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云心头微颤。
不是因为那句“回到我身边”,而是他叫“矜矜”时,咬字里一如从前的温柔和亲-昵。
很久没人这么叫过了。
但唇上隐隐的痛感唤让她清醒过来,暮云垂下眸,语调不高但很坚决:“我不愿意。”
话音落下,后座的手机铃声也戛然而止。
“谢先生。”车里重新安静,暮云的声音也变得格外清晰,“破镜不会重圆,失而复得的东西也不会回到最初的样子。何必因为一时的冲动重蹈覆辙,浪费大家的时间。”
夜风从窗口吹进来,驱散了车内的旖/旎气息。谢图南眼里的情/欲缓缓褪去。
很久不曾这么冲动失控。他坐正身子,点了根烟,看向窗外。
她的每句话都像是含了最尖锐的刺,的确是不遗余力的在把他推远。
她说那几年都很委屈。
他不曾料到。
“谢图南。”暮云一字一顿,又像是用了很大的力气在说:“我们早就结束了。”
……
后半程,气氛降到冰点。
暮云却觉得自在。
她太清楚谢图南是一个怎样骄傲的人,有今天这一出,大概从今往后,他们之间、就真的再无交集。
但,也不是完全没有感觉的。
心脏浅浅的疼。
有那么一瞬间,她也曾经试图深究,他说出“回到我身边”这样的话,究竟几分真心。
但不重要了。
忘不掉的就藏在心里,不叫人看出来,也就和没有差不多。
***
回到张宅,暮云先洗了澡,才想起之前林西湛的那几通电话。
突然中断的通话,要怎么解释?
说关机了?
不行。
后面还能打得通,只是没人接。
暮云盘腿坐在床上,犹豫良久,最后发了条微信:【抱歉,刚才……】她仍旧没想好怎么说,但总不能一直沉默。
林西湛很快回过来:【发生什么事了吗?】
暮云:【嗯,是……发生了一点意外。】
看着屏幕上方反复出现的“对方正在输入”,暮云挣扎一番,又道:【但我不想说,可以吗?】
林西湛:【当然可以】
暮云舒口气,紧绷的肩膀慢慢的垮下去。
林西湛是很好的人,但她好像,没有对他产生朋友之外的感觉。现在没有,以后应该也不会有。
还是不要耽误人家。
暮云组织了一会语言,重新点开聊天框,但是在称呼上犯了难。叫“学长”太生疏,直呼其名又太亲-昵。
但郑重其事的说点什么,没有称呼又似乎不礼貌。
她纠结了一会,最后还是略过了这一步,直接输入:我最近一段时间,还是不想考虑感情……
不对。
暮云删掉,重来:我上次和你说……
好像更不对。
反复几次后,暮云把手机扔到床上。
可能是今天发生了太多事,头有点疼,影响思考,她决定先去洗个澡。
热水澡的确可以缓解疲惫让人放松,但热水冲下来的那一瞬间,暮云闭上眼想起的,却是谢图南带着掠夺的那个吻。
她抬手,无意识的摸了一下自己的唇,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点他的味道。
热气氤氲,包裹着曼-妙的身体。暮云轻轻的靠到墙上,冰凉的触感把她拉回了现实。
快速的冲完澡,她推开玻璃移门,裹上浴巾。
对面的镜子被水雾覆盖,暮云抬手,轻轻抹过。
她从抽屉里拿了一片面膜,撕开包装,把面膜纸展开,抬头对着镜子往脸上贴。
但随即,她的动作顿住。
镜子里的那个人,她的锁骨处,静静的躺着一枚红色的吻/痕。
!!!
暮云以为看错了,拿手指搓了搓,于是周围的一圈皮肤也开始泛红。
“……@#¥%*!”
王八蛋!
暮云深吸口气,气的不行又无可奈何,只能在心里把谢图南狠狠骂了一通。
她也没了敷面膜的心思,扯掉浴帽,把面膜纸带着包装直接扔进垃圾桶,开门出去。
手机还孤零零的躺在床上,她绷着脸拿起来,找到谢图南的号码,编辑短信:王八蛋!王八蛋!
但是在点发送前一刻,手机叮咚一声。
是林西湛的微信:【暮云,你不想说的事可以不说,我不会问,但别急着把我推开,总要慢慢接触才能知道适不适合。】
暮云愣在原地,而后有些无奈。
林西湛这人看着温和,但好像什么都能看透。
早知道洗澡前就把话说完,现在反倒被他堵死。果然犹豫就会败北,商人都深谙此道。
暮云回:【好。】
林西湛:【已经回家了?】
暮云:【刚洗完澡。】
林西湛:【今天累吗?】
暮云:【有点。但很久没和朋友这样聚,累点也值得。】
……
被林西湛带着,暮云的话渐渐也多了些,两人聊了半个小时,从学校这些年的变化聊到一些故人旧事。m.miaoshuzhai.net
不知不觉已经十点,暮云看了时间,说困了。
林西湛:【那早点睡,晚安。】
暮云:【晚安。】
退出微信,又自动回到了短信界面。
暮云已经平静下来,她把输入框里的字一点点删掉,试图把今晚的记忆也一并从大脑里移除。
但是很不巧的,九九的微信在这时候过来:【怎么样?】
暮云:“……”
***
失眠好像是不可避免的事。
已经是凌晨,暮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一点睡意都没有。
可能是晚上小吃街的东西太咸,她已经起身喝了三次水,这会杯子早就见底。
她拿着杯子出了房门。
张家的别墅虽然是三层的,但卧室都在二楼,因此暮云放轻了脚步,生怕吵到谁。
走廊正中间是张显成和陆媛的房间,印象里他们作息一向规律,但这会却从门下的缝隙里透出点光亮。
还没睡吗?
暮云嘀咕了一句,但没有放到心上,路过的时候却听到里头隐隐传出争执声。
“张显成,那是你外甥女不是你亲闺女,你想让她去公司上班就算了,现在还想给她买套房,你是不是疯了?”
“暮云已经没有爸爸妈妈了,你对她好一点又能怎么样,她是个好孩子,以后就和我们女儿一样。”
“一样?”陆媛的声音徒然拔高:“你做什么春秋大梦呢?那不是亲生的能一样吗?她是和你沾着血缘,和我可没有。”
“五年前的事,始终是我们家做的不对。她当时一个人,能求助的也就我们,那是救命的钱!我到现在都不敢想她当时是怎么熬过去的。”
提到这,陆媛理亏,声音也低下去:“那我怎么知道她就那么倔,我以为她会来找你的,又不是真不借。”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
安静几秒。
陆媛道:“你想让她去公司上班,可以,但房子绝对不行,照这样下去,赶明儿是不是还得给她公司股份?”
张显成没搭腔。
“你不会真有这打算吧?”陆媛几乎是炸起来,“张显成你别忘了你当初做生意本金还是我娘家的,不然你能有今天?反正这家业有我一半,我不同意你休想!”
“你喊什么喊!”张显成压低声音,“那就先让她去公司上班。”
……
暮云听到这,端着空水杯又回了房间。
她在床上静静的坐了很久,对于舅舅舅妈的争吵,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
舅妈一直是这样的性格,可是舅舅,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
虽然从小到大,他一直都很好。
爸爸妈妈还在的时候,妈妈管着不让的事,爸爸也总是两手一摊表示无奈。只有舅舅,从来不受妈妈的规矩约束。
那时候,舅舅每次来都会买一大袋零食,抱着她走过江南的大街小巷,买糖葫芦,堆雪人……
明明一直都是这么好的。
可人心就是那么可怕,会忍不住想,会不会是因为做了亏心事,所以现在,想补偿她。
鼻尖不知不觉的泛酸,暮云捂着脸,靠在膝盖上。有那么一刻,她不想再查下去了。
过去的就过去吧。
可是,心里的坎始终迈不过去。
……
第二天一早,暮云醒的很早,但因为没睡几个小时,精神不太好。
餐桌上,张显成又提了让暮云去公司上班的事,陆媛这次坐在一旁没说话,脸上也没表现出什么不痛快。
暮云心下了然,咽了嘴里的东西道:“我不太熟悉公司,怕做不好。”
“不熟悉没事,这算什么。”怀漾指了指自己,“姐你看我,一窍不通,不也混的还行!反正在公司我保证没人敢欺负你!”
“还好意思说。”张显成瞪他一眼,又对暮云道:“没事,我让市场部的王总带你,他资历老,业务没的说。跟着学两天,慢慢就熟悉了。”
暮云面露难色:“我——”
“试试吧。”怀宴打断她:“不行也没事。”
“爸爸,哥哥。”怀玥小心翼翼的插嘴:“你们也不能逼姐姐吧,上班多累。”
“那不然这样。”怀宴想了想,“就等我订婚宴过了。正好这段时间你嫂子很忙,你和玥玥稍微帮忙准备一下请帖之类。”
好像没有拒绝的余地了,暮云点头:“好。”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
怀宴的订婚宴在月底,说是帮忙,但陈家底蕴深厚,请多少人怎么个形式都有定制,暮云和怀玥其实没有什么能做的。
自那天后,暮云就没有和谢图南有过联系。她去过医院两次看望祝教授,也没有遇到。
反倒是怀玥,天天琢磨着去哪里采访谢图南。
暮云经常听到,也没见她有什么行动,就没放在心上。
直到那天睡过午觉,怀玥敲门进来,冷不丁问:“姐姐,你去过酒吧吗?”
“去过。”暮云刚睡醒,没怎么思考就回答。
“那你能——”怀玥抠着门框,眼含期待。
“不能。”暮云都不用听完她后半句,“那地方没什么好去的。”
“就看看……看看也不行?”怀玥打商量。
暮云瞅她一眼,“你会喝酒吗?”
“不会。”怀玥老实答,然后又不甘心,补了一句:“可以喝一瓶啤酒?或者我点没有度数的饮料?”
“……”
“就你这样的吧,被卖了都不知道。”暮云起身倒了杯水,“而且我也不熟,就大学的时候去过几次清吧。”
这当然是胡诌的,跟着谢图南,什么地方没见识过。
怀玥“哦”了声,好像放弃了。
以为她是心血来潮,暮云没放在心上,但是晚上下去吃饭的时候,餐桌上竟然只有怀宴一个人。
怀宴解释道:“爸妈去应酬了,怀漾不知道在哪疯,玥玥说和同学出去玩,晚点回来。”
暮云眼皮一跳,给怀玥发消息:【你在哪】
那头没有动静。
“怎么了?”怀宴问。
“没什么。”
怀宴没有起疑,用餐速度也比平时快,末了道:“我等会有个视频会议,你慢慢吃。”
应该是很要紧的会,大概是为了陪她才下来吃饭,暮云点头。
怀宴离开后,暮云马上又打电话给怀玥。
电话被接通,但仅维持了一秒就挂断。暮云听到那头格外嘈杂的人声和刺耳的音乐。
隔了几秒,怀玥回消息过来:【在外面和同学吃饭,怎么了?】
暮云:【在酒吧吃的吗】
怀玥:【当然不是!!!】
暮云:【那拍个照片,就比个剪刀手吧】
怀玥也不挣扎了:【……在酒吧】
暮云:【哪个】
怀玥老老实实的说了一个名字,暮云看了却心头一跳。那地方出了名的乱。
暮云:【一个人?】
怀玥:【不是。和真真,就是上次和我们一起吃饭的那个。】
“……”
虽然那个叫真真的女孩子给暮云的印象并不好,但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安全。
暮云:【喝酒了吗】
怀玥:【一点点】
说到底是年轻女孩,毫无经验又贪玩,不小心遇到什么坏人也未可知。暮云不太放心:【我来接你】
她本想告诉怀宴一声,但走到书房门口,听到里头传出的流利英文,又作罢。
路程不短,暮云车技不太好,又是晚上,因此叫了辆车。
路上收到林西湛的微信,问她在干什么。
暮云:【去接我妹妹,她在外面玩。】
林西湛:【来接你吧】
暮云:【没事,不远】
林西湛:【那注意安全】
暮云:【好】
暮云没说是酒吧,主要不想麻烦林西湛。
到地方是半个小时后,暮云对这里还有点印象,顺利在卡座找到怀玥。
她看起来还算清醒,只是小脸红扑扑的,带着微醺的醉意。
暮云往旁边看了一圈,“你那个朋友呢?”
“去卫生间了。”怀玥拉着暮云,“姐姐,你也坐会。”
来都来了,眼下看是没什么意外,时间也还早。
暮云顺从的坐下。
四周灯红酒绿男男女女,熟悉又陌生的嘈杂。
怀玥点了杯饮料给暮云,是带着少女心的粉色,玻璃杯沿上挂了一小片柠檬。
暮云轻轻的抿了一口,度数不高。
她穿的是一条很宽松的T恤裙,全身唯一的配置就是手腕处的女士腕表,没化妆,睫毛自然的向上卷翘,琥珀般的眸子清澈见底。
极致的清纯往外就是极致的欲。
没一会有男人过来搭讪,穿的人模狗样,但那双浑浊的眼睛出卖了他,一看就不是正经人。
暮云三言两语把他打发走,都是不软不硬的话,不得罪也没留余地。
怀玥听得有点呆,然后说了一句大实话:“姐姐,你好熟练。”
“……”
暮云默了默,转移话题问:“你朋友去多久了?”
“大概——”怀玥看了眼手机,“二十多分钟……”她声音有点变了,起身道:“我去找找。”
“我陪你吧。”暮云说。
同一时间,二楼卡座。
付华初坐在靠栏杆的位置,眼神随意往下一扫,就看见了乔暮云。
“诶!”付华初坐直身子,拿手肘怼了怼旁边的谢图南,“快看那谁。”
谢图南不耐烦的往旁边让了让,才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原本不虞的神色倏然顿住。
“是你那宝贝前女友吧。”付华初乐了,看热闹不嫌事大,“看着心情不太好,这是为哪个野男人到酒吧买醉来了。”
谢图南不知道听没听见,眼神定定的落在下方的暮云身上。
心情不好?他可一点都没看出来,反而是胆子越来越大,这种地方也敢一个人过来。
好吧,唱独角戏实在没什么意思,付华初“善良”的转了话锋:“不过这下面有点乱,她就和对面那小美女,保不齐要吃亏。”
话音刚落,果然见一个男人走过去搭讪,没一会又悻悻然离开,接着暮云和她对面的女孩也起身,往卫生间的方向走。
紧接着……刚才那个男人又回来,往乔暮云那桌的饮料里加了点东西。
谢图南把酒杯磕到桌上,发出“叮”的一声。
“黎冬。”他沉声开口,“带几个过去。”
黎冬应了声,走两步又回头:“哥你不去?”
谢图南睇他一眼,黎冬打了个激灵,一溜烟跑了。
付华初奇道:“这么好的英雄救美的机会你都不要?别告诉我你这两天摆着一副臭脸不是因为她。”
谢图南拿指尖轻轻的磕着杯沿,答非所问:“她不会喝。”
从前带她出来,她不大愿意跟着他进包间,就一个人在下头瞎转悠。也有贪玩的时候,但多半很谨慎。
他教她离开座位后原来饮料就不能再碰,她也一直乖乖记得。
当然也惹上过麻烦,有一次谢图南从楼上下去,看着暮云拿酒泼了一个男人,那人摔了杯子就要发作。
她有些怕,靠着吧台,没什么气势的告诉人家:“我男朋友在楼上。”
谢图南当时又好气又好笑,上前打发走了那些人,问她:“你男朋友在楼上,你不找他,他怎么知道你在楼下出了事?”
“没拿手机……”她讷讷的解释。
谢图南无奈,看她低着头一副做错事的样子,没狠心再说什么。后来再也没放她一个人瞎转悠。
“你不是说她不喝吗?”
付华初的话打断的谢图南的思绪,他抬头望下去,暮云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回到位置上,拿起桌上的饮料就灌了一大口。
“诶你看没——”
“我有眼睛。”谢图南黑着脸打断他,付华初还想说什么,回头旁边已经没了谢图南的身影。
……
暮云和怀玥找到卫生间,发现真真只是拉肚子。两人松口气又原路返回。前后大概五分钟。
“再坐一会,等你朋友出来就走。”暮云说。
怀玥乖乖点头。
暮云玩了会手机,期间又有几个男人过来搭讪,都被她轻巧回绝。
她是喝下去两分钟后才察觉异常,突如其来的眩晕感让她当即就明白:饮料有问题。
她有点懊恼,但还算冷静。抬头道:“玥玥,我们先走。”
“为什么?”怀玥不明所以:“可是真真还没出来。”
她说到这脑袋点了一下,眼里露出几分茫然。
怀玥的饮料也有问题。
暮云心头一沉,竭力维持着平静,不想让下药的人看出她的异常,压低了声音道:“饮料里有东西,你稳住,别表现出异常,先出去再说。”
怀玥呆住,眼神警惕的看着四周。
她这样很不自然,反倒露了怯。
来不及多说了,暮云起身,但药效太猛来了,她不可控制的踉跄了一下。
旁边很“适时”的走过来几位男士,其中一人道:“要帮忙吗?”
暮云看了一眼,说话那个正是之前来搭讪的男人。
他们人多,怀玥到底没见过这种场面,有点怕。暮云扶着桌子,看似站的很稳,事实上心里也有点打鼓。
男人又道:“两位住哪,我送你们。”说着就要上手。
“不需要。”很熟悉的声音,沉、缓,带着冷意。
谢图南伸手拉了暮云,单手托住她的腰。
暮云没力气,脑袋顺从的抵在他胸口,听见他道:“离开座位后原来的东西就不能再碰,教过的都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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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此一别,将天各一方,不知道多少年后才能再相见,甚至有些人再无重逢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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