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间,十三阿哥不禁赞起王全泰来,道:“曹颙,我瞧王全泰还好,手下正经有两下子,举手投足中颇见章程。我问过了,他披甲十来年,这样投身商贾倒是有些大才小用。”说到最后,略带惋惜。
早年王全泰辞官之事,虽说王鲁生说不干曹颙的事,但是曹颙心里明镜儿似的,就是受了自己查禁烧锅之累。
这次来王全泰夫妻两个到京城,曹颙问起他是否想要出仕时,他虽说否了,但是多少也有些不自在。
过后,在王鲁生的信中,大致提了,曹颙才算晓得了原委。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对于王全泰的家事,曹颙也懒得多嘴。不过,既是将他介绍给十三阿哥,心里隐隐也有弥补之意。
听十三阿哥这般说,曹颙便将三年前的那场查禁烧锅之事说了。
虽说是山东旧事,但是十三阿哥与十六阿哥早就晓得的。那场波及了半个山东的民乱,也引得朝野震惊,百官侧目。
不少王府的烧锅庄子都被洗劫不说,过后还受了康熙斥责。十三阿哥府当年也使了人去置办烧锅庄子,最后还是不了了之。
也有的烧锅庄子得以保全,就赚了大钱,例如简亲王府。
听说王全泰不理睬王府豪奴,敢封简亲王的庄子。十三阿哥不由击掌:“好,不畏权贵,是条好汉子!”
十六阿哥接口道:“勇气可嘉,不过若是就因这个丢地官,还是有些鲁莽了。这也就是那边王府得了便宜,没有将这恩怨搁在心上,要不然雅尔江阿可是出名了的睚眦必报。晓得了此事,还能有这姓王的好去?”
“查禁事毕。他就辞官,南下广州,旁帮着堂叔料理买卖了。”曹顒说道。Μ.miaoshuzhai.net
十六阿哥点点头,道:“这样还算是知晓事理,怨不得孚若寻了这么个人进京。你性子最为谨慎,要是个愣头青的话,也不会唤到京里来。”
“不存私心。绥靖地方,要是武官都能如此,那岂不是天下太平?原是有功之人,当赏才是,却落得个辞官保命。”十三阿哥苦笑道:“不过是王府的奴才,就能将朝廷的六品官震慑如此,好大的权势。”
十六阿哥之前已经说了自己要入一股之事,十三阿哥笑着应了。心里也却是明白地。
十六阿哥见十三阿哥如此,怕他心中抑郁,笑着说道:“十三哥既是赏识他,就收他做个奴才,好好抬举就是。那样的话,也省地往后在京里不便宜。不就是个六品顶戴么。只要十三哥吩咐一声,弟弟就是跑腿去。”
十三阿哥闻言,抬头看了看曹顒。
十六阿哥口中所谓的“收奴才”,不是要让王全泰入奴籍,而是想将王全泰入旗籍。
这汉人入旗,除了与旗人为嗣外,就是给旗人做门人奴才。
这奴才分为两种,一种是有主奴之名,但并不依附与主人户籍,本身也是平民。叫“开户人”;一种则是“户下人”。没有独立户籍。
“开户人”还算是良籍,除了在主家面前要尽些礼数与义务外。其他同八旗正户无异,可以吃八旗公粮、出仕为官。
不足之处就是三代之内不能科举,出仕的话,外官不能至三品,京官不能至堂官。
不过,规矩只是规矩罢了,这京城王公百官的府里多的是放出的家奴,这其中也有三品以上的显宦。
曹顒府里,魏黑、郑虎都是上地“开户”,任家兄弟则是户下人。
“户下人”则是贱籍了,不能科举,不能出仕为官。
虽说有了旗人的身份,加上十三阿哥做靠山,往后王全泰的前途不可限量,但是曹顒却不是习惯为别人做主之人。
便宜岂是那么好占的,毕竟要顶着个“奴才”的帽子。这主奴关系一确定,就不是王全泰一人的事儿,他的子子孙孙,都要以十三阿哥的后代为主子了。
曹顒生在曹家,这“奴才”地身份无法选择。
虽说他不得不承认,因在旗这个身份,落地伊始,便充当了“权贵”,锦衣玉食,生计无虑。但是作为一个生活在后世的年轻人来着,享受是能享受的,但是屈居人下的羞耻感,也让人不自在。
王全泰是否愿意为了功名,入旗籍,那就是他自己个儿的选择了。
“我不好替他做主,我同他堂叔有些交情,同王全泰只是平平。”说到这里,曹顒顿了顿,道:“山东人性子直爽,也不晓得他是否有意仕途,待我问问他,再让他来谢十三爷的好意。”
十三阿哥听了曹顒地话,摆了摆手,笑道:“什么谢不谢的,十六不过那么一说。他要是想要出仕的话,挂在你名下,也比挂在我这边强。之前听你提过,他妻子郑氏前些年打理珠场,想必这洋货铺子明面是王全泰经,实际上是郑氏执掌吧?”
曹顒点了点头,道:“十三爷说得不错,郑氏出身珠商世家,对于珠宝玉石有几分眼力件儿,又在广州那边跟着料理过洋货买卖,这摊子交给她应不会错。”
十三阿哥闻言,只是笑,上下打量了曹顒,道:“平素瞧着你行为方正,一副学究模样,没想到这手下都是娘子军。”说到这里,想到郑氏是已婚妇人,自觉失言。岔开话道:“郑氏也好,点心铺子的那个女掌柜也好,要是没有遇到你这个伯乐,或许这些女子就要隐匿于深闺,哪里能有这般出息。说到底,她们倒是当谢你地知遇之恩才是。”
曹顒委实汗颜,笑了笑。不晓得该如何应答。
不是他乐意用“娘子军”,而是委实没有其他人做生意的人手。
曹方虽说能独当一面。但是曹家世仆,不好出面经营。再说曹家这边,还有不少琐事要曹方去忙乎。
清朝同前朝一样也“重农抑商”,商人的地位不高,但是在户籍这边,却是没有像前朝那样归入贱籍,而是同“仕农工”一样。同属良籍,区别于奴仆及娼优隶卒等人。
这样一来,商人的身份有所提升。
自从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后,世间俗念,就是“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人们在骨子里习惯了将经商当成“贱业”,世间男人。习文学武是出息,要是涉足商业则是自降身份。
因这个缘故,合适的经商人实是凤毛麟角,可遇不可求。
韩江氏同郑沃雪两个,虽说年龄不大,也有不足之处。但是同其他人比起来,水平已经算是高出太多。
十六阿哥见曹顒笑而不答,将手中的折扇打开,摇了摇,道:“听说那稻香村地女掌柜颇有姿色,要不然也不会引得揆惠色迷心窍,累得他老子丢了性命。说说,怎么勾搭上地?不会是南边时的小情人儿吧?我可是听你提过一遭,朋友地外甥女,江宁故人。”
说到最后。十六阿哥挑了挑眉毛。笑得甚是暧昧。
听十六阿哥说起前面的话,曹顒的心不由沉了下去。他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有些担心。
在这个推崇“礼教”到极至到朝代,在如今这“贞洁牌坊”遍地都是时,对于女子来说,“美名远扬”,绝非福气。
自古红颜多薄命,不管男人做了什么,最后来背负骂名的永远是弱女子。
就算韩江氏身后靠着曹家与淳王府势力,又有揆惠的前车之鉴在,暂时没有人敢打主意。但是,有的时候,言语也能伤人杀人。
换作有些女子,许是不会放在心上。毕竟商贾之家出来的女子,不是养在内宅地大姑娘、小媳妇,大门不出、二门不入的。
既是出来做掌柜,抛头露面是难免的。
韩江氏有着商家女子的狡黠,也有着南方女子的婉约,说话行事极为守礼,半点差池也不错。
揆惠之事,韩江氏本是无辜受累,要是再因此背负污名,那曹顒怕是要愧疚了。
这边还没担心完,十六阿哥“拍啦拍啦”的将下半截话说出来,曹顒嘴里的茶还没咽下,好悬没有呛到。
他“咳”了两声,忙放下茶盏,拍了拍胸口。
“哈哈,这是心虚?”十六阿哥难得见曹顒失态,取笑道。
曹顒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我身子不好,没有十六爷的好‘福气’、好‘精力’,能坐享齐人之福。如今到了兵部,两眼一抹黑,忙这个还顾不及,可没有功夫扯别地。”
十六阿哥虽是为妻妾和美得意,但是他是懒人,平素能坐着不站着,能躺着不坐着的主儿。
虽说年纪轻,看着还很精干,没有要发福的迹象,但是十六阿哥要应付一干妻妾,有的时候体力也是不足。不晓得听谁撺掇的,他开始淘换一些药。
是药三分毒,何况纵欲过度本就伤人,用药只会火上浇油。
曹顒晓得后,仔细劝了他两遭,他嘴上答应,却是到底收不住。直到后来小病了一场,才算是长了记性……
从十三阿哥府出来,夕阳西下,曹顒带着几分酒意,骑马回府。
这进了四月,已经立夏,但是同往年不同,凉爽得很,丝毫不觉燥热。
曹顒抬起头,看了看灰蒙蒙地天。这些日子虽说没什么下雨,但是天气晴好的时候甚少。多数时候。都是这样灰濛濛地。
山西、甘肃的雪下到三月,南边的雨水却是照往年凶猛,这入夏前便有堤坝被水流冲垮。
曹顒的脑子有些混乱,“大灾之年”么?他心中叹了口气,实在想骂自己两句。
这是不是没有性命之忧,他就有些小尾巴翘翘了?竟是有些心怀世人的感觉,心肠变得越发柔软。
别人不晓得这个全国上下吏治腐败到什么地步。曹顒却是知道得清清楚楚。
别的暂且不说,就说这各地的粮仓。是朝廷预备赈济或者平抑地方粮价用地。但是,除了江南几处常用的粮仓外,其他省份地基本都是空仓。
山东烧锅之所以那般繁荣,那般成规模,用得就是官仓地粮食。
少一时,到了胡同口,曹顒正好遇到打另外一个方向过来地曹硕。
这早已过了学堂下学的点儿。曹顒看了曹硕一眼,还以为他是留在学堂那边用功,道:“听你二哥说,你常读书到后半夜,到底身子要紧,别太吃力。慢慢学着就好,也没有人逼着你考功名,身体别熬坏了。”
曹硕如今在八旗官学学满文。学得甚有劲头。
他平素话不多,但是毕竟十六、七地年纪,也有几分好强之心。既是八股文做的不行,这满文是死记硬背的,他自是想要学好。
早年在江宁私塾,曹硕也学了些满文。不过是略知一二。
虽说晓得靠着大伯与堂兄,学个几年满文,进六部当个笔帖式不是难事,但是曹硕想要自己尽些心力。
勤能补拙,笨鸟先飞。就算比不得弟弟们,曹硕也想自己能有用些。
见堂兄误解,曹硕原想要解释。话到嘴边,想到自己学问不成,家务还一团遭,他实没有脸说出来。便低头不语。
自己岂止是“无德”?
身为人子。累及亲长操心,是为不孝;身为兄长。不能以为作则,为弟弟们树立榜样,是为不义;身为人夫,不能照顾妻子周全,累得受失子之痛,是为不仁。
不孝不义不仁之人,就是他曹硕!
别说别人,就是他自己个儿,心里也瞧不起自己了。
曹顒吹了会儿风,有了些醉意,没有察觉出曹硕地异样,道:“你还小呢,就算学满三年,也不过将将二十,不用着急。”
“大哥,我……是不是特没出息……”曹硕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声来。
曹顒听出他话中的沮丧之意,勒了马缰,转头望去。
曹硕耷拉个脑袋,看不清楚他的神情,但是他抓了马缰的手在微微颤抖,看着甚是可怜。
“同窗功课都很出色,让你觉得有压力了?”曹顒思量了一下,开口道:“别跟别人比,只跟自己个儿比。昨儿不会的功课,今儿你会了,这就是进步。学习功课也是跟着心情走,有个时候学起来轻松,有个时候学不进去。别有负担,一点点进步,每天都进步,比别人迈一大步要远。”
曹硕听了,想要点头。
点到一半,他却停了下,抬起来头来,低声问道:“要是……要是我学错了,又该如何……”
曹顒见他神态认真,也凝神仔细思量,而后方道:“学错不怕,就怕不晓得自己错,听不得外人劝,一条道走到黑。那样的话,费时费力不说,这错误的学识就根深蒂固地刻在你心上,往后你看错的就是对地。晓得自己个儿学错了,便先停了来,琢磨琢磨自己因何错了,怎么学错的。想明白了,下次你才不再会犯这个毛病。”
曹硕听得懵懵懂懂,也不晓得明白没有。
曹顒说完,看了曹硕两眼,心里不禁纳罕。
这孩子说的不像是功课啊?莫不是被同窗带着,吃喝嫖赌去了?是现在就问,还是等过两天曹颂休沐,同曹颂说一声,让他好好打听打听学堂那边?
曹顒正犹豫着,就听到马蹄声响,转过身来,就见两匹快马从身边疾驰而过。马上人影影绰绰,看着是侍卫服色。
这里离曹府不过几十米,那两匹马到曹府门口便停了。
来人翻身下来,扬声道“和硕额驸、兵部郎中曹顒何在?”
里面听到动静,管家曹忠已经带着人出来,见是两位侍卫爷,忙躬身见过。
听说是找自家大爷的,老管家刚想说还没回来,刚巧曹顒他们兄弟两个也到了。
两个侍卫,虽说不熟,但曹顒都见过,是乾清宫御前当差的。
这个时辰找自己,曹顒心中奇怪,下马问道:“两位大人…寻曹某何事?”
两人见曹顒回来,直接面南背北站了,其中一个人扬声道:“万岁爷口谕,宣和硕额驸、兵部郎中曹顒既可进宫见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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