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
打破僵局的是一段手机铃声,怀宴打来电话,暮云回到屋里接起来:“喂,大哥。”
“暮云。”怀宴刚看完她发的消息,语调是少有的凝重:“情况我了解了……”
“你怎么样?”怀宴最关心的是暮云的心情。父母去世多年乍然找到肇事者,想来不会轻松。
“没事。不用担心,吃得好睡得香。”暮云坐到藤椅上轻轻的摇,但余光一直看着院子里。
谢图南在原地站了一会后,转身往外走。
“那就好。”怀宴放下心,又有点生气:“为什么不早点和我说?”
这么复杂的情况,牵连这么多人,她居然也没找他帮忙,等尘埃落定也只是提醒他查一下公司账目。
“我也没想到……”暮云看着谢图南的背影,回想刚才的场景,莫名感觉很痛快,嘴角也勾起一个小弧度。
她声音低下去,怀宴又心软了,语调和缓下来:“我刚才通知了青城分公司的老总,让他们彻查相关项目。”
“后面的事你不要再管,也不要再去接触赵武平和崔建中,乖乖待在家里知道吗?”
暮云:“可是——”
“其他的事等我到青城再处理。”怀宴打断她:“身边钱够用吗?”
“你要过来?”暮云猛的坐起身,藤椅被晃得“咯咯”响,“你不是在国外吗?”
“明天回国,我把手头的事情都处理玩,大概后天晚上到。你别乱跑。”怀宴再次叮嘱。
暮云“噢”了声,“知道啦。”
挂了电话没几秒,银行卡收到一笔钱。
怀宴的微信接着过来:【去买点漂亮衣服,吃点好吃的,什么都别想】
之前奶奶生病花销很大,暮云没什么存款,到现在为止卡里的钱就是不多不少,够生活。
没拒绝怀宴的“零花钱”,暮云想了想回:【谢谢大哥】
不过,说起衣服……暮云起身,快步走到院子里,石桌上的袋子还在。
“烦死了。”她小声嘟囔了一句,最后还是把衣服拎回了房间。
房间里柜子不大,暮云每个季节都整理,只放当季的衣服,其他的洗好收进整理箱。
本想直接把袋子塞进去,但没有那么多空间。只好把裙子一条条拿出来,挂到最边上。
她这两年衣服颜色都很单调,除了黑白,就是淡蓝或者天青……这些裙子一挂进去,似乎整个衣柜都不一样了。
像是平静的湖面被轻轻投进去一个小石子,一圈圈泛起涟漪。
盯着看了一会,暮云重重的拉上柜门。
不知不觉已经中午,太阳最烈的时候,暮云趴在窗边,看着院子里的狼藉,觉得困倦。
算了,傍晚再弄吧。
似乎越来越懒,她晃了晃头,倒头睡了一觉。
醒来是四点,暮云饿的前胸贴后背,晃到厨房煮了回家以来第一顿真正意义上的饭。
其实就是煮了一碗面条,用汉堡机煎了两个蛋。家里没有火腿肠,不然还可以加个餐。
暮云心里盘算着明天去趟超市,买点食材和零食,还有面包。
生活总要慢慢回到常态。
至于舅舅是不是盗用了爸爸的设计,暮云决定先暂时放一放。她想休息几天,什么都不要想。
吃过饭,把碗洗掉,太阳正好落山。
暮云终于一鼓作气把兔子玩偶洗完,耳朵掉了下来,只能分开晾。
其他洗衣机脱水的小玩偶一天下来差不多都干了,她收到屋内,准备明天再晒晒。妙书斋
一天下来,暮云觉得肩膀已经不是自己的,洗了个热水澡才缓解那种酸胀的感觉。
好像谢图南以前就总爱说她缺乏运动……打住打住,不想他。
暮云抱了抱脑袋,拿过iPad,躺到床上。
白天睡够了,以为晚上会失眠,她找了部电影打发时间,没想到看一半歪着头睡了过去。
一夜无梦。第二天想来竟然也不算早,至少太阳已经晒了半间屋子。
暮云伸了个懒腰舒展筋骨,洗漱完,把玩偶都搬到院子里继续晒。
肚子有点饿,暮云的目光又看向院子里的番茄,一番心理挣扎后,还是慢慢的走过去。
最后一次,她在心里保证,明天开始就好好吃早餐。
……
偷得浮生半日闲,这样的一天真的很惬意,除了填饱肚子就是看看电影睡会觉。
十几岁的小女生喜欢做梦,梦里有很远的地方、有气派的高楼、有穿着白衬衫的干净少年。
但二十几岁的女孩,到过远方,经历过刻骨铭心感情,累了、伤了,就想回到这个安静的小院子,最好是什么人都不要来打扰,什么事都不要发生。
步入初秋,今天太阳不大,开着后门,穿堂风吹上来,带着舒爽的凉意。
“暮云。”似乎有人在喊,一片白光中,那个人走近了,但还没看清相貌,画面一转,又到了一个挂着水晶灯的房间。
灯光幽暗,耳边是沉重的呼吸,身上压着一个人,很热,还是刚才的那个身影,咬着她耳垂说:“我们家矜矜真漂亮。”
这次暮云看清了他的脸,然后在那一瞬间,徒然转醒。
眼前还是一片漆黑。
刚才的画面、声音,以及谢图南的眉眼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缓了大概一分钟,暮云抬手,拿掉盖在脑袋上的书。
光亮微微刺眼,她挡了挡,从藤椅上坐起,然后看向手里的书——
一本蓝色封面的《资治通鉴》。
瞬间觉得脑袋疼心口也疼,所以她是看着资治通鉴做了个春/梦?
第一次做这样的梦,暮云有点接受不了。
她拍了拍心口,起身,在屋子里来回的走了三圈,终于渐渐平复下来。
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已经傍晚五点。急需要找点事情来做,暮云拿了手机,出门采购。
***
已经很久没这么悠闲的逛超市了,暮云推着小车,慢慢的走在人群里。
耳边是亲切的乡音,有小情侣在商量晚上谁做饭,小朋友吵着要买玩具……
暮云足足逛了一个多小时,心情完全的舒展,才拎着一大袋的东西回家。
商场离家不远,她是步行的,一边走一边思考晚上尝试什么菜。
买了肉丝和牛排,院子里种了青椒,可以做个青椒炒肉。虽然手艺不好,但勉强能凑合。
暮云打定主意,也差不多到了巷子口,一抬头却看到一辆熟悉的黑色轿车。
她的脚步慢下来,走近看了车牌号,预感到什么。
推开院门,果然看到谢图南坐在正屋,就是她刚才躺的那张藤椅里,手里还在翻那本《资治通鉴》。
“……”
暮云沉默了两个呼吸,脚步沉重的走近。
“去哪了?”谢图南抬头问,闲话家常的语调。
“超市。”暮云盯着他手里的书,感觉脸上似乎有点发烫。好在逆着光,看不太清。
谢图南琢磨了一下问:“这书不给看?”
“随你。”暮云生硬的吐出两个字,转身朝厨房走,“以后我会记得锁门。”
谢图南又看了看书,然后放下,起身跟过去,“晚上吃什么?”
“和你有关吗?”暮云把东西一样样归类放进厨房,并不回头。
暮色四合,谢图南看着暮云忙碌的背影,心底的空缺一点点的被填满。
从前她也喜欢这样整理冰箱,但他总是轻飘飘说一句:“弄这个干什么,交给阿姨就行。”然后去忙自己的事情。
这是她想要的吗,这种平淡的幸福感。或许,也是他想要的。
只是曾经拥有的时候,并不珍惜。
“矜矜。”谢图南轻轻的出声,像是怕打扰她。
暮云摆鸡蛋的动作顿了一下,又想起梦里的那句“矜矜真漂亮”。
“……”
她闭了闭眼,不接话。
把所有的东西都放完,暮云转身,对上的却是他的胸/膛。
走路都没声音的吗?
“让开。”暮云说。
谢图南垂眸看她,然后真的往旁边让了让。暮云看他一眼,走过去。
听见他在身后说:“我们聊聊。”
天色更暗了,风吹进来,书本被翻开。
谢图南的语调很轻很慢,带着些许的沉,有一种势在必得在里面。
就好像是蛰伏了很久的狼,终于开始进攻。
暮云的背脊微微僵了一下,然后弯腰,收起藤椅上的资治通鉴,压在另一本书的下面,摆到一点都看不见封面的蓝色。
“聊什么。”她的态度没有刚才那么生硬。
也许是该聊聊吧。
这两天他们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除了昨天他被她故意气走,似乎是一种和平相处的状态。
谢图南很早就摊了牌,说“要追她”,但又没有冒进,甚至没有逾越半分。
但暮云知道,这不过是表象。
在杨华这件事上,暮云不会拒绝他的帮助。谢图南很清楚,所以他不着急。
他只不过在等一个合适的机会。
合适的、可以心平气和“聊聊”的机会。
谢图南始终是谢图南,习惯了运筹帷幄,懂得什么时候是最好的时机。
就像现在,尘埃落定后最放松的时候。
暮云在藤椅上坐下,“你想说什么,我还要去做饭。”
谢图南拎了张椅子,坐到她旁边,“那天付华初找过你了?”
“找过。”
“没有什么其他想问的?”
谢图南靠在实木座椅里,光线昏暗,他轮廓半掩着阴影,却显得线条更加深刻流畅。
“没有。”暮云看着他说。
谢图南眼皮跳了跳。他从兜里摸出打火机,捏了捏,又放到旁边的桌上。
“如果两年前,我来机场找你,还会走吗?”
“你来了吗?”暮云平静的反问。她以前很喜欢假设,但现在觉得毫无意义。
然而谢图南说:“来了。”
来了?
一瞬间暮云差点没听懂这两个字。
那天去见付华初,听了贺姝这个名字的前因后果。她震撼之余,有难过,但又很快释然。
然而现在,她却觉得心脏被狠狠揪了一下,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原来他去了机场。
果然,他是知道的,他知道她要走。那么既然来了,是没赶上,还是说……不想拦。
大概率是后者吧。谢图南那么骄傲的人,那种情况下,他不会低头的。
沉默了很久,暮云轻轻的说:“会。”
还是会走。
她那时候,根本就不想面对他。
简单的一个字,谢图南却觉得呼吸一窒。心里空荡荡的,像是什么砸了一个窟窿,冷气呼呼的灌进去。
“你来了机场,就算时间允许,也不会找我。只是来了而已,是吗?”一段长久的沉默后,暮云还是问了出来。
分不清是出于什么心理,但就是想问。
借着最后的天光,谢图南仔细描摹着她的脸。
一切似乎又回到原点,刚刚有点温度的冰水,又迅速的冷却、冻结。
“是。”但在这种事情上,谢图南不会骗人。
虽然对答案也没有期待,但真的听到他说“是”,暮云还是真切的感觉到了心痛。
生活不是电视剧,没有那么多恰好的错过。
退一万步说,如果那天他非要拦,直到飞机起飞前的最后一秒,都是有办法的。
“暮云。”谢图南抬手揉了揉太阳穴,语调罕见的透出一种疲惫,“那天我很累。”
“我也挺累的。”暮云慢慢的说,“一直。”
她盯着地板的缝隙,眼睫轻垂,语调很轻,又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气在说。
看着她这副样子,谢图南觉得心口闷的难受,想抱她又不能。
沉默良久,他终究没有解释什么,好像也不能解释什么。
“是我的错。”
暮云呼吸一窒,手指轻轻收拢,“对错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
“那过程也可以全部忘掉吗?”
暮云眼睫轻抬,对上谢图南的视线,“记得又怎么样?”
谢图南坐的椅子比藤椅高很多,他搭上藤椅把手,倾身微微靠近,盯着暮云的眼睛,缓缓问:“心里还有我的,是吗?”
长久的对视,也是长久的沉默。
暮云想说“没有”,但怎么都开不了口,因为心是痛的。
“不重要。”她仍旧说。
“以前的那些不会再发生。”谢图南说,“我——”
“以前的哪些?”暮云打断他,反问。
是在别人问他“会不会娶她”的时候,云淡风轻的说“想什么呢”;还是她独自一人面对“疑似早孕”报告单时,在国外忙他的事业,随心所欲的冷战。
有些东西只是埋在心底,她长大了,所以看起来不在乎了;但只要稍一回想,当初的孤单无助还是如影随形。
对错真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很难过。跟着他,从来看不到未来。
“谢图南。”暮云终于主动开口:“谢谢你这几天的帮助,但我们——”
她停顿一秒,偏过头,看着门外说:“还是到此为止吧。”
“你应该去找个合适的女孩子结婚,北城那么多名媛淑女,总有喜欢的。”
太阳彻底落山,连彼此的表情都看不清了。
谢图南的手死死的攥着藤椅把手,暮云的话刀子一样割着他的心。
她明明在难过,为什么要把他推远。
谢图南动了动喉结,克制着问:“那你呢?”
“准备和谁,林西湛?还是找你高中那个小男朋友。”
“都不是对吗?”
“那小男朋友是胡诌来气我的,你也不喜欢林西湛。”
谢图南语调笃定,握住她的手腕,“那为什么不能再跟我一次?”
感受着他掌心的温柔,暮云没有抽开手,沉默良久,她轻轻的问:“有什么区别吗?”
“跟你……”暮云顿住,忽然笑了,“我还不如跟他们。”
谢图南手上的力道蓦的收紧,“你说什么?”
“难道不是?”
暮云重新看他,一字一顿的问:“你想过娶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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