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平这一边的庙宇颇多，闻名于世。过来上香还愿的人自然也多。
住在附近的山民起了赚钱的念头，山脚下的长街两边全是摊贩。一路走来，揽客之举让人烦不胜烦。
新招的助理是刚出校门的大学生，做事毛躁，忘记在车上放一把伞。
下车的时候，天下飘起雨。
助理在雨幕里到处跑，才从摊贩那里买到这伞。
贺平生拿到伞的时候，眉头便拧紧了。
为了配合这古色古香的寺庙，伞是油纸伞。卖价不低，但质量很差。
上面散发着一股霉味，一经手，手掌便沾到了上面的灰。
贺平生走了一路，等到了朝云寺，就立刻拜托寺里的小沙弥带他去洗手。
旁边的助理惶恐地跟着他后边，不多不少隔了两步的距离。
他不想丢掉这份工作。
虽然老板的要求多、要求高，总是冷着脸。但薪水很多，多到他可以用这笔钱，和跟他谈了四年的女朋友在这座寸土寸金的城市里好好生活。
洗完手，贺平生去殿内祭拜。
漫天神佛在前。
再邪恶的狂徒，都会忌惮这法相庄严，难得心诚一次。普通人更是谨小慎微，生怕做出不慎举动，惊扰此地的神灵。
但贺平生不一样。
他没有慈悲心肠，也不是那些平庸度日的普通人。
起风了，贺平生拿出身上的手帕，轻咳了两声。
“再有下次，你就不用过来上班了。”
听到这句话，小助理的汗从额头滴落下来。
*
广清住持双手合十，向贺平生行礼。
“阿弥陀佛。”
贺平生回以一礼，他微微笑着，双眸沉黑，笑意达不到眼底。
“见过住持。”
两人沿着寺里的路走，助理被安排去处理事情。住持一边走，一边偏头给贺平生介绍寺中的情况，他生得质朴，一笑起来，圆圆的脸便显得慈爱。
“寺中包括贫僧在内，共有五十四个和尚。多亏施主，以及令堂慈心捐款，本寺才有如今的规模。”
云平一带并不富裕，朝云寺建地偏远，却装潢得壮丽气派。
贺平生看着红墙，语气淡淡，“住持客气了，这里是我母亲的故乡，她身体不好，不能亲来。要是她来了，看见这里，一定会很高兴。”
广清笑呵呵地扶着肚子，说：“施主一片孝心，要是令堂知道了，肯定会很欣慰。”
寺里栽了许多树，枝繁叶茂，不少鸟雀在上面搭窝，叽叽喳喳。
出家人慈悲为怀，没有动手赶走它们。
贺平生看见鸟窝里的大鸟跟幼崽亲密地团在一处，他难得看走神，没有及时回应广清。
“施主？”广清又喊了一声。
“噢，可能吧。”贺平生不轻不重地说，面上没有任何表情。
广清想象中母子情深的画面，在他这里并不会出现。
所以也没什么好高兴的。
助理办完捐款的事，被一个高瘦的小和尚领回来。
见贺平生兴致缺缺，广清有意讨好这位富有的青年，他脸上因为堆笑而挤出的皱纹更深了。
广清：“寺中的斋饭还算不错，两位施主不若用了晚饭再下山。”
他这话算谦虚了。朝云寺的斋饭是远近闻名的好吃。
助理来之前查过攻略，自然知道。他忙活一天，腹中空空，一时说话没过脑子。
助理直直应道：“好啊，那我们就不客气了。”
贺平生的眉再次一拧，不满的眼神落在助理身上。
助理一开始没发现，转过头跟高瘦的小和尚聊天，笑着问本地有什么特产。等发现了，才猛地捂住嘴。
心惊道，完了，老板最讨厌别人做他的主了。
好在贺平生的涵养还在，并不会做出把助理留在山上吃饭，自己开车回去的事情。
他换了一副表情，依旧是淡淡的。
“时间不早，我们还有事，就不打扰各位师父休息了。”
广清很少被人拒绝，一时有些尴尬，但他很快把这抹尴尬掩了下去。依旧是一副慈善模样，恭敬地将贺平生送到门口。
临走前，广清若有若无地看了几眼贺平生，欲言又止。
贺平生：“住持想说什么就说吧。”
广清先说了一句'阿弥陀佛'，然后才开口说：“幼时寺中有一位师叔，医术高超，贫僧跟他老人家学过一点皮毛。”
贺平生微点下巴，示意他继续说。
“不知施主最近可有觉得身上哪里不舒服，若是有需要，让贫僧帮您把个脉。”
贺平生笑笑，嘴角扬起幅度比之前大的多，几乎要笑出声了。他本就对这座朝云寺没什么好感，这会儿更是起了厌恶之心。
他捐款的数额已经很可观，广清竟然还想用这种伎俩，诱他留下来。
果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我很好，就不麻烦师父了。”
这便是拒绝的意思。
广清不再多说，客客气气将人送走。短短一小时相处下来，就知这位是个不让人指使半点的主。
驾车离开，小坑山偏远，路修得也不好。
虽然助理已经尽力将车开得平稳，车的防震系统也设计优良，但贺平生一张黑脸并没有好一点。
助理的手微微颤起。
这差事真不是人干的。
-
“哎哟。”
车子猛地一停。
贺平生一脸疲色靠在后座上，不满地睁开眼，脸黑得几乎要滴下墨来。
“又出什么事了。”
助理急忙忙打开车门就要下车，下车前扔下一句：“好像撞到人了。”
贺平生黑眸一沉。
半晌，助理摸着后脑勺，迷茫地回到车上。
他侧过身，跟贺平生交代刚刚的一切：“老板，我刚刚明明听到一个响动，像是什么撞在车上，还听见有人的叫声，就以为自己撞到人了。”
助理还觉得奇怪呢，自己开得已经很慢了。一路小心地盯着路，怎么会撞到。
“那你到底撞到了吗？”
助理诚实地说：“没有，外面什么都没有。”
这才奇怪勒，明明听到人的声音，下车后，方圆十米，连条虫都没有。
看着老板阴沉的脸色，助理的眉毛耷拉下来，一而再再而三办错事，这下饭碗是肯定不保了。
老板好难伺候啊！
——助理内心发出社畜的呐喊。
*
小野扶着被撞伤的腰，连路哎哟哎哟地喊着回到小金打扫的洞穴。
他还在那里打扫。
小金内心：“……”
见到小野受伤，小金挑高了眉，“哟，这是怎么回事？”
小野找到一面还算平整的穴壁，扶着腰艰难地滑坐了下去。
“我、我找到恩人了。”小野一边说一边疼得倒吸气。
小金瞳孔立刻放大了些，他飞快移到小野身边，颤着声问。
“是、是和尚吗？”
小野一听这话便皱起脸，反问小金：“朝云寺有好看的和尚吗？”
小金回想一遍，从未见过。他摇头做回应。
小野揉着受伤的腰，说：“那不就是了，我怎么会看上那群秃驴。”她想起贺平生的俊脸和那一头茂密的乌发，面上立时浮起一个微笑，“我的恩人有头发，还很多，他是个漂亮的男人。”
小金看她这幅花痴样，心头不屑，阴阳怪气道：“是吗，那你怎么报个恩把自己弄成这幅模样啊，难道你恩人把你打了一顿吗，要我说啊，凡人就不喜欢我们蛇类，你少去自讨没趣。”
小野刚想反驳他，但她想到自己被撞得这会腰还生疼，就说不出话了。
小金看她不吭声，白着一张脸。想到她肯定是在外面受了欺负，一时心软，也不阴阳怪气了。
他从手里变出一瓶药膏，塞到小野手上。
“治外伤的，拿回去记得用。”
小野满腹委屈，拿到药的那一刻，泪珠子差点从眼里窜出来。
小金拿她没办法，连声叹气。
“大小姐，到底怎么回事，你倒是快说啊，快急死我了。”
小野一字一句说完事情的经过，小金是她的好朋友，听完她的经历，一定会为她难过，并且加倍安慰她的。
“我去了朝云寺嘛，见到恩人后，我幻化回人形，想上去跟他认认脸，熟起来以后才好办事。可是旁边的树精拦着我。”
“树精是个老树精，笑得很慈祥，我还想着，肯定是它在寺前待得久了，沾了佛味。”
“但是他骗了我，他不是一颗好树。”
小金砸吧砸吧嘴：“真过分，他怎么骗你的？”
小野继续说：“他听了我的事情，说要想办成很简单。人很喜欢救济野生动物，只要我现出原形，再捏个障眼法，在身上做一个伤口，往恩人必经之路前面一躺。”
“恩人一定会心软，救我，然后这事便可水到渠成。”
“我觉得可行，于是便去了。”
“可是恩人并没有看到我，还直挺挺地开着车撞过来，我来不及闪避，撞到车板上，腰就给撞伤了，疼死蛇了。”
小金：“......”
小金听完，沉默了片刻。
半晌后，他说：“你知道你这种行为，人类一般称为什么吗？”
小野不开心地扁着嘴，“不知道。”
小金一字一顿：“碰、瓷。”
小野：“......？”
小金施施然地坐下，把扫把丢到一边。
开始他的长篇大论。
“树精在佛前长大，所见所闻都是好人好事，不明白人类对蛇的偏见。再者说，人跟蛇一样，蛇有好蛇坏蛇，人也有好人坏人。好人都不一定会救蛇一命，何况对方还不一定是个好人。”妙书斋
“树精能说出这样的话，我不奇怪。但你这么容易就信了。”
小野巴巴地望着他，眼里闪起细碎的火苗。
她都这样了，小金肯定不会说什么重话。
人类不都说了吗，友情是这个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
她跟小金之间的友情，更是金子一般闪闪发光的存在。
然而，只见小金嘴巴上下一开一闭，悠悠吐出一句骂人的话。
“你真蠢哪。”
眼底火苗灭了，小野哇的一下哭出声。
心凉，腰更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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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庭，天狐圣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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