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三天里,林守溪与小禾入对出双地修行着,偶尔会聊天攀谈。
林守溪看上去很是悠闲散漫,小禾亦安静地跟在他身边,慢条斯理地打坐修行,颇为娴静,没什么紧迫感。
王二关是最勤奋用功的,他起得最早,睡得最晚,每日吃饭的时候还总摸着自己的肚子感慨,说若是自己能坚持这般努力,不消一个月准能瘦下去。
他的努力确实是奏效的,王二关对真气的掌控力肉眼可见地飞涨着,俨然已是四人中最强的。
纪落阳看上去最为稳扎稳打,林守溪也观察过他练拳,哪怕以他的眼界也很难挑出什么瑕疵。
纪落阳对林守溪的态度还算友善,甚至主动说过要帮林守溪治疗伤势。
这一度让王二关很紧张,毕竟废人更有安全感一点。
不过林守溪也婉拒了。
“无法修行,你一点也不失落吗?”
小禾坐在他的身边,抱着膝盖,绵裙覆盖的小腿白得耀眼。
“当然会失落。”林守溪说。
这两日,他看上去散漫,实则却一刻不停地在为自己疗伤,伤势的恢复速度比他想象中更快,可还是不太够。
“你到底是哪里受伤了?我可以帮你包扎一下的。”小禾说。
“是内伤。”林守溪说。
“哦……那是什么人伤了你这么重啊?”小禾问。
“一个和我同龄的少女。”林守溪回答。
“她是你的仇人吗?”
“算是仇人。”林守溪说。
“算是?”小禾蹙了蹙眉,问:“该不会是因爱生恨吧。”
“你在瞎想什么?”林守溪苦笑着摇头。
小禾也笑了笑,她忽然想起一事,连忙问:“对了,那天我去叫醒你,你看到我的时候,是不是喊了我什么?”
“啊?”
林守溪一怔,随后想起,他当时有些眼花,逆着光看到了飘舞的白色发丝,误认为对方是老婆婆,便喊了……
“你当时是不是喊了我一声……”小禾略一回忆,斟酌着说:“嗯……老婆?”
“我……”林守溪一时不知如何解释。
“这是老婆婆的意思吗?”小禾久居深山,对一些词不甚了解,她摸了摸自己的脸颊,问:“我看上去很老吗?”
林守溪正想澄清一下自己当时的误会,一旁的纪落阳却不合时宜地睁开眼,嘴角噙着笑意,说:“这可不是老婆婆的意思,差了一个字,意思天壤之别。”
“啊?那是什么意思?”小禾单纯地问。
“是媳妇的意思。”纪落阳直言不讳。
小禾檀口微张,稚嫩的脸颊一下烫了起来,她捋着裙子起身,说了声‘轻浮’后,低着头跑回了房间,急促掩上了门。
林守溪叹了口气,心想这次彻底说不清楚了。
纪落阳幸灾乐祸地笑着。
当日下午,纪落阳还邀林守溪切磋武艺,林守溪破天荒地答应了。
他们只是简单地比试一番拳脚招式,不动用真气,纪落阳知道他有伤,下手也不会重。
王二关惊讶地发现,这个叫林守溪的,招式耍得还挺漂亮的。
不过无法驱动真气,招式再漂亮又有何用。
“花拳绣腿。”王二关不屑一顾。
小禾重新从屋子里走出来时,王二关还凑过去讽刺道:“小禾姑娘,你看,你不过是消失了一上午,你家夫君可就要和其他男人跑了。”
小禾看着对练招式的林守溪和纪落阳,咬着粉粉嫩嫩的唇哼了一声,“谁是他媳妇呀。”
不过晚饭的时候,他们依旧是坐在一起吃的。
“以后不许再那样叫我了。”小禾郑重其事地说。
“好。”林守溪爽快地答应了。
场面忽地有些安静,林守溪回过头,发现小禾正看着自己,唇抿成线,脸冷冰冰的。
“我又说错什么了吗?”林守溪以前一直不觉得自己笨,最近开始自我怀疑了起来。
“没错。”小禾轻哼了一声,又起身回屋了。
林守溪沉思了一会儿,然后看向王二关和纪落阳,虚心请教:“她说的没错,到底是没错还是……没错?”
王二关捧腹大笑着,纪落阳则打趣道:“以前你的长辈们就没教过你这些?”
“倒是教过。”林守溪说。
“怎么教的?”纪落阳好奇问。
“以不变应万变。”林守溪说完,继续有条不紊地吃饭,践行着师门教诲。
纪落阳目瞪口呆。
林守溪的策略是有效的,第二日,小禾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继续与他一道修行,吃饭。
纪落阳见了,戏称这是‘夫妻没有隔夜仇’,小禾凶凶地瞪了他一眼。
今日天气不是很好,愁云密布,偶见天光,小禾坐在崖边,看着云下盘旋的黑色怪鸟,目光随着它一同掠过干涸的大湖。
“也不知那镇守之神是什么样子的。”小禾说:“我姑姑说过,能活到现在的神,绝对都是当年霸绝一方的雄主,它虽仅剩一气,可能将神斩杀的,该是怎样可怕的东西啊……那个东西,不会还在偷偷注视着我们吧。”ωWW.miaoshuzhai.net
她向林守溪身边靠了靠。
“也许是只可怕的大妖怪。”林守溪随口说。
“妖怪一点都不可怕的。”小禾再次强调说:“那些大海里的邪神和泥土深处的龙尸,才是最可怕的敌人。”
“是啊。”林守溪想既然是最可怕的敌人,那应该人尽皆知,所以他默默记下,然后点头。
“嗯,尤其是龙尸,明明龙族都灭绝这么多年了,那些白骨却偏偏阴魂不散,时不时从地底爬出来。”小禾心有余悸地说:“我姑姑告诉我,神山外的城墙都曾被龙尸撞破过数次,其中最强大的一头,差点逼来了祖师法身。”
“祖师法身?”林守溪表示好奇。
“对呀,就是我们人族始祖的法身。”小禾说。
“始祖……他居然活到了现在吗?”林守溪想起了庄子笔下的彭祖。
“你怎么这都不知道呀?”
“很多事我确实记不清了,我脑子摔坏了,你……应该看得出来。”林守溪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嗯!确实看出来了。”小禾想着这几天的相处,煞有介事地点头。
林守溪配合着叹了口气。
他没有追问始祖的事,既然始祖也是人尽皆知的大人物,那以后总有机会知晓的。
“谢谢你。”林守溪忽然说。
“谢我做什么呀?”小禾说。
“谢谢你帮我回忆起了这么多事。”林守溪说。
“那你要怎么谢我呢?”小禾害羞地问。
“你想要什么?”
“嗯……那就被我吃掉吧。”小禾莞尔。
“换一个要求吧,我还要活下去。”林守溪认真地说。
“你真是无趣哎。”小禾感慨。
“是啊,所以想来我也是食之无味的。”林守溪说:“我是在替你着想。”
“你好像又没那么无趣了。”小禾又笑了。
他们坐在崖边迎风远望,直至黑鸟与湖被夜色吞没。
次日一早,云真人出现在院子里,依旧背负木剑,手中却提着一只铜丝鸟笼,鸟笼中有一只羽翼皎洁的雀。
他是来给他们进行考核的。
云真人言简意赅地说了考核的内容,内容有二:
一是让他们以真气驭铁针刺木,看看能刺入几许;二是立在鸟笼前,以手触碰鸟笼铜丝,笼中之雀会通过叫声判断对方的根骨水准。
“这只小麻雀这般聪慧嘛?”王二关看着笼中漂亮的白色小鸟,啧啧称奇。
“这是巫家最珍贵的鸟,它的体内,流淌着早已绝迹的上古白凰之血。”云真人淡然的话语透着傲气:“若非它身在笼中,凭你刚刚的话语,它便会剖你腹,啄你目,将你血肉啖尽。”
上古白凰……
王二关吓了一大跳,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传说远古的大地上,有龙凰栖息雷云之间,其自云霄俯瞰尘世,目光所及皆为疆土,其影所过之处,无论邪灵神灵皆噤声不敢语!
若大部分神灵只是传说,那白凰更在传说的尽头,那是混沌初开之时,笼罩世间的为数不多的黑影!
这小巧的鸟雀,竟是它的后裔,虽然着其间不知隔了几千几万代,但也高贵依旧。
王二关连忙双手合十,大仙大仙地叫了几句,希望这小麻雀息怒。
云真人懒得再废话,他提着鸟笼出门,领着他们来到了一棵古树旁。
古树枝干扭曲,落叶凋尽,似早已死亡。
云真人取出了一根细长的铁针递给他们,让他们以真气驭针去刺前方的古树。
王二关自告奋勇最先开始,他驭起铁针,铁针起初起伏不定,但他掌握要领后很快趋于平稳,只是那古树虽然朽死,树干却依旧坚硬,铁针锋芒刺入寸许后,便再难前行。
王二关战战兢兢地看着云真人,见云真人点了点头,他才松了口气。
纪落阳也如他一般驭针,最后结果与王二关相差仿佛。
接着是小禾,小禾真气偏柔,驭针之时有条不紊,因为太过平缓,刺入树木时也欠缺了力道,结果要稍逊于前两人。
最后一个是林守溪。
林守溪接过铁针,认真地想了一会儿。
“不行就别勉强了,免得你伤势加剧。”王二关笑着说。
纪落阳盯着他,神色肃然。
小禾握着小拳头,像是在给他打气。
王二关的笑容很快定格在了脸上。
因为那铁针竟真的飞了起来。
“不会是你在帮他作弊吧。”王二关望向了小禾。
“嘘,别打扰他。”小禾回瞪一眼。
“他不是废人吗?”王二关不能接受。
“他只是受伤了,伤好了准比你厉害,你以后少乘人之危。”小禾很护着林守溪。
王二关提心吊胆地看着那根针,幸好,伤势对于林守溪的影响不小,那根针虽触碰到了树,却也没能刺进去。
云真人看着那轻飘飘的针,想着林守溪的伤,再度生出了一种可惜之感。
他觉得这是个可塑之才,只可惜接受神明传承是一个月之内的事,时间不会等他。
可惜的情绪是淡而无意义的。
云真人将铜丝鸟笼悬空而至,白羽黑瞳的小鸟雀喳喳地叫了两声,听上去人畜无害。
四位弟子陆续触碰鸟笼。
不愧是镇守大人选中的人,无论是王二关、纪落阳还是看上去柔弱娇小的小禾,这头淌着白凰之血的小雀叫声不小,都给予了高度的评价。
其中叫声最为响亮的,竟是王二关。
方才的郁闷一扫而空,王二关得意极了,忍不住又咧嘴笑了起来,挑衅似地看向了林守溪。
林守溪注意到,这只小雀虽叫声嘹亮,对他们的评价颇高,但它的瞳孔中,始终带着轻蔑的神采。
那是血统居高临下的轻蔑。
林守溪不知为何,心中有些抗拒,犹豫不前。
“怎么了?”小禾察觉到了他的异样。
“没事。”林守溪摇头。
王二关不忘讥讽:“你不会被这只白眼……白瞳大仙给吓住了吧?”
林守溪没有回答。
他心生悸动,隐约感受到了什么。
像是有命运暗中牵引,他不知不觉走到了它的面前,手触碰上了微凉的笼子。
悸动落到了实处。
仿佛血肉为池,这抹悸动沉入其中,竟震出裂甲之音,引得周身百骸一同战栗。
接着,白瞳黑凰剑经的招式像是无名的雾,自心底升起,袅袅凝于胸腔,仿佛黑雀张翼,将他笼罩其间。
林守溪觉得自己立在了白茫茫的雪原上,四下暝茫无人,大雪昼夜不歇,雪原深处隐约踞着铜铸的大殿,一个漆黑的影子被钉在了大殿中央,贯穿它的剑布满绿锈。
待他回过神时,发现周围一片安静。
还是王二关的笑声打破了平静。
云真人看着林守溪,摇了摇头,眼眸中的惜才之意也消失了。
笼中白雀不鸣不叫,仿佛对眼前的少年轻蔑到了极点。
但只有林守溪可以看清,白雀瞳孔中的轻蔑早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恐惧!
似罪臣面见君王,只敢跪伏不敢抬首,更遑论放声!
林守溪的手离开了笼子,转身离去。
云真人去提那鸟笼之时,白雀才后知后觉地叫了一声。
天光一闪,雷鸣响动。
恰有惊芒引落,劈在了先前那棵古树上,古树瞬间被劈毁,焦烟滚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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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此一别,将天各一方,不知道多少年后才能再相见,甚至有些人再无重逢期。
周围,有人还在缓慢地挥手,久久未曾放下,也有人沉默着,颇为伤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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