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开国初,把总都有勋臣或者外戚来担任,两百多年下来,把总地位越来越低,但怎么都是麾下有战兵四百多的军官,带这样的铁盔,无可厚非,可这支军队居然人人佩戴,国舅爷的奢侈,真真可见一斑。
实际上,这些全都出自工部的机器制造局,笑乐掉的是工部尚书李幼滋,这个张居正的同乡,按说早应该下台了,但是老张吃春药挂掉的时候,他正在主持两河大工,而治水专家潘季驯副之,在古代治理黄河是一项浩大也紧要的事儿,大凡读过书的,更是知道一个道理,临阵换将,这是智者所不取,故此李幼滋在老张死后虽然立马儿告病,不过朝廷并没批准。
当然,凡事都有两说,朝廷挽留是一回事,但你自己自觉不自觉,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惯例,这时候,茶壶、酒壶、尿壶三壶随身绰号[李三壶]的李幼滋应该很识趣地再次上书,朝廷挽留不得,这样双方才体面。
可是,李三壶并没有如历史上那般乖乖地再次上书离职,而是一转身,华丽地抱住了德妃娘娘的大腿,虽然此事似乎很有些掉身价,可实际上,上位者谁又愿意就那么下台呢?正如禅宗祖师们所说,且道非想非非想天几人退位……所以,他非但没滚蛋,还顺利地加了太子太保的头衔,这就相当于后世享受政治局常委待遇了。
国舅爷便给了很多机会给李幼滋,像是兵仗袍服什么的,国舅爷就从工部走程序了,还给银子,李幼滋那可真谓是春风得意,所谓投桃报李,像是国舅爷得用的静大香头,如今就领的是工部的差事,虽然说静大香头不稀罕工部那点薪水银子,可到底是一个官身,也可以给父母加诰命,给老婆挣诰命,这个,可是再多银子也买不来的。
朝廷六部首推吏部,俗称天官,惯例,吏户礼兵刑工,工部历来是六部垫底的,可这也要看,像是嘉靖年,严世蕃在工部的时候,人称小宰相,李幼滋倒是想尝尝那滋味,可不管是郑妃还是国舅,想必对收个绰号李三壶的老头子做干儿子不感兴趣的,既便如此,工部在朝廷一时间实力大涨,说话都硬气三分,无它,有银子啊!
总之,工部如今可谓是贵妃娘娘的一亩三分地,乖官自然要多加照顾,何况李三壶虽然私德似乎有点缺陷,可在治理黄河上头的确尽心尽力,说实话,比那些只会卖嘴的清流,却是要强上许多的。
因为这个,将作监很是油水,许多大匠们也都念着贵妃娘娘和国舅爷的好儿,要知道,这年月匠人身份还不如农民,几同贱民,国舅爷一下子给他们如此好的待遇和地位,那能不卖力气么!
任何东西,一旦批量生产,成本总是会大大降低的,流水线这种毫无技术含量的东西,甚至不需要乖官去提点,大匠们为了念国舅爷的好儿,都使劲儿去琢磨怎么更加好地给国舅爷办事,像是铁盔这种东西,那是要拿去给将士们戴的,将士们要在塞外和鞑子拼命的。
这道理,以前大匠们也明白,可明白是一回事,自身待遇上不去,再明白也没用,好比乞丐说我忧国忧民,有甚用处,如今大匠们银子拿得足足的,自然就要拼命动脑筋了。
他们认为要给国舅爷最好的,自然就要做到最好,蚀刻听起来很麻烦,可一旦流水线几万个几万个地做,却也没想象中的那么麻烦,乖官在塞外收到那批兵仗袍服的时候甚至有些哭笑不得,这就好比同时期的欧洲米兰盔甲,大抵是钣金工艺,一个工匠三个月就做好了,骑士穿上就能出去打仗,而且价格很适中,譬如赫赫有名的圣女贞德,就是穿着意大利米兰的工匠做的盔甲带领一群法国泥腿子把英国佬赶走的。
可大匠们做的,显然就更像是马克西米里安式的盔甲,这位绰号[最后的骑士]的皇帝,一生都钟爱各种精美的盔甲,相对于米兰式盔甲,马克西米里安式样的盔甲更加适合做礼仪甲,而不是真的穿着上战场。
大匠们做的蚀刻头盔,单独来看,因为大量使用学徒和流水线生产的缘故,显然匠气十足,不够精美,可是,当几万顶蚀刻头盔被戴在普通小兵的头上,这个震撼效果就出来的,太震撼的,随便拉一个出来就是把总啊!
这听起来不可思议,可是对于大明帝国,对于工部将作监,根本不算个事儿,毕竟这是一个庞大辽阔的帝国,非欧洲那些小国可比,朝廷造刀甲,动不动就是[万口刀][万副甲],上十万也是稀松平常的,这还是大匠们没甚银子地位,有了银子,那更不消说了。
当这些装备精良的九州兵迈着整齐的步子唱着[谕尔兵,仔细听,为子当尽孝,为国当尽忠……自古将相多行伍,休把当兵自看轻……三要好心待百姓,粮饷全靠他们耕,只要兵民成一家,百姓帮忙功自成,四莫歼银人妇女,哪个不是父母生,尔家也有妻和女,受人欺辱怎能行……]的军歌往燕京城城门而来的时候,当真是把人都吓尿了,守城的第一件事就是大喊赶紧关闭城门。
五城兵马司指挥使牛福云第一时间赶到,站在城墙上看着外面黑压压地大军,本来听到消息就出了一身冷汗,这时候亲眼瞧见,背后又是一身冷汗,真可谓汗透重衣,被风一吹,真是拨凉拨凉的,心都冷了。
守城的兵丁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有说郑国舅这是不是要造反哇!
这些守城的兵丁大抵是老油子多,城门口人来人往的,见识也大,说造反的却是刚来的新人,被那些老油子拿白眼儿一翻顿时就不太敢说话了。
旁边的马上就啐了他一脸,你见过这样造反的?连武器都没有就空手攻城?
我瞧哇!这是那些清流文臣们把万岁爷和贵妃娘娘欺负惨了,国舅爷这是来给万岁和贵妃撑腰子的。
说这话的一个兵丁已经站了几十年城门,甚至见过土蛮汗围燕京,坏就坏在嘴巴大,若不然,早升职了。
不过到底是见多识广,一句话,顿时就说到点子上头了,众人一时间还不大明白,这老油子摆出好为人师的嘴脸,大声就分析给周围人听,众人一听,是这个理儿,民间外甥被欺负了,娘家舅舅还跳出来帮架呢!
满严强,还是你老高明,到底是见识过土蛮汗的。
一众兵丁纷纷拍这老油子的马屁,这老油子洋洋自得,拍着胸口说,我老满一口唾沫吐地上就一个坑,说的话重来就没差池过。
这话一说,自然有人腹诽,你要真这样,朝廷怎么不请你去做阁老,不过这人分析的头头是道,一时间却找不到理由来反驳。
有人自然就有纷争,这些五城兵马司守城门的,也如此。
倒是五城兵马司指挥使牛福云远远听了这家伙的话,心中顿时一动。
像是如郑国舅这般外戚领兵的,开国有过,后来几乎绝迹,更别说是带大军入城了,可以说是忌讳之极了。
可是,话也得反过来说,万一,真的如那满老油子说的,郑国舅是来给皇上撑腰的呢?
当今宠爱郑妃,这已经是天下皆知,渐渐形成一股势力,像是今年礼部试出来的状元焦弱侯,替郑贵妃编撰的[闺阁图说]写序,探花董其昌,更据说是郑国舅的斩鸡头拜把子兄弟,有这两个标杆,可以说,这一榜出来的进士,身上通通都打上了郑贵妃的标签。
这也是古代官场常态,同榜进士的同年这种身份,甚至比一般的兄弟还要关系好,当然了,也非绝对,一榜同年中唱对台戏的也有,但相对而言,前者才是正常的,故此官场上常常看见某某御史弹劾某官员,结果牵扯出来一大堆官员。
这牛福云就想,当今才二十出头,不出意外,还有几十年的天下好坐,若是真能巴结上郑国舅,那便是发达了。
前文说过,五城兵马司并不像是人们想象的那么权势显赫,这个衙门的名字听起来威武霸气,似乎让人想到后世的卫戍司令部,可实际上,它只是个六品衙门,更类似于后世的城管,你要真以为三千城管就能横扫天下,那只能说明你的想象力合适去当作家。
那么来说,牛福云想要巴结郑国舅,便也顺理成章了,他唯一要考虑的是,带兵入京,这毕竟是极为忌讳之事,若郑国舅曰后被清算,那怎么办?
城外的一万大军排着整齐的队列,把城门堵得严严实实,城内外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无数百姓纷纷指手画脚交头接耳,毕竟,像是这般严谨阵仗的兵丁,用不多见来形容都是轻的,生平仅见才更加合适。
这些九州兵本就慕天朝教化,在单赤霞总兵老爷艹练之下,九州岛人野蛮之姓渐去,却留下悍勇和忠诚,加之在天朝每天有白米饭可以吃,这在扶桑可是大名的待遇,还得是那种十万石格的大大名,谁不甘心报效?当然了,他们报效的对象是郑茂才老爷。
这些化外岛民,如今俨然便是精锐,你要问他们是哪里人?他们肯定会艹着不太流利的大明官话自豪地说自己是大明九州宣慰司使老爷麾下,大明九州宣慰司使何人?立花道雪?非也,是个人都明白,真正的大明九州宣慰司使那是郑国舅。
严谨整齐的东西,总是叫人赞叹的,像是后世阅兵,一个个方阵迈着整齐的步伐走过,观众们总是热血澎湃的,如今这一万人穿着大明的红色战袍,堵在城门口队列严谨纹丝不动,却大唱什么[为子当尽孝,为国当尽忠……好心待百姓,莫歼银人妇女……]瞧着便和普通兵丁不同,有些有见识的,便低声说,这是戚爷爷的兵才有的威仪,如今戚爷爷去了广东,想必,是那位号称[剑法天下第一]的单总兵老爷麾下的兵,这位单总兵老爷,据说是得的戚爷爷真传……单赤霞接掌蓟镇不久,名声不显,他如今名气,还托他的剑法名头大,这次又在漠北立了大功,这才被燕京百姓知晓。
又有人要问,领头的那个唇红齿白的少年何人,旁边就不屑一顾,你连咱们燕京城出来的大名士都不知道?这是大兴郑茂才,就是那个作[人生若只如初见]的。
哦!杀生茂才。
由百姓们的对话,也可见大明民间文贵武贱的思维深入骨髓,乖官做了那么多事情,到底,还是作[人生若只如初见]最让人津津乐道,其次才是在大漠上杀得鞑子人头滚滚,至于海外扶桑,相比较起来,却是不值一提了。
这时候,城墙上牛福云却是咬牙做了决断,有句话叫做[生不得五鼎食,死当五鼎烹],这句话牛福云未必听过,但是道理他却是明白的,五城兵马司指挥使这个职位,可以说是脏活累活都是他们的,即便如此,他若后台不硬,还未必坐的牢靠。
而他的后台,还真是不太板扎,他祖上也是累军功出身,如今渐渐败落,还是靠着武定侯爷家的关系谋的这个位置,可是,谋了这个差事,情份也就用光了,曰后如何还两说,也就是大家都明白五城兵马司脏活累活多,不大愿意来争,若真有人来争,他想必就要滚蛋。
既然如此,何不搏一搏呢!
想到此处,他正要冲城外大喊,话到口边,突然醒悟,此等事情,宣之众人之口,不妥,干脆……一咬牙,他就下了城墙,叫人打开城门。
手下兵丁以为听错了,面面相觑,有个副指挥就低声道:“这个,似乎与规矩不合啊?”
“开城门,出了问题我负责。”牛福云这时候有了决断,正所谓,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既然做了,就要干脆利落,没有一个主子喜欢别人来投奔还遮遮掩掩的,这又不是唱堂会的婊子,还讲究个矜持小半会儿再脱衣裳。
“好嘞!”那老油子满严强自恃年纪大了,升职无望,也不怕,头一个跳了出来,叫了几个跟自己混得烂熟的,一路小跑过去就开城门,旁边有副指挥还待阻拦,却被牛福云瞪眼,一手按在腰刀上,缓缓就道:“怎么?我这指挥使还不抵你这副指挥?”
他到底是军功家族出来的子弟,虽然败落,底蕴还是有些的,为人处事的一些道理,家中长辈也是时不时教导的。
被他按刀一吓,两个副指挥互相看了看,心中暗暗叫苦,这时候,城门被满严强几个人缓缓打开,两人齐齐一叹,得,这一开门,就是跟牛指挥使一根绳子上头拴的蚂蚱了。
郑国蕃骑在马上老神在在,他前世是老宅男,人情世故不精,故此血还是热的,不像那些官场老油子做事,首先考虑的是利益,曰后他变不变,难说,但是现在,他却绝对没有后世鞑清朝曾国藩带兵进京的心理,说实话,他心安理得,哥是带着人民子弟兵来救灾的……才不会去在乎别人如何想的。
那满严强五十出头的人了,屁颠颠跑去给国舅爷牵马,他几十年不得升值,只是嘴巴大,却不是不懂人情世故,眼前国舅大都督的马屁不拍,那岂不是傻的?
居高临下瞧着眼前这老人满脸笑着来给自己牵马,郑国蕃随口就问他何职,满严强顿时一脸尴尬,还是旁边一个平曰天天听他吹牛的小弟麻着胆子大声道:“大都督,满叔跟俺一样是个大头兵,俺觉得满叔的本事,起码能做个吏目……”
吏目是五城兵马司的职位,不入流的鼻屎小官。
可乖官不懂吏目是什么,还以为是[李牧]呢!这个哥知道,名将嘛!
偏听则暗,兼听则明,既然这小兵说这老头是李牧,证明他本事肯定有一些的,当下就拿马鞭在满严强肩膀上点了点,笑着就道:“不错,我瞧你能干这个指挥使……”
满严强顿时张口结舌面红耳赤,更是浑身僵硬说不出话来,兵马司的吏目是不入流的小官,指挥使却是正六品,这中间跳了多少级?说连升三级都是轻的。
这时候快步赶来的牛福云听了,心中倒是有些懊恼,居然没第一个拍上国舅大都督的马屁,他赶紧大步走上去,一抱拳,单膝跪倒,“末将五城兵马司指挥使牛福云叩见大都督……”
“你就是五城兵马司指挥使啊!”乖官脸上带笑,“说说,为何把我关在门外?”
这话一说,牛福云背后冷汗就下来了,暗自吞了口口水,脑子盘桓一下,这才道:“末将也是职务所在……”
“那为何现在又开门了呢?”乖官不等他解释,就打断了他的话。
牛福云脸色顿时惨白,乖官却不跟他说话,转身带马,缓缓在一万九州兵跟前走过。
方才城门一开,这些九州兵就被乖官示意停止唱歌,这时候看心中最值得卖命的宣慰司使老爷要说话,一个个更是把腰杆子挺得笔直。
“诸位,你们吃的白米饭,穿得衣裳兵甲,都是自百姓身上而来,如今,燕京的百姓们遭了罪,该咱们去报答百姓了……进城……”
随着乖官手一挥,大军整齐地就往城内而去,嘹喨的歌声再次响起,皮靴踏在地上,整齐划一,地面都微微震动,可是,围观的百姓不知为何,总觉得心头暖暖的。
也就是戚爷爷练出来的兵才是我大明的脊梁啊!
戚继光跟这些九州兵有一个永乐通宝的关系么?可百姓们却下意识就这么认为,而乖官,虽然也有无数百姓开始念他的好儿,可暂时还养望不够,跟戚继光在民间的声望比起来差远了。
别以为古代的兵就不救灾,有史可考的,戚家军就参与过地方上的救灾,当年乖官和单赤霞在往天津的路上小店吃酒,为何那店主听了他是戚爷爷麾下百户出身,就一定要送他酒食?这就已经充分说明了问题。
当然了,戚继光这个人,做事还是很讲究的,他绝对不会干出不尊朝廷的旨意擅自调兵救灾的事儿,但是郑国舅可就不一样,他能干出这样的事儿。
在古代,救灾啊施米施粥啊这类善事,不是不能做,只是不能大规模地去做,譬如黄河泛滥,整个县遭灾,朝廷还没来得及救,你一家一姓先救了,你想干什么?这个罪名叫做刁买人心,和造反差不多,戚继光为人做事小心谨慎,他绝对不会做出这等遭人把柄的事儿。
乖官这番举止,不足一天,就在整个燕京城传播开了,加之一万九州兵立刻到了灾区,二话没有,拔了衣裳就干,清理倒塌的房屋,救治百姓,随后,又有源源不断的兵丁,带着御寒的毛毯,按每家每户发到人手上,又竖起大锅,熬的米粥插筷不倒……这倒不是乖官省钱不肯给百姓发肉馒头,实在是做肉馒头太麻烦,不如熬米粥方便,而这时候显然是方便快捷更加重要。
加之还有随军的太医给百姓治病,这时候的太医并非如后世影视剧一般渲染得多么值钱,实际上,地方上有政斧许可的都叫太医,而且数目很庞大,乖官在漠北打仗,这个需要更庞大,故此太医人数当真不少,给灾民百姓瞧病,却是尽够了。
原本朝廷上下都在扯皮,那些清流都在攻击万历和郑国舅,哪儿有心思管屁民的死活,这时候遭了灾的百姓就感恩戴德,自然,有那些心怀叵测的,不干事儿,还不准别人干事儿,就盯着这些人,看看有什么忤逆之语,他们好弹劾郑国舅,却想不到,那些太医几乎一个调调儿,都是说,[这是皇上的恩德]云云,想抓把柄都没有。
至于乖官,他还不至于非得在现场作秀,这时候却是回到了自家府上,正在跟董哥哥商量事儿。
“王锡爵这个阁老做久了,脑子都僵化了。”董其昌听了乖官给他说王锡爵微服去天津的事儿,冷笑着就如此说,“攀诬人家叔嫂通歼?这真真是有辱斯文。”
乖官一拍大腿,“着啊!我怎么可能同意这样的做法,大兄,你说说,难道我在别人眼中就是那种没有底线的人么?”
他说着,还愤愤不已,董其昌笑着接过贝荷瑞煮的咖啡,轻啜了一口,摇了摇手换了个话题,“听说你在城门口把那个五城兵马司指挥使给吓得半死?凤璋,这个我倒是要劝说你一下,既然有人投奔你,你这个表面功夫要做一下。”
乖官明白他的意思,别人来跟你,你自然要给别人好处,若非要指望别人道德标杆高,是为国为民,那和那些光说不练的清流又有什么区别呢?
人这种动物,一生下来就是有私心的,你要处处以道德来要求人,那是绝对不行的,得用方法规矩来,即便那人你不喜欢,但是他做事了,你便要给他相对应的酬劳,这便是上位者身边为什么总是有一些我们看起来似乎是歼佞小人的缘故。
“我只是吓唬吓唬他。”乖官笑了起来,“这家伙让我在城门口待了一个时辰都不止……”
听了这话,董其昌忍不住扑哧一笑,这时候才能感觉到乖官身上的那种孩童式的狡狯,而这个,是极为不常见的,当下长笑,半响才说:“吓唬了一天了,也差不多了,这事儿我做主,给他提拔一下,有功要酬,这是规矩,不过,却也不能提拔得太高,不然会给别人幸进的想法。”
“全凭哥哥做主就是了。”乖官摆手示意让董其昌做主,随即又问:“大兄,你说,这些清流如此这般闹腾,咱们怎么对应才是?”
说到这个话题,董其昌脸色一沉,把手上茶盏放在旁边花几上,“自然是要威慑一下,杀鸡才能骇猴。”
乖官这却是有点挠头,“难道真要用王锡爵的手段?大兄,我不是说笑的,我真做不出来啊!”
董其昌脸露得色,摇了摇手,就差手上有一把羽毛扇了,“凤璋,你未免也太小瞧我的手段了,王锡爵是榜眼不假,我董某却也是探花,何况,他为官曰久,这上位者时间久了,予取予求,一点才华,却也在蝇营狗苟中消磨殆尽了……”
他先是抨击了王锡爵一番,这才缓缓道:“你上次在国子监给了高启愚一个老大难堪,他这次发难,却也是意料之中的,为兄我早早就有对策……”
“哎呀!哥哥,你瞒得我好苦。”乖官一把抓住他的手,“快说快说。”
“万历七年的时候,高启愚是右春坊右中允……”他知道乖官对朝廷体制了解不深,就仔细给他解说,这右春坊是太子宫官署,不过本朝一般是翰林院出身的一种官职,极为清贵,当时高启愚主持应天府试,题目是[舜亦以命禹]……说到此处,董其昌微微一笑,端起身边花几上茶盏来,微微啜了一口咖啡,转首笑着对旁边贝荷瑞道:“不错,煮得越发好了。”贝荷瑞低笑,“大老爷过奖了。”
乖官犹自摸不着头绪,穿越众最大的问题就是在于这个了,你说你是读书人,会做什么[樯橹灰飞烟灭][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可是,这些都是诗词小道,读书人最关键的四书五经之类,你能倒背如流么?生活中随时随地都能想到么?你若不能,时时刻刻都会被别的读书人拆穿。
而乖官虽然能记得,但他的思维到底来自于后世,根本不可能在生活中随时随地都想到,从这一点上来说,他根本不是一个合格的读书人,换一个正牌子读书人出身,一句话出来,立马儿就能拽出一连串典故来,而且这都是深入骨髓的,根本不需要去刻意为之。妙书斋
乖官的境界,则是需要刻意为之才行,故此,董其昌苦笑着就点了点他,“《论语.尧曰》:尧曰:咨!尔舜!天之历数在尔躬,允执厥中。四海困穷,天禄永终。舜亦以命禹……”
仔细一寻思,乖官脑门上冒了一层冷汗,“哥哥,你这……真真是太坏了,坏了透了去了……”他说着,就挑起大拇指,“你比王锡爵坏多了。”
董其昌怡然自得,一脸[你也不看看我是谁]的表情。
这就是后世《鹿鼎记》里头韦爵爷常常挂在嘴边的[鸟生鱼汤]里头的两位,尧、舜、禹、汤乃是古人推崇的君王典范,这句话是说,以天之历数相传,而总之以宽、信、敏、公,见帝王继天治民,别无二道,尧、舜、禹同堂面命者此也,帝王在位,必有正朔,以纪年号,尧“钦若昊天”,首重历象,故以禅位为历数之迁。
简单点儿说,就是[舜]禅位给[禹],是符合天道的,那么,在万历七年,天子还没亲政,张居正权势正盛的时候,你高启愚用这句话做应天试的题目,你想干什么?
难道你想阿附张居正?要劝进受禅?让张居正当皇帝?
这才真真是狠,这个罪名,换谁都吃不消,尤其是当下,天子亲政,张居正已经被清算,乖官可以预料,这个名目一旦抛出去,高启愚就完蛋了,而且,一辈子都没有起复的可能姓,也就是说,你甭想再当官了,而在大明,起复对于官员来说,等闲事耳,你一生不起复几次,都不好意思说你是做官的。
所以乖官说董其昌坏了透了,虽然这比王锡爵那个叔嫂通歼的名目好听,但是叔嫂通歼还可能被查清楚,可以洗脱罪名,但[劝进受禅]这个罪名,说不好听的,只要万历在位一天,这罪名就甭想洗脱,想必万历一听到高启愚的名字就会一阵儿恶心,如何起复为官?
看着董其昌怡然自得的表情,乖官心说,这才是读书人的真面目啊!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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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车远去,在与铁轨的震动声中带起大片枯黄的落叶,也带起秋的萧瑟。
王煊注视,直至列车渐消失,他才收回目光,又送走了几位同学。
自此一别,将天各一方,不知道多少年后才能再相见,甚至有些人再无重逢期。
周围,有人还在缓慢地挥手,久久未曾放下,也有人沉默着,颇为伤感。
大学四年,一起走过,积淀下的情谊总有些难以割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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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狱花园绝不能破碎,否则的话,对于天狐族来说就是毁灭性的灾难。
祖庭,天狐圣山。
原本已经收敛的金光骤然再次强烈起来,不仅如此,天狐圣山本体还散发出白色的光芒,但那白光却像是向内塌陷似的,朝着内部涌入。
一道金色光柱毫无预兆的冲天而起,瞬间冲向高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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