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书斋>其它小说>凝霜傲雪录>第132章 花与剑,未央
  夜色已深了,康平文政行到大营之外。远远望去,大营突兀得像一匹受伤的孤狼,在悬崖之上躲藏。值夜官准确无误得报着时辰,康平文政不想听,可越不想听,时辰流动得越快。

  抬头望去,天上只孤零零的几颗星,互相隔得很远很远。

  元郎山并不高,顶峰之上,便能看见白鹭宫的灯火。

  他看着父亲坠入海中央,却救不得。

  父亲坠下的地方,海水很红很红,从其他地方漂流过来的尸体,互相挤压在一起,一个巨浪打来,海面上只剩下了一片触目惊心的空无。

  一块一块没有关联的断手,与头颅,与躯体交缠,组成数条蜈蚣一样的怪物,随波逐流。不知是什么的鱼群争相而来,吞噬这些蜈蚣。

  康平文政拉弓射箭,长箭如熟透的红糖粘连着落进鱼群中。

  他的手很痛,一阵一阵,是被弓弦回弹的力道,他射箭时从没这般被弓弦抽打过。风很冷,他的下属谁都不敢靠近他。

  他醒来的时候,抬眼便看见了凉帆渡,只是很远,只有一个模糊的影子。

  本尘道”我们回家了。“他身上有很多伤,医官说他活不过几年了。

  本尘只是笑了笑,什么都没说。

  ”师父。“康平文政欠了欠身,喊了一声。

  他的声音很嘶哑。

  ”公子不必。。。。。。“本尘双眼望向船舱外,沧溟海的海岸线,起起伏伏,不见海鸟。

  康平文政知道本尘心事很重

  本尘也知道康平文政心事很重。

  “船工,舵手都已换成了莛瑄院的人,她要让我们死在海上,对外说我们是自尽殉国。“

  ”何时换的人?“康平文政对自尽殉国四字,是嘲笑的。

  ”大战之时,船工,舵手牺牲了无数,我们一批一批得更换。没想到,船工和舵手之中竟然藏了莛瑄院的内应。“

  ”是谁在领导内应行事?“

  “康平雅志,文兴武长,林田斌。。。。。。”本尘数着那些人的名字,却望向远方。

  ”他们数代人对康平家忠心耿耿,为何这般?“康平文政咳嗽了几声,他心口比船外的海浪起伏还快。

  “只是他们都死了。”本尘沉吟了一声,都是战死沙场的,被中原李朝的人还有琉璃宫的人杀的。

  “莛瑄院好聪明,这样,他们三个人就都是英雄了,也没人追究他们的过失了。”

  “莛瑄院是如何让她自己的人混入我们船工舵手中的?”

  “是康平雅志,文兴武长,林田斌策征集勇士之时,刻意选了莛瑄院的人。”

  “一共有多少人?”

  “一千六百人,死了八百九十二,还剩下七百零八人。”

  “下臣的计划是等天黑,杀了船上的船工,舵手,再在甲板上凿几个大洞。等我们到了商船上,这些战舰也就沉了。”

  “我们的战舰不是行驶在战场上,反而折损在自己人手中”康平文政摇了摇头,“父亲刚死,我们康平家便无可奈何了”

  “公子,我们现在需要尽快回国,休养生息。”

  本尘双手合十,说道“现在商船就藏在我们的战舰之中。我们媏国人,上下齐心,海战之时,商户纷纷应援。我当日不见长瑄院号令,便已知事态有变,于是,当机立断,让商户也穿了我们将士的甲胄。”

  康平文政走向屋中,那里是一口棺材,黑漆漆的,正是康平昭襄的空棺。他躬身朝康平昭襄的空棺拜了几拜“父亲,儿子现在终于体会到了“苍梧”二字”

  他的脸颊贴在棺盖上,如同小时候,贴在父亲的脸上。

  只是现在,冰冷冷的感觉从脸颊向全身每个穴位扩散,让他冷得直打寒颤。

  ”幻书呢。“康平文政突然想起了这个妹妹。

  ”她冲过去救家主,被琉璃宫的人用长矛刺中,现在在隔室修养。“

  ”她伤势如何了?“

  ”胳膊骨折了,正绑着绷带。“

  ”她倒是英勇。“

  “她向来英勇,就是自以为聪明,实则愚不可及”

  “女孩子笨点也不算太坏”康平文政面无表情,他望着墙壁上康平家的图腾,又问道“陛下呢,现在有她的消息了吗?”

  “陛下的使臣来回给我们报信,但已经十余天没见她了。”

  ”按照莛瑄院的性格,她一定是将长瑄院带在自己身边,可我们的死士连日之中,却只见莛瑄院与她的亲卫,并没有见到长瑄院与她一起。“

  “衡川昊呢?”康平文政东拉西扯,在理顺这一团糟的现状。

  “被长瑄院杀了。衡川军不满衡川昊的战术失误,一时之间,无法控制。长瑄院便临阵斩杀了衡川昊。&"

  &"之后,便再也没有长瑄院的消息了。”

  “所以,陛下很有可能已被莛瑄院先送回了京州城。”康平文政说道,

  “下臣也是这般猜测的。”本臣点了点头。

  “莛瑄院是用什么方法送走长瑄院陛下的?”

  “下臣认为是将陛下藏在棺椁之中。现在洋流流向我们媏国,海面上多的是棺椁。她只要派水性极好的“沧海客”在棺椁四处护卫,就是神不知鬼不觉。”

  “只是我们只有尽快回到京州城,与长瑄院回合才是。”

  “现在,我们有莛瑄院这个共同的敌人。她可不甘心一辈子做只做公主”

  “你错了,其实我们的敌人是长瑄院”

  本尘脸色一变,有些惊惧,念了声佛,说道“公子何处此言?”

  “什么是敌人?敌人是和你旗鼓相当的人。莛瑄院只是要杀了我们,长瑄院却是让我们臣服。我只要现在出去,向莛瑄院臣服,康平家依旧是康平家。至于长瑄院是死是活就无所谓了。”

  “哈哈哈“本尘长笑几了,笑得极为盛气凌人,不像他平时谨慎谦卑的样子。

  “公子根本不可能臣服莛瑄院。她比幻书还不知静影沉璧。为帝王者,必须韬光养晦”

  本尘大笑中连连向康平文政合十。

  “公子,其实,我们中了衡川家的圈套。他们出征前,用三万纸鸢师,珠玉师,糖霜工人,烧瓷匠人,铸鼎师,打铁匠人等等换下了衡川军将士,所以,死在战场上只是衡川军一半的主力。”

  “衡川老狐狸料定我们热血赤诚,有我们在,他衡川军死一半,留一半力量。剩下的那一半力量,正媏国等着收拾我们。”

  “所以,我们在海上是死,回去也是死。他们都一步一步算计好了”

  所以,从海上回京州之日,长瑄院便被律政宫软禁。康平家知形势已变,后队变前队,从京州往康平郡撤退。但衡川家的伏兵在衡川劭带领下从京州以南的洛水城和洛川城包抄过来,形成两翼夹击之势。衡川伏兵虽没有康平军人多,但康平军大都是从战场上下来的伤兵,衡川伏兵却兵强马壮,这般攻势之下,康平军又死了两万人,剩下三万人。退守到了元郎山。

  衡川劭乘胜带着衡川军趁胜追到了元郎山。

  “长瑄院必定在康平军中,我现在还不能杀她。况且,莛瑄院这个庶出的娘们,要给她一个措手不及。我衡川劭才不是莛瑄院的一颗棋子。”于是,他便命大军在山脚下安营扎寨。

  其实海上一战,康平家的精锐尽数出动,全军被琉璃宫和中原李朝军民歼灭一大半。衡川家却临出征前,换下五万将士,改由去岁刚招募的奇人异士出征。奇人异士在琉璃宫和中原李朝冲荡下,他们那看似威力无穷的技巧起不到作用,投降了小半数。李朝海防使下令将战俘都杀了丢弃在海上。那些未投降的,也便吓死了无数。剩下的,被琉璃宫全歼。

  “衡川家的那只老狐狸,知道此战不论谁去,都是有去无回,便来个李代桃僵,保全实力。他清楚得知道,千军万马之中,武功再强的人如若遇上百人以上的弓箭手,都是徒劳。况且衡川老狐狸连纸鸢师,珠玉师都抓来充数。战场之上,斗的是战术,比的是谁死的人少。”康平文政知道旭初就在他身后,他似乎是对旭初说的,又似乎是对他自己说的。

  他的苍梧刀在沙地上划来划去,那道笔直的痕迹陷入地下几寸。痕迹的尽头突然跑出一只野狼,看不出颜色,但高大饥饿的模样,又长了一双鬼火一样的眼。狼一动不动,匍匐在地,谁也没有留意它是何时闯入营地的,但这也许一直是它的地盘,只是被康平家的长刀,长矛,长戟驱赶了。狼一直是个勇敢而不聪明的动物,现在它正等待时机扑向猎物。

  康平文政苍梧刀高高举起,寒光闪了一下。

  野狼被刀光所伤,夹着尾巴逃了。似乎是肩上也似乎是腹上现出了一道口子。

  ”不追了,给它一条命吧。“康平文政自言自语。

  ”公子,我们的士兵,都愿意随公子冲出去。“旭初说道。

  “我们康平军的男儿,视死如归,我们比衡川老狐狸可赤诚多了。”但沙场上的谋虑,哪里能与人心的谋虑比。

  康平文政沉默了,旭初也沉默了。大营之中却听到越来越清晰的操练声。康平文政想笑,也想哭。堂堂桑国千年,难道要尽归莛瑄院这个女人?她可不是长瑄院,她要的不仅是士族门阀匍匐在她脚下,而是要让全天下都匍匐在她脚下。

  ”那现在长瑄院下落不明“旭初极为担心。“但我们却授意在京州的谋士,真真假假,放出消息,长瑄院在康平军中”

  ”长瑄院不在,有些人不是刚好可以做些疯狂的事吗?所以,长瑄院不是下落不明,只是去做些她想做的事情。”

  ”其实公子这样做,是牺牲自己,保全长瑄院。“

  “下臣也是康平军中的一员,下臣愿意与公子一起赴汤蹈火。”

  ”可是现在衡川军只是远远望着我们,我们没有援军,再围困下去,我们的将士。。。“旭初极为担心,也许他生来就在佛门的缘故。

  ”衡川劭这个人,年少却心机深沉。他明知道自己父亲被莛瑄院软禁,却丝毫不想去救自己的父亲。“旭初摇着头。

  ”衡川老狐狸在,他衡川劭需要顾及得太多。&"康平文政望了望白鹭宫,听说白鹭宫晚上也不熄灯,但现在白鹭宫只有一个昏黄的小点,萤火虫那么大。

  “衡川劭他要努力做新朝的创业者,他如果去救衡川老狐狸,在外人眼里,他先反长瑄院,后反莛瑄院,是个反复小人。”

  ”你是说,衡川劭自己是不想去救他父亲?“

  康平文政的苍梧刀笔直对着天上星,”我父亲将苍梧刀送给我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夜晚和星星。这么多年过去了,星星还是星星,父亲却不在了。他离我而去时,我却偏偏不在他身边。“

  可一个儿子,怎么会不管父亲死活?”

  “你是太不了解朝堂和武林。”

  “我是佛门中人,只需了解佛堂。何须了解朝堂。”

  “哈哈”康平文政笑了两声,在黑暗中,却有些发怵。

  “莛瑄院囚禁衡川老狐狸,那么衡川军,他们怎么办?他们便会以衡川劭为尊。但如若衡川老狐狸在,衡川军可能完全被衡川劭掌握吗?”

  旭初想了想,那未必。衡川劭一直想大展身手,老狐狸却常常打压他。

  我父亲也常打压我。

  可是您不一样,老家主始终都是信任公子的,老狐狸对衡川劭的信任,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父亲可以打压儿子,却不能不信任儿子。”康平文政的苍梧刀在沙地上划出一条一条笔直的线,他们互相交错,互相阻挡。

  “我是个孤儿,师父在寺中菩萨像跟前捡的我。我没有父亲,也不知道如何与自己父亲相处,也许,当年,是我的父亲不知道如何与我相处,才丢的我。”

  “莛瑄院这个女人,她知道是博取未来,而不是只顾眼前。她在宴会上让自己的亲卫囚禁老狐狸,是下狠心帮衡川劭做恶人。老狐狸一直被囚禁到死,衡川劭就能一直意气风发。衡川军就真真正正变成衡川劭的“康平文政突然明白了什么,“难怪那日在海上,他衡川劭一定要杀了慎和。”

  “慎和?便是慎园中的那个主人。”旭初说道。

  ”是的。因为,衡川劭与莛瑄院,早就相知相缠。她在宫中,不顾忌讳,当众夸赞衡川劭是如何端方威仪。衡川劭要杀了慎和,无非是因为慎和在,莛瑄院也会有所顾及,准确的说,是莛瑄院便有弱点。“

  “这两个臭味相投的人。互相帮助对方做那些想做却做不了的事情”

  但康平文政和旭初望着已消失不见的星星,两人异口同声

  ”她无非是要条卖命的狗。“

  “何况这条狗还能给她端方威仪”康平文政本来就鄙夷莛瑄院。不知廉耻的人,即便做了陛下,也还是不知廉耻。

  “其实,衡川劭比我们想的还要复杂。他不攻山,只远远看着我们,无非是等想等我们到了弹尽粮绝的那一刻。想看着我们投降,想看着我们自尽,想看着我们因为饥饿而自相残杀。“

  对于英雄来说,饿死比战死更耻辱。

  他要把我们都当做他向莛瑄院,向天下炫耀的资本。

  “所以,趁着我们的血还热,我康平文政要正大光明得和他打一场。即便我死了,也能不卑不亢得去见爹爹。爹爹更喜欢一个死了的英雄,而不是一个活着的懦夫。懦夫就不配做康平昭襄的儿子”

  “下臣对康平家,忠心耿耿”旭初躬身施礼。

  康平文政回了个佛家的礼,说道“旭初,你是佛门中人,我想问你,你说长瑄院西征对吗?”

  “她是陛下,下臣不敢妄议。”旭初拨开一团随风飞起的乱草。

  康平文政说道“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对或者不对。她只想完成先祖遗愿,却不知自己的职责是守护黎明,开创盛世。”

  “也许,她认为自己的职责便是完成先祖遗愿。历代陛下,无不以西征为毕生抱负。哪个皇帝没有一统天下的雄心壮志。只是,不是每个皇帝都是嬴政。”旭初说道。

  “百姓不在乎谁是陛下,他们只希望自己的家和万事兴。可陛下难就难在,她不是寻常百姓,她退无可退,避无可避。百姓可以祈求自己的国家有个好的陛下,可她去求谁呢?她没有自己的喜怒哀乐,也没有自己的酸甜苦辣。西征,在她看来,便是她向自己求”妙书斋

  “中原的百姓诅咒我们是瘟神,是鬼怪。”旭初极为沮丧。

  “他们将杀死我们将士的那些人,称为英雄。”

  “但他们的百姓和我们的百姓一样,都只祈求自己的家和万事兴”

  “你父亲死了,反而是解脱了。你们康平家,也从来不是为自己活。你父亲说,他最无可奈何的,便是生在康平家。”

  “父亲,他其实根本不喜欢打仗。

  男儿固然要做英雄,可英雄难道便是血流成河吗?”

  师父说,佛无大小。英雄是什么?

  ”英雄是逆天改命“康平文政凛冽间,生死看透。

  自己的父亲也好,衡川劭也好,长瑄院,莛瑄院似乎每个人都是这么想,也是这么做的。

  远处山脚下,一声惨叫突然刺破长空。似鬼如魅,极为恐怖。

  康平军中无数军刀豁然如星光,即便有眠去的兵士,也是枕着出鞘刀。

  步伐整齐,所有将士齐齐整整列阵在了营帐前。

  “是一匹孤狼闯入了衡川军营帐,他们杀了那匹狼,也死了四个人。”一位先锋回禀道。

  “那么,此夜注定是个不眠夜。”

  “康平军的每一个夜晚,都是不眠夜”将士们异口同声,万众一心。

  “哥哥”一个声音从列队中响起,一个人影在月色下模模糊糊,在列队中穿过空隙,向康平文政走了过来。

  康平文政早已下令军中不点篝火,为的就是防止衡川军偷袭。

  “幻书“康平文政不冷不热得喊了一声。

  “一个和莛瑄院一样的女人,可惜也是个庶女。”旭初摇了摇头,这男人的战争中,莫名夹杂进来个女人,而这个女人,还不安分。

  “我让川端秀保护你,川端秀呢?”

  “他啊,在哥哥心中,他一定不是一个合格的英雄,但他一定是个合格的马奴,他喂马去了”幻书对川端秀从来是厌恶,一个康平文政都厌恶的人,幻书怎么会敬佩。只是,这却是康平昭襄的安排。

  “哥哥,打仗要靠战马,但战马在山上,反而没有骡子能耐。这是为什么呢?”幻书似乎是带了些笑意,笑得比月色更美。

  但是不等康平文政回答,幻书紧接着道“骡子,非驴非马,亦驴亦马。它懂兼收并蓄。“

  康平文政苍梧刀颤了一下,但他的怒容到眼角时,又成了温和文雅。“所以,川端秀要让马知道怎么在山道上如履平地。”

  “哥哥,这可难了”幻书带着忧愁,也带着些讽刺。

  旭初知趣得向后退了几步,暗自想着,一个去琉璃宫,执行任务失败的人,何来傲气。&"

  &"所以,川端秀想到方法没?&"

  幻书摇了摇头,“其实,我们也不必担心,衡川家的战马也是一样的状况,他们的马跃不上山,战斗力就折损了一半。”

  “不过,我倒是有个方法脱困。”

  ”什么方法?”康平文政其实根本不想理会她。“她养的巨鱼,又不可能在此兴风作浪”

  幻书手指指向旭初,说道“拿旭初的人头去。”

  “妹妹,你开什么玩笑”

  旭初不假思索,沉着得点了点头,朗声说道”下臣愿意。

  幻书在旭初的衣衫上勾了一下,将粘在他衣衫上的小虫挑走。这才说道“哥哥可舍不得杀你。即便哥哥愿意,本尘师父也不愿意。“

  ”其实,我们也不是什么办法都没有,我带了一个人,哥哥一定想见他。“

  ”你带了谁?“康平文政极为不耐烦,他其实非常喜欢那些既爱红妆又爱武妆的女孩子,但不知为什么,就是不喜欢这个既爱红妆又爱武妆的妹妹。即便,他只有这么一个妹妹。

  也许,这个妹妹长了和她母亲一样的脸。康平文政的娘,不喜欢那位瞎眼的浣衣女,所以,他也不喜欢这个浣衣女的女儿。

  当年,幻书主动请缨前往琉璃宫,康平昭襄终于对这个女儿笑了。他亲自送幻书离开,将康平家嫡女才有的玉佩送给了幻书。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他愁绪不展时,溪边那个脏脏的小女孩跑了过来,拉着他的衣角,问道,我把公子的鞋子落到溪水里了,我捡不回来了,您可以帮我捡回来吗?

  溪水不深,但溪水几乎要到小女孩的脖子上了,鞋子越漂越远,她够不着了。她瞎眼的娘更看不见鞋子。康平昭襄一俯身,就将鞋子捡了回来,那是康平文政的鞋子。

  小女孩捧着湿漉漉的鞋子,一张小脸肆无忌弹得笑成了一朵粉樱花。她又蹦又跳,开心得说着谢谢。其实,康平昭襄是第一次有人这般对他说谢谢。其他人对他说谢谢的时候,含了多少真心,或者假意,他们自己不说,康平昭襄也不想去戳穿。

  他竟然有些喜欢这个小女孩。

  “你叫什么?&"

  &"我叫幻书&"

  那个瞎眼女人,说道’幻书,捡到鞋子了,我们回去吧。”她很瘦,瘦了寒,脸色却有些发红,大概长了冻疮。她的头发很是稀少,只用一根捆糕饼的绳子捆着。但捆的却很仔细,整整齐齐得戴着一朵木棉花。她的衣衫很旧很旧了,样式早就不时兴了,但她穿着最丑的衣服,却洗干净了最美的衣服。但她举手投足的气质,与一般浣衣女是极为不同的。像你在寒冷的清秋,突然看见一朵盛开的桃花。如若不是明明白白得看着她在浣衣,康平昭襄便要以为那是个偷穿奴隶衣衫逃出来的贵女。

  “这是你的女儿吗?&"康平昭襄问这个瞎眼女人。

  ”是的。“她一双红肿的手握着幻书的手,似乎是小心翼翼的。大概,她听声音,知道眼前这个人,威仪肃目,气度不凡,不是普通人。

  ”你的眼睛,怎么了。“

  这个女人的眼睛上是一层厚厚的疤痕,长在了眼眶里。所以,她的双眼,看上去很诡异。旁人可能不知道是用什么利刃剔除的,但康平昭襄一眼看出是用康平家的短匕首挖去的。两把匕首同时刺入眼眶,一向左,一向右转动,刀尖就带着眼珠子出来了。

  透骨疼痛,她捡了一条命回来,也许是那个凶手故意给她留了一口气,让她后半辈子陷入无尽黑暗。

  ”我的眼睛,您是问我的眼睛吗?“这个女人突然笑了一声”我有一天早上起来,我的双眼就这样了。不过,现在比起那时,痛是不痛了。”

  她说得很缓,好像痛苦都已经忘记了。

  康平昭襄有些同情这个瞎眼女人,他有很多侍妾,也有很多侍女,年纪都和这个女人差不多大。但他的侍女,侍妾,相貌不同,本性不同,但人人都似乎过得比她幸福,她们不用做什么,只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绕着康平昭襄使那些让人眼花缭乱的小心眼。她们自己互相嫉妒又互相帮助,康平昭襄或得意或在意,流连忘返间,却又不如沙场上那般肆意。

  但康平昭襄觉得她挺可怜的,问道&"那你的眼睛是谁挖去的。“

  幻书不够高,就踩着小凳子,把拧干的鞋子和衣服一样一样晾晒在衣架之上。她非常喜欢这份工作,一边哼着歌,一边将衣服拉得平平整整。

  ”妈妈不知道谁挖了她的眼睛,那个挖她眼睛的坏人,也许早就死了。“幻书说得,明明却带了一层恨意,她不喜欢这个挖她妈妈眼睛的坏人。

  一个孩子,也恨得如此明明白白。

  康平昭襄问道“那你们的家乡在哪里,我派个人送你们回家乡去。往后呀,好生过日子。”他做的坏事多,好事少。就算今日做件好事吧。

  幻书望向远处,那里整齐得列着一队又一队康平家的亲卫。她从来没有穿过这道人墙,她甚至还以为,康平家的围墙初,就是天尽头。

  瞎眼女人将幻书从小凳子上抱下来,她将女儿的手放在自己手心,呵出一团一团热气,似乎有些胆怯

  “我是伊藤家的女儿,我们伊藤郡早就没了”瞎眼女人顿了顿,她其实一直在怀念伊藤郡,可是那却没了。但并不是化作尘烟,而是从白云到尘泥,都叫做了其他名字。

  “你很留恋伊藤郡吗”

  瞎眼女人说“人怎么会舍弃故乡”

  “那也没什么不好”康平昭襄点了点头。

  “你叫什么名。我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你”

  “我叫伊藤渔”

  “伊藤广是你什么人。”

  “他是我爷爷。”伊藤渔说道。

  “那你是伊藤家的贵女。“

  ”何为贵女?我是个穷苦人。“

  ”你为什么来的这里?“

  ”陛下将我们降为奴隶,我是被他们用囚车拉到康平家的。我就想问下,我到底犯了什么罪。要被囚在康平家。”瞎眼女人,在她柔弱的外表下,她内心的坚强像一道一道无形的光,将她围在一座孤城里。这座孤城,在康平家这条小溪里,凌空而生。

  康平昭襄仔仔细细得看着她,这个女子,他们一定见过,只是,她容貌大变,他想不起来这前因后果了。

  康平昭襄问道“这位夫人,我们,我们之前见过吗?”

  “我是个瞎子,我看不见你是谁,我们怎么会见过。”瞎眼女人的身影远远隐没在随风飘扬的衣衫里,那些华丽的衣衫,将湿未湿,将干未干。

  她拉着幻书的手,幻书说“娘,今天天气暖,衣服会干。我们不用来回晒。”

  瞎眼女人说“是,幻书,娘教你的文章,你会了吗?”

  幻书开始背着文章,她背一段,便说一下自己的理解。她年纪小,也没离开过康平家,但说话时,却看淡了很多。她说,她也要建功立业,让娘过上好日子。

  母女就这般,旁若无人得说着话,但康平昭襄却不想走,他记得奴隶来时,都是姑娘,那这个孩子?幻书像伊藤渔,可她眼角神态,对同一段文章的理解,与康平昭襄一模一样。

  他几乎是冲过去的,将那些衣衫和衣架都推向一边。一个衣架撞倒一个衣架,一件衣衫勾到另一件衣衫。稀碎的声音很响,哐当哐当的。

  他直视着她们母女,伊藤渔和幻书一动不敢动,愣愣得看着这个胡子有些花白的大君。

  ”我是康平昭襄,你想想看,你是不是记得我。”

  “我,我不知道康平昭襄是谁。”伊藤渔将幻书藏到自己身后。

  “幻书,幻书,我,我是你爹爹阿。”康平昭襄一下子又悲又喜,伊藤渔明明是记得他的。他们,居然还有个女儿。

  伊藤渔和幻书向后退去,她对幻书说“幻书,不要过去。这位大君认错人了。”

  “我,我怎么会认错人,我是你爹爹阿。你是康平幻书。”

  幻书摇了摇头,是很坚定得否定康平昭襄的说法。双唇咬得很紧,一小双手,紧紧握着伊藤雨的手,眼神中是惊讶和惊恐交织,看不出任何欣喜,只有愁苦,她轻声说道“我是伊藤幻书。康平家和伊藤家是不一样的”

  阳光很好,但她们娘两很是单薄。单薄到似乎是突然落入康平家这株牡丹花上的一片草。

  那年,康平昭襄第一次见到伊藤渔时,是个烟雨天,伊藤渔穿了一袭素色的衣裙。是用廉价纱线纺织的。似乎一滴墨汁落下去,衣衫都会碎。

  那个不知是什么堂的地方,灯很明亮,伊藤渔很害怕,他们似乎靠得很近。她闭着眼睛,数着他铠甲上的铁片。数到二百三十三时,她的手被康平昭襄握在手心,她疼得睡了过去。第二天她醒来,她的眼睛便已经看不见了。

  没有哭闹,一个人摸索着走到外面,中间摔了好几次,也许是眼睛太痛了,痛麻木了,身上的痛竟然都不觉得是痛了。

  一个个人惊恐得看着她,他们纷纷呼喊,问她,你的眼睛怎么了?怎么是两个血窟窿。

  她一个字都不说,只是淡淡得说道”我现在又看不见,我怎么知道自己的眼睛怎么了。“

  然后,闻到一阵花香,便大口大口吞了无数鲜花。康平家的花园中有很多花,败了开,开了败,她昏昏沉沉,在影影绰绰的花中,过了不知过了十几天,还是几十天。康平家每天都有出现和消失很多女。所以,也没人记得一个双目被挖的女子。

  况且,她藏在花丛中,她看不见别人,别人也寻不到她。只是突然有一日,她突然感觉自己的肚子里怎么还有个小东西在一颤一颤。她吓得在花丛中里大惊失色。

  是一个洗衣服的奶奶发现了她,收留了她。

  康平昭襄喊来了自己的正夫人,找来了服侍姑姑,给她们母女二人换上了康平家的衣衫。

  再后来,这位无名无份的伊藤下妾,似乎很受宠爱。她很聪明,康平昭襄哪里都带她去,而且,她还懂兵法,知道计谋。

  但她一直没有名分,还和女儿一起住在浣衣女的小屋里。

  她们甚至没有仆妇,只有康平文政偶尔会带着小礼物去看妹妹。他看着这个妹妹一点一滴长大。看着她点头去琉璃宫。

  康平文政的母亲告诉他,琉璃宫是什么地方,这丫头死在琉璃宫,也和我们没有关系。

  母亲厌恶父亲的所有儿女,除了她自己生的。可她只有康平文政一个孩子。伊藤渔侍奉母亲倒是小心翼翼,她杀了父亲的庶长子和其他儿子。

  方法很高明,也很简单,在宴会之上,她取出罪证,指责当年伊藤郡梅花山庄的那场大火是他们放的。哥哥和弟弟没有辩解,也没有辩解的机会。只因为她的罪证,是哥哥和弟弟随身的玉佩,他们被火烧掉了一角,可还清晰可辨。

  母亲问哥哥和弟弟,为什么放火。

  他们说,梅花山庄里放着伊藤家的武功秘籍,他们要武功天下第一。

  母亲冷笑中,当场杀了哥哥和弟弟。

  父亲回来软禁了母亲,母亲却笑得更开心了。

  现在,康平文政不知道幻书要玩什么花样。

  “哥哥,这个人,您一定要见”幻书笑了一下,她笑起来不像她自己,但也不像花开。像一条色彩艳丽的毒蛇,左顾右盼。

  “幻书,你到底带了谁?”

  她身后一个身影闪过,这是个男子的身影,很是温柔,衣衫被风带着飘散开很长很长。

  这个男子从幻书身后走到身前,施礼道“康平公子”

  康平文政抬眼看他,这个男子,不到三十的年纪,脸色在月色下很苍白,像个追逐月影的鬼魂,刚从人间剖了一张书生的画皮。

  ”阁下是何人。“康平文政从这张脸上,看到了太多太多的莫名其妙。

  但这个人,用他的文弱藏了他太多的抱负。因为他本身就不是一个文弱的人,一路风雪,也坚硬成钢了。

  这个男子笑道“在下衡川勋。”

  衡川勋是衡川老狐狸的长子,很小的时候,便被衡川老狐狐狸革去爵位,丢在打铁川极寒之地。然后,衡川家似乎便没有这个儿子一般,从未再召见他。衡川劭这才肆无忌弹得在衡川家长大,得了个长子的名号。

  浩瀚的宇宙中,一片星系的生灭,也不过是刹那的斑驳流光。仰望星空,总有种结局已注定的伤感,千百年后你我在哪里?家国,文明火光,地球,都不过是深空中的一粒尘埃。星空一瞬,人间千年。虫鸣一世不过秋,你我一样在争渡。深空尽头到底有什么?爱阅小说app

  列车远去,在与铁轨的震动声中带起大片枯黄的落叶,也带起秋的萧瑟。

  王煊注视,直至列车渐消失,他才收回目光,又送走了几位同学。

  自此一别,将天各一方,不知道多少年后才能再相见,甚至有些人再无重逢期。

  周围,有人还在缓慢地挥手,久久未曾放下,也有人沉默着,颇为伤感。

  大学四年,一起走过,积淀下的情谊总有些难以割舍。

  落日余晖斜照飘落的黄叶,光影斑驳,交织出几许岁月流逝之感。



  阵阵犹如梵唱一般的海浪波动声在他身边响起,强烈的光芒开始迅速的升腾,巨大的金色光影映衬在他背后。唐三瞬间目光如电,向空中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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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顿时,”轰”的一声巨响从天堂花上爆发而出,巨大的金色光柱冲天而起,直冲云霄。

  不远处的天狐大妖皇只觉得一股惊天意志爆发,整个地狱花园都剧烈的颤抖起来,花朵开始迅速的枯萎,所有的气运,似乎都在朝着那道金色的光柱凝聚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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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脸色大变的同时也是不敢怠慢,摇身一晃,已经现出原形,化为一只身长超过百米的九尾天狐,每一根护卫更是都有着超过三百米的长度,九尾横空,遮天蔽日。散发出大量的气运注入地狱花园之中,爱阅小说app稳定着位面。

  地狱花园绝不能破碎,否则的话,对于天狐族来说就是毁灭性的灾难。

  祖庭,天狐圣山。

  原本已经收敛的金光骤然再次强烈起来,不仅如此,天狐圣山本体还散发出白色的光芒,但那白光却像是向内塌陷似的,朝着内部涌入。

  一道金色光柱毫无预兆的冲天而起,瞬间冲向高空。

  刚刚再次抵挡过一次雷劫的皇者们几乎是下意识的全都散开。而下一瞬,那金色光柱就已经冲入了劫云之中。

  漆黑如墨的劫云瞬间被点亮,化为了暗金色的云朵,所有的紫色在这一刻竟是全部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道道巨大的金色雷霆。爱阅小说app那仿佛充斥着整个位面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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