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守城官也是没想到,自己的队伍中居然多了一个叛徒。
他们拎起刀和□□就朝着范婉砍过去。
奈何他们也没仔细想想,能凭一己之力,将那根宛如树干粗细的门栓给推开的人,岂是那么好对付的?
宛如壁虎一般,范婉转身上墙,就靠几根手指抓着墙上石块与石块间的缝隙,就爬到了半空中,下面的守城官哪怕拿着□□也捅不到范婉的身上。
“达楞——”
“寨主!”
达楞默契的带着人马冲进门来,范婉手骤然一松身子自然坠落,然后就落在一匹马上。
翻身坐稳,拎过缰绳,从达楞腰间拔出指挥用的长剑:“解放宁古塔,活捉黑龙江将军一家,告知百姓与敌军,闭门不出不杀,放下武器不杀,投降不杀——”
范婉声音都不带颤抖的,直接下了命令。
达楞一言不发,带着人马就冲进了城。
这一夜,宁古塔发生了巨变。
几个采石场的工人仿佛早就得到了消息,一个个的闭门不出,哪怕城里闹翻了天,这些人也关起房门来呼呼大睡,采石场的小吏们冲进房来想要带着这些人出去当挡箭牌,谁曾想,怎么喊都喊不醒。
再仔细一看,原来这些人竟然都睡死了。
可就算白天在采石场劳累过度,晚上也不该睡得这么死吧。
这些小吏几乎一瞬间,就明白这次攻城是有预谋的,顿时满心绝望,这些人也不知道是哪里蹿出来的人物,之前一直悄无声息,仿佛突然就冒了出来,然后一举攻城。
比起这些小吏的惊慌失措,范婉可就自在多了。
她很信任达楞,所以并没有跟随去将军府,而是掏出自制喇叭,骑着马一路从东城喊到南城,再从南城喊到北城,唯独西城那边交给了达楞。
喊来喊去,也就是那三句‘闭门不出不杀,放下武器不杀,投降不杀——’。
边城小民自有一套生存法则。
城南一户卖豆腐的,姓胡,人称胡豆腐,他刚挑拣好了豆子泡上,就听到外头喊打喊杀的声音,吓得他赶紧的把油灯给吹灭了。
做豆腐辛苦。
他随着他爹从江南流防至此,一家子都被卖掉当了奴仆,唯独他因为年岁小,性子又憨,才得了恩典入了良籍,后来他爹将祖传的做豆腐手艺传给了他,凭此他在宁古塔安家立业,娶了媳妇生了儿子,如今眼看着日子好起来了,怎么就……怎么就打仗了呢?
说起来……宁古塔也是许多年都未曾打过仗了。
明明是在自家院子,却还是偷偷摸摸,鬼鬼祟祟的出了豆腐房,悄无声息地往大门的方向移动,谁曾想刚走出门来,就看见妻子同他一般无二,弓着身子揣着手,外头的罩衣还有些乱,显然也是刚听到声音从床上爬起来一探究竟的。
“当家的,这外头咋回事啊?”妻子问胡豆腐。
胡豆腐摇摇头,对着妻子举手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然后指了指妻子手里的烛台,撅起嘴巴吹了口气,意思是要她灭了灯。
夫妻间的默契哪怕透着夜色也能准确接收到丈夫的示意。
妻子连忙吹灭了灯火。
两个人抹黑走到大门口,一上一下透着门缝往外看。
“这是要打仗了呀。”妻子吓得差点尖叫。
胡豆腐赶紧捂住妻子的嘴:“别吵吵,要是打仗咱们可就全完了。”
妻子冷汗都给吓出来了,顿时不敢说话了。
胡豆腐一手揽着妻子,一手捂住她的嘴,眼睛却一眨不眨的透着门缝往外看,可月末哪里来的月亮,只剩下漫天的繁星,他看了半天也没看到外头有亮光,反倒是远远的听到马蹄声。
“当家的,旁边老詹家亮灯了。”妻子哆嗦着小声说道。
“甭管他,你先别吱声,你回去抱着虎子先去地窖里躲起来,我不出声你千万别出来。”胡豆腐意识到事情不好,赶紧的先安排妻子和儿子的退路。
“当家的……”妻子瞬间眼泪就下来了,她不舍的拉着丈夫的袖子。
“别哭,我不会死的,你信我。”
男儿有泪不轻弹,胡豆腐这会儿却有些绷不住了。
这可是打仗啊,生死都是一瞬间的事,可他是个男人,他得替自己的女人和孩子遮风挡雨,绝不能叫别人伤害他们分毫,还有他的虎子,那是他胡家的根,他得保住咯。
这会儿不是拉扯的时候。
妻子擦干了眼泪就回屋抱孩子去了。
襁褓中的婴儿睡梦中突然被从温暖的被窝抱出来,自然是要哭的,就在胡豆腐急的不行时,妻子直接给喂上奶,堵住了他的嘴,就着这姿势就下了地窖。
胡豆腐拿着稻草柴火把地窖门给堵上,自己则是拿着梯子爬上墙头朝外张望。
谁曾想刚上墙头就看见隔壁的老詹也瞪大了眼睛往外看呢。
“你家女人和娃娃呢?”老詹问道。
“躲起来了,伯母嫂子她们也躲好了没?”胡豆腐反问。
“躲好咯,家里现在就我一个人在外头。”老詹点点头,其中都是一家之主的默契。
“闭门不出不杀,放下武器不杀,投降不杀——”突然,一个清脆的女声由远及近,还伴随着激烈的马蹄声。
二人顿时不在说话,而是竖起耳朵听。
等听清那些话后,两个人下意识的对视一眼,只是夜色深沉,他们看不清对方眼中的诧异,但却能想象得到。
“怎么瞅着……”
“是啊……瞅着这些匪徒……有些仁慈?”
这话说出来他们自己都不相信。
笑话!
这天底下哪有仁慈的匪徒。
但是……若真如那人说的那样,只要他们不出门,就不会杀他们,那他们岂不是就安全了?
“咱们再观望观望,若是骗人……咱们这可是一大家子呢。”
胡豆腐还是不大放心。
老詹也是心有余悸的点点头。
两个男人继续趴在墙头观望着,只见西城那边火光阵阵,却听不见任何的声音,也是,距离离得远,又过了大约半个时辰,又是刚刚那个声音响起,不过却换了内容。
“不要惊慌,不要失措,关门闭户,小心火烛……不拿大家一针一线……”
声音伴随着马蹄声渐行渐远……
胡豆腐和老詹又是一阵沉默,怎么听着……这么不靠谱呢?
两个大男人坐在墙头吹了一夜冷风,却不敢下去,家里的女人和孩子们都窝在地窖里,战战兢兢的等待着,一直到天亮了,外头兵戈渐止,整个城池安静的不像话。
老詹和胡豆腐在墙头枯坐一夜,冻得脸都发青了。
突然,老詹动了动:“我回去蒸点儿包子,烙点儿饼,到西城看看去。”
这意思就是打探消息了。
胡豆腐看着他,然后也动了:“那我去磨豆子,好歹叫官爷喝一口热的。”
无论哪一方赢了,总归都是未来的官爷,这会儿上去巴结也不算错。
两个男人对视一眼,然后僵着身子下了墙头,先去地窖将家里的老婆孩子接出来,再去忙自己的事情去。
看了眼睡得香甜的儿子,胡豆腐这才松了口气,转身去磨豆腐,妻子回屋洗漱了一番,也赶紧的过来帮忙,夫妻俩一言不发的忙活着,脸上是如出一辙的凝重。
该不该去巴结?
若是巴结错了人可怎么办?
日后这城里是不是就再无安宁之日了,可如今入了深秋,此时此刻便是想出城离开宁古塔都不行,若是日后宁古塔真的闹起来,他们该怎么办?
越想越觉得眼前一片漆黑,妻子再也忍不住的嘤泣了起来。
“别哭了,你回去睡一觉,这边我来就行了。”
胡豆腐还是心疼妻子。
妻子连忙擦干眼泪吸了吸鼻子:“不了,我们快着点,到时候跟着老詹走。”
胡豆腐‘欸’了一声,继续推起磨来。
一直到晌午,夫妻俩才把豆子全给磨出来煮熟了,就等着点卤压豆腐了,这件事一般是胡豆腐亲自来,妻子便起身回房间打算喂奶,谁曾想,她刚离去不久就已脸惊慌失措的抱着孩子回来了:“不好了当家的,虎子烧起来了。”
“什么?”
胡豆腐手里的木勺子骤然滑落,掉进了豆浆里,溅起水花。
他此时也顾不得了,冲过去就看见自家儿子两个小脸蛋红扑扑的,再一摸额头,很是烫手,顿时,也顾不得豆浆点卤了,立即就准备出门找大夫。
只是跑到药房门口才发现,平日里大门敞开的药房此时大门紧锁,悄无声息,街上更是没有一个人影,就好似这是座空城似的。
胡豆腐拍了半天门都没人应声,他急的跺脚,却没办法。
最后抱着脑袋蹲在门口的台阶上,堂堂七尺男儿,硬是急的哭了起来。
“你这是怎么了?”
突然,街角传来询问声。
胡豆腐听着觉得有些耳熟,猛然抬起头,就看见一群骑着马的人站在街角,说话的正是一个瞧着才十三四岁的女孩子,只见她‘驾’的一声,驱马来到他跟前,先是抬头看看店面招牌,然后才低头问胡豆腐:“家里有人病了么?”
胡豆腐也不知眼前的女子是谁,只觉得陌生。m.miaoshuzhai.net
但那声音却很耳熟,仔细一想,不正是昨夜来回骑马呼喊的那个女子么?
心里顿时一阵哆嗦,显然,昨天是匪徒赢了,而眼前的女子,正是匪徒中的一员,他不敢说话,可想到家里的儿子,还是点点头:“是是是,姑娘,家里的孩子烧起来了,草民也会实在没办法了……”
说到最后,甚至哭起来了。
“没事,咱们今儿个出来就是为了这事。”
姑娘,也就是范婉的女学生铃兰爽朗一笑:“昨儿个夜里咱们动静有点大,惊扰到大家了,还望能够原谅介个,至于家里的孩子病了,没事,咱们带着药呢,快带路吧。”
胡豆腐听了这话,不知不觉的高兴,甚至还有些心有戚戚然。
这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大好事,匪徒进城不烧杀劫掠就算了,居然还要给百姓们看病?
可到底为了儿子,也因为眼前的几匹马看着着实吓人,胡豆腐还是硬着头皮带着他们回了家,妻子看见这群人顿时也吓坏了,倒是那姑娘下了马,走到孩子跟前,先是摸了摸孩子的额头,感叹了声:“当真是烫的厉害。”
然后便要他拿了一个碗。
只见姑娘往碗里倒了一口黄色汤药,然后端着碗在家里走了一圈,最后舀了一勺子温豆浆,把汤药冲开,吩咐妻子:“给孩子喂下去。”
妻子不敢不从,可到底害怕孩子出事,哆哆嗦嗦的问道:“我,我也有些不爽利,我能先尝一口么?”
铃兰知道她的顾虑,只点点头。
妻子喝了一小口,只觉得这药进了肚子,就立刻浑身都舒坦了起来,那种温暖,直接从肚子蔓延到四肢百骸,一夜未睡的疲惫都好似消失了。
这药真是神药啊。
哪怕是没什么见识的人,妻子也一瞬间感受到了这药的神异,当即也不再迟疑,立刻给孩子喂了下去。
几乎一瞬间,孩子就猛然打了个寒颤,紧接着额头就冒出一层细密的汗来。
“赶紧将孩子抱进去吧,可别见了风,到时候病就好不了了。”
“谢谢姑娘,谢谢各位大老爷。”
胡豆腐也意识到孩子好了,立即跪下来磕头。
却不想那姑娘用鞭子一抬就把他给拉了起来。
好大的力气。
胡豆腐在心底感叹。
铃兰看看跟着自己的几个人,然后笑着问胡豆腐:“你家是卖豆腐的?”
“是是是。”胡豆腐连连点头:“瞧我真是给急坏了,我刚磨了豆浆,想做成豆腐给各位老爷送去当早饭,谁曾想就出了这档子事,如今这豆浆还热着呢,姑娘和老爷们也劳累了一夜了,快喝两碗暖暖身子。”
小本生意练就了一张十分厉害的嘴。
胡豆腐殷勤的帮着铃兰他们舀豆浆,一人一个巴掌大的碗,肚皮大的,一口气喝了十几碗。
胡豆腐虽然心疼,却也不敢说什么。
却不想,铃兰离去之前,从腰间的荷包里捻出一块碎银子,扔到胡豆腐手里:“喏,豆浆钱。”
“这怎么是好……”胡豆腐捧着碎银子吓坏了:“那是我请老爷姑娘喝的,可不兴给钱。”
“拿着吧,咱们队伍里有规矩,不拿老百姓的一针一线,你们也别怕,尽管开门做生意,咱们对付的是清廷,可不是咱们的老百姓,对了,过几日将军府那边开门种痘,家里满五岁的都可以过去种痘,等种了痘,日后便再不会得天花了,还请胡掌柜的给街坊邻居都说一声,我们就先告辞了。”
说完,铃兰扭头给自己的人交代道:“家里孩子睡了,脚步声轻着点儿。”
胡豆腐捧着碎银子,看着那位漂亮姑娘带着一群人离开了家里,直过了好久,才突然回过神来狠狠的甩了自己一巴掌,察觉到疼后又赶紧的低头咬了咬嘴里的碎银子。
是真的银子……
胡豆腐顿时又哭又笑。
他卖豆腐这么多年,大钱看了不少,银子还是头一回望见。
这些匪徒真的是匪徒么?
喝几碗豆浆居然都给钱。
恍恍惚惚的回了屋里,呆滞的坐在床沿,再看妻子,正拿着帕子温柔的给孩子擦汗,孩子睡得安逸,仿佛已经不再难过,在看手里银子,猛然惊醒。
将银子往妻子手里一塞,自己抹了把脸就站起身来:“我得出去办件事。”
“什么事?”妻子攥着银子还没意识到,下意识的反问道。
“刚才那姑娘说了,她们几日后在将军府开门种痘,只要满五岁的皆可去,种痘后便再不会得天花了,还交代我去告诉左右四邻,我可得赶紧去了。”
妻子愣了一下,随即猛然跪直了身子:“真的?”
她瞪大了眼睛,很是不敢相信。
那可是天花啊……
染上了可是要死人的,那前头的那个满人皇帝,不就是天花死的么?
真的能治么?
“我估摸着是真的。”
胡豆腐走到脸盆边用冷水洗了把脸,好叫自己清醒清醒:“刚才他们给虎子用的药你也看见了,堪称神药,想必能治天花也是真的。”
擦干了脸,他便扭头打算出门:“我可得快点儿,这可是那姑娘的命令。”
甭管是真是假,人家既然说了,就得去干。
妻子这才点点头,目送他远去。
另一边,将军府里的家眷们此时被关押在后宅最深处的一处小院落里。
平日里你争我抢的妾侍们,此时也摒弃前嫌,头碰头的靠在一起,想要从对方身上汲取温暖。
“再等等,咱们不怕,要不了几日将军就回来了,还会带回来恭亲王,到时候定叫这些匪徒死无葬身之地。”说话的是家里的将军夫人。
也就是额生和尹生的亲生母亲。
别看她平日里吃斋念佛,好似普通后宅妇人,可她曾经也是跟着丈夫打下宁古塔江山的女中豪杰,后来不过是自己地位稳固,也不耐烦再伺候花心暴躁的巴海,这才入了佛门,吃斋念佛去了。
如今巴海不在,她自然又成了家中顶梁柱。
便是长子额生,也不如她的气魄族。
“也不知大老爷何时能回来?”额生的妻子捏着帕子,忍不住的流下眼泪,语气中满是担忧。
将军夫人见她这样,也是忍不住叹息。
额生是她的亲生儿子,她也是担心的。
只是……
一早被带走的额生此时看着眼前的人,正一脸惊诧:“你到底是谁?”
不是杨清河的话,又是谁?
范婉合上书,抬头对着额生勾唇一笑,只见那张脸上,几块大黑斑霸道的霸占了半张脸,皮肤光滑,丝毫没有之前的皱纹密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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