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家里是真热闹了。
高城穿着背心,手上都是油的从屋里跑出来,“赶紧的,进来洗洗,这么大热天的。”
可不!这么个大热天。
几个孩子围着舅舅,叫他们舅舅给猴在脖子上。一会子工夫,育材背上挂着,手里抱着,脖子上骑着,好家伙,闹腾的那叫一个欢腾。
育蓉端了西瓜从厨房出来,“赶紧的,别闹了,都去洗了脸吃西瓜。”
几个小崽子洗的一身的水围在餐桌边吃西瓜去了,大人才好坐在客厅说话。客厅里风扇呼呼的吹着,带来一丝凉意。
林双朝叫四爷坐在身边,又喊保姆,“把我那个茶给四海泡一杯……”
育蓉又从厨房探出头来,“干嘛呀,爸!您那茶是什么宝贝呀?三个女婿,就给妹夫一个人泡……我们家高城这进进出出的,啥活都干,换不来一杯茶呀?”
高城赶紧摆手,“别的东西上你给我争,我谢谢你。这个上面,我不争!”说着就喊雷子,“大姐夫,你喝吗?爸的茶叶在哪我知道,要不然你尝尝?”
雷子摆手,“别别别!给我一杯凉水就行,爸的茶我喝不了。”
林雨桐就去厨房,从小张手里接了才泡的茶,跟人家道了谢,这才闻了一下,“哟!闽省的苦丁茶,喝的惯这个的确实不多。”四爷倒是喝的,自己也是喝的。这玩意本就是一味药材。她端出来了又喊育蓉,“二姐,给我也泡一杯。”
育蓉‘嘿’了一声,嘀咕道,“你们这都是什么口味。”
风扇吹着,还得用扇子扇着。
育材给孩子们拿了零食出来放餐桌上,才往客厅来。
客厅里奶奶坐在单人沙发上,笑眯眯的看着孩子们,手里摇着扇子,大部分的风都扇到坐在长沙发上的爸爸身上。爸爸的身边坐着三姐夫,爸爸侧着脸正跟三姐夫说话,眼神慈爱面色温和,三姐挨着三姐夫坐着,一手不停的摇扇子给三姐夫和她自己扇风,一手端了茶杯试了试口感,然后微微皱了皱眉头,随后又带着几分回味的表情让人瞧着整个人都舒展了。
侧面的沙发上坐着大姐夫,大姐夫正在灌凉水,而后用扇子大力的扇着。还不时的提一提短袖的领子,想把风送进去。大姐怕是有些晕车,洗了脸还不行,还用湿毛巾包了冰块想往额头上贴,被自家妈给拦住了,娘俩一会子客厅一会子卧室的,来回的走,不知道在折腾什么。二姐忙活于厨房和客厅之间,二姐夫是彻底的沦陷在厨房里,烟熏火燎的,一会子出来一下,站在风扇下吹吹。
然后三姐看见自己了,笑着招手,“你过来坐,我去厨房看看……”
姐弟俩才换了位置,四爷就说桐桐:“简单的弄几个凉菜,今儿高兴,我们陪爸喝点。”
说完又跟育材道:“尝尝你三姐拌的凉菜,绝对是一绝。”
是吗?三姐厨艺进益了。
桐桐叫育材等着,“我看看有什么食材,你尝尝就知道了。”
才一进厨房,育蓉就低声嘀咕,“你现在是资本家做的,越发娇气了!瞧瞧,妹夫那话怎么说的?凉菜做的一绝!你哪一道菜不是一绝了?夏天下厨怕你热着,冬天下厨怕做凉菜冻了你的手。你说你这日子过的……你婆婆看的下去?”
我婆婆凭什么看不过去?
育莲进来的时候接了一句,“她那是亲婆婆,凭什么看不过去。”
育蓉就说,“你那是后婆婆,她凭啥找事?要命的是亲婆婆……”
高城就瞪育蓉,“少说两句,妈也没说什么呀,不就是想孩子吗?从生下来,咱就上班,都是妈一手带的。孩子搁在这边,最开始一个星期还见一次呢,现在呢?一个月都未必能见一次。”
桐桐把牛舌切了,见育蓉要反驳,就打岔道,“姐夫,给我一根葱。”然后就说育蓉,“这事我支持姐夫,回头呀,我就跟爸妈进谗言去,勒令你,周末带孩子回婆家去!反对无效!”
育蓉接了高城的葱,照着桐桐的胳膊轻轻的打了一下,“知道了!知道了!那边的屋子,夏天有多热你是不知道。”
完了又说育莲,“还晕着呢,进什么厨房?回屋睡一觉都行呀!饭给你留着。”
还真是!育莲真就转身走了,喊着雷霆,“好好的玩,不许吵架。”然后去父母的卧室了,得睡一觉,要不然好似鼻子里闻见的都是柴油味还是汽油味的,太受罪了。
有高城打下手,桐桐做了几个凉菜。给几个孩子顺便烙了几张煎饼,一人卷几个煎饼吃也能塞饱。
凉菜上了桌了,林双朝叫桐桐,“你别忙活了,也来坐。”完了又喊高城,“剩下的叫小张和育蓉做吧,你来!”
高城端了一个水果拼盘出来,“爸呀,您喝着吧,我这进进出出,您说话我听的见,等把肉炖上,我就来。”然后又忙去了。
雷子坐在椅子上是贼不舒服,突然觉得再不调试,可就有点格格不入了。
桐桐拿了酒杯子和酒壶,那边育材已经站起来了,倒了酒,“第一杯先敬大姐夫,大姐这些年过的衣食富足,家里能给的帮衬不多,能过的这般好,这般自在,都是大姐夫之功。”
这话怎么说的:“这不是应该的吗?”雷子赶紧接了杯子,一口给抿了。
桐桐给酒杯又满上,然后喊高城,“二姐夫,你来一下。”
来了!来了!
高城一出来,育材又道,“第二杯得敬二姐夫,二姐性子倔强好强,有上进心就难免对家里照顾不周。不光小家多劳姐夫照顾,便是这边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怕是也多劳二姐夫了。这一杯,一定得喝!一谢对家姐的包容,二谢对家中的照看。”
你看这话说的,“你二姐那是一般人吗?那不得我先看上人家吗?得你姐好,对吧!以前就是觉得你姐好,后来这一结婚,才觉得咱家人更好!得!这一杯喝了,以后保证不叫你姐下厨……”
把一家子惹的都笑,育蓉出来拍他,“耍什么活宝呀!赶紧喝了干活去。”
高城喝了果然干活去,“还有俩菜,马上好,完了咱再喝个大的。”
育材又举第三杯酒,看向四爷,“第三杯酒,敬三姐夫。三姐以前性子沉闷,多思多想多敏感,而今,还是会多思多想多敏感,可所思所想再不是个人命运和前途的事,而是更多人的前程命运和社会国家大事,这是不一样的!一定是有人影响了她的性格。十年了,三姐依旧跟二十出头的人一样,一双手比当年保养的更好了。我这一谢,谢您十年如一日的疼爱家姐。二谢三姐夫这些年陪伴父亲,理解父亲,支持父亲,精神上的安慰比别的任何东西都更珍贵。”
四爷接了这一杯,也给育材倒上,“这话叫我汗颜,不是我帮了家里,而是家里救了我。岳父能在当时的境况下将你姐嫁给我,这便是大恩。能被咱家接纳,是我的运气。在这家里呀,岳父为人刚直,为官清正。你为国戍边,戎马疆场。咱家最珍贵的不是别的,正是家风,此等家风万金不换。这一杯,也敬你!”
育材端起杯子,跟四爷碰了一下,两人都喝了。
在卧室的育莲听见动静,也躺不成了!雷子在外面也是三朋四友,推杯至盏的,可一回家来,就露怯。比不了高城常来常往进进出出的忙活显得亲近,也不如四海说话动听,处处都显得那么妥帖。自己要是不在,他更不自在了。
于是,起来拢了拢头发,去饭桌上挨着雷子坐了。
吴秀珍问说,“好些了?”
育莲就笑,“育材果然是大了……听的我躺不住了。”说着就起身,把一盘莲藕换到育材面前,“以前就爱吃这个,现在还爱吃吗?尝尝你三姐做的……”
育材举着筷子就夹菜,“口味能变吗?走哪也变不了呀!就想吃家里这一口了……嗯,跟妈做的还不一样,好吃!”
话题岔开了,没人问这十年的经历。
雷子开口问的也是,“回来能呆几天?会回咱家这边吗?哪怕近点呢?爸妈想你,过去看你也方便。”
育材就看林双朝,“听命令服从安排,能不能回……不知道。”
林双朝点头,“军人嘛,服从命令。对家里不需要有什么交代。”
雷子就问说,“年岁也不小了,这婚事也得抓紧。”
育材笑了一下,林双朝就道,“不着急了!”而后看向儿子,“我的建议是,若是有机会,应该争取进修几年,或者重新把课本捡起来,考一考,回学校去,念几年书。”说完看四爷,“四海,你说呢?”
“是!”四爷点头,“而后,信息化是个新课题。科技日新月异,那这必然会用在军事上。不管什么时候,与时俱进这总不是错的。二十八岁,不算大。念上三四年书,也才三十出头。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
育材有些讶异,这位姐夫哪怕父亲在信里每次都夸,可一接触才知道,此人窝在乡下,可见识绝对不一般,他点头应承:“好!回头我就留意一下。推荐……就不考虑了,我想自己考一下试试。”
这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这边说着,育材一抬头,看见只吃菜再不说话的大姐夫,就问说,“大姐夫,早前我一老班长,负伤退伍了,转业之后,也在你们系统工作。昨儿打电话的时候听他提了一句,这两年有了城乡结合部,说是治安很不好。他们在筹建一个大所,人员有些缺额,你有没有考虑过来省城……你的条件是够的,要是想进省城,许是有机会呢!”
林雨桐有些惊讶,十年的时间,足够一个人成长起来了。在这件事的处理上,育材就比林双朝处理的更好。雷子老是不能挪窝,心里未必没有怨言。嘴上不说,那态度上呢?尤其是一个屋檐下生活的育莲,冷暖她知道。
如果别的地方把他提不起来,那将他挪到省城,算不算是进步呢?
当然算!要是没有谁帮忙,他别说省城了,就是平洲他都费劲。
城乡结合的地方治安乱,他这种主管治安的,反倒是能发挥作用。若是和稀泥的法子能把治安案件处理好,他未必走不上去。
育材是敏锐的感觉到雷子在这边有些不大自在吧。
雷子先是看林双朝,林双朝吃菜吃的很认真,没言语。
育材就笑,“真的是符合要求的。那地方现在很多人不乐意去,觉得偏,工作还累。”
“累不怕呀!不累也没机会。”
育材马上就道,“可不就是话!说是从警校要了十五个人,结果实习期还没完呢,人家私下活动,七个都走了。而且,省城周边的城乡结合部,好些大所都缺人。昨儿才开会定下来的,说是从省内的其他兄弟单位调人,户口、家属的工作安置,还有孩子的上学,随后都跟的上。就是一点,单位上的房子不大,说是老筒子楼过度……而后会集资建房。”
育蓉就忙道,“这机会可不好找!真的,我也一直留意消息,政策能跟的这么好的,现在都没这样的单位了。这两年我们厂子的效益可别提了,真就被妹夫说着了,行业做死了。保卫科那边就有人想法子,说是想往你们系统调动,问到我身上了……”
林双朝看了育蓉一眼,育蓉白眼一翻,“没帮着找人,您真是的!在家还不能叫人说话了?给姐夫调动,也不是您的关系,这不是育材的老班长吗?而且,没听吗?那地方没人乐意去。这都跟您扯不上关系。”
高城扯育蓉,怎么话那么多呢?!育材要不是有个当官的爸,老班长会照佛育材,育材求人情,人家也会帮,但是,育材是没有底气没敲定就说这个话的。这个身份,人家肯定是考量在其中的。不说别的,要不是岳父,好些消息咱上哪知道的?!没有消息资源,步步就落后。说是没借着岳父的光,可谁也没离了岳父的光环呀!
林双朝没搭理二闺女,转脸问桐桐,“这两年你写的少了,原因呢?”
“这两年改编的多了,几本都在改编剧本,有电影的,有电视剧的……这两种载体应该更容易被大众接受。”
没闲着就好,“孩子也都大了,要人费心的少了。写作还是要坚持的!”
好的!
育蓉就跟育莲嘀咕,“瞧见了吗?这就是远香近臭。你们离的远,爸怎么看你们都顺眼!我这离的近了,就怎么看我都不顺眼。”
吴秀珍塞了育蓉一口肉,“胡说!你爸看高城就顺眼,这跟远香近臭没关系!”
那就是单看我不顺眼呗!
育蓉也没被嫌弃的自觉,朝厨房喊:“小张,把冰镇的汽水拿来。”
高城瞪育蓉,然后起身,“小张,你忙你的,我来取。”
闹闹腾腾的,这边大人说话,那边孩子你追我打。晚上肯定是走不了了,今晚都得住下呀。大夏天的,铺个凉席在外面睡其实更舒服,不存在住不下的问题。
一天的喧闹结束了,夜变的静悄悄的。
育材躺在凉席上,看着星空睡不着。奶奶和父母连同姐姐,都在家里睡。他和姐夫们带着孩子,在外面睡。大姐夫喝多了,鼾声震天的响。二姐夫也没少喝,忙进忙出的一整天了,这会子也睡的沉了。
才一扭脸,就见三姐夫睁着眼,见自己看他,他干脆坐起来了,朝外指了指。
两人起来,轻手轻脚的走到院外,坐在花坛边上,谁都没说话。
桐桐在阳台上看见了,下了楼去。而后去厨房,收拾了几个菜,拿了酒和酒杯,都摆在小方桌上,然后搬着小方桌出去了。
林双朝从书房出来,看见小桐端着那么些出去了,还以为这是要继续喝呢。
谁知道小桐一出去,就将桌子摆好,然后招手叫育材。
育材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四爷催促的叫他过去。他走了过去,就见小方桌上摆着四个菜。他扭脸看三姐,没说话。
林雨桐将酒瓶和杯子都递过去,“咱家团圆了,可有些人家再没办法团圆了。跟故去的人敬一杯,告诉他们,山河无恙,国泰民安。”
育材眼圈一红,结果酒瓶和杯子的手有点抖。
桐桐转身过来,看四爷。
四爷过来攥着桐桐的手拍了拍,只有他们懂这种战争之后的感受。每一次想起那些故去的人,心里都火烧火燎的疼。
两人回过头来,就见林双朝在门里站着。三个人谁都没说话,朝里面走去。大门就这么虚掩着,谁都别去打搅育材。
这个时候,他应该就想静静的,陪着那些长眠地下的手足袍泽说说话。
大人都躺下了,金明明偷摸的起来了,蹲在门边,能听见哽咽压抑的声音,“……祁连长,过几天,我就回咱家去看看,看看咱爸咱妈……孟成刚,你个王八蛋,输给我的十一盒烟,是再也不会还了……”
金明明突然觉得眼睛好酸,她抬头看天,天上繁星点点,她觉得那些人肯定是变成了星星,都在天上这么看着呢。
她就靠在门边睡着了,啥时候被抱回家里的,她也不知道。
天一亮,昨儿的种种,就都消失不见了。
今儿是周末,林双朝还能在家歇一天。
一早起来,他就跟几个女婿和儿子去菜园子拾掇去了,孩子们在院子里玩,几个女儿叽叽喳喳的在家里跟老娘和老婆说话。
正喧闹的不知道从哪说去,电话响了。
不用问,多是工作电话。
林双朝放下手里的家伙就往屋里走,电话被人接起来,是小桐的声音,“您好——”
“你好,请问林领导在吗?”
林雨桐朝家里的其他人摆摆手,示意他们别言语,然后才对着电话道:“是林领导家,您是哪位?”
育蓉看见林双朝进来了,才要喊爸,桐桐就摆手,叫她别出声。
紧跟着就听见桐桐对着电话道:“……是您呀,真是不巧,我爸不在……没在单位吗?那就不清楚了去哪了……您跟乔主任通过电话?乔主任没跟着我爸吗?那许是抽空去看老朋友了。您有什么要紧的事需要转达吗……不要紧吗……好的!等我爸回来,我会转达您的问候……好的,再见。”
而后把电话挂了。
林双朝去了书房,桐桐泡了茶直接进去,将门给关了,“是平洲的许局来的电话。”
林双朝点头,此人必是为了煤矿上的事。出了事故,对于死亡人数的核报他们隐瞒了。平洲地区相关部门接到举报,正在查这件事。此时他打电话来,意思不言而喻。有时候,不在于自己在电话里说了什么,而在于他把电话能打到家里来,且自己接了电话。这个意思传递出来,难免叫人多想。
所以,这个电话就不能接。
林双朝坐着没动,只说,“叫你二姐进来,我有话跟她说。”
好!
林雨桐出去了,看了看育蓉,而后朝里面指了指。
育蓉挑眉,而后推门进去了,“爸——”
“把门关上。”林双朝指了指门,又指了指对面的椅子,“你坐。”
这么严肃呀,育蓉坐过去了。
林双朝才道,“知道我为什么对你的一些选择持反对态度吗?”
不知道。
林双朝就指了指外面,“刚才,小桐在接电话。你听见她是怎么处理的吗?她在示意都不要出声的时候,你为何一看见我,就要喊出来呢。你有没有想过,小桐不叫出声,并不是怕听不清楚电话,而是觉得那个电话我不能接。”
育蓉嘴角动了动,然后有些不安的挪动了一下。
林双朝就道,“你没有这个悟性!你压根就不知道,如果没有人给你遮风挡雨,你会面临什么。论起能力,居委会那样的地方你呆就可以了。非要扑腾的往上走,育蓉呀,没有那么容易的。你这个冲劲啊,没冲对地方。其实,你跟高城若是换一下,高城能做太平官,没有大出息,绝对不会惹出事来。反之,你则不同!你太敢了!在不知道深浅,半桶水的情况下你非扑腾……这不是教不教的问题,这有些东西它就是需要悟性。而且,你有责任心这个东西吗?你在轻纺主管部门,你以前还是做工会工作的。现在纺织行业成了那个样子,你关注的是什么?是谁谁谁要调动!注重人事而轻职责,那你做官就是为了做官,而非做事!那么敢问,意义在哪?”ωWW.miaoshuzhai.net
育蓉觉得好生奇怪:“爸,你不能用你的标准来要求我呀!您有您的路,我有我的路,您怎么就知道,我走的一定没您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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