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宁白色纱裙上是一朵冰蓝色的彼岸花。不存在的颜色,漫天的花。她骑在马上,爹爹要将她嫁给张家的张贤。张家是江南的世家,可张贤,偏偏弱不禁风。但爹爹和她说这话的时候,却是欣喜的,丝毫没有不舍。好像她交上好运了,有个好归宿了。她和爹爹吵了一架,骑着马,便出来了。辛亏家里大,她骑马拐了几个弯,远远地将爹爹甩开了。
爹爹和娘肯定急疯了,一定差了很多人出来找。他们肯定先去外公家,然后是残雪寺。可外公家那么大,估计够爹爹找很久。
雪宁骑在马上,和这匹叫小聪的马,低声言语。有些丝丝的窃喜,有些淡淡的忧伤。但这么想着想着,竟然有些幸灾乐祸了。她骑得飞快,两侧的白墙黑瓦,渐次退去。如若骑马能遁出红尘,那么让我去九重天阙逍遥一下下。
立在山峦之上,离天又近了一步。江南秀丽,梦州多情,十一笔情字,镌刻在眉间发梢。梦州多情,多的是雅正端庄的情。诗情画意里,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啊,啊,一双手死死按住雪宁的马腿。雪宁低头,那是个七八岁孩童的身体,穿得破破烂烂,双手污泥布满,左肩上驮着一坨污草。他双眼眯着,痴痴得笑着。
你是谁啊?雪宁下马,用衣袖擦去他脸上的污泥,可这污泥沾了污水,一擦,泥水晕开,那孩子脸上顿时青一块,紫一块。
你一定是不想读书,然后偷偷跑出来的。雪宁打趣道。
但那孩童依旧不言不语,摇头晃脑,双手在马腿上敲敲打打,完全不愿理会雪宁。他对雪宁的马,爱不释手。
你是不是没有骑过马,那么姐姐教你骑马。这个小弟弟倒是憨态可爱的很,雪宁自言自语。只是他怎么好像不会说法。
小弟弟,你爹娘呢,你是哪里人。雪宁问道。
呵呵,嘿嘿嘿,那孩童指缝里夹杂了青草,将青草一点一点涂在马腿上,食指指腹在马腿上来回划擦,呜啊一声,竟张嘴咬住了马腿。
马受了惊,嘶鸣几声,马蹄扬起,那孩童双手抓了空,上身不稳,一下往前摔在泥地上。马比孩童高出许多,马蹄踏下,便要踩向孩童前额。那孩童也不惊恐,在泥地上翻滚几下,抓住一根稻草,却又哭又笑。
小聪,雪宁朝马大喝一声,轻出一掌,打在马背上。
回去罢,雪宁吩咐道。
小聪怔了怔,双眼望向孩童,前蹄在地上轻踩几下,微微点了点头,马尾甩过,掉头而去。
小弟弟,你怎么了。雪宁上前,扶起孩童。可他全身酥软无力,竟直直仰面躺在雪宁身侧。摇头晃脑,雪宁这才看清,他穿的哪里是衣服,是树枝,枯叶裹了一身,沾了牛粪,马粪。
你听懂我说话吗?
孩童伸出指头,在半空戳来点去,双眼望向小聪远去的方向。他这几个动作,是雪宁方才出掌的样子,但他学得不像,重复来重复去,却玩得不亦乐乎。眼中神色时而兴奋,时而呆滞,时而不知所措,看不清喜怒哀乐。
原来是个傻孩子,雪宁一阵唏嘘。那时的天下,穷苦人家,生了孩子,若天生痴傻,舍弃抛弃遗弃者众多,冻死饿死哭死者万千。谁都有苦衷,谁都有逼不得已。我要给这个弟弟,找个好人家。雪宁道,”究竟是怎样的爹娘,狠心将他丢弃。“她走近这个小弟弟,伸手去摸他的头,小弟弟,你看。孩童一抬头,双眸又如发怒的野兽,大喝一声,声如洪钟。雪宁笑道,不要怕,姐姐不伤害你。她从怀里摸出几枚糕饼,递了过去,你看,好吃的。好吃。她边说边把一片云糕放进口中,你看,这样吃,这样吃。
雪宁慢慢嚼着,顺势坐在地上。孩童双眼眯起,盯着糕饼,眼神闪烁,看了好久,突然伸手一拍,糕饼从雪宁手中滚落在地,沾了点点污泥,片片青草,再也辨不清了。
孩童露出发黑发黄的牙齿,朝雪宁大笑着,嘴角脏水直流,笑声含糊不清,不知是喜悦还是苦痛。
没关系的,姐姐这里还有。雪宁用衣袖擦去他嘴角脏水,从怀里掏出一个野果,用衣角将毛刺擦拭干净,放在他嘴里,道,你看,吃这个,这个比那个好。
这野果是方才山上摘下的野果,酸酸甜甜。孩童双眼瞪着,双手却护着那小小的红色果子,吞吞吐吐,就这般痴傻得看着。他右手五指并拢张开,左手五指轮番护着果子,双肩摇来摆去。
有果子吃,你是开心得是把。雪宁问道,这地方,如何给他寻个大夫。雪宁思索着,孩童将手指上沾着的红红果汁在胸口划来划去,这里怎么了。雪宁问道。捡起树枝,挑去他胸口的污泥,桂枝败叶纷纷滑落,腐臭的气息扑面而来。
啊的一声,孩童胸口处发出一声巨响,左肩那个肮脏的大包下,竟然藏了一颗人头!
而那,不是从别处砍下的人头,背在前肩胸口耀武扬威。而是,那竟是一个活着的人头。与孩童共生在肩颈之上。这个人头眼珠转动,神色迷茫,笑得这般痴痴傻傻。
两个人头迅速紧挨在一起,如同久别重逢的人。
雪宁从未见过如此恐怖离奇的景象。她竟然分不清哪个是孩童的头,哪个是孩童肩颈上另外长出的头。恐惧让雪宁无法去想孩童的过往和前世。两个头同时张嘴咬住手指上的果汁,红色汁液流淌在本就污浊不清的肌肤上,像瘴气弥漫的蛮荒之地,突然裂开一道大口,要吞噬来往的行人,把他们变成鬼魂,漂浮在瘴气中。
你,你到底是什么东西。雪宁退开几尺,手上是烟遥西溪的样式,她吓得浑身寒冷,双脚如被定住一般。
胸口的那个头,同样枯发散乱,一圈一圈缠在脖子上,如诡异的双头怪蛇。
嘿嘿嘿,呵呵呵呵。孩童的两个头互相嬉闹,只剩一点点的红色野果,在两只手,两张嘴之间,传来递去,时而左手摆动,时而右手摇晃,不知议论何事。
但此情状,如异兽挣扎,好似下一瞬便要腾地而起,攻城掠地。
啊,雪宁吓得脸色发青,丢下野果,糕饼,转身遍朝山下奔去。
但她却停住了,她的前方,走来两个人,正是玉若血门下的乘黄和相柳。乘黄衣樱草色衣,戴枯黄色冠。面如圆盘,眉如峰,眼如火。相柳衣玄青,着月牙白长衫,却是读书人的打扮。相柳问道,小妹妹,可有看见一双头怪物。
相柳的言行举止却全然是江湖人的做派,他的双手布满细纹和老茧,是长剑使刀使剑的结果。
噢,你们找他做什么?雪宁背手问道。
乘黄道,这个小姑娘就不要问了,如若你知道他在哪,告诉在下便是。在下姓姜,一串铜钱便递了过来。
姜大侠。雪宁抬眼,故作好奇道,姜大侠,我倒是没听我爹爹说过,可是我爹爹有个好友,与您相貌相似,碰巧,也姓姜。
相柳打趣道。依这位小妹妹之见,那位玉叔叔,与他有几份相似。相柳一笑,便像极了一尾玄青长蛇,既想偷鸡果腹,有怕打蛇人的竹棒。
雪宁想了想,道,像,像极了,一样的国字脸,一样的四方鼻,我爹和其他叔叔伯伯都叫他姜玉碎。世上自然不会有叫玉碎的名字。相柳道,小姑娘,好一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在下佩服。
啊,啊。雪宁身后的孩童突然发出一阵阵怪异的声响,两颗头紧紧挨着,双手发抖。三人为这声响所吸引,原来在这。乘黄和相柳长舒了一口气。他们的目光先对视,接着看向孩童,心底一阵嘀咕,总算找到这祖宗了。但这孩童无法站立,便长期匍匐在地,适才雪宁挡住了二人视野。因此他二人未发现。
乘黄临空转了个圈,立在孩童前头,手中现出肉干,要来捕捉这孩童。孩童神色惊恐,两颗头埋进胸口,双手抱住两颗头颅,浑身抖索。身上和地上,污泥乱翻,腥臭难闻。
乘黄的肉干后是一条三指粗细的长鞭,脸上洋洋自得,这武林世家,除了陈家,其他人家,我们都逛了个遍。有了这个怪人,陈逸必定乖乖就范。
他们要威胁爹爹。那么,这个弟弟的爹娘必是爹爹的故友,雪宁一下恍然大悟。她现下虽不清楚这两个人底细,但敢威胁爹爹的,肯定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雪宁一掌击向乘黄,乘黄跃起闪身,绳子打在孩童身上,吓得他呜呜大哭,两双眼皆流泪不止。他拼命向前翻腾,但已被乘黄牢牢挡住去路。
卑鄙,雪宁一掌甩在乘黄脸上。
玉若血衣袖掩盖面,像避开这一掌,但雪宁这一掌却用了极大的劲道,丝丝两声,掌风已将衣袖扯断。断了的袖子,掉在地上,孩童伏在地上,捡起衣袖,一只手一边,将半截袖管从中扯碎,嘻嘻哈哈,将两片碎帛盖在了两个脑袋上。两双眼睛,滴溜溜旋转。得了新玩具,极为开心。
你是谁,乘黄问道。长鞭甩出,如一条蛇,甩向雪宁。
我不是说了吗,我爹和你这叫玉碎的兄弟,我,是你姑姑。雪宁故意辈分颠倒。左手一杨,已握住长鞭。
相柳双掌重叠,便要来拿雪宁。雪宁用力一拉长鞭,雪宁向左退开几步,长鞭一弹,击向相柳。相柳的兵刃从双掌中刺出,雪宁看清,那是一把像花锄的东西,但比花锄小些,却黑漆漆的,更为沉重。
这花锄的一头直朝雪宁心口打去,雪宁脚尖点在圆润的骨头上,半空一个翻身,雨遥西溪,掌风密密麻麻,直朝鹿影门面袭去。
相柳道,原来是陈家的人。
雪宁的掌一掌急过一掌,那花锄横起竖过,将雪宁周身三尺牢牢束缚住。这花锄带着极重的血腥味。雪宁五指绷直,斜切在花锄上,花锄发出极闷的声响。在头顶折个方向,攻向雪宁双肩。柳道,小姑娘,你这功夫是没学到家,你这雨遥西溪打我倒是没错,可这掌力需要一掌比一掌轻。你怎的一掌比一掌重呢,力气都花在掌力上了,后面怎么打啊。他说这些的时候,脸上神态方端有度。
你才没学到家,对付你,随便几个打狗的招式即可。
乘黄的长鞭围成一个锁套,要将小平从腰上困住。
雪宁退后几步,双手翻来覆去,变换出多种招式。快如闪电。
这是什么功夫?乘黄说道‘
玉若血从鹿影手中接过人骨,他的手从雪宁双掌的空隙中穿过,狠狠敲打在了雪宁左肩。
雪宁右手按住左肩,一个回旋,站到孩童身侧,小弟弟,你先走,姐姐来保护你。
此言一出,玉若血和鹿影脸上的神色,鄙夷的,嘲讽的,轻视的,蔑视的,轻佻的,五花八门,恨不得将这辈子所能想到的能表达不尊重的神态,全部摇旗呐喊,淋漓尽致得表演一番。
而孩童双手握住雪宁脚后跟,双头一左一右摇晃,脚尖扎入泥地,神色惊惧,呜呜呀呀。
孩童并没有逃走。双脚伸直,在地上转了半圈,转到了雪宁的身前。双臂张开,怒目而视,嘴里发出如小猛兽的咆哮之声。
他双手撑地,继而双手张开,像一张弓。双脚在地上砸出两个坑洞,迅猛得刺向玉若血。玉若血人骨竖起,对准孩童脊背。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不要过去,雪宁出掌,左掌去断人骨,右掌去拦住孩童。可她的掌不及孩童以身体为兵刃,刺向那二人的力道迅猛。
人骨尖利的一端已抵在了孩童脊梁之上。眼见已无法格挡开。雪宁顺势便一掌劈在了玉若血右手手腕。人骨脱手而出,雪宁回掌接住孩童双肩,退后了几尺。他的背上被人骨扎了一个小窟窿,冒着血。可孩童不知疼痛,抬头看了看雪宁,叽叽喳喳了几句,双手贴在一起,鼓起了掌。笑得也颇为大声。雪宁从袖中掏出金疮药,与他敷上,问道,疼吗?
他坐在地上,拉着雪宁的衣袖,覆在双头之上,又隔着衣袖上的纱,望着雪宁,左看右看。他似乎喜欢这层纱,也喜欢穿着这白纱的姐姐,只要这个姐姐平安就好。但孩童似不知雪宁问的什么,脸上也没有疼痛的表情,来回拨弄白纱。像捧着无价之宝。
怎会不知疼痛?雪宁不解,说道,你若疼的话,你就点点头。
孩童依旧笼在雪宁衣袖下,左手在左边的鼻翼前,右手在右边的鼻翼前,左右食指指腹紧贴,默不作声。双眼却睁得很大,死死望着玉若血和鹿影。
原来你是害怕,你以为这衣袖是墙,能挡风霜。雪宁暗自道,他小小年纪,满身风霜,天涯流浪。我一定,妥善安排你。可你又是如何这般痴傻得知道挡在姐姐身前?
何故伤人。一个声音,温和冷寂,出尘绝世。
你这功夫啊,如星入大海,渺渺无力。本末倒置,掌法不知何物。玉若血的衣袖上裂开一道大口子
他这话说得轻轻巧巧,却毫不给情面。众人环顾四周,一片空空荡荡,只有风清水明。
一定是你,楚辞。雪宁是开心的,这声音漫山的青青草上慢慢晕开,含晶吐翠,生了心尖上的彼岸花,却红得发烫。
白纱飘落,衣襟上是一抹白色琉璃,梦中相逢,湿了青衫的等待。
楚辞哥哥,果然是你。雪宁第一次不知如何对一个人笑。
是我,楚辞点了点头。琉璃剑上的血,一滴一滴掉在草上,在风中散开。
晋阳剑横过,鹿影和玉若血退后几步,他的剑,不快,慢得能让人看清他出剑的一招一式,可却逃不掉,躲不开。剑招过处,轻风微荡,围成一个一个的屏障,掉入其中,唯有待死。是让你眼睁睁得看着自己去死。利刃划破肌肤,刺穿血脉,冰凉透骨的感觉,触手可及,触目可望。
二人飘然而逃。
楚辞,你帮帮我好吗?她第一次开口求人。
我们找个农家,让这个小弟弟清净一下,让后我们再把他送到残雪寺,慈林师父那去好吗?
残雪寺?楚辞对她点了点头,轻轻问道。
好。他低头看了下孩童,并不惊讶,也不惊慌。衣襟上的琉璃映着他的脸庞,他的眉眼,皎若润玉。他的眼色告诉雪宁,他不讨厌这个孩童,他是诚恳得帮助雪宁。
谢谢!雪宁是有点骄傲的,他是理睬我的。
雪宁寻了一户农家,买了一身衣衫,一头驴。
她牵着驴回来时,楚辞正给孩童喂着糕饼,孩童在地上爬来爬去。摘了许多粉色,紫色,蓝色的野兰花,放在楚辞掌心,又粘在楚辞衣衫上。一双脑袋在楚辞脚上蹭来蹭去,两双眼睛抬头望着楚辞,边吃边笑边撒欢打滚。
你回来了?楚辞问道。他抬眼看着她,像个哥哥。
恩,恩,雪宁点了点头。
两人不约而同得笑了。
雪宁的笑里,原来他是这样一个温和善良明媚的人,这样就有期许了。
楚辞的笑里,怜星含月,霞云渺渺。
你的衣衫,真美,雪宁指着楚辞衣衫上的兰花。是弟弟送给你的吗?
是,楚辞摸了摸孩童的发髻。
孩童双手一左一右护着各自的额头,又在脸上涂来抹去。
我们给他起个名字好不好?雪宁坐在楚辞脚边。
我的马叫小聪,他呀,和我的马有缘,不如就叫小缘?
楚辞道,不甚好。知无缘分难轻入,敢与杨花燕子争。缘字非要加一个“小”字,这缘分太苦。
你说叫什么好?雪宁不敢再看他,她低头,他衣衫上的花香,很浅很远。
楚辞想了想,晋阳剑在地上画了几个字,“就叫小平吧,平平安安。如何?”
“好啊,好啊。你起的自然都好。”
风轻拂,花香微熏,微漾在山间。楚辞伸手在雪宁发髻间穿过,理了理她的发髻。
“你看,你的发髻都乱了。今日,怎么不去秋水集?”
被楚辞抚摸过的青丝,琉璃一般的皎洁,雪宁的脸有些发烫,“我,想出来四处走走。雪宁对自己的回答,七上八下。”
其实
有时,关于你,只是手足无措。
我也是想出来四处走走。楚辞含着笑。一朵粉色兰花斜斜点在雪宁发髻上。Μ.miaoshuzhai.net
孤兰生海上,尤带月影寒。楚辞的声音很低,低到这两句诗,仿佛只属于他和雪宁。
楚辞是海上月影,斑斑驳驳,若有若无。
“我想先给小平洗个澡,再送他去残雪寺吧。”雪宁说道。她方才已好好做了打算。
楚辞扶着小平坐上驴背,小平双手绕在驴身上。他似乎是第一次骑驴,有些害怕,双脚在驴肚上局促不安,可他又不知如何爬下来。楚辞牵着驴,往前走了几步,小平见这个新朋友,不打他,也不嚎嚎啼叫,人坐上去,不用动,也能行出好远。慢慢便安心下来,双头时而在驴背上蹭来蹭去,时而贴在驴颈上。他喜欢这个驮着他走的新朋友,在他的眼里,没有远方和未来,只有安静和祥和。
雪宁寻了个水潭,楚辞抱起小平到水潭里,小平捂住了双眼,双脚在地上蹬来蹬去。雪宁道,小平,我们先洗个澡,然后我们带你去残雪寺看老神仙。老神仙会教你本事的,有了本事,我们便什么都不怕了。
雪宁掬了一捧水,淋在小平身上,楚辞轻轻出掌,洗去小平身上的泥污,小平,你看,我们马上就穿新衣服。
污泥慢慢去除,小平一阵舒爽,他放下双手,在自己身上左瞧右瞧,好像比平时好看许多了。手指在自己后背摸了摸,又两手在胸前交叠,摸了摸双肩。
他扑通一声,跳进了水潭里。
污泥尽数除去。
小平快回来。雪宁喊着。
这水潭本就不深,小平半个身子立在水上,笑得异常兴奋。他有事情做了,他要在这里开心快乐。
小平溅起水花,洒在雪宁和楚辞身上。水花晶莹剔透,楚辞专心得望着小平,右手轻盈得点来点去,临空画出梅花,百合,兰花的样子,一一接过小平溅起的水花。
雪宁隔着水雾,静静看着楚辞。她是第一次如此大胆得看着楚辞,你护着小平,我来护着你。
楚辞给小平穿上新的衣衫,雪宁特意用楚辞的琉璃剑改大了衣领,这身褐色黑色的衣衫,穿在小平身上,小平一双眼睛睁得很大,一双眼睛细细打量着新衣,嘴里尹尹呀呀,在原地转圈,仔仔细细地看着自己的新打扮。他可能根本就知道“打扮”这个词,但是,这穿上身的,真的好舒畅,自在。
毛驴驮着小平,天空满是晚霞,赤红,金黄,雪白,慢慢暗淡,却不苍白。像人的一生,星空下回忆往昔,红色是浪漫,金色是荣华,却发现雪白的平凡才是初心。
残雪寺就在朝霞尽头。群山高耸,佛在山间渡人。通向佛门的石阶,野花野草自闲。藤曼青青,覆满山门,残雪寺三字藏在藤曼中。它背靠着法喜山,山岩上的佛性,庄严肃穆,神态可异。尖顶的佛塔,掩映在林木之间。
”这里以前一片荒凉,只几座荒山。迟寂师父来了之后,结了庐,刻了佛像。“
钉头和金刚砂在岩石间叮咚作响,佛号声声,四面八方,飘飘渺渺。
“一定是迟寂师父,他日复一日“雪宁说道。
“迟寂师傅”,雪宁上前,轻轻扣门,低声说道“我是雪宁。”
门后一位老僧,七十上下的年纪,青色僧袍,他慈眉善目,方耳瘦肩,是苦难岁月磨砺后的慈悲。
“阿弥陀佛”迟寂躬身施礼。
雪宁回道,师傅好。师傅您又在刻佛像。
迟寂摇头,又点头道,佛自在,我自行,不过行念合一。
雪宁道,这位是楚辞,是我的,我的朋友。这个弟弟是小平,无父无母,我想让师傅能收留他。小平我们见过师傅。雪宁早已扶着小平走下驴背,和楚辞一左一有右扶着小平的双肩。雪宁道“师傅,小平,苦难多,乐趣少。他不会说话,不知来历过往。请师傅宽恕他失礼”又握着小平的双手,双手合十。道,小平,我们给老神仙行个礼。
小平很是好奇这个老僧,双头靠在一起,左手拉住了迟寂的僧衣。来回仔细看着。迟寂笑道,苦难多,乐趣少。你什么都不知道,却比我更自在。他伸手在小平左右两个头上摸了摸,小平两双眼睛滴溜溜转着,看着迟寂掌心,竟然鼓起了掌。
迟寂这才对楚辞施礼,念道,“阿弥陀佛”四个字,音拖得很长,既有称赞,又有叹息。
“师傅好”楚辞回礼。
“施主是从何处来。”迟寂问道
“我从海上来,我家在海中央。”楚辞答道
迟寂道:甚好
甚好什么,雪宁心中疑惑。也许海中央,水天一色,人,一眼能看到远方,心,如止水。
“黯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你如若能常读这两句诗,便更为好。”迟寂点头。
这句诗原是: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迟寂却故意将首字斜月说成黯月。且首字发音沉重,后面的字发音愈发低,直到听不见。
雪宁不知何意,楚辞却若有所思。
“小平”,迟寂的手按在小平后心。雪宁忙道,“他是个可怜的孩子,模样可怜,请师傅宽恕他不懂礼法。”
“生来无罪,何须宽恕。”迟寂念着,已扶着小平立在了两人身前。他的手撘在小平肩上,小平将僧袍一角裹在自己身上,比来比去,两张嘴叽叽喳喳,不知商议何事。
楚辞和雪宁牵了驴,跟在迟寂和小平进入寺院。雪宁见路边一棵松树,便将毛驴系在了松树上。
一座几十丈高的释迦摩尼佛说法相倚山而坐,是迟寂凿山为佛。佛,方耳阔肩,左手横置在左足上,右手向上屈指作环,结说法印。
迟寂道,佛也是石,鸟兽不知,便来栖身。佛为生灵庇佑,不言不语。佛下的大雄宝殿却是一座草房,殿前左右各点了几盏莲花灯。
溪流在寺中穿过,溪水极清。天色已暮,满院的绿色成了墨色。树影和佛影交错,清清寂寂。香炉里的香未烬,正悠悠得仰望着佛。
小平在僧衣下一滚,灰色影子一闪,已沿着石阶,攀上了半山腰。正在一个大势至佛前作揖,四只眼睛转来转去,嘻笑不停。
雪宁迈上几步,在小平肩上拍了拍,道,小平,不可对佛无礼,她双手合十,道,菩萨莫怪。
”新月曲如眉,未有团圆意。红豆不堪看,满眼相思泪。终日擘桃穰,人在心儿里。两朵隔墙花,能否成连理。“一阵歌声,在山中传来,声音轻佻,辞藻艳丽。
她一边唱一边打节拍,丝毫无视佛门清规。
是谁,雪宁问道。
她循声望去,却见一个女子,穿了深蜜色和樱花粉色的衣裙。身形娇俏,面目寡淡。但那双秋娘眉,极为风情。她发簪上的陶瓷粉色佛铃直垂到胸前,和着歌声轻轻摇晃,声如蝉鸣。她眼角的佛铃却在昏黄中,血红浮华。
她这佛铃是前朝诰命夫人的首饰,是能工巧匠以粉玉碾碎在瓷中所制,极为珍贵。
鹿影!你怎么来这?
前几日来我家门口鬼鬼祟祟,今日跑这来了。
她正屈膝仰卧在一尊大佛的手中,人骨击在大佛的肩上,打着节拍。
你怎么在这里,雪宁的雨潇西溪便击了出去。你这般妖女,不知天高地厚,与佛无礼,与文人诗词无知。你怎么跟来的?本姑娘今日要好好教训你。
雪宁的雨潇西溪如杏花雨绵密,人骨在掌风中戳戳点点。雪宁右手向右,左手向左,掌风将鹿影和人骨锁在佛手中。人骨笔直要去击雪宁眉心,雪宁反手,右手手心对着鹿影,中指点在离尖头三寸有余的地方。左手再出一掌,将未老的掌风击向鹿影。
雨潇西溪如一团冷雨,结成冰雹,已在鹿影脚踝处落掌。这团冰雾随着雪宁的左掌,如铠甲雪花,涌向鹿影心口。鹿影的衣衫在雪花中,飘飘忽忽。
鹿影右手将人骨斜刺,可人骨在雪宁的右手中指下,竟然无法再向前。雪宁道,这个功夫是我们庄上的人种花捉虫的功夫。
小平依在佛像身侧,目不转睛得看着雪宁和鹿影,他嘻嘻哈哈,竟然拍起了手来。但他痴痴傻傻,不记仇,不记忧,不知这个鹿影便是方才在山中遇见的人。
一团黑色长影闪过,一根银色长龙从这长影中凸起,分毫不差击在雪宁的这团冰雾中,冰雾四散。鹿影向后侧身,跳下了佛手,立在佛前的高台上。雪宁右手一扬,人骨便被她握在了手心。
这个黑影是玉若血,银色长蛇是他的长鞭。雪蚕丝做的长鞭,横在雪宁和鹿影之间,他这一鞭,用了七八层内力,将冰雾打散。鞭子与掌风相触之间,掌上的劲力已尽数被削去。
这掌击向一块巨石,石块裂开,碎成一地小石子。
小平见到圆滚滚的石子,两手向下,两掌已各自握住了七八块石头。他爬了几步,将石头放到迟寂的僧袍下,抬头看着迟寂,指了指石头,又指了指佛像。
不等迟寂开口,他又伸手,将四散在草丛中,佛像间,溪流边的石块尽数拾起。一一放在了迟寂身前。
迟寂双手合十,念道阿弥陀佛。
小平的手臂抖了一下,先左臂向前,接着右臂向前,在小石头堆前,两手相叠,学着迟寂的样子,也点了点头。他不能站立,横躺在石前,但学得像模像样。
雪宁,这根人骨的主人,前世罪孽已消。其他的,你都让他散了吧。迟寂说道。他手一挥,佛龛前的油灯突然升腾起一团火苗,雪宁的人骨靠近火苗,道,你用这兵刃,实在是匪夷所思。
玉若血道,我们玉家的事,无需你多嘴。
长鞭又一甩,油灯熄灭,他右手一勾,人骨从雪宁手中脱手而出。原来,他甩向油灯之时,鞭上沾满了灯油,他第二下甩向雪宁时,油灯滑腻,这人骨便从她手中滑落了。
玉若血长鞭收回,甩向了岩间的林木,他和鹿影用力一跃,人已消失在了山间。
迟寂道,不必追了。佛的眼中有他们,他们眼中却无佛。他们来看佛,却什么都没看到。
雪宁和楚辞双手合十,迟寂将小平裹在僧衣之下,几人沿石阶而下。
雪宁道,“师傅,让这驴给师傅背背石块,也是修行,也是造化。”雪宁心善,是不想让迟寂这个老僧,过于愁苦。但她不知的是,佛弟子从来与众生共担愁苦。
迟寂点头道,“雪宁是冰雪之心。”
这残雪寺的禅房皆草木所修。在四侧的群山中,迟寂手持石锤,一点点敲打。他的心,在一声一声佛号中,慢慢坚定,吹散浮云,种下佛花。
“这是笑对古今佛,这是威镇三洲佛,这是释迦说法,这是二十诸天。”雪宁将沿途的佛,一一对楚辞道,“你呀,尽管对每个佛都念阿弥陀佛好了。”
佛像或坐,或立,在岩层和林木间,庄严肃穆。他们静静望着娑婆世界的竹楼,青山,衣冠,风雪
和夜归人。我们仰望跪拜他们,孤傲而深邃。我们那些悲欢离合的泪水在他们的眼前,漂泊,却又不无依靠。
雪宁寻了一棵松树,将毛驴系在树下。
迟寂的禅房在佛像下的一处冷泉边,枯萎的茅草在暗夜中疯长。小平不言不语,一直由云林牵手扶肩走着。
师傅,我便把他托付于您。雪宁双手合十。
迟寂点头,望向小平道,阿弥陀佛。慈悲无限。
师傅,他,为何如此清苦。雪宁问道。
迟寂道,雪宁,他生来如此。越是愁苦,烦恼越多。他不知愁苦,竟也没有烦恼了。
夜,更静了。月色青灯,禅房花木更深。
浩瀚的宇宙中,一片星系的生灭,也不过是刹那的斑驳流光。仰望星空,总有种结局已注定的伤感,千百年后你我在哪里?家国,文明火光,地球,都不过是深空中的一粒尘埃。星空一瞬,人间千年。虫鸣一世不过秋,你我一样在争渡。深空尽头到底有什么?爱阅小说app
列车远去,在与铁轨的震动声中带起大片枯黄的落叶,也带起秋的萧瑟。
王煊注视,直至列车渐消失,他才收回目光,又送走了几位同学。
自此一别,将天各一方,不知道多少年后才能再相见,甚至有些人再无重逢期。
周围,有人还在缓慢地挥手,久久未曾放下,也有人沉默着,颇为伤感。
大学四年,一起走过,积淀下的情谊总有些难以割舍。
落日余晖斜照飘落的黄叶,光影斑驳,交织出几许岁月流逝之感。
阵阵犹如梵唱一般的海浪波动声在他身边响起,强烈的光芒开始迅速的升腾,巨大的金色光影映衬在他背后。唐三瞬间目光如电,向空中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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顿时,”轰”的一声巨响从天堂花上爆发而出,巨大的金色光柱冲天而起,直冲云霄。
不远处的天狐大妖皇只觉得一股惊天意志爆发,整个地狱花园都剧烈的颤抖起来,花朵开始迅速的枯萎,所有的气运,似乎都在朝着那道金色的光柱凝聚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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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脸色大变的同时也是不敢怠慢,摇身一晃,已经现出原形,化为一只身长超过百米的九尾天狐,每一根护卫更是都有着超过三百米的长度,九尾横空,遮天蔽日。散发出大量的气运注入地狱花园之中,爱阅小说app稳定着位面。
地狱花园绝不能破碎,否则的话,对于天狐族来说就是毁灭性的灾难。
祖庭,天狐圣山。
原本已经收敛的金光骤然再次强烈起来,不仅如此,天狐圣山本体还散发出白色的光芒,但那白光却像是向内塌陷似的,朝着内部涌入。
一道金色光柱毫无预兆的冲天而起,瞬间冲向高空。
刚刚再次抵挡过一次雷劫的皇者们几乎是下意识的全都散开。而下一瞬,那金色光柱就已经冲入了劫云之中。
漆黑如墨的劫云瞬间被点亮,化为了暗金色的云朵,所有的紫色在这一刻竟是全部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道道巨大的金色雷霆。爱阅小说app那仿佛充斥着整个位面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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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此一别,将天各一方,不知道多少年后才能再相见,甚至有些人再无重逢期。
周围,有人还在缓慢地挥手,久久未曾放下,也有人沉默着,颇为伤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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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日余晖斜照飘落的黄叶,光影斑驳,交织出几许岁月流逝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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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幻幻形影,韵韵有箫免费阅读.https://www.doucehua.xy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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