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蓝得纯粹,云白得无暇,线线日光照到人身上,教人心下都不免要轻松欢快许多。
她难得出来,久违地坐在日头下,任那和煦的阳光沐浴全身,此刻,周身微微松懈,气质慵懒而又柔美。
闭上眼,那长睫轻舞时,间或折出一点金黄光亮来,倒教眼角的锐利衰弱了许多。那白皙的面容经日光照射,显得很是透亮,七分艳丽消去些许,现下里甚是温婉动人。
“美人,该用午饭了。”
阿房刚从宫外端来饭食,便看得楼美人正在日光下闭目休憩,她心下微讶,小声唤着。
楼美人缓缓睁开了眼,瞧了过来。
一瞬间,那眼里盛进了万千的光华,两片掀开的长睫好似振翅的蝴蝶,姿态优美地将要飞起。
她才一起身,青丝便随着轻风慢慢展开些许,在日光下格外飘逸。
她瞧她的那一眼,无波无澜,却隐隐多了丝不自知的柔和。
见阿房一副呆呆的模样,她垂下眼帘,微微拨弄了一下青丝,并不多言语,慢慢进屋去了。
————————————
“你应已用过了饭食吧。”
阿房正乖巧地垂首立在一旁,忽听得楼美人轻声言语。
她立时愣了一瞬,想起楼美人方才难得出去到那日头下,应是今日兴致很好,才这样关切。
这样想完,阿房只觉受宠若惊,软声回道:
“谢美人关怀。奴才已用过了。”
楼美人闻言,便不再说话。
阿房垂首,却忍不住悄悄掀开眼帘,往楼美人那好奇地看了一眼。
楼美人今日似乎不同了些。
因那一句关切,阿房心中的惧怕微微弱了几分,不由眨了眨水汪汪的眼。
“你为本宫打些水来。”
楼美人坐在桌前,垂眸,轻声吩咐。
阿房脆声应是,便轻快地迈动步子出门而去。
楼美人微转眼眸,不动声色地瞧着阿房离开,良久才收回视线,那手不自知地抬起,柔柔地抚了抚自己的鬓角。
她悠悠起身,不急不缓地行到床前。
从枕下再次拿出那根细细的银簪来。
————————————
“美人,水打来了。”
屋外阳光怡人,照得周身很是舒畅,阿房心中也有些欢喜,她将水提进屋来,两眼微弯,唇边两个极其可爱的梨涡浅浅显露出来。
瞧见楼美人正看她,她眨了眨眼,下意识地冲楼美人露出了一个恭敬的微笑,那一双清澈的眼里立时好似桃花初放,别有一种奇妙的神力。她鬓角亦出了些薄汗,小巧的鼻头上微带点粉色。
楼美人微垂眸子,瞧着桌上的饭菜。良久,她才动作极慢地抬首,两道长睫一点点掀了开来,视线微移,从桌上移到阿房跟前那块地上。
“美人,小元子先出去了,若有吩咐,唤一声便是了。”
阿房尚想出去晒晒阳光,并未瞧出那里不对,此刻,那说话的声音清脆得很,鸟儿鸣唱般动听,不消看,那样一张干净稚嫩的面容必是灵气满满的。
阿房行了礼,走到门处,正要出去时,却忽听得楼美人一声:
“等等。”
阿房闻言,听话地转身回来。
楼美人放在膝上的手悄悄捏紧了。那一双眼里看似一派平静,却即将要掀起滔天风浪。她垂下眼帘,压住那满当当将要泄露出来的冷意,轻声问道:
“你可饿了?”
阿房懵懵地摇头:
“回美人,小元子不饿。”
楼美人轻闭眼,只觉心口似正点着熊熊的火,教那沉沉的怒意和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皆变得滚烫起来。
“你来这里,坐下。”
阿房一愣,呆呆道:
“小元子怎可和美人同坐。”
楼美人看那一张似乎满是纯质的脸,心口的火愈烧愈大,压住的理智快要被烧得一干二净。ωWW.miaoshuzhai.net
她强压住那一声即将发出来的冷笑,嘴角微微扬着,一张艳丽的面容隐隐扭曲。
“本宫命你坐,你就坐。”
阿房仔仔细细地瞧了瞧美人的脸色,心里的不安忐忑如潮水般渐渐回流。她抿了抿唇,乖顺地走过来,小心翼翼地坐在楼美人对面。
楼美人瞧见她这副谨慎惧怕的模样,眼里更是巨浪滔天。
“本宫不想用这饭菜,便赏了你吧。”
阿房眼中除了忐忑,便是困惑不解,她轻轻眨了眨那双黑白分明的眼,软声问道:
“美人为何不用?”
那声音充斥着稚气和关切,似是不含半点的虚伪杂质。
楼美人两眼顿如针扎似地戳向她雪白的面容,似要将她虚假的面容戳得千疮百孔。
“本宫不想用,你替本宫用了。”
阿房心有怯惧,却想起公公们教导的,主子的身子是最重要的。她微蹙着眉头,眸子漾荡着波纹,语带担忧地问道:
“美人,若是不用饭食,恐怕对身子——”
“本宫教你用你就用!”
那一双上扬的凤眸倏地瞪大,内里隐有怒火,瞧着实在令人不安。
阿房被楼美人突然提起的声音吓了好大一跳,黑白分明的眼里立时惊起层层的水波,浮出点点光亮来。她垂着小脑袋,眨眨眼,轻轻抿了抿唇,软声回道:
“是。”
饭菜被推到阿房的跟前。
怒火狠狠炙烤着心口。
她死死锁定那一张面容,想要从上头窥得一丝一毫的恐慌。
可那样一张纯稚的面上没有露出半点端倪。
眼前人只是坐直了小小的身子,低垂了头,看着桌上的饭菜。
轻眨眼时,那清澈的眸底水光愈发明亮。
那一瞬,她只觉滚烫的心口好似被猛地扎了一下。可那样的感觉尤其迅速,一下便过去了。
但那细微的感觉,却让她立刻回了神。她两眼僵直地转到那饭菜上,用含了恨意的目光直直盯着,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道:
“用吧。”
阿房点头应是,却尚未动作,她两眼巴巴地瞧着面前的饭菜,眼里缓缓升起一层水雾:
“小元子不知美人为何不用,却给了奴才……小元子只是想说,小元子日后会一直好生伺候美人。”
那话轻轻软软,却像极速划过的刀刃,将她滚烫的心口刮出一道口子,教内里剧烈烧着的怒火喷泄出了些许。
她心中微乱,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很是天真稚嫩的小太监。
只记得,这话,她似乎曾对她说过几回。
她从不曾信过,听到心里去。
可,可……
把银簪拿起的那一瞬的感觉又迅速翻涌上来。
——冰冷的,刺痛的,教她的脑中都是一片空白。
她知道有另一种可能。
也许饭菜经御膳房做好之时,便已被下好了毒。
这个小太监并不知情。
可万一,真的是她。
哪怕只有一丁点可能是她。
楼美人捏着手心,不清楚自己在执著于什么。
只知道那一瞬间,忽地翻涌上来的被背叛的感觉好似把她的神智都烧干净了。
既已如此,她心里便多了另一层算计。
她要顺水推舟,借这个小太监,脱离这个地方。
可现下里这个干净稚嫩的人就坐在她的面前。
那眼眸清澈得一如往昔,同她来的那一天一般无二……她方才仅是问了一句可有用饭,她稚气满满的面上便已是受宠若惊。
她提水进门时,也恭恭敬敬,和和软软,此前却总是一副怯惧低顺的模样,从未在她面前那样笑过。
这样稚嫩干净的人……若她尚未进宫,只是个稚气少年。
需要如此做吗?
哪怕只有一丁点可能……不是她。
可,她不过是个奴才。
她的胸口上下起伏。
……是了,她不过是个奴才。
繁丝交错,将心神牢牢捆束,在那尚滚烫着的怒火上狠狠炙烤。
然而,那一瞬,有个声音替她响起:
“外头有人,你去看看。”
声音响起的那一刻,她脑中其实空白一片。
待阿房怔愣,乖巧地出去查看,她才猛地回过神,茫然地捏紧了自己的手。
阿房进来,面上满是疑惑不解,她眨眨眼,轻轻软软地回道:
“美人,外面并没有人。”
楼美人闻言,只觉心口阵阵刀割似的难受,教她面色愈发扭曲。她垂了眼帘,沉默良久,才一发声,那声音便哑得异常:
“……想是本宫听错了,既如此……你继续用吧。”
阿房担忧地看了一眼她的面色,犹豫了会,才顺从地过来,坐下。
她屏息,极轻地掀开一点眼帘,看得阿房拿起了筷箸。
时间流逝得这样慢。
她的每个动作,都深深刻在了她的眼里。
她瞧见她轻轻夹起。
筷箸慢慢靠近了。
她微微张开了唇。
那一瞬,被压抑住的心跳如脱缰的野马,极速狂奔起来。
这小太监的确是要用这饭菜!她不知情!
她不曾投毒!也不曾背叛!
那双凤眸一点点瞪大,心口一下一下地奋力撞击着胸口。那股升腾上来的轻松才涌上来,便立刻就被一块沉重的巨石压了下去。
是了……她必须得出这渐明宫去。
眼下覆水难收……理应顺其自然。
她楼嘉茗,自诩不是良善之人。想曾经动过多少动作,用过多少棋子,怎么如今落到这般任人鱼肉的田地,竟还畏手畏脚,连个普通的奴才都不敢利用?!
可,可……
她胡乱地想着,思绪混乱不堪,冲击得脑中隐隐作痛。
就在一个瞬间,她在脑海里好像快抓住那个迅速逃窜的小小的心思时,心下突地生了一股浓重的恐慌。她瞪大眼,颤抖了一下。
“别用了!”
她突然出声,又猛地起身,一下便控制不住地按住了阿房的手,那力道大得出奇。
这一下,两人都是震惊。
她维持着那个姿势,面上满是惊惧,怔怔地看着阿房。
阿房手被她用力拿住,动弹不得。她仰着雪白的脸蛋,两眉飞扬,嘴唇轻启,瞪大了那双清澈如洗的眼,面上满是震惊神色。
那秋潭般透彻的眼里正倒映着她惊骇的面色。
她在那眼里看到了自己。
一瞬,心口好似被用力地一挤,冰冷的感觉立刻流过全身。
她收回手,身子猛地摔在了椅上。
阿房方才被楼美人的动作弄得一惊,心里已被吓了好一大跳。明白宫里十分要紧的一条,就是不能冒犯主子,同主子有亲密的肢体接触,否则就是大不敬,是要砍头的。
此刻瞧见楼美人极不寻常的模样,阿房也立时反应回来,放下筷箸,赶忙跪地:
“小元子冒犯了美人,美人饶命!”
阿房的头重重地磕在地上,发出一声声的响。
那一张白皙稚嫩的脸现下变作了惨白,染满了惊惧。
楼美人手脚僵硬地坐在椅子上,胸口起伏,面容呆愣怪异。
好似三魂七魄俱已跑光。
阿房以头磕地的声音不断响起。
待她真正听到那声音时,阿房的额头已磕破了,此刻正渗着血丝,周围也已红了一大片,瞧着着实惹人心怜。
她的眼飘忽地移向了跪在地上的人,看到了她雪白的额头上的伤口。
这一下,心口的冰凉渐渐散往全身。
她艰难起身。
手已不由自主地微抬,伸了出去。
可眼前小太监的模样渐渐虚了。
眼前一切,连带她的身影,都是模模糊糊的。
全黑了。
腿失了力气,她直接晕倒在地。
“美人!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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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5 章 第三卷(5) 阖宫各负千秋锁免费阅读.https://www.doucehua.xy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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