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西亭已经离开了。
姜戈还没走,坐在原来的位子,桌上还未喝完的咖啡早已经凉透了。
绯红的霞光透过玻璃折射进来落在姜戈的身上,就像一张柔和的网纱将她紧紧包裹,可是她感受不到一丝暖意,头还疼。
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李守勤。
想来想去也没有头绪,姜戈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过了会儿,她背上包包,垂头丧气地离开了咖啡馆。
这个点是高峰期,公交车肯定挤满了人。
姜戈边走边拿出手机,打算用打车APP打车回去,没想到前面还有八十多个人在排队,这得排到什么时候?
她果断放弃了,收起手机,走到路边看看能不能拦一辆出租车。
马路上车流络绎不绝,鸣笛声此起彼伏。
姜戈找了个比较显眼的位置,看着一辆又一辆满载的出租车从眼前行驶而过,别提多郁闷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太阳都落山了,姜戈还没有拦到出租车。
她彻底失去耐心,也不知道是在赌气还是惩罚自己,她干脆一路走回去,一边走一边暗暗发誓等解决了所有事情一定要买辆车,当然,前提是那个时候她没有瞎。
想到这里,姜戈缓缓耸下眼皮,又开始胡思乱想。
如果最终还是没能改变未来的命运,真瞎了该怎么办?她是不是得提前做好最坏的打算?
唉,也不知道2019年的另一个她,是如何熬过没有光明的黑暗日子。
姜戈正黯然伤感,身后徒然有人按响了车里的喇叭,把她狠狠吓了一跳,她回过神,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走到了路口,如果不是刚刚那一声喇叭,她就闯红灯了。
她想到什么,回头望去,果不其然看到了一辆熟悉的车影。
走到驾驶座的车门外,姜戈屈指敲了敲车窗。
等了大概四五秒,车窗才缓缓降下,露出了男人线条流畅又冷漠的侧脸,他转头与姜戈的目光相接,薄唇微启,刻薄至极:“我原本以为你这人只是脑子有点毛病,没想到眼睛也是摆设。”
姜戈却没生气,讶异:“你跟踪我?”
“……”
程砚眉心一皱:“我看起来很闲吗?”
他刚在咖啡馆写完稿子,正打算回家,没想到会在这儿碰见她,想起她刚刚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他眉间的折痕更深了,上下打量她一眼:“你应该不是想寻死吧?”
“呸呸呸,谁想死。”
姜戈没好气地解释:“我刚刚脑袋里在想事情,没注意到红绿灯。”
“哦。”
程砚不太关心,瞥了一眼她搭在窗沿上的手,用眼神示意她拿开。
姜戈没动,眼巴巴看着他:“能不能捎我一程?”
这里距离锦河弯还有好长一段路,她实在是走不动了,而且她今天穿的鞋还有点磨脚,真的是哪儿哪儿都不顺。
所以她现在看程砚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从天而降的救星,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眸老亮了。
程砚:“……”
拒绝的话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
他移开视线,没说好或者不好,就在姜戈以为他是在用沉默拒绝自己的时候,还没来得及失落,就看见他按下了开锁键。
姜戈一愣,反应过来,欣喜地拉开车门,坐进了副驾驶座。
……
车子匀速行驶在马路上。
姜戈上车后一句话都没说,也没再扯什么平行时空乱七八糟的,就很老实,搞得程砚还有点不习惯了。
车子开到十字路口停下的时候,程砚瞥了身旁的人一眼,见她又在走神,手指轻轻敲着方向盘,随口一问:“怎么,跟男朋友吵架了?”
听见声音,姜戈慢吞吞地扭头朝他看去,指着自己:“你是跟我说话吗?”
问完后她又觉得有点傻,车里除了她也没别人了。
可是……
她蹙眉,脸上露出了一丝茫然:“我哪儿来的男朋友?”
程砚顿了下,嗓音低沉:“宋西亭不是你男朋友?”
姜戈摆了摆手:“怎么可能,疯了吗我。”
“……”
“等等,你看到我们了?”
姜戈后知后觉,讶然:“所以你刚刚也在咖啡馆?”
程砚淡淡地嗯了声,为了避免她又胡思乱想以为自己跟踪她,强调了一句:“巧合。”
姜戈若有所思:“还真是挺巧。”
程砚察觉她话里有话,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而这时红灯亮了,他只能收回目光,启动车子前行。
窗外浮光掠影,车内安静无声。
过了不知多久,姜戈忽地出声:“程砚,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
又来了?
程砚拧了下眉:“如果是关于平行时空……”
话未说完,姜戈打断了他:“你接触过真正的罪犯吗?”
始料未及,程砚微微一怔:“什么?”
“我看过你以前的采访视频,你曾向媒体透露过,《长夜》那本书的灵感都源于社会底层的真实故事。”姜戈停顿了两秒,静静地凝视着他:“所以故事里那些人,你都亲眼见过吗?”
她指的那些人,当然是穷凶极恶的罪犯。
程砚目视前方的路况,听见她的话,沉默了一瞬,不答反问:“为什么好奇这个?”
姜戈眨了眨眼,很实诚:“有一件事情想不明白,想看看能不能从你这儿找到点方向。”
“见过,也接触过。”
程砚没有撒谎,他毕业于双一流法学院,大学期间就接触过不少经典的犯罪案例和各式各样的犯人,他身边的同学有做检察官的,也有做法官的,他们这类人,会比普通人更深更广的接触到社会的暗黑面,而他之所以会走上写作这条路,也有这么一部分原因。
姜戈眼睛一亮:“我能不能再问一个问题?”
程砚提醒她:“快到锦河弯了。”
见他并没有拒绝,姜戈加快语速:“有一个杀人犯,他的妻子和女儿相继去世后,他为了报复,接连杀害了六条人命,而唯一能够指控他的证据被他藏了起来,你觉得像这样没有背景也没有人脉的杀人犯,会把证据藏在什么地方才能不被警方发现?”
空气静了几秒。
程砚眼眸微暗,缓缓道:“你口中的杀人犯,是指李守勤?”
姜戈诧异:“有这么明显吗?”
“……”
因为程砚一直有在关注这个案子的进展,甚至拜托了检察院的朋友帮忙留意,但因为这个案子是由宋西亭负责,具体的案情细节只有公安局内部人员才知道,他也是今早听说警方抓了一个叫李守勤的嫌疑犯回去审问,查过他的背景,这才联系起来。
程砚转了下方向盘,把车停在路边,然后看向不明所以的姜戈,沉声:“把你知道的所有都告诉我。”
……
夜幕降临,灯火交映。
街边一家汤粉店里,姜戈饿得不行,大口大口地嗦粉。
程砚还没动筷,沉思:“所以现在警方完全没有头绪?”
姜戈腮帮鼓鼓的,含糊道:“算是吧。”
毕竟一切只是推测,谁也不知道那笔钱在不在,又或者是不是已经被李守勤给销毁了。
程砚抬眸,一瞬不瞬地盯住她:“我刚刚就很好奇,为什么你这么关心这个案子?”
他关注,是因为凶手模仿《长夜》作案,他想知道原因。
而姜戈,这个案子本身跟她毫无关系。
为什么她会那么积极和在意?
“咳——”
姜戈呛了下,脸色微微涨红。
她拿起桌上的水喝了一口,干巴巴地问:“我有吗?”
程砚一副“你说呢”的表情。
姜戈圈着杯子,避开他目光,心虚:“我就是好奇。”
“好奇什么?”
“凶手为什么要模仿《长夜》作案……”
姜戈抿了下唇,轻声:“以及,为什么要把你推到风口浪尖。”
程砚眼眸一凝,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程瑜之前说过,姜戈是他的书粉,他当时还不以为意,觉得这个女人充其量只是一个黑粉。
现在看来,好像真误会了她。
“你……”
程砚刚想说什么,突然被姜戈打断:“你是不是得罪过李守勤?”
“……”
程砚见她一脸狐疑,皮笑肉不笑:“我压根不认识他。”
姜戈有些失望,又咬着筷子问道:“那你有头绪吗?”
程砚面无表情地吐出两个字:“没有。”
他又不是李守勤肚子里的蛔虫,甚至连李守勤的面都没见过,怎么可能清楚知道他把东西藏在哪儿。
汤粉店里就姜戈和程砚两个客人。
程砚掰开一次性筷子,磨了磨上边的碎屑,无意扫见坐在他们斜对面桌子的老板娘,目光一顿。
“粉都要坨了,你怎么还不吃?”
姜戈见程砚还没有动筷,郁闷地抬起头,发现他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身后的方向,不由停下筷子,顺着他的视线回头望去。
汤粉店的老板娘正在一边看电视一边叠元宝,察觉到两人注视的目光,连忙停下手头的事情,起身走过来:“两位是需要点什么吗?”
姜戈好奇:“阿姨,你刚刚是在叠元宝吗?”
“是啊,我们明早要上山祭拜,这两日店里太忙没有时间,我只能今晚多叠些,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
“没有没有。”
老板娘见姜戈聊了两句,见他们没什么事,又回去干活了。
程砚尝了口汤,味道还行,一抬头,姜戈眼睛亮亮的:“你是不是跟我想的一样?”
……
晚上七点,市郊五台山的常青墓园。
姜戈下车后又给宋西亭打了个电话,可是对方没有接,估计在忙。
她收起手机,回头看向站在车门旁的程砚,去拉他:“走吧,我们先进去看看。”
程砚睨她:“你打算怎么进去?”
姜戈迟疑:“翻墙?”
“……”
程砚冲她竖了个大拇指,然后大摇大摆地走向大门口。
姜戈根本拉不住他,忙跟了上去。
门口有守墓的保安,看见两人直接拿手电筒指着他们,声音非常浑厚:“你们是什么人?来干什么的?”
姜戈心一紧,下意识拉住程砚的衣角,小声:“怎么办?”
程砚瞥了一眼她的手,面不改色地胡诌:“我们白天走的时候落下了东西,能不能让我们进去找一下?”
保安挥了挥手:“墓园已经关门了,你们明天再来吧。”
“是非常重要的东西,能不能请您通融一下放我们进去?”姜戈轻咬下唇,眼里泛着泪光,可怜兮兮的:“拜托您了。”
见状,程砚眉梢一抬。
保安顿时有些为难:“可是……”
程砚不疾不徐地开口:“这样吧,我把身份证压在这里,如果有什么事,我们自己承担。”
保安思考了几秒,接过他的身份证:“行吧,你们抓紧时间。”
姜戈面色一喜:“谢谢您!”
没想到能这么顺利进来,姜戈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发现墓园里一片漆黑,顿时想打退堂鼓了。
大晚上的,阴风阵阵,就连树影看着都有点毛骨悚然。
她搓了搓发凉的掌心,悄悄靠近程砚。
程砚察觉到,扯了下唇:“怕了?”
姜戈嘴硬:“没怕,就是有点冷。”
程砚没有戳穿她,打开手电筒,朝里面走去。
“等等我!”
姜戈紧紧跟在他的身后,四处张望,神经绷得紧紧的,就怕突然跳出什么东西,为了缓解害怕,她说话转移注意力:“李守勤真的会把钱藏在这种地方吗?”
程砚淡声:“不知道。”
但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毕竟正常人不会想到这么个地方。
走着走着,程砚的手机突然响了,半个小时前,他托人去查李星星和詹云的墓地信息,终于有了结果。
挂断电话,程砚看了一眼前面:“走吧,还有一段路。
知道了具体位置,两人很快找到了李星星和詹云的墓碑。
“抱歉啊,这么晚还来打扰你们,有怪莫怪,我们也是逼不得已啊!你们一定也不希望李守勤一直错下去,等这件事情结束以后,我多烧些元宝给你们!”
姜戈双手合十闭着眼睛,嘴里叽里咕噜不知道在念什么。Μ.miaoshuzhai.net
程砚环顾四周的环境,过了会儿,耳边响起姜戈的声音:“挖吧。”
他回头看向她,难得愣了下:“挖什么?”
姜戈理所当然:“挖墓啊。”
不然他们专门跑这么远来做什么?当然不能空手而归。
程砚:“……”
他的表情一言难尽,声音克制:“你再说一遍,你想干嘛?”
姜戈撸起袖子,用实际行动证明她不是在开玩笑。
程砚见她蹲下去真的打算挖墓,眼皮一跳,立马揪住她的后领,一把将她拉起来,脸色难看:“你疯了吗?这个案子跟你有什么关系?你要做到这种地步?”
姜戈撞上他漆黑的眼眸,身形蓦地一僵。
怎么可能没有关系?她现在所做的一切,都跟他们的未来息息相关。
姜戈红唇翕动:“你不懂。”
程砚一怔。
姜戈没有再解释,趁着程砚不留意,一下挣开了他的禁锢。
程砚复杂地看着她的背影。
刚刚两人相视的时候,姜戈的目光根本没有聚焦,像是在透过他的眼睛看向更远的东西。。
她到底在看什么?
……
晚上十点,公安局。
宋西亭从审讯室里出来的时候,脸色不太好。
不管他用什么方法,都撬不开李守勤的嘴巴,甚至于他的口供,都找不到任何疏漏的地方,太谨慎了。
宋西亭回到办公室,拿出放在外套里的手机,才看到姜戈一个小时前给他打了好几通电话。
他回拨过去,发现姜戈的手机已经关机。
难不成出了什么事?
宋西亭心头一凛,迅速穿上外套,出门的时候正好撞上赵文。
赵文问他:“宋队,李守勤怎么办?”
他们现在没有证据,也没有权利一直拘留他。
宋西亭沉默半晌,吩咐:“先放他回去,再派两个同事盯紧他,千万别让他跑了。”
“明白。”
从公安局出来,宋西亭匆匆走下台阶,一边拨通了林月知的电话。
“宋狗?”
“姜戈有没有跟你在一起?”
“没有啊,我还在医院值班呢,怎么了?”
“她的手机关机了。”
“啊?姜姜的手机从来不会关机,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不知道,我先去她家看看,挂了。”
宋西亭径直走向停在路边的车,刚拉开车门,就听见身后传来姜戈惊喜的声音:“西亭!”
他一愣,回头看见姜戈完好无损地站在一辆白色轿车车前,顿时松了一口气。
他重新关上车门,大步走过去。
“你上哪儿去了?手机怎么关机了?”
“我手机没电了。”
宋西亭走近了看见姜戈脏兮兮的脸,不由傻眼:“你怎么回事,灰头土脸的,刚从煤矿回来吗?”
姜戈随手擦了下脸,笑嘻嘻的:“不是煤矿,是墓地。”
“什么?”
这时,程砚也从车里下来了。
宋西亭看见他,拧眉:“你们一起出去的?”
“这不重要。”
姜戈抓住宋西亭的手,声音里夹着难以掩饰的雀跃:“宋警官,我和程砚找到那笔钱了!”
宋西亭蓦地一怔,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姜戈拉着他去后备箱:“你没听错!我们找到证据了!”
程砚靠着车门,揉了揉发酸的手腕,过了会儿,他似有所察觉,缓缓转头看向公安局门口,不偏不倚,撞上了一双陌生又阴冷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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