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书斋>其它小说>凝霜傲雪录>第71章 野阔云旷
  云沁的手极冷,海水漫了过来,她被困在了海中央,这里是一座岛,无树无花。可这岛只有方寸大,再迈一步,便要碎在海里。海浪一声一声,敲打着岛屿的角角落落。

  她四处寻找着船,海上风平浪静,空无一物。

  原来死了是这样的。她独自笑了一声,看见水中的倒影,一袭红色的纱衣,衣上是金线和银线绣成的花。花很艳丽,也很热闹。

  我什么时候有了这身衣服。

  衣衫的衣角被海风扬起。衣衫上的珠花飞到了她手上。这珠花是金银错工艺所制,花朵上缀了无数珍珠和玉石。而她的发髻上,是一只点翠大凤。凤眼是黑色的珍珠,栖梧待飞。

  一只海鸟飞来,云沁手心向上,海鸟落在她的手心里,在她指间上轻轻啄了一下。

  地狱也有海鸟。

  云沁对着海鸟说道,你是什么鸟,叫什么名字。

  鸟儿叽叽喳喳,绕着云沁飞来飞去。它翅膀下是蓝色的羽翼,飞得很低。叫声呜呜呀呀,却逐渐凄凉。原来,它将点翠大凤当成了它的亲人。

  云沁将大凤取下,鸟儿一双眼望着大凤,它飞了过来,衔起凤凰的翅膀一角,贴着云沁的肩头,又消逝在海面上。

  它回头望向云沁,长吟一声,却是感恩戴德。

  原来,它重情重义。

  云沁朝它笑了。

  她一个静静得望着鸟儿越飞越远,飞进一团海棠色的霞光里,再也看不到了。

  它们一定去了天边,过它们自由的日子了。

  可云沁的脸却越来越凉,笑容僵硬在脸上,冰块一样的。

  她看见海棠色的霞光下,琴韵悠扬。

  这琴弹的是极为愉悦的曲子,可偏偏有几个音符弹错了。

  大概,这抚琴的人,心中有悲伤,眼前有明媚,所以他在忽喜忽悲之间,忘了指法。

  “山之高,月初小。月之小,何皎皎。我有所思在远道,一日不见兮,我心悄悄。”抚琴的人,和着歌。歌声琴声却若即若离。【妙】 【书】 【斋】 【妙书斋】

  是谁在抚琴,又是谁在和歌。

  云沁向远方望去,海棠色的天光云影间,徘徊着一艘船。

  船上的红纱,如海棠沉醉春风。船头的女子,清丽绝伦,正是楚孤竹。她穿了白色的衣衫,与她执手的人,却是陈恪。

  她依偎在陈恪肩上,眼含春水,看着他。她从未像今日这般笑过。

  天长地九都是他们的幸福。

  “以后我们的孩子,男的叫陈曦,女的叫陈怡,你说好不好。”

  陈恪在楚孤竹的额上吻了一下,说道”都听你的“

  云沁摸了摸自己的脸,泪水在脸上结成了冰。

  楚姐姐待陈恪是真的极好。我死了,陈恪有楚姐姐相伴,也是好的。

  姐姐

  一个白色影子在海天相接处,缓缓踏水而来,他轻功极好,衣不带水。

  “辞儿”

  浩浩终于又叫我姐姐了。

  ”辞儿”

  ”辞儿回来了。”

  简云沁,楚孤竹,竟然不约而同。

  她们如此诧异得看向对方,楚孤竹如梦如幻般的身影却渐渐模糊。

  而海上的天,也黑了。星星在远远近近,闪烁。云沁像一片枯叶,缓缓坠入海底。冰冷的海水渐渐淹没了她。直到她看不见了。

  楚辞一挥手,冰床一侧,照顾云沁的几个姑姑,嬷嬷便低头躬身行了出去。云沁身上的长针,银光闪闪,照见她失去血色的苍白面容。她的身子极为单薄,在一团一团的冷气缭绕中,一动不动。

  楚辞的心突然抽了一下。

  桑国人,他们明镜台的武功这般厉害。楚辞暗自道,碎心掌的功力,需要更加精进。

  可这一抽搐,疼得他的眼泪滑了下来。滴在洁白的衣袖上。衣袖口子上绣了念箫花,是母亲将极为珍贵的银珠贝磨成粉,和在染料中,染了丝线,花了一整个冬季给他绣的。

  眼泪和念箫花的花瓣相触,花瓣变得极为洁净,像蒙了一层霜雪。楚辞在霜雪中,突然看见很久以前的那座无名荒山,院子里的秋千架,娘蒸的山芋。他吃饱了山芋,姐姐带着他,跨过小溪,穿过野花野草遍地的树林,再从长满青苔的大桥底下淌水而过,两人便悄悄到了山下的集镇。

  镇上有很多好多东西,来自天南海北,花花绿绿,琳琅满目。可姐弟穷得只能看看。

  桑儿望向楚辞,楚辞哥哥今天好像和以前不太一样。他今天像个侠客了。她说道,我去和歌姑姑那看看,药好了没。她的手心贴在云沁的额头上,低低说道,”云沁姐姐,我们楚辞哥哥来看你了。”

  她行出楼外,走下台阶,解开船绳,小船晃晃悠悠,去往苦荼山。

  海上突然放晴了。

  桑儿双手合十,默默念着,云沁姐姐,你一定平平安安的。

  桑儿。

  不远处,一个萧瑟的身影,正费力得撑着船桨,她看见桑儿,扬了扬手中的药箱。她的船桨已推不开这万顷碧波了。背也弓得很厉害。

  她已老得像一棵已枯死的念箫花,日晒雨淋,一点点风化,马上便要重归泥土。

  和歌姑姑。

  桑儿轻轻一挥手,衣袖打在和歌的肩上,轻轻一带,已将和歌接到了自己的舟上。

  和歌姑姑,我这舟快些。

  她也不顾和歌的破旧小船,调转自己的船头,奋力激水。

  可和歌姑姑是怎么算准时辰的。她真的是下凡历劫的神仙吗?

  和歌看出了这个姑娘的心事,说道,我看海上这几日的风浪,推算公子今日便会取来樱花千里雪。我便赶来了。

  船儿扬起水花,五光十色。桑儿远远看楚辞探手,在云沁的手腕上按了几下。他左手手心的琉璃瓶里是樱花千里雪。

  ”姐姐。”楚辞对楚孤竹说道。

  楚孤竹道“辞儿,你手心里是什么”

  “是樱花千里雪”楚辞说道,是允允从桑国人那取来的。

  “他们明镜台的功夫。”楚孤竹有些吃惊。

  但她却突然明白,弟弟,侠骨傲雪。

  他其实一直是这般勇敢,风浪不惧。

  辞儿长大了,可我还当他是孩子。

  她打量着楚辞,在白纱中寻着楚辞可能受伤的地方。“辞儿,一定受了很多苦”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楚辞答道。

  他一个人走的,姐姐却知道他做什么去了。

  楚辞又道“江湖中,怎么可能真的风平浪静。心里想着“允允这丫头又是自作主张跟去的?“

  “姐姐,你把”他顿了一下,说道,“你把简姑娘身上的银针都取下吧。”

  可和歌姐姐吩咐,这银针动不得。

  小宫主,这樱花千里雪已到,银针便可取下。

  和歌已停船上阁,沿着台阶,步履蹒跚的走了上来。她的手上是一个瓷瓶,隐隐透出内里黑色的药丸。

  我在海上遇见桑儿来寻我,我便坐桑儿的船来了。

  楚孤竹迎上几步。和歌已将长窗推开,扶着长窗走到了阁楼中。才几日不见,她更憔悴了,双眼通红。“我还带了一些温补的药,我让桑儿给简姑娘煎药了。”

  小宫主,这几丸药,待简姑娘醒了,再与她服下。她早已老态龙钟,将瓷瓶小心翼翼得放在冰床前的几案上。

  和歌姐姐,大恩大德。楚辞说道。可和歌已拂袖离去,枯瘦的背影如同一截朽木在台阶上艰难得敲打。

  盈敏姑姑,您送送和歌姐姐。

  不必了,我让盈敏和桑儿去熬药去了。

  那我吩咐盈敏姑姑多派几个姑娘,去和歌姐姐那,也,也好有个照应。

  更不必了。老身一个人,习惯了。人多了,反而不自在。

  她的声音越来约轻,很快便只有船桨激浪的声音了。

  小宫主,你这舟儿我先划走,过些日子,起北风,这舟儿自己便能顺水回来了。

  楚孤竹的纤纤素手以极轻极柔的”空谷幽兰“招式点出,她的右手如蜻蜓点水一般,冰雾中,银针缓缓散开,楚孤竹菱纱以挥,已将云沁身上的银针都握在了手中。

  姐姐

  云沁梦中见一团白雾中,弟弟正笑盈盈地看着自己,弟弟,你这么多年去哪里了,姐姐找你找的好辛苦。

  弟弟。云沁伸手去握云浩的手,可一阵风吹过,弟弟的影子在白雾中突然不见了。

  她听到另一个声音,也回答道,弟弟。清清冷冷,是楚孤竹的声音。

  楚辞低头看了看简云沁,又望向楚孤竹。

  允允轻功不及楚辞,落在了楚辞身后。现在刚好推开长窗,走到了楚孤竹身后。

  这樱花千里雪怎么用?楚孤竹问允允。

  允允道,我顺带把药方也抢了过来,这是这上面的文字不是我们中国的文字,我不认识。小宫主,您认识吗?

  允允从袖中取出一张信笺,信笺上印了朵朵樱花。那一行一行的桑国文字在樱花间若隐若现。信笺很柔,是桑国的樱落笺。

  风吹过,信笺从允允手中脱落,在满室琉璃清辉中飘荡,终于飞向了屏风外。

  雪青色菱纱柔得向以长彩虹雨,飘向信笺。楚孤竹雪青色身影在琉璃和信笺间一个起伏,人已落在了屏风外。她的手上握着樱落笺。

  “这是桑国文字,可这写得却好像一首词,不是樱花千里的用法”

  “白鹭之城,月光皎皎。”

  难道他们使诈?

  小宫主,得罪了。晋阳剑在允允右手,倒转剑柄,点在了楚孤竹的后背上。

  楚孤竹后背一股暖流缓缓向上冲向大椎,天柱两穴,如坠入海底温泉,被慢慢升温的氤氲所挟裹。“放肆”楚孤竹说道,她右手向上,是空谷幽兰的起始式。可手指间如握了一团云,似有若无,兰花掌风竟无法聚成。

  小宫主,是公子让我这么做的。

  辞儿?

  公子说,如若他,他有所。。。允允说不下了。以后小宫主照顾好宫主。

  这樱花千里到底怎么回事?楚孤竹问道.

  “辞儿在做什么?难道樱花千里凶险万分”

  允允摇头,我也不知,公子便是这般吩咐的。

  楚孤竹屏息,真气聚成一团,向大椎,天柱两穴冲去,可周身却如在春风中,被绵绵春雨牵绊住。

  楚辞右手伸直,按在云沁肩上,他手触到云沁肩膀之时,一股内力从他体内缓缓流出。接着,他手指在半空划动,以此点在云沁的膳中穴,中庭,鸩尾三个穴位上。楚辞的脸色有些苍白。

  樱花千里化成一团银色的粉雾,洒向云沁。

  樱花下,他看见,苍山的夏日,特别长,他和姐姐,在绿影里,翻找青梅果。姐弟在深深的荒草里分离。

  楚辞双掌张开,樱花千里在他掌力催动下,沿着云沁身上的针孔,缓缓渗入她的血脉中。

  “辞儿,你快停下,姐姐来救她。”楚孤竹隔着屏风。楚辞长发飞起像极那年姐弟初逢的念箫花藤,探向无边无际。他的白纱如白马在天水间驰骋,一点一点,他的内力正在消耗去。

  允允快拦着辞儿。

  “小宫主,公子说,他的决定谁都改变不了。”

  允允心里也很痛。“”允允以后都在琉璃宫,照顾您和公子。”

  一行一行泪随着允允的眼角下滑。

  浩浩,姐姐摘了山芋。这个山芋比以往的多大。我们把他种在屋外,明年我们家就有很多很多山芋了。

  姐姐,我给你做了一个小人儿,便是山神的模样。以后弟弟要是不在,山神保佑你。

  那是一个松木做小山神的模样,头大脚小,与山神武威的样子相去甚远,云沁被这小木人逗得哈哈大笑,她开心得收下这个小人儿,藏在了枕边。

  樱花千里的药效随着血脉的流动,流向云沁周身。

  她的手上有了一丝丝红润。是血脉相通了。

  姐姐,好了。

  楚辞按住自己的心口,几缕长发落在白纱上,随着他渐渐消散的内力,不言不语。

  他好冷,可却很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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