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排排整齐的帐篷排列在戈壁上,远处落日的余晖还未完全的消失,这边却是已经暗了下来。
一望而去,是没有界限的辽阔,余晖仅剩的一点红光将遥远的地平线染红,天空中的雄鹰传来一声孤寂的嘶叫突兀地闯进大帐军营中。
“将军,还是汤药不进。”一名身穿蓝黑色长袍的男人跪在地上,头部紧紧贴着石板,声线颤抖。
端坐在案几后的人,手里还握着羊毫笔低头写着什么,听闻顿了顿。
“咔!”
手中的羊毫笔断裂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无比的刺耳。帐中昏暗,仅几只残烛点着,半明半暗中看不清他的神色。
“接着说。”
“若还是,还是这个情况,不消几日,几日便挺不住了。”跪在地上的人头也不敢抬,说话断断续续夹着空气里的灰尘。
半响,军营静的只能听见外面猎猎风声,良久,这人才缓缓的开口:“将我的外披拿来。”
他起身走至帐营门口,烛火照亮他俊逸的脸。立在一旁的人立刻取了披风,为他披上。
宴客京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几步过后停了下来,回过头看到还趴在地上的军医,又回身一把拎起地上的人,冷冷地说:
“跟上。”
军医背着木制沉重药箱,颠簸着脚步,跟在了他的身后来到另外一处帐营。
这处帐营大多是行军打仗临时驻扎,因为是临时驻足,所以大多数的帐营外面还堆着一些杂乱的兵器,各类用具。唯独这处的帐营不但没有和其他帐营保持一致的排列,而且周遭干净的在荒漠中不像话。
若是仔细看这处的帐营就会发现不单单是在外部排列不同,里面更是区别于其他将士的帐营。
这里面没有兵器刀盾,没有炊具铠甲,只有屏风,桌椅,和一张红木床。
打量一番,还会发现里面布置根本不像是一个军队的营帐,倒是像极了寻常人家或者普通客栈的布置。
红木床上的帷帐随着进来的人带进的风,动了动,掀起一角,眼神好的能够窥探到里面依稀躺着一个人。
军医手抖的拿起桌上的药碗递给他,他接过药碗,掀开帷帐。
入目的是一张消瘦的脸,但也能见他眉目间的惊艳。鼻子高挺,旁还有颗红痣,嘴唇却因为其他,一点血色都无。
整个人安静的躺在软被之下,墨色的发散开在白玉枕上,仿佛睡着一般。
也只有他知道,这人快不行了。
“他的病情还是老样子吗?”他坐在床边,回头问。
“回将军,是。先生之前还能灌一点药下去,这几日便是怎么也喂不下去了。”说完后,军医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他闻言没有什么表情,只是眼神盯着床上的人,无奈又悲凉:“那,那么,他的腿如何了?”
“先生的腿自幼就落下了寒疾,加上之前在冰湖里浸泡过,寒疾复发,又受了重伤,高烧不退,腿部的伤口化脓肿胀。”军医咽了咽口水接着说:“其实这都不打紧,他身上的伤大都可以痊愈的,小心调养,都能好起来,现如今就是,就是怕,怕他自己不想活了。”
说完这番话,军医也低下头不再看床上的人。
“他自己不想活了,原来是他自己不想活了。”他的话语间带着点苦笑“你先出去吧。”
“是。”
他将床上的人扶起来,靠在他的肩膀上,用小勺将汤药喂在那人嘴边,可那人确实是不肯入口,紧紧的咬着牙,汤药顺着颈线,滑入了衣领,浸湿一片。
“贺州山。”他轻轻的叫了一句。
只见那人的眉眼微微颤动了一下,就恢复如常。
“阿三,你喝点药好不好?”他极尽温柔,一扫刚刚的冰冷。尽管可能躺在这里的人可能并不是很想听见他的讲话,但是没有办法,再不让他喝点药,他是真的怕这人就这样挺不住,到时候让他怎么办。
“阿三,阿三。”他一遍又一遍的叫唤他的名字,回应他的却只有安静。
宴客京眉心紧紧拧巴在一块,他轻轻地掰开这人的嘴,试图让药进入,可惜的是,这人就是要和他作对,苍白的嘴就是不肯将这药咽下去。
这时,门外有人忽然求见:“将军,来人急报。”
“放在桌上。”
宴客京将人轻轻地放下,走至桌旁,拆开信纸。纸上的字是漂亮的簪花小楷,可是内容却让宴客京心底狠狠地抽疼。
什么叫做万事不可强求?什么叫做万事由他来承担?什么叫做不必再挂念?他宴客京难道就没有心,就非要自己硬将这烂摊子一个人自己扛下,他贺州山倒是做了个为天下苍生的圣人,七情六欲是什么恐怕这位圣人一概不知。
宴客京自嘲一番,是啊,他就是宴客京就是流连花丛的浪子,怎么可能配的上文武双全的京城才子。
良久,他静静地坐在床边看着躺在床上毫无知觉的人,眼神涣散,他是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了,怎么办,怎么办?怎么样才能让他坚持下去?宴客京头一次这样的无力,心间早已疼得麻木。
忽得,他想起一个法子,也许会有作用。
宴客京将信纸扔在桌上,走到床旁。
宴客京冷眼看着床上的人,指尖划过这人冰凉的脸颊,不带情绪地冰冷道:“你倒是个圣人,诛九族的罪罚,自己一个人抗下。”
“想要保全其他人是吧?”宴客京发出一声嗤笑,随即面色狰狞地趴在这人的耳边一字一句地轻声道:“我告诉你贺州山,他们的确是不知道那个丫头和那些人的存在,你以为你死了就没有人知道了嘛?”
“你以为我真的会放过那个丫头,我的记性你知道的,她高几尺,身量如何,就连她脸上有几颗痣我都记得清清楚楚,你要是敢死的话,我绝对不会放过她”他的言语轻描淡写,仿佛就是在说一件平常不过的小事。
“所以,你最好,给我活下去,你要是死了的话,天涯海角我都会找到她,我会让你们俩在地府聚一聚,去陪你们的老爹。”
贺州山虽是半昏迷,但是意识还在。他在听到宴客京叫他的时候就半醒了,只是不愿,不愿醒来罢了。
他一醒过来就想到父亲,就想到妹妹,想到数以千计的百姓血流成河。
想到所有人的质疑,他更不想去面对宴客京,他觉得他的死亡是对现在局面最好的方法,也不用拖累宴客京,还能够保护其他人。
可是他还是听见了宴客京的话,他听见宴客京会揭发,听见如果他死了,他们一定会有危险,他怕宴客京真的会这么做。
他的心底不由地一阵恶寒,胃卷屈疼,他艰难地掀开眼皮,眼睛虽是掀开了,却是没有一点精神,灰白的眼珠就像是刻意安在上面,只是为了不让眼睛看上去空洞一般。
“阿三?”宴客京见他微微睁开双眸,心里欢喜,小心翼翼地托住贺州山的肩膀,伸手想去端汤药。
“放过他们。”贺州山有气无力,手指勾住宴客京还没来得及伸出去的袖口。
他的第一句话,竟然是,是,也对,也对。
宴客京听到他说的话,心底如寒霜铺盖,他趴下身子,俯在贺州山的上方。两人的距离瞬间拉短,宴客京温热的气息喷薄在贺州山的耳边:“你明明知道我是怎么想的,还要这么折磨我。”
一字一句,字字诛心。
宴客京红着眼看着贺州山,他每说出一个字,贺州山就感觉心底那根线正在人狠狠地被拨动,每动一下就割的他心底的那块软肉血淋淋。
贺州山不忍直视他的眼睛:“宴客京,我们之间,终究是了结了。我活着,只会给你添麻烦。”
“你从来不是我的麻烦!若是你死了,我绝对会让他们给你陪葬!”宴客京浑身都是怒气。
贺州山只是偏过头,拉开了他们的距离,侧面的贺州山脸颊凹陷,愈发显的消瘦,宴客京心里没由的一软,见此,说:“好好活着,去见她,你们相聚的时间不长,我也不会让人知道她和你有关系的。”
宴客京起身端来汤药,半扶着贺州山,将药放置他的嘴边,可他还是不肯喝。
“我发誓,只要你活着,绝对不碰她,也不会揭发其他人。”
许久,贺州山才缓缓张开嘴将药一点一点喝下去。
宴客京喂完药,给他盖好棉被,坐在他的身旁,看刚刚从前线带回来的的战况情报。
帐营里面恢复了安静,一时间两人无话可说,床上的人翻了一个身,背对着宴客京,只有背影给人,又是过了许久,贺州山突然地说道:“可是已经找不到活着的理由了。”
这句话像是对他自己的一个解释,也仿佛是对宴客京的一个解释。
宴客京鼻尖发酸,再抬眼时,眸子暗红,他静静地看着床上的人,想对他说点什么,可他还是没有开口,只是盯着床上寂凉的背影。
“哒哒哒。”马蹄声络绎不绝,声响彻于街道。阵阵的席风卷着沙土张扬在空气里。
一旁的孩子被这突如其来地马蹄声吓得不轻,正想张嘴喊叫,却被身后的商贩忙不迭地捂住孩子的口鼻,不让他出声。
孩子呜呜咽咽,发不出声来,双眼蓄满泪水,满脸通红。
官府布告出来了!市,访,城门,皆是榜文。妙书斋
“告示:
大靖二十四年。南方水军私自调动,举兵策反,时将城内民不聊生。幸得以朝中元老李振发觉异常,及时止损,现水军总教头华阳中锒铛入狱。
其子华书行为边境守城将军,更是违抗圣命,致使大城失守。现以逃亡。附此画像,望各城百姓警守,及时报官。”
众人围观在榜文面前,里里外外围得水泄不通。更是有人看完榜文画像之后大声唏嘘感叹,周遭一篇沸腾。
依偎在父亲怀里的小姑娘挤在了最里面,稚嫩的面庞盯着那副画像,肉乎乎的手指伸了出去,不断的触碰那张画像。
父亲抱着孩子认真地读榜文,眼角余光发觉孩子把手伸出去,就下意识地将孩子的手拿回来。
这孩子不说话只是又接着把手指伸出去碰那副画像,来回几次,父亲神色微愠,转头看着姑娘。
小姑娘转了转黑溜溜的眼珠子,嘴巴一撇。
父亲顺着姑娘的眼神看过去,不大的画像,寥寥几笔就是一副清晰的面孔。他张了张嘴,好半响,也没有蹦出一个字出来。
身后的人群挤闹,如菜场的鸭子一般。父亲抱紧姑娘钻了缝隙出去,离开了这闹场。
粗布大衣的父亲脚步虚浮,来到了一个偏僻的巷子里,把女儿放稳平地,蹲下。
女儿嘴里呜呜地指着外面拥挤的人群中被包围的画像焦急兴奋地说:“是,是大哥哥。”
父亲拉着女儿的手咽了咽口水:“看错了,不是他。”
“好,好看,不,不会认,,认错”姑娘口齿不清,几番折腾才说清楚,口水将衣服上的棉布也打湿。
父亲揪了揪孩子的辫子,笃定地说:“看错了。”
孩子看着父亲坚定的脸,一时间陷入的迷惑,仿佛真的在思考自己是不是真的弄错了,没过了一会,就被父亲带走了。
军营中篝火点缀,无人懈怠,众人轮流巡逻。远处传来几声狼嚎,在大漠中愈发显的凄凉。
贺州山躺在床上,他刚刚喝了涩嘴的药,那药劲厉害,现在是迷迷糊糊的,脑子里面如同浆糊一般。
他浑身上下酸疼厉害,刚刚撑着一口气和宴客京说话,现在是连睁开眼睛的力气也没有。烧的迷糊之间,贺州山的脑子里出现了一张张熟悉的脸,走马观花。
一会,他仿佛回到刚和妹妹相聚的地方,一会又听见有人来急报说父亲反水已经绞死了,一会看见满山鲜花,一会看见满城鲜血。
猛地,周遭一片寂静,眼前一黑,他蓦然睁开眼睛。刚睁开双眼,眼前雪花般的叠影晕眩,好一会他才缓过神来,将叠影重合在一块。却只见四周雪白的一片,天地间唯独茫茫不见任何踪影,万籁寂静,空气凌冽灌进喉底。
这里是,是哪里?贺州山警惕地向四处张望,可是周围什么也不见,近处远处皆是一片雪白,徒留北风狂刮,天地间仿佛独他一人。
这时候他感觉到自己手脚冻得发疼,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竟然站在他站在冰湖中!冰湖面上结了一层薄冰在雪的掩盖下看不清何处是实何处是虚。寒风如刀将他脸上划出几道细微不可见的伤痕,更可笑的是他的手脚变得那样的幼小,他伸出已经麻木的手,手掌皲裂,皮肉翻飞,血液已经凝固在上面,这手只有十一二岁,是少年手掌的大小。他反复端看,撕下手上已经硬了的干皮,疼得他皱起眉心,这一疼倒叫他忽然他想起这是哪里了。
年岁过往了太久,久到他自己也快忘记了自己还有这样一回经历,到底是他忘记了,还是他故意将这段不堪的过往封存,就不可知了。
这里是,是他和岚儿分开的地方。
他站在这冰冷的湖水里,送走了妹妹,引开追兵。当时追兵已经追上来了,差一点,就差一点他就要死在这里。
“阿三”万籁寂静的天地忽然传来声音,这一声划破这死亡般地安静。
贺州山转头看到竟然看到了宴客京!他披着狐皮斗篷,额间还束着京城贵子的红翠抹额,一张俊颜衬得动人,站在岸边,焦急地朝他大喊挥手:“阿三!回来,到我这里来。”
贺州山眼底湿热也朝着对方大喊:“宴客京!”
湖水夹着碎冰,他踩在脚下,脚底溢出丝丝血迹,他似乎浑然不觉,拼命地往那边岸上靠过去。
忽然间,空气多了几分杀意,狂风袭人,连带着湖面的碎冰摇晃,贺州山止住脚步。
“阿三,过来!我就在这里等你!”宴客京看他停下,连忙的对着他喊。
不对,不应该,怎么可能?
贺州山看着眼前的人,他这时只有十几岁,还不认识宴客京,甚至两人没有见过。这个时候,宴客京应该也是十几岁的模样,呆在京城,然后有人告诉他,他的父亲被南方水军绞杀,而不是出现在这里。
在抬头时,贺州山的眼里多了几分杀意,年纪尚小的贺州山眉眼已经可以看得出日后的艳丽模样,只不过此刻他的眼神骇人,似乎要把人看穿。
“你是谁?”
“谁?”宴客京茫然道:“阿三,是我啊,我是公子啊。”
贺州山摇摇头往后悄无声息地退了几步,冷冷道:“你不是,你不是他。”
“我是,我是公子!那个说要守你一世安稳的公子。”宴客京看他不相信自己,急的跺脚。
贺州山听到他说守一世安稳,眼底泛出泪花,依然摇头:“守我一世安稳的公子没了,他已经被我弄丢了。况且——”贺州山低下头,声音沙哑“他只会主动过来,不会让我过去。”
话音落下,岸上没了回响,不知道是否贺州山的话传进那人的耳里,还是被冷风吞没。
等贺州山再次抬头时,对面人渐渐地面容模糊。霎时,那人换了面孔,狰狞不堪,眼神锐利。
“哈哈哈。”那人歪了歪脖子诡异地大笑,随即凶横地说:“我说过要你不得好死的!”然后不知道从何处摸出一把大弓,登时就撑开直冲贺州山。
贺州山脸色一变,连忙后退,但是冰水阻力大,一双腿早就毫无知觉,几乎是坏死。他吃力推开湖面上的碎冰,艰难地往后逃去,但不论往哪里走,他始终没有脱离弓箭的范围。
“不得好死!”那只箭直冲贺州山!
弓箭力度之大,在冷风中划破,擦除“咻”地一声尖鸣,刺破耳膜。
“噗!”一口鲜血从贺州山的口鼻中喷出,雪白的冰面上颓然出现艳丽的红,他低头看向胸口,那只箭穿心而过。
岸上的人似乎在狂笑,笑声中带着得意,张狂,贺州山没发没来得及辨别,耳边的风声笑声就渐渐减弱。
他体力不支,缓缓地倒下,直到口鼻被冰水覆盖,眼前的画面再一次飞速的旋转。渐渐地,在无数的画面中他模模糊糊地看见了他心底的那个宴客京,那个哄他睡觉的宴客京,那个会抱他入眠的宴客京。
他看到了他们第一次相遇,结伴而行,相熟相知,又渐行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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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此一别,将天各一方,不知道多少年后才能再相见,甚至有些人再无重逢期。
周围,有人还在缓慢地挥手,久久未曾放下,也有人沉默着,颇为伤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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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狱花园绝不能破碎,否则的话,对于天狐族来说就是毁灭性的灾难。
祖庭,天狐圣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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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金色光柱毫无预兆的冲天而起,瞬间冲向高空。
刚刚再次抵挡过一次雷劫的皇者们几乎是下意识的全都散开。而下一瞬,那金色光柱就已经冲入了劫云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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