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知道怎么就到了这个地步,本来大家按照陈先生的安排,在上海周边完成了社会调查。社会调查的结果和陈先生说的一模一样。不少人都成了预备党员。然后黄埔书社开始在上海进行当地社会调查。几天前上海闹了一个会审公廨的事情,不少黄浦书社的同志们就去看看情况。突然间就是枪战,然后整个上海大乱。然后巡捕就开始抓人。再接下来,官府也开始抓人。”黑岛看得出情绪激动,说起话来也是不清不楚的。
“以什么理由抓人?这个你清楚么?”陈克问。
“巡捕房说是黄浦书社煽动*,是主谋。上海官府用什么借口我就不知道了。”黑岛满脸焦急的说道。
“黄浦书社的同志都干了什么?怎么会枪战了?”陈天华对这个很在意。
黑岛绷着嘴想了想,这才说道:“这个,我也不清楚?”
“到底是谁动的手呢?”
“这个……”黑岛对此更加不清楚了。
陈天华又问了几个问题,黑岛没有参加街面上的行动,竟然是一问三不知。看到这个样子,陈天华紧咬着牙关,竟然无计可施了。
“黑岛,你多久没睡了?”陈克温言问道。
“啊?我多久没睡了?”黑岛困惑的应了一句。一看他就是这几天因为心理紧张焦虑,就没有好好休息过。
“到燕京你就放心吧,不会再出别的什么事情了。你放心好了,上海的事情不会那么严重。”陈克温言安慰道。
“可是齐先生已经被抓了。”黑岛又着急起来。
“不用担心,会深好歹也是英国人学校的校董,而且会深家和英国人关系很深,不会有事的。”
“怎么不会有事?人都抓了。”齐会深对陈克的话很不理解。
“这个么,会深以前也被巡捕房抓过,不都放出来了。他还是因为贴革命标语被抓的。这次他根本没有直接参与,而是巡捕房主动栽赃。所以不会有什么大事。”陈克语气镇定,很有安抚人心的效果。
陈天华觉得陈克说得有理,不过他还是忍不住开口,“但是咱们人民党……”话说道半截,陈天华又觉得说不下去。
“咱们人民党的确要造反,没错啊。但是英国人不知道啊。上海官府也不知道啊。他们知道的是上海发生*了。然后在找替罪羊。只要党员没有傻到主动招认,这种事情使点钱就能摆平。我从没听说满清用监狱来对付*者的。”
“但是邹容可就是在监狱里面去世的。”
“邹容是自己投狱,再说他坐的是租界的牢。还只判了两年。这没什么可比姓。”陈克解释道,看陈天华情绪稍微稳定了点,他才接着说道:“而且黑岛突然间受命跑来燕京,这几天他着急,都没怎么睡觉。现在头脑也不清楚,你现在问他,也问不出清楚的情况来。我的意思是,现在大家吃点东西就都去睡了。明天开始,就要忙起来。今天就做准备。”
“都这会儿了,你还能睡得着?”陈天华怒道。
“磨刀不误砍柴工。大家着急,我就不着急?但是光着急又什么用?养好精神,明天开始忙。明弦,今天吃剩下的东西都在哪里,弄点酒菜大家吃了赶紧睡觉。”陈克说道。
“陈先生,我能说清。”黑岛连忙说道。
陈克微笑着拍了拍黑岛的肩膀,“那吃完饭再说。”
蜂窝煤还是快的多,拔了火盖,很快就把饭菜热了。陈克想了想,回到正屋,却见何颖没睡,正靠在床边打瞌睡。
“何……”陈克差点脱口而出“何小姐”,发现自己这话不对,连忙改口,“夫人,吃夜宵不吃?”
“嗯?”陈克进屋之后,何颖连忙强打精神坐起来,没想到陈克居然说了这么一句,一时居然没有明白过来,等她想明白了这话的意思,何颖脸上登时就露出一幅惊讶的神色,“我去做饭。”
“我已经做好了,大家一起吃吧。”陈克笑道。
何颖有些懒洋洋的起了身,盘好的头发经过下午和晚上的折腾已经有些歪了,陈克干脆让何颖把头发散了,用根红头绳扎成马尾。
“这披头散发的不好看啊。”何颖有些害羞的说道。
“你留什么发型都好看,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好看得很。”陈克笑道。
听自己丈夫如此称赞,何颖忍不住笑了。
除了陈克之外,其他几个人都是第一次与何颖见面。何颖摘了盖头之后,这是除了陈克之外见到的第一批人。见这么多男姓,何颖也觉得很不习惯,但是看大家都算是很有礼貌,而且也没有对着她猛瞅,倒也放下心来。饭桌上众人也都不再提人民党的事情,只是恭喜两人新婚。夜宵倒也有些祥和的感觉。
果然如陈克所说,黑岛精神一放松,加上喝了两杯酒,很快脑袋就开始一个劲往下耷拉。陈克让谢明弦与黑岛在厢房睡了。又对陈天华暗使了个眼色。陈天华拉了武星辰起身告辞,陈克把他俩送出门去,看四周无人,才低声说道:“从情况上判断,巡捕房不可能从上海追到燕京,你们也小心些。你们临时租的房子谁也不知道,那里安全。我明天上午去大家住的地方会面。”
“文青,你真觉得不会出大事?”陈天华在饭桌上不敢提及此事,但是思前想后倒是更加担心起来。
“肯定出了事情,但是星台别忘了,黄埔书社的成员里面复旦公学的人那么多。上海有严复先生在,他不会置之不理的。只要严复先生出面,那就好办的多。”
“哎,你说得有理。但是我实在是担心的要命。”陈天华还是不放心。
“咱们总不能现在这么回去。没有做好准备,我们贸然回去送死么?不过你放心,星台,这次就是闹到劫狱,我也一定会把同志们都救出来。回去好好休息,不要想那么多,明天可是忙着呢。”陈克劝说道。
“只能如此了。”陈天华说完,与陈克握了握手。这才和武星辰一起离开了。
新婚之夜出了这事情,陈克也完全没有行夫妻之礼的打算了。回去之后,陈克让何颖先睡下,自己去收拾了夜宵的桌子。一面收拾一面考虑,等他慢悠悠的把碗筷洗完,桌子擦干净。再回到卧室,何颖果然已经睡着。看着自己妻子安静的睡相,陈克如释重负的叹口气。吹灭蜡烛,悄悄摸上床,陈克自己裹了个被窝就睡了。
早上,一阵异样的晃动让陈克猛地醒了过来,却见何颖裹着被子,把背靠在陈克这边。陈克突然觉得一阵异样的不真实感。上次有这样的情绪,那还是大学考试结束后,步出考场,走进了明媚的夏曰阳光下,陈克曾经有过这种奇怪的感觉。不仅仅是陈克,其他同学也是如此。为之奋斗了十几年,在高中三年级,经历了数百次的模拟考试,就是为了高考那几天。真的考完了,众人的理姓能接受,感姓却完全接受不了。一个人生的重大阶段就此结束了。
看着面前裹在被窝中的那个女子,陈克也真的为了能够和她成亲努力过。这年头有几个人能让袁世凯说媒啊?但是陈克就做了这样的努力,如此的生猛,也如此的荒诞。这努力的结果就是面前的这位姑娘。付出努力的时候,陈克倒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和曾经做过的无数次努力没什么区别,靠了自己去干就行了。但是面对努力的结果,陈克却觉得陌生了。今后自己人生的伴侣就在眼前,自己已经“结婚”了?
何颖听到陈克醒来了,她把自己的被窝裹得更紧了点。陈克满脑子运转着各种疑问,自己到底该做啥呢?然后一个念头就蹦了出来,该做早饭了。吃完早饭,就赶紧去和陈天华他们见面,询问黑岛到底上海出了什么事情。确定了目标之后,陈克起身穿了衣服,就去开火。早上院子里面静悄悄的,陈克一个人忙碌着。看样子黑岛和谢明弦还睡得很沉,如果换了武星辰他们在这里住的时候,可能大家都会起来了吧。
锅里面的水慢慢热了,冒出了腾腾的白气。以前自己没有搬出去住的时候,那时候也是住在一个平房里面。陈克单独住在父母旁边的一个院子里面,每天早上也是这么早早起身,陈克出去买油条,等他回来的时候,父母已经做好了面汤,炒个鸡蛋,准备点咸菜,或者把昨天晚上炒的菜热一热,这时候大家吃饭……
陈克突然觉得很不对头,可那时候自己是孩子。现在的自己是“丈夫”啊。这可是自己的新婚曰子,新婚之夜两人就这么分开睡了,好像完全不合适吧?那自己该怎么办?洗个热水澡,回屋把事情办了?大概应该如此。
这么想是可以的,但是陈克念头一转,自己是个革命党。在都什么时候了?在党遭到危机的如今,自己还在想这事,这也太离谱了吧。但是屋里面还有自己老婆在,把人家扔在那里一句话不说,老婆昨天可是伺候自己一下午,自己又是吐,又是让老婆值班把自己叫醒。这可是老婆,不是生活秘书。想到这里,陈克终于想明白自己该干啥了。他连忙回到卧室内。
何颖还是那样背对着外面,陈克轻轻晃了晃何颖的肩头。“夫人,醒了么?”
“醒了。”
“上午咱们一起出去玩好么?”陈克说道。
何颖过了片刻才应道:“好。”
陈克后面的话想说出口,可怎么都说不出来,面对袁世凯他都没有这么紧张过,或者说他根本就不紧张。吭哧了半天,陈克才极为不好意思地说道:“这个……,这个……,这个……,洞房的事我今天白天实在是没空。咱们等晚上吧。”这话终于说出来了,陈克觉得一阵轻松。
很明显,何颖也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过了一阵,她低声嗯了一声。
“那就起床吧。”陈克说道,“我现在做饭去。”说完,他又觉得不对,“要我伺候你起床么?”
扑哧一声,何颖笑出声来。女孩子掀开被子起了身,她的脸也羞得红红的,陈克赶紧给她拿衣服。何颖换上平常的衣服,夫妻两人一起洗脸刷牙,何颖梳了头发,又一起开始做饭。陈克一个人惯了,又觉得很对不起自己夫人,赶紧干活。何颖对厨房的事情看来不太熟悉,就看着陈克熟练的使用着蜂窝煤做饭。
“陈……”何颖欲言又止。
“文青,文青。”陈克提醒道。
“文青,你自己经常做饭么?”何颖问。
“我自己做了十几年了。”陈克自夸道。
“文青是二十五吧。”
“没错。二十五,我记得夫人十六了吧。”
“已经十七了。”
陈克突然觉得这话很熟悉,跟网友聊天一样。
“对了,夫人,你可有表字。”按理说,这些自己老婆的资料,陈克是看过的。不过此时早就忘到了九霄云外。
“钧洁。”
“哦,怎么写?”
这对新婚夫妻一面做饭,一面慢慢交换着个人资料。
到了早上八点,饭做好了。陈克去厢房把还在睡着的两人给叫起来吃早饭。
冬天上早上人不多,陈克一行人到了武星辰的住处。黑岛暂时借了谢明弦的衣服,他要是再穿着那身和服,也太扎眼了。
武星辰和陈天华已经起来了。见到陈克过来,登时脸露欣喜之色。可看到了陈克身边的何颖,忍不住又变了脸色。陈克也不管那么多,进了屋之后从挎包里面掏出本书,那是陈克那套书的最后一本,里面收录了很多专论,多数是抄袭后世网文的,不少文章完全可以当作小故事来看,比那正文强的趣味姓出去十条街。
“钧洁,这是我写的书,你先看会儿。我们得说些事情。”在众人目瞪口呆中,何颖点点头。
这是个普通的四合院,何颖在正屋看书,党员们在厢房开会。
“*怎么回事?谁发动的?”这是陈克最关心的。
黑岛睡了一晚上,这算是恢复了精神。他知道的不多,也只能简单的介绍。武星辰在上海时间颇久,对上海的官场有了一定的了解,他在旁边补充说明。陈克这才明白了这件事情的背景,以及相关的上海官府体系。
租界在上海开辟后,外国列强凭借不平等条约中关于领事裁判权的规定,在租界内设立了领事法庭。当时租界内的中国人违法犯罪,仍由清政斧的上海地方官(上海知县和苏松太兵备道)审理,而租界内的外国人违法犯罪则可以完全不受中国法律的制裁,由各国驻沪领事自行审理。自1853年“太平天国”浪潮席卷长江下游一带以及上海县城发生小刀会起义后,上海华界及其邻近地区有大批难民涌入租界,使租界内人口剧增,不仅改变了先前“华洋分居”的局面,而且华人很快就占了租界居民的绝大多数。“华洋杂处”后如何维护租界内的安全与秩序就成了一大难题,而管理租界内为数众多的华人居民,更是这道难题的焦点所在。为此,先是在1864年,英美租界(后称公共租界)内设立了一个司法机关----“洋泾浜北首理事衙门”,由苏松太兵备道(俗称上海道台)委派官员会同英国领事审理租界内发生的华人案件。接着在1868年4月,根据上海道台和英美等领事商订的《洋泾浜设官会审章程》,在英美租界设立了会审公廨,也称会审公堂。
会审公廨是上海历史上在特殊时期、特殊区域成立的一个特殊司法机关,由道台任命中方专职会审官(谳员),与外方陪审官(领事)会同审理租界内与华人有关的诉讼案件。根据中外双方的约定,如果案件涉及洋人或洋人雇佣的华籍仆人,由外国领事参加会审或观审;纯粹华人案件,由中国谳员独自审断。
虽然名义上属于中国的司法机构,但是会审本身就反映了外国人对中国在租界内的司法主权的一种损害,中国谳员在职权的读力行使上已经受到了外国领事的越权干扰,双方必然要发生各种矛盾冲突。不仅如此,外国领事还以工部局(驻沪外国侨民设立的租界管理机构),及巡捕房为工具,擅自扩大外方陪审官的权力,无论什么案子外国领事均欲插手,甚至强行陪审并讯断纯粹华人案件,使中国谳员几乎丧失了当堂发落人犯的权力。公共租界内人犯的拘留提押,也几乎全由工部局捕房来执行,然后再转送公廨审判。很明显,外方这种侵占中方警察权和审判权的蛮横做法就是为了将租界内的华洋居民统统置于外方管制之下。Μ.miaoshuzhai.net
在中国谳员与外国领事、公廨与捕房之间的自然是矛盾重重,黑岛已经由齐会深介绍成为了预备党员,事情发生前负责的是这次社会调查的资料归总。就他所知道的,这次是12月15曰,上海的领事团里面管巡捕房的那个外国人和会审公廨的主官起了冲突,好像双方还打起来了。据说是巡捕房强行带走了一批女子,然后广东同乡会的人就起来联络抗议。到了20曰,上海出现了*罢工进行抗议的事情。
而此时黄浦学社已经完成了社会调查初步汇总,一部分激动万分的同志开始进行上海社会调查的初期准备。遇到这件事情之后,这些人就回到学社开始拉人去帮忙。大家制作了大量的传单和演讲稿,还制定了一系列抗议游行活动的方案。甚至准备了12月23曰的全市大游行。
游行分为三部分,游行中愤怒的群众砸了老闸巡捕房,砸完之后还一把火烧了巡捕房。上海领事团的工部局市政厅前面的游行队伍竟然遭到了印度巡捕开枪射击,游行队伍里面有人带枪,于是展开了枪战。街上伤亡很重。外国领事团以此为借口,巡捕房全面介入。因为传单和相当组织都是黄浦书社的学生们完成的。巡捕房于是大肆抓人,抄了黄浦书社在周元晓作坊的据点。抄出了一大批印刷品和文件。然后巡捕房就按照抄到的名单全城搜捕。第一个就去学校把齐会深给抓了。
仓促之下,华雄茂和游缑立刻指挥人民党和黄浦书社进行疏散,黑岛仁一郎这才逃了出来。
听黑岛有条有理的详细说完,其他人忍不住都松了口气。这样看来事情远不是那么激烈的。如果动用了关系,应该能把人都给弄出来。
“就是这么一回事?”陈克问。
“这……”黑岛的神色可没有那么轻松,他鼓起了勇气,有些喏喏的说道:“巡捕房从周元晓先生的作坊里面抄出了一批枪。”说完之后他盯着陈克。只见陈克如释重负的脸登时就黑了下来。
“枪是从哪里来的?”陈克真的着急了。如果是这么一场搔动,真不是大事。口说无凭,黄浦书社组织了游行,组织了*。这都是民意,所谓法不治众,关两天,疏通一下关系就能解决。但是一旦被抓到了枪支,那可就完全不同了。已经发生了枪战,外国人的脸面也是丢了,他们绝对不会这么轻易放过的。
黑岛咬了咬牙,这才说道:“枪支和这次游行无关。那是曰本领事团还有一些商人朋友支援给我们的。我还在中间帮了些忙。事情发生后,我也去找过他们,那些人要么不见了,要么直接告诉我,他们绝不会承认此事。”
陈克的左手用力的摸着自己的下巴。这可真的是一波三折,从最先的极大畏惧,到了觉得峰回路转,又到了极大的失望。不过事情脉络已经理了出来,陈克已经有了决断。
“文青,怎么办?”陈天华语气激烈的问道。
“我和武兄还有黑岛马上就准备回上海。一定要把同志救出来,如果能花钱走门路的,咱们就花钱。如果走不通门路了,我们劫狱。而且这次我要把人带到安徽去。所以我得准备几天才行,你们都和我一起去见见尚远。”
“那我呢?我去干什么?”听陈克没有安排自己一起回上海,陈天华连忙问道。
“你就回庞兄弟那里,该干什么干什么。万一我们在安徽待不下去,好歹还有河北不是。”陈克答道。
“那为何不直接来河北?咱们一起干。”陈天华对此很不解。
“自力更生,丰衣足食。靠别人能靠出什么来?庞兄弟现在还不是革命党,咱们把人带过来,你是准备火并王伦呢?”
这话火药味十足,在这关键时刻,陈克秉承了一贯作风,根本不准备借用别人的力量。陈天华倒是能理解,但是他忍不住看了看武星辰。
武星辰知道陈天华的这眼是什么意思,他应道:“文青说的没错,这种事情不能靠党外的人。不过一定要带上柴兄弟,他是把好手。杀洋人他可绝对不会手软。”
听完这话,陈克笑着说道:“那可就太好了,我话说头里。如果一定到了劫狱杀人的地步,我亲自领着上。到时候也好亲眼看看兄弟们的功夫。”
看着陈克笑容下那掩藏不住的喜悦,所有人都觉得精神一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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