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哼了声,偏开眼。
霍庭缓缓站直了,走过来,靠近她身边时说了句:“你跟我过来。”
沈华浓心里一咯噔,没有马上起来,霍庭走出两步外,又看了她一眼,她这才不情不愿的起来走过去。
“浓浓怎么了?”沈明泽刚搬了几根燃烧了一般的木架子到河堤上,见状问道。
“我没事,”沈华浓说,“有些话要跟霍庭商量,哥哥你先去忙吧。”
沈明泽狐疑的看看霍庭,霍庭已经大步走了,“这边不用你帮忙,你先回去吧,刚才碰见霍庭,他把小飞和他爷爷领家去了,你回去看看。”
沈华浓点点头,说:“那我等会再过来。”
说完追着霍庭走了。
上了河堤,霍庭往前走了几步就停下来,沈华浓也默默站住。
他转过身来,伸出手,掌心摊开,问道:“这是什么?”
天色很暗了,沈华浓只依稀看见他掌心里有短短的一段隐隐有点发白的东西,很短,看不出是什么,霍庭又往她眼前凑了凑,沈华浓伸手去拿,东西太小,一捏没有捏起来,她按着这两点白在他掌心里蹭了一下重新捏起来,一碰到她就知道了。
火柴梗!
还不止一根,有两根半截的,可能是陷在泥地上那么大的火居然还没有烧干净,沾了灰土,露白的地方不多。
这都被他给找出来了!沈华浓真是服了他了,他这都是长的什么眼睛啊,属夜猫子的吧!
火柴上又没有写她的名字,还不许屋里地上有两根火柴梗啊!沈华浓稳了稳神,收回手,正要开口,霍庭收紧了手心,抠了抠掌心缓解了方才被一碰产生的痒意,才说:“别扯谎,这事你知道,我也知道,不用更多证据。”
“”
“沈华浓。”
霍庭的声音很低,神色不明,昏暗中那双眼睛流光闪闪,忽明忽暗。
沈华浓镇定的道:“你说,既然你认定了是我,我也只能听着了,公安同志。”
霍庭沉默了片刻,就那么定定的盯着她,看得沈华浓心里发毛。
过了会,他开口了:“做坏事的人总是有很多借口为自己开脱,还心存侥幸。”
“沈华浓,”他又喊她,“我知道你想什么,嫌那屋子太破旧,厌恶邓培林他妈,想给她些教训,大约就是这些吧。”
沈华浓不自觉抿了抿嘴。
“你以为后果都在你的掌握当中,但人性是最难看透也难以预料的,江大伟应该给你说了你爸爸在审讯室的表现了吧?你做决定之前猜到这一点了么?”
“现在,你能保证明天不会再有什么事横生枝节吗?比如,刚才那个女人,因为你放火烧屋子,她会有什么下场?她会不会被他男人打得半死?会不会明天发现今天白闹了一场,然后彻底疯了?会不会因此寻短见?她发生这些事之后,会不会牵动别的更糟糕的事情发生?造成人命?”
霍庭一句句的,跟法律科教片旁白一样严肃而凝重,“这些如果真的发生了,你会不会后悔?”
沈华浓烦躁的道:“我可没你那么圣母心肠,她要死就死呗。你就会揪着我不放,那她呢,到这里乱砸乱骂一通,还怂恿群众故意上纲上线想让我爸爸和哥哥死,你怎么不去教育他们?要是我们因此被教育被羞辱,因此寻短见,要是我们因此被逼疯了呢?”
“别人都不考虑这些,我为什么又要考虑?”
霍庭往前走了一步,他垂着头跟沈华浓不驯不服的目光对视,缓缓说:“你跟他们不一样。”
“我”沈华浓想要爆粗口。
霍庭打断道:“你能够听得明白道理,你并不想造成人命,不过是想让他们受点教训,你应该懂这些道理,你会因为我说的那样的后果而害怕后悔,他们不同,他们只有蛮勇,无知无畏,对后果怕大于悔大于敬畏,你非得跟他们比?”
“你可以有私心,所有人都可以有私心,我也有,但是别主动去作恶去违法乱纪,很难吗?”
沈华浓抿着唇头偏向一边没有立时反驳,心里却又气又怄。
所以无知和没有自主行为意识,这就是那些傻逼疯子杀人都不被判刑的借口,都不需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的理由,是吗?
“你太过激了,再不悔改再这么下去,以后迟早不可收拾。”
“流氓无赖恶人都不可怕,因为他们的罪名和恶都是一目了然,有法律可以制裁他们,就像邓培林,像邓培林的母亲,反倒是有文化的恶人,一次一次的掩盖自己的恶行,沈华浓”
沈华浓气得气息不稳,“是我主动惹事的吗?我有文化我会思考,就活该站着被人欺负?活该被人骂、被人打、被人砸、还不能还手?你厉害你又知道什么?别人指着我的鼻子骂半天的时候,你怎么不来制裁她,让我只等着事情落幕后来两个干部公安给我收尸吗?”
“你可以用别的方式解决问题,能不能别走极端?”
“我走极端?别人对我下刀子,我还得温柔以待?哈!霍庭,你有本事就抓去坐牢吧,总之别跟我说这么多废话,行吗?你讨厌我,别以为我就不讨厌你,乐意听你说教!”
沈华浓气呼呼的道,“这么多话留着给别人说去吧,我闹得不可收拾那就让我去赔命,我活该,总之不关你的事,我们尽快去离婚,划清界限,怎么也不会连累你!”
霍庭沉默的看着她,沈华浓也不想看他,拔腿便走,快到霍庭家门口了,她才深呼吸了几次,压下了心里的郁闷,又隐隐有些后悔,在自己嘴上轻拍了两下。
她怎么就在这节骨眼上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了?不就是被说教两句么,这样的程度其实也不算什么,她也不是没有听过,不喜欢听完全可以当耳旁风,非得在这个时候跟霍庭闹翻做什么呢?完全就是百害而无一利。【妙】 【书】 【斋】 【妙书斋】
她已经被霍庭揪住几次小辫子,哪怕没有确切证据,他若是想要难为她,她是没有什么招架之力的。
可事已至此,也只能等他回来再看能不能想办法缓解吧。
她收拾了心情进门,魏德隆和魏鹏飞爷孙就在她住的西屋堂屋里,老人家正靠在椅子上跟昭昭说故事,昭昭托着下巴,听得很认真,倒是听过好几遍的魏鹏飞没心情听故事,他抓耳挠腮的时不时看看昭昭,一副欲言又止又尴尬又难为情的模样。
魏德隆早就注意到孙子的小心思了,昭昭其实也看见了,但她还记着这个苦瓜哥哥欺负她的事情,谨记妈妈的教诲,看见魏鹏飞就跟没看见一样,傲娇漠视人的模样跟沈华浓如出一辙。
沈华浓进来看见的就是这幅情形,心情都被两个小家伙不经意的表现给逗得好了点儿,她跟魏德隆打了个招呼,就又去厨房忙去了,又多加了两碗白米一碗小米焖饭,将家里存着给昭昭搬粥卷饼的肉松也都拿出来,又做了一大盆的香辣锅巴,加了一个鱼糕片汤。
饭菜都上桌了,霍庭还是没有回来,沈克勤和沈明泽也没有过来,实在是太晚了,小家伙们不经饿,早就馋的不行,饿得不行了。
沈华浓留了饭,让一老两小先吃饭,剩下的饭菜又被她分出来一些用两只大碗装着搁在篮子里了,她拎上带了手电筒就去河堤找人去了。
这是给徐炳荣和程礼带的,就算再怎么不想跟徐炳荣打交道,沈华浓也不会舍不得做这点儿面子情,今天他们都是受了自家的无妄之灾才导致这会儿天黑了还没个地方歇息,该道歉得道歉。
至于请他们回来吃饭这事儿,霍庭不开口,她也不会去做,毕竟那不是她的家,而且徐炳荣是真的得保持距离,免得惹祸上身被牵连。
沈华浓到目的地的时候,霍庭和魏兆堂、沈克勤并不在,说是被霍国安遣人叫去开会去了,霍庭在村里地位举重若轻,发生了这样的大事,他去无可厚非,沈克勤属于当事人兼受害者,也有在场的必要,至于魏兆堂,他是去看新的住所去了,一会他得负责将河堤这三户都带过去。
沈华浓让沈明泽别忙了,把身上拍拍土跟她回去吃饭,又将带来的两只大碗端出来招呼徐炳荣和程礼,给说了几句道歉的话,徐炳荣没说什么,接过碗就吃,程礼倒是很认真的回了话。
“不碍事,说起来我们也算是因祸得福,你太客气了,谢谢你。”
程礼这个人,在原中出场极少,人物形象很是单薄,沈华浓就知道他在徐炳荣死后的某一天夜里跳河自尽了,不过,沈华浓跟他接触有两三次,发现他有点英国绅士的样子,一丝不苟重视仪态,平时虽然看着人清冷了些,但相处起来让人感觉很好,彬彬有礼的,跟他谈什么他都能接下去。
沈华浓跟外人接触,对方有没有真心倒不是最重要的,她就图个舒心舒畅,因此对程礼的印象很不错,笑眯眯的将跟徐炳荣那碗看起来一样,其实碗底藏了只大鸭腿的那份递给他。
“程大哥,你们慢点吃,不着急,吃完饭把碗搁我爸爸和哥哥那间屋子就行了,我明天过去拿。”
“好的,谢谢你,你路上小心,再见。”
“再见!”沈华浓又喊了沈明泽一声,“哥,我们走了!”
“来了。”
兄妹二人并肩而行,确定身后的人听不见了,沈华浓终于忍不住问了,“哥哥,你今天那水里放什么了?”
沈明泽还不肯承认,“我能放什么?什么都没有放!”
沈华浓说:“今天邓培林他妈妈那会从屋里出来就吐了,我都看到她头顶上的草叶子了,还有你当时泼水的时候我看见了,里面的水是红的。”
沈明泽低哼了声。
沈华浓又说:“爸爸也看见了。你知道他,他这个人藏不住什么心事,他差点就被霍庭给发现了。哥哥,我不想再说教,今天从市里回来的路上我就多说完了,这样的话再重复,你听着恐怕也觉得烦,但是你记住一点,不管你做了什么,就是这次邓培林的妈妈万一被毒死了,你如果被人发现,爸爸和我都是跟你分不开的。”
她说完就不再吭声了,突然想起也是在这河堤上,霍庭还给她一通教育,现在她又成了教育人的那一个。
好在被教育的哥哥比她的脾气要好得多。
沉默了一会,他就老实的交代了:“我都知道,我就是气不过,想给她一个教训,真要跟她计较,她今天就死在这里了,绝对不止是吐一吐的问题了。
浓浓,你放心,没人值得我自己拿命去当赌注,我都记着,我还得看着你呢,你又不是个省心的,现在又要离婚,之后要是有人欺负你我还要帮你撑腰,毒不死他们。”
沈华浓侧目,拿手电筒照他脸,“你还瞎说。”
他拿手挡着眼睛说:“你赶紧给我拿开,我就是嘴上说说,不毒死,把握分量让他们也受受苦,这总行了吧?”
沈华浓哼一声,“所以你今天从哪摘的叶子,是什么?”
“是矮豚草和香水花。”
“那有什么毒性?”
“你自己也是背过药典的,忘了?”
“早忘了。”沈华浓不怎么心虚的说,“记得的也就那么一两种。”
“放心吧,毒不死,矮豚草就是有可能让人花粉过敏,长点疹子,但也是因人而异,我看那个疯婆子就一点事也没有,不受影响,香水花那也没啥,她沾得又不多,再说我也只发现了那么两株,出点红疹,吐个几回吧。你以为到处都是啊,真有,我就”
沈华浓一眼扫过来,问:“你就怎么样?你以为真有人被草药给毒死,别人想不到我们头上来啊?”
沈明泽悻悻的摆摆手,道:“不怎么样,再说这些草药毒草什么的除了那么几种,大多数也就那样吧,一点点要不了命,她把我们家房子都烧了,我就让她吐一吐又怎么了?我有分寸。”
下了河堤,路边有人家了,兄妹二人就没有再说话了,默默走路,过了会,沈华浓忽然叹了声,道:“哥哥,我,其实我算了还是不说了,就这样吧。”
沈明泽追问:“你怎么啊,倒是说啊?”
“不说了,说了也没有什么好处,没准你还会瞧不起我,对我失望,再也不理我了,不说了不说了。”
沈明泽急的跳脚:“浓浓,你倒是说啊,吞吞吐吐说话说一半这是要急死我啊!”
沈华浓摇了摇头,道:“以后再看情况决定要不要说吧,现在不说了,前面就到了。”
“沈华浓,你”
沈华浓坚决不肯说了,进了天井,还恐吓郁闷的沈明泽:“好了,哥哥,你别说露嘴了让昭昭怕你啊,就怕惹恼你了,你就给下毒药。”
沈明泽压低声音气急败坏:“你以为毒药毒草到处都是啊!昭昭有什么好怕我的,我可是她亲舅舅。”
“还有,你也不能教坏了孩子,别让昭昭学认什么草药毒草的,昭昭她爸爸厉害着呢,火眼金睛,没准就想到今天的事来,以后盯上你,让你吃不了兜着走。”沈华浓又苦口婆心嘱咐了一句。
沈明泽不理她了,大步进屋。
沈华浓去厨房端饭,好好的一顿庆祝宴,吃得七零八落的。
沈华浓这边吃完饭没多久,沈克勤就和魏兆堂一前一后的过来了。
公社里给他们安排的新的住处已经敲定了,下湾村这边是找不到合适的地方安置了,就近将他们安顿在上湾村里,也不是住在村子里,而是在上湾村村后的一大片农田那儿。
沈华浓大概知道地方,那边地头上是有个小院子来着,听说以前是地主家安排给种地的长工住的,现在屋子虽然很旧了,但总归是青砖房,也就没拆,物尽其用改成了公社养猪养牛的地方了,距离村里不算近,也熏不着人。
那儿还有空余的地方住河堤三户的这几个人也够了。
这新住处肯定是算不上好,但起码不用担心被水淹了,比起潮湿阴冷,臭点儿也不算什么,听说院子里还有水井,取水也很方便。
沈克勤和沈明泽的被褥行李基本上都被烧了,只抢救出来几本背沈克勤埋在地里的几本书籍和祖上传下来的两本手记,一套银针,从省城到下湾村,能保存到现在也是不容易了,晚上沈明泽在废墟里偷偷摸摸挖出来,交给沈华浓收起来了。
听说邓培林家里倒是得赔点钱,不过这会儿钱还没有到账,也来不及去买东西。
沈华浓将自己新添的一床毯子给他们了,霍庭这家里倒是有棉被,只是离婚在即,她也没好意思借用他的,也好在现在是大夏天,这一晚上也能将就着对付过去,只等明天去市里再买点东西送过去。
他们饭都吃完了,霍庭还没有回来,沈克勤和沈明泽也就跟着魏家人先走了。
沈华浓给昭昭洗了澡,自己也收拾干净了,想着要跟霍庭商量昭昭的事情,就又等了一阵,直到睡意袭来,霍庭依旧没回来,她只好关上门先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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