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家的却不敢收,直待回家请示了丈夫,才感激涕零地谢过。不过,望向天佑时,神色之间,却甚是不舍,让人看着甚是可怜。
初瑜听说她孩子前些日子夭折,心里也叹惋一番。曹颙听紫晶提起故人“柳衡”,想了半天,也不记得听过这个名字。待听紫晶提到那人毁了半张的俊面,曹颙却想起个姓柳的人来,就是平郡王府格格宝雅前些年看上的那个京城名伶——柳子丹。
只是现下他腿脚不便,实不好见人,到底是柳子丹还是另有其人,只好过些日子再确定。
听初瑜自然而然地将柳衡夫妇视为下仆,曹颙心里微微别扭,笑着说:“他们不是咱们府的人,已是送过谢礼的,哪里需要咱们打赏?”
初瑜犹豫了好一会儿,方说道:“额驸没瞧见柳家的瞧天佑的眼神,虽然让她奶了不过几日功夫,但是瞧着她倒不似作伪,真疼到心里的。初瑜思量着,嬷嬷上了岁数,天佑身边总需要有妥当人看着。若他们是清白人家的,让柳家的到咱们府里给天佑做**,也是好的!”
曹颙听了稀奇,初瑜向来是自己奶天佑的,如今怎么寻思起来给天佑找**?再想想这两日,好像也寻了柳家的进府。
仔细地打量了初瑜两眼。发现她敷了粉,眼圈有些发暗,曹颙有些担心,问道:“可是你身子最近不妥当?这可不能耽误!”说着,便唤喜云,让她打发人往前院去,叫曹方派人请大夫过来。
初瑜连道“不碍事”。曹颙脸色却不好看,皱眉道:“你我夫妻。还有什么遮遮掩掩地!你素日也不是喜欢装扮的人,既是身子不舒服,怎么好拖下去?”
成亲将两年,这还是曹颙头一次对初瑜高声说话。
初瑜没想到曹颙会训斥自己,正怔怔地回不过神来,她怀里的天佑却似不应了,“哇哇”地哭起来。
一时间。天佑的哭声分外响亮。曹颙哭笑不得,难道儿子这是护着母亲?
随着天佑响亮的“哇哇”声,叶嬷嬷打东屋听到动静,急忙忙地过来。初瑜正抱着天佑,哄着,好一会儿方使他止了哭声。
虽然不晓得什么缘故,但是叶嬷嬷也听见这边曹颙的声音,进来后。见两个主子脸色也不好,便打初瑜手中接了天佑,回东屋去了。
瞧着初瑜满脸不安,曹颙有些后悔,好好的凶她做什么?正思量着怎么道歉,就听初瑜小声说道:“额驸勿恼。初瑜身子无碍,只是……只是这几日奶水有些不足……”说到最后,已经是满脸飞红,声音低不可闻。
还能有什么缘故,定是前几日照看自己累到。曹颙甚是心疼,瞧着初瑜道:“我恼什么?只是见不得你有事都猫在心里!方才我急糊涂,失了分寸,实对不住!”
虽做了母亲,但是初瑜毕竟年轻面嫩,红着脸说道:“原想同额驸说知。可……可有些说不出!”
曹颙思量了一回。说道:“你是累着了,等会大夫来。请他开个调理地方子!你若是瞧着柳家的不错,咱们就同他们商量商量,看看他们夫妻乐意不乐意进府!实是不乐意,这段日子能多来几次也是好地!”
不是想要自由人变为曹家仆人,委实是宝贝儿子太过金贵,若是交给外边的人带,他实在不放心。虽然现下,儿子还不是自己的命根子,但是瞧着初瑜每日就围着天佑转,指定是初瑜的命根子。
其实,在他心里,还有个想法,就是将天佑送到江宁,省得李氏与曹寅晚年孤寂。不过,现下孩子小不说,他也不忍心让初瑜与儿子分开。一直在心里算日子,寻思着曹荃孝期完了,初瑜十八岁,若是能尽快怀孕,等生下第二个孩儿时,就将长子送到江宁去。
想起这些,曹颙亦是矛盾不已,既想要父母那边晚景不至于寂寞,又不愿意初瑜再受生育之苦。幸好现在还有大半年的孝期,到底如何选择,而今还无需头疼。
过了一会儿,大夫请来,紫晶亦得了信儿过来。
初瑜并不是单纯地累着,根据大夫所讲,是受“惊吓”的缘故,奶水才少的。若是想要奶水,还需仔细调理一段日子,除了给开了个安神地方子,大夫还给开了两个益奶水的药膳。
紫晶与叶嬷嬷闻听这个缘故,晓得天佑的**是不能不寻,只是不知主子们是要用柳家的,还是在外面另寻个。
大夫走后,曹颙也思量这个问题,若是真让柳家的进府,那“柳衡”的底细却是要晓得的。
这几日也打发人探问过,却没有什么收获,只晓得柳家的沂州口音,同丈夫去年回来地。虽然不晓得“柳衡”的身份,但是瞧着柳家的对其甚是恭敬。夫妻两个,也算是恩爱。
看来,是要先见见了。曹颙拿了主意,叫人往前面寻两个家丁过来,将他抬到前院去。初瑜与紫晶都劝他,要见什么人,请到这边就是。
曹颙想着衙门里的事,庄先生在蒙阴还没回来,也没有主事的人,已积了大半个月的公务。正好趁着见客,将那边地公务料理料理,便仍是往前面去了。
初瑜怕前面屋子不暖和,寻了大毛披风给曹颙系上,又使人往前院送炭盆。
*
到了前院,曹颙在书房坐了。唤曹方带帖子去请“柳衡”,若是对方应允,则请对方到道台府喝茶;若是对方推脱,也不要勉强,尽量地寻机会问问底细。
曹方应了,下去请人不提。
曹颙翻了翻案上的朝廷邸报,因今冬雪大。道路不便地缘故,现下看的还是月中送下来的。
先是十一月癸未(初四)。旌表山东烈女张春女张氏,守节不辱,惨死完贞,给银建坊如例。此事曹颙亦是听过的,初十到济南府时,这旌表的旨意也到了,他们进城时。正见着衙门的人吹吹打打、敲锣打鼓地往张春家去。成百上千地百姓闻声出来瞧热闹,皆是说张家体面,祖上有德,出了烈女。
实在无趣,曹颙也不晓得康熙是怎么想的,虽然对汉人、汉臣防范甚深,但是对儒家文化却是推崇至极。不仅厚待孔子后人,而且自身打着“仁孝”治国地幌子。对宗室百官亦要求得格外严厉些。
下一条是乙酉(初六)升工部郎中明安为都察院左副都御史,瞧了“明安”地名字,曹颙不禁愣神。明安正是宁春地上司,原本在员外郎任上,去年春天去保定打井抗旱,立了功劳。升的郎中。
这才一年半光景,就由正五品地郎中,升到正三品的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升迁速度委实快了些。
曹颙觉得有些不对,若是没有人照拂,明安怎么可能升迁得这么快?但是早先在京城,他也是见过明安的,四十来岁的人,待人甚是圆滑。因是宁春的上司,对其为人行事也关注些。并未听说过他有什么背景。就是当初由员外郎升郎中。大家也不过是觉得那个是抗旱地功劳,并不是有人提携。
虽然不该随意去怀疑人。但是实在是宁春家的案子没有头绪,曹颙不得不四处留心。
心里想着,曹颙便将茶水往砚台里倒些,自己个儿磨些墨汁,拿了纸笔给姐夫写信,请他帮忙留心下这个明安,看其是否有不对之处。
曹颙才提笔写了两句,就见曹方来禀告,道是柳衡已经请来了,在外面候着。
曹颙搁下笔,说道:“快请他进来!”曹方应声出去。
少一时,曹方再进来时,身后跟着个花白头发的男子。紫晶只对曹颙提过容貌异常,并没说头发的事。因此,曹颙见了,只当自己前面是想错了。
要知道,柳子丹虽然在京城红了好几年,但那年打京城逃了时,也不过是十八九岁的年纪,到现下也不过二十出头,哪里会有这般老态?
然,见到柳衡的那刻,曹颙却晓得,自己确实没想错,眼前这个花白头发、一半脸颊上都是疤痕的,正是柳子丹。
见曹颙坐在那里,柳子丹微一抱拳道:“飘零之人柳衡见过曹爷!”
整张面孔,看着怪异。曹颙不愿失礼,只扫了一眼,便移开眼,笑着指了指书房里的椅子,道:“柳老……柳先生看座。他乡遇故人,亦是人生喜事,正好坐下说话!”说完,唤人给客人看茶。
一不小心,差点叫出“柳老板”来,但是想着他如今是良家身份,便生生地改了口。
早在平郡王府时,曹颙曾见过柳衡几次,当时他地名字还是柳子丹。因十六阿哥喜欢听戏,过后两人也往戏园子去给柳子丹捧过场。
因十六阿哥隐匿了身份,一些打赏便需要曹颙出头,柳子丹曾出来,奉过两次茶,谢曹颙的赏钱,还与十六阿哥说过两场戏。若不是身份有别,自己又没开府,怕十六阿哥都要请他给自己做曲艺教习。
曹颙这般做派,却是看得柳衡有些诧异,直待茶水送上后,他方略显拘束地往椅子上坐了。
虽然彼时世人都瞧不起戏子优伶,但是曹颙哪里会有这个概念?虽然对听戏只是平平,但是想着宝雅的缘故,曹颙反而对他只有同情。
只是优伶亦是人,有脸面的,曹颙的同情之心只埋在心里,面上却是半点不显。妙书斋
宾主落座,气氛略显沉默。两人虽然见过几面。不过也只是请安问好的话,并没有其他交情。现下坐到一块,实有些找不到话说。
曹颙身为主人,便只有没话找话,道:“早年听说柳先生离京,没想到竟辗转于沂州相遇,亦算是缘分。小……小表弟若晓得先生在此。定会欣喜不已。他是大戏迷,最是爱听先生地段子!”
柳衡想了想。问道:“可是随曹爷往浙江会馆去过两遭的那位表少爷?据小人看,那位爷嗓子洪亮,学戏甚快,就是行内,亦鲜少有这般聪慧之人!”
鬼精鬼精的,可不是聪慧?想起十六阿哥曾说过的宏愿,其中有一条就是开府储戏班子。曹颙脸上也多了笑意,两人说话也随意了些。
柳衡虽然出生下溅,但毕竟是王府长大,出府后见的亦都是宗室权贵,行为举止俱是文雅有礼。就算是毁了容貌,穿着旧衣,仍丝毫不显卑微。
话说开了,便没有了方才的尴尬。曹颙叹了口气。熄了让柳家夫妇进府的念头。且不说,对方看来也是有傲骨之人,不像是愿意与人为仆地;就是想着他小小年纪,但小半辈子都是被人鄙视轻贱的。如今既然做回小老百姓,亦是他地福气。
没想到,说了几句闲话后。柳衡却主动开口道:“曹爷,小人厚颜登门,实是有事相求!”
曹颙想起曹方所说之事,心下有所思量,说道:“柳先生说说看!若是曹某能力范围内,定尽力!”
因先前听曹方提过,据先前地查访,柳衡是因得罪人地缘故,方被打成重伤的,养了好几个月。使得生计艰难。儿子夭折。想来,说地应是此事。
柳衡听曹颙并没有推脱之意。站起身来,躬身道:“谢曹爷宽厚!若是曹爷不嫌小人卑微下溅,小人愿投在曹爷门下!”
曹颙望着他,并没有立时应允或者拒绝,心中有几分迟疑。
就算是想让他们夫妻进府,也不过是看他妻子与天佑有缘分,对于柳衡的安置,却是想不好。他的身份敏感,不宜在人前露面;但是这个身子骨,怎么好当粗仆使唤?管家账房等上仆,用地又都是曹家的家生子。
柳衡像是真遇到难处,见曹颙没应,双膝一弯,便要跪下。
曹颙忙道:“且慢!”
却是没止住,柳衡仍是跪了。曹颙不喜人这般做派,侧身微避到一边,正色问道:“柳先生请起!不知为何柳先生会有这想法?你我不过泛泛之交,这般将性命交到曹某手上,实在过于草率!”
柳衡苦笑道:“若是小人巧言说为报恩,估计曹爷也只当是笑谈。但小人确是受曹爷恩惠颇多!去年时疫,不幸染病,幸好有早早传开的药方子,算是躲过一劫;今春沂州缺粮,正值内人生产,一家三口,却靠小人在文房店做伙计赚些银钱,哪里买得起米粮?还是托曹爷的福,平抑了粮价,使得这世上少了几个饿死鬼;月初,家中断炊,又是靠着道台府的施粥与赠米,小人与内子才勉强维持生计。这样算来,虽然没得亲见曹爷,但是回回都是实打实的救命之恩。”说到这里,顿了顿又道:“若是没有小少爷寻乳母之事,即便小人心里铭记曹爷活命恩情,但是下溅卑微之身,仍无颜来寻求庇护!因小人已是废人,内子也不过是年前无意相帮的孤女,粗鄙不堪使唤。现下,既能跟着曹爷混口饱饭,又能尽些绵薄之力,在下便厚颜了!”
曹颙摆了摆手,道:“不管如何,你先起来说话。这般实令人不自在!”
见柳衡起身,曹颙看了他一眼,问道:“既然你想要到我门下,那有些阴私之事,也只好先问个仔细!”
柳衡很是恭顺,说道:“曹爷但有所问,小人不敢有半分隐瞒!”
曹颙说道:“虽然无意窥人阴私,但曹某还是想清楚你离京的原因。”
柳衡叹了口气,说起两年前地那顿往事。
这其中的王府秘辛,曹颙听了,只觉得身子发冷。不过毕竟是别人家的故事,并不怎么放在心上。只是听柳衡说起自己遭刑重伤,成了不男不女的废人,不愿意再留在京城,方跑出来时,有些觉得不对劲,问道:“尊夫人……”
“挂名夫妻罢了,她亦是苦命人!”柳衡说道,“本是孤女,遭人欺凌,有了身孕,怕被族人惩治,跑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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