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众人便赶到平度,这里的东门和北门依然有文登营驻扎,便是卢传宗的战兵第一总,这里对他们就十分安全。这里的知州姓杨,是新来上任的,原来的官员大多被乱兵斩杀,吏目则大多是原来那些。经过兵乱之后,这些吏目大多被文登收买,各自都得了好处,那知州刚来,完全两眼一抹黑,战乱之后千头万绪,吏目又刻意欺瞒,所以他现在实际没有多少实权。
这个知州也颇为精明,很快察觉当地形势的复杂,既有战乱后无数的流民,也有大泽的群匪,还有文登的驻军,而民间争地来州衙告状的渐渐增多,其中便涉及到登州总兵的势力。而他刚上任不久,就有文登的人来拜访,送上了厚礼,他便知道是陈新要占平度的好处,当然他只认为是陈新自己要当大地主。
从他的角度来说,文登屯堡能吸收大批流民,减少流民闹事的风险,文登的人也能给他不少好处。另外便是,登莱一地刚刚经过兵变,无论他愿不愿意,武人的地位正在上升。朝廷内忧外患,如果登莱再有兵乱,地方官是第一个遭殃,前面的孙元化、王徵、宋光兰、吴维城被缇骑尽数逮拿,现在还在诏狱关着,便是最好的例子。
想通这点后,他便睁一眼闭一眼,只盼着文登的人不要闹得太出格。
王廷试过境,是一个给下属表现的大好机会,他领着王廷试看了州城外的施粥点,又进城看了重建的部分街巷,晚间为王廷试接风,几桌人光是餐费就用了三四十两,又请了当地青楼中的红牌歌舞,也算拉动了当地消费。席间知州大人对陈新十分客气,陪同的当地缙绅不多,他们对文登军官极尽奉承,特别对耿仲明点头哈腰,与莱州的趾高气扬形成天壤之别。
陈新吃过接风宴,推了晚上的青楼活动,先到北城抽查军务,代正刚等人全体陪同,按惯例检查了训练记录、岗哨、战后总结记录汇总等等,例行公事走完后,结果让陈新比较满意,毕竟第一总是老部队了,堪称文登的精锐。上次身弥岛遭受了一些损失,这次登州之战就被安排做相对轻松的任务,基本没有受到损失,其他部队也得到了磨练,陈新对当时的调度还是很自得。
检查完毕后陈新回到东门瓮城,特意给士兵加了宵夜,所有士兵兴高采烈,陈新抽了时间巡视营房,与士兵见见面,说一些激励的话,利用一切机会强化自己对军队的影响力。
这边忙完又见了莫怀文,询问了近期屯堡设立的情况。莫怀文回报说一切准备就绪,大部分屯堡已经武装起来,他也找好了一南一北两处典型,随时可以动手。陈新叮嘱他最近放缓设置屯堡的速度,避免闹出大事,莫怀文知道陈新要上京,连夜回去修改计划。
快到子时的时候,陈新才闲下来,他揉揉自己的腰,顿感酸痛,一阵阵疲倦袭来,骑马颠簸一整天确实让人疲倦,王廷试倒是坐轿子,但连累着陈新不能走快。见了两地官员接待的阵仗,才知道为何王廷试要提议走陆路,心中不由有些后悔听了王廷试的忽悠,早知如此就坐船去天津。
陈新活动一会后长叹一口气,然后对王码夫问道:“周世发他们到了没有?”
“已经到了一刻钟,方才大人在见莫怀文,属下没有通报。”
这几人最近在莱州府活动,陈新特意通知他们到平度见面。正要让王码夫带他们进来,陈新又想起一事,对王码夫问道:“最近吴坚忠有没有报来什么?”
王码夫记心甚好,马上就答道:“他报了两次,都非急报,主要说张东和秦荣两人在登州行动中有私吞钱财的行为,其中张东似乎还有奸淫行为。战后在莱阳和平度几次清除行动中,这两人及其属下也从土匪处收受贿金。”
“是两人一起吞没的,还是分别的行为?”
“是各自私吞的,两人之间仍有些纷争。”
陈新点点头,“周世发呢?”ωWW.miaoshuzhai.net
“两人分别给了周世发以分润,吴坚忠打听不到数额,大致估计在三千两上下。”
陈新嗯了一声,站在大帐中间出神,王码夫等了好一会都没有听他吩咐什么,低声提醒道:“大人,要不要把情报局也加入军法官?或是告诫他们一下。”
陈新失笑的摇摇手,淡淡道:“让他两进来吧,还有宋先生也一起叫来。”
片刻后宋闻贤当先进来,然后是周世发和张东,陈新待他们行过礼,微笑着招呼他们坐下,王码夫和海狗子给他们奉上茶后,自己找凳子在外圈坐了。
陈新扫视一眼后,微笑着开口道:“军队打完仗可以休息,咱们却休息不得,世发和张东还要辛苦一下,继续把莱州局势稳固,不过今日是说说京师的事情,最近京师有没有什么大事?”
周世发早有准备,拱手回道:“建奴撤走后,京师大体平稳,朝官仍是在纠缠大凌河之败和登州之乱,孙承宗和孙元化是被参最多的两人,孙承宗自己也上了请罪折子。”
宋闻贤对京师官场很熟悉,对陈新淡淡说道:“孙承宗是先帝帝师,又德高望重,估摸着皇上最多夺取勋位荫赏,不会逮拿下狱。这老头再次督师,两年间请辞十余次,如今总算能如愿了。”
周世发赞同道:“张大会等人与宋先生所估差不多,孙承宗虽是东林党,但一向在外督师,周延儒和温体仁都不会咬着他不放。倒是那孙元化颇为不妙,周延儒拼命吧徐光启弄入了内阁,指望着徐光启能一同出力,争取救出孙元化,徐光启是真想救人,周延儒则只是想减小孙元化罪过,以免他拖累自己。”
陈新最关心便是这事,对周世发开口问道:“孙元化在狱中说了些什么没有?”
“张大会从王承恩那里打听到一些,孙元化在狱中只承认自己识人不明,又说大人在文登大练私军,强占民田残害缙绅。还说咱们逼迫辽兵过甚,想把辽兵造反的事情推到咱们头上。”
张东低低哼了一声,阴阴的道:“当时还是该一刀杀了,也省得他张口乱说。”
宋闻贤微笑道:“何苦动手杀他,温体仁尚需用他对付周延儒。他在狱中只管乱说,朝中却无人相信罢了,陈将军、王廷试、吕直、耿仲明同声只认他,不准攻击叛军和放叛军进城都是他下令,证人无数,岂容他狡辩。朝官都知他是周延儒的人,他抵死不认,不过是想保住周延儒,无论他说什么,大家都认为是乱咬罢了。”
陈新双手互握听着几人交谈,此时沉吟着道:“他说这些自然是无人信,不过诏狱审过的,全部要记下来,皇上有没有看过这些话?”
周世发和张东对看一眼,同时摇摇头,宋闻贤又笑着插话道:“私下练兵皆是卫所军户,此事已在王廷试奏疏中提过。大人所虑者,不过是争地一事,属下却觉得无需过虑。毛文龙死后,东江镇从牵制建奴变为牵制朝廷,更酿成登州之乱。有了李九成投建奴的前车之鉴,任谁亦不敢随意对付各地掌兵大将,眼下咱们在旅顺有一支兵,要是有人对付大人,谁不怕这支兵也投了建奴,如此就更不需担忧了。”
陈新听完赫然一笑,旅顺确实有这个作用,以前在兵部骂崔呈秀之时哪有什么势力,现在家业越来越大,胆子似乎越来越小,无论从哪个角度,这次上京的风险也是极小,朝廷对各地大将的控制力正在降低。
他不由想到哪个祖大寿,对周世发问道:“祖大寿进不进京师?”
周世发稍稍回忆一下便道:“朝廷已经招过他两次进京,不过他都以守锦州为由推脱,属下看他真是有些危险,一旦进京恐被逮拿,祖大寿自己也知道,如今他连宁远都不回,一直呆在锦州不动弹。”
一听祖大寿的反应,陈新不由微微摇头,祖大寿算是当军阀当明白了,绝不离开自己地盘,明目张胆的抗拒朝廷明令,如今朝廷也把他奈何不得。
从朝廷的角度看来,现在对祖大寿绝不敢逼迫,因为他一众亲戚都在后金那边,逼急了祖大寿极可能叛逃。大凌河之役造成辽镇精锐尽丧,最后剩下的精锐也是祖家将,其中以祖大乐、祖大弼、祖宽等为首,要是他们再投敌,山海关以北将无兵可守,所以最后也只能听任祖大寿留在锦州。
陈新叹气道:“祖大寿投敌又逃回,这算是失节了,朝廷也是不敢处罚,咱们占个地怎么就那么多人跳出来。”
宋闻贤三人都露出奇怪的表情,周世发问道:“大人为何说祖大寿曾投敌又逃回?”
陈新收到的情报是三月传来的,说是大凌河失陷,其中细节不多,陈新便按自己以前看过的历史说了出来。
陈新看看三人的样子,不解的说道:“不是投敌,那他如何逃回的?”
周世发翻翻自己的册子,看了一会回道:“丘禾嘉上的塘报,说长山之战后,他不甘兵败,亲自领兵夜袭建奴,恰逢祖大寿领兵溃围而出,建奴大军循环攻击,他们力不能支,最后祖大寿藏于白云山,待后金兵退后潜回锦州。”(注1)陈新愣了半响,低声骂道:“这样也行啊,那何可纲是咋死的?”
周世发继续道:“说是溃围之前一日,大凌河粮食已尽,何可纲让祖大寿突围,以后好好报答孙阁老,他自己为自己写了祭文,战死于大凌河。”
宋闻贤忍俊不禁,摇头笑道:“在下倒觉得大人所说更为可信,若祖大寿果真能突围而出,还用等着建奴围城半年之久,怕是早就突围了,这何可纲之事,却不好猜测。”
他说完又对陈新道:“大人您看,关宁军这才是强军,连巡抚也只得帮着他们编假话,朝廷最后怕是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关宁连吃败仗,军阀之势却越来越强,大凌河众将和孔有德等人投敌,使得关宁军成为了明金之间的中间力量,只要他们能守住宁锦防线,那两边会争相来收买他们。
陈新在心里叹口气,当军阀原来也是有学问的,吃败仗也能吃得这么霸气……
陈新等人第二日继续启程,进入山东的辖区,沿途各城依然热情接待,青州和济南府各地州县的态度比之莱州还好,特别是见识过陈新抢粮食的青州知府,完全以下官礼节面见陈新。
原来的山东巡抚余大成也被抓了,现在的是徐从治,登州之变比历史上短了很多,这也使得原本会因此升官的许多人受到蝴蝶效应影响,比如谢琏、朱大典,原本他们应该是登莱和山东巡抚,现在徐从治上任就安安稳稳,他自然不会死在莱州,朱大典就没有了机会,而谢琏更没有登州之变的机遇,失去了临危受命的复起机会。
王廷试不知道这些变化,他只是颇为享受这段旅程,每晚都是接风宴,银子收了一大堆,陈新也跟着吃了不少花酒。王廷试白天几乎都是在马车上昏睡,到了晚上住宿时又精神抖擞,继续战斗。
这样速度一直快不起来,直走了二十天,他们终于走到了天津,陈新筋疲力尽的回到这个古代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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