亮扭过脸，把另一侧留给皇甫月。
皇甫月笑了，“真是矫情。”
说罢，还是依程亮的意思，在他另一侧脸颊上也亲了一下。
“乖啦，那你这边没事的话，我就回设计部了，恐怕方怡这会儿正盘算着怎么抓我的小辫子呢？她身后还有梅姐为她撑腰呢，我可得罪不起。”
皇甫月双手环胸，眉尾抖了一抖，“怎么，在你心里，我这个总裁竟然还比不过一个设计部总监和秘书部的主任？”
程亮用食指轻轻挑起皇甫月的下巴，望着他的眼睛，笑的明媚的如同一束光。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可不想因为这些琐事，搅的明江上下不得安宁。”
皇甫月也直直地望着程亮，“逗你玩的，我还能不知道你？”
程亮笑着在皇甫月的唇上落下一吻，“我走啦......晚上回去做顿好吃的，庆祝我首战告捷。”
皇甫月点点头，看着程亮离开，皇甫月才重新回到座位上，继续工作。
方振东的车子在家门口停下的时候，忍不住在方向盘上猛拍了一下，发出一声刺耳的声音。
他今晚想去莫志飞那留宿的，但莫志飞向他坦白了他去找皇甫月的事，不禁让他十分恼火，他说莫志飞是不相信他能把事情处理好，而莫志飞则说自己是一番好意，结果两人不欢而散。
方振东烦躁地解开自己的领带，然后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
他抽出来一根，叼在嘴里点燃。
方振东打开天窗，仰头望了眼，悠悠地吐出一个烟圈，升腾至半空然后消散开去。
没有半点星光的天空，大片的藏青色单调的毫无趣味。
他知道莫志飞是出于什么目的去找的皇甫月，只是这些年皇甫月的脾性变得阴晴不定，他也是担心莫志飞会惹上皇甫月那个神经病。
而且方振东也有些大男子主义，以为自己的事就该自己去处理，别人插手进来本身就让他心里很不痛快，若是别人他或打或骂，可是莫志飞，他既舍不得打又不忍心骂，难免心里窝着一股火没处撒。
方振东刚抽完手里的那支烟，就见家里的佣人阿姨小跑着过来。
方振东下车，正好迎上阿姨到跟前，“怎么了阿姨，这么慌张是不是家里有什么事？”
“先生，家里来了位不速之客，我打你电话没人接，又不敢把人撵出去怕坏了你的事，你还是快去看看吧......”
阿姨文化程度不高，不过说话倒是顺溜，几句话把事情讲的清清楚楚，这也是方振东留着她的原因，旁的不说，就这沟通起来不费劲的优点，让他很是满意。
方振东家除了他邀请的客人，还从不曾有人不请自来，阿姨不认识，人就敢往里进，那肯定不是什么善茬。
“我知道了阿姨，进去吧，”方振东皱着眉头，跨着步子就往接待客人的客厅里去。
方振东以为是不太要紧的人，这么不巧遇着他心情不好，可以骂上一顿，当是给自己解气了。
谁知他还没开口，那客厅里的女人就站起来，笑吟吟地走过来抱着他。
女人利落地把头发拢在头上，几乎没有碎发飘下来，白皙的脖子又细又长，戴着一颗蓝宝石的项链，尤为耀眼。
她眉眼如画，眼睛里却是让人不敢直视的寒意，一袭黑色长裙，露出性感的后背，端坐在那儿就像一只高傲的黑天鹅，雍容华贵，不言自喻。
“你终于回来了，让我好等，这么晚，又去和你的狐朋狗友厮混去了？”
方振东愣了会儿神，然后推开她，冷着脸色，“皇甫静，我们已经离婚了，我的生活不需要向你汇报，还有，你怎么回来了？”
皇甫静见方振东没有好脸色，也不生气，只是转个圈，慢慢走到沙发边上坐下，她红唇微微张合，“你们家阿姨好没礼貌，我来这么久，一杯咖啡也没端上来，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吗，方振东。”
方振东示意了阿姨一下，阿姨忙不迭地去现磨咖啡，她听到了方振东刚才的话，知道这是他前妻，所以她离开客厅之前还不忘转头看了皇甫静一眼。
阿姨心里只有一个想法，这个女人虽然看着高贵让人不敢轻易靠近，只是那张厌世脸下确也是藏着一张令人厌恶的脸。
方振东瞄了眼站在皇甫静身后的李乐，一时也猜不出皇甫静此行的目的，当不会是为李乐出口恶气的，毕竟在她眼里，李乐不过是个可以利用的工具人，实在没必要为他这么大费周章，专程从国外回来一趟。
方振东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有些气定神闲，“说吧，你回来到底想干什么？”
皇甫静冷笑一声，“你这话倒是奇怪，我想干什么你不是很清楚吗？”
方振东眉头紧蹙，“这件事不好办你很清楚，急也是没用的，如果你这番回来只是为了这个，那我劝你还是赶快回去吧，不然被皇甫月知道，又是一场风波。”
“皇甫月算个什么东西，你竟拿他来压我？我在明江做事的时候，他还在玩过家家呢，方振东，你这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样子是不打算把你儿子接回到你身边了吗？”
“你......”方振东“噌”的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利用安安逼我就范，居心实在恶毒，怎么说都是我们之间的恩怨，你干嘛总牵扯到孩子身上？”
皇甫静欣赏着自己刚做的美甲，对方振东的反应她很满意，连眼睛里都是得意的神色。妙书斋
她一副迫于无奈的样子瞥着方振东，“我也不想啊，可你总在试探我的底线，除了安安我还有什么能力让你听我指令做事啊，到底是离了婚，你不听我的我又能耐你何呢，是不是。”
方振东一下子跌坐在椅子上，这些年他活着最大的感受就是相信了报应不爽这句话，欠的总是要还的，尤其是情债。
他态度软了一些，“你到底想要干嘛，直说吧，不必在这拐弯抹角，浪费时间。”
“我马上会以明江新董事的身份回到明江，到时候我需要你配合我把皇甫月扳倒，今天来是想和你知会一声，免得消息来的太突然，让你措手不及。”
方振东惊讶地看着皇甫静，“你要回来明江？”
皇甫静不以为意道：“那是我们兄妹三个打下的江山，二哥不在了，大哥就算想退位也该问过我的意思，可是他竟然只留下一张任命就消失了，他眼里怕是早就没了我这个妹妹，既然如此，那我又何必客气，他不想做明江的董事长，那就我来做，皇甫月何德何能敢在总裁的位置上嚣张这么久。”
皇甫静就像闲聊一般就这样说出来，整个人安静地看不出一丝愠怒，但那话语间的怨恨早就散发了出来，寒意逼人，落在方振东和李乐的耳朵里，两人都不禁寒毛倒立。
“可我谋划了这么久，皇甫月的地位不但没有动摇，他更是慢慢掌控住公司的人心，若是人心所向，我们恐怕很难作为。”
方振东的话里略有疲态，他心里早厌恶了这样无休止的争斗，皇甫旭及时跳出去，当时不觉得，现在想来，反而让人羡慕。
浮沉海海，有多少人能按照自己的意愿活一遭，但凡有这条路可走，谁又会愿意在尔虞我诈里寻求活着的证据呢？
皇甫静嗤笑一声，不屑地看了眼方振东，“没想到几年没见，你还学会了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你既力不从心，那就交给我，你只需听我吩咐做事就好，我还偏不信，他再有手段，还能面面俱到不成，只要有一丝破绽，那就是他的死期到了。”
方振东知道皇甫静一旦打定了主意就很难更改，也就不准备劝她放下，她的偏执令人心惊，如今她变成这样，自己也占了很大一部分因素，方振东虽不愿意承认，可这也是事实。
方振东点点头，抬眼看了看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李乐，整个像雕塑一般。
皇甫静察觉到了方振东疑问的目光，她开口道：“李乐为我办事多年，可谓是尽心尽力，眼下被皇甫月使了诡计赶出明江，现在是我的一名得力干将。”
方振东听得出这话有多官方，潜台词不过还是把李乐当做炮灰，哪天需要他牺牲的时候，皇甫静不会有片刻犹豫的。
只是李乐是想不到这些的，他向来习惯了听吩咐做事，人品不行，忠心的劲儿却是少有的，他当皇甫静是伯乐，就一心听她吩咐，如今听皇甫静这么肯定自己，不禁感激涕零了。
“静董事，您放心，我虽然受冤被赶出明江，可我为您办事无怨无悔，幸得您赏识，今后我也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以报您的赏识之情。”
李乐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上，霎时激动的泛着红光，眼睛里似乎还有泪花闪烁，如果不是知道他的为人，方振东兴许会被其感动。
皇甫静虽是打心眼里看不上李乐，可难得有人这么忠心，这样傻的人为数不多，想着有一天总能派上用场，也就留在了身边。
她冲李乐点点头，没有多言。
方振东不在乎眼前的这一幕有多么的荒诞，他此刻只想知道方安的情况，他刚想张口询问，皇甫静就站起身准备告辞了。
到底是多年的夫妻，偏偏还是皇甫静这样的人精，她看方振东一个眼神就知道他要说什么，但她又不想在这件事上多费口舌，就只能走了。
“我今晚来就是让你有个心理准备，免得哪天在公司碰到我，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好了，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没等方振东开口，皇甫静就已经和李乐出了门。
方振东站在那儿看着门口愣了会儿神，这会儿阿姨刚端了两杯咖啡出来。
阿姨来方振东家做事时间短，自然不认得皇甫静，不过单看皇甫静的面相，阿姨就甚是不喜欢，所以磨咖啡就故意耽搁了些时间。
还是侧着耳朵听到皇甫静要走的动静，她才忙把咖啡端出来。
阿姨在心里偷偷乐了一番，她到方振东的跟前，轻声道：“先生，这咖啡......”
方振东回神看了眼那两杯咖啡，淡淡道：“你喝了吧......”
方振东说罢，摆摆手让阿姨下去了，脑子里陷入了一片混沌。
阿姨点头把咖啡端回来，嘴里嘟囔着：“这么好的咖啡不喝可惜了，喝了我这老太婆晚上还睡不睡了。”
阿姨看了半天，就看方振东呆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也没去管他，喝了两杯咖啡，忙着酝酿睡意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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