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位毕竟都是传统儒家学风，和科学院那些人不是一伙的，理应不会明目张胆地拆台吧？
张益无奈，只得说道：“圣人之道，吾性自足，向之求理于事物者误也。”
王九翱听罢，非常满意，脸上的笑意几乎都要溢出。
一旁的杨善却不由得皱了皱眉，皇上问的是，当下的科技发展是不是读四书五经读出来的，你倒好，整了一句圣人之道，究竟是，还是不是啊？
按理说，这种模棱两可的回答，是我这种老油条的专属，你这是抢了我的词啊！
张益说完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杨善身上。
杨善尴尬地笑了笑，说道：“老夫同意杨尚书之言！”
说完之后，还和张益对视一眼，两人同时会心一笑。
朱祁镇缓缓道：“一条兼良，你听明白了吗？”
一条兼良赶忙行礼道：“下臣深深仰慕中华之文化，方才听闻王学士所言，感触颇深！”
朱祁镇点点头，道：“伱在奏疏中写道，想要学习蒸汽火车、蒸汽轮船的制造方法，朕思来想去，大明与倭国既为友谊之邦，有好东西自然是要分享的。”
一条兼良大喜，道：“多谢皇帝陛下！”
“但是……”
朱祁镇话锋一转，道：“这里面的学问颇深，可不是一年两年就能学明白的，王卿家方才也说了，我大明的文人自幼学习四书五经，经过数代人的努力，厚积而薄发，才会取得今日的成就，你明白吗？”
“下臣明白！”
一条兼良当然知道，这么多高科技，绝非一朝一夕能够完成。【妙】 【书】 【斋】 【妙书斋】
不过，他深信一点，大明皇帝开了口，后面的事就好办了。
一年两年不行，那就三年五年，十年二十年……
只要肯努力，这些技术早晚能学得会！
朱祁镇继续说道：“卿家远渡重洋来到大明，朕深感卿家赤诚之心，这份奏疏上的请求……朕全部答应！”
一条兼良激动地热泪盈眶，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叩首道：“下臣叩谢圣恩！”
写奏疏就跟做买卖是一样的，你想要二斤粮食，最好不要直接提出来，因为人家会跟你砍价，到最后拿到手只有一斤。
古语有云：求其上者得其中，求其中者得其下，求其下者无所得。
因此，一条兼良的奏疏上，提出了各式各样的要求，非常多。
不但请求大明提供设备，还要求派驻人员去维护和教学，提供技术支撑，总之，只要他能想到的，几乎都写进了奏疏当中。
在他的预想当中，只要大明皇帝能够满足自己要求的十之一二就算赚到了，没想到，人家大手一挥，全都答应了！
后悔啊，应该再多写点的……
朱祁镇摆摆手，道：“卿家起来回话。”
“谢……谢皇帝陛下！”
一条兼良缓缓站起身，不住抹眼泪，非常感动。
“朕答应给你提供技术，但是制造车船，需要大量的钢铁，煤炭，这些原料不能白送给你，因为都是百姓的财产，朕也不能白白拿百姓的东西，你说对不对？”
一条兼良努力点头，道：“下臣懂得，皇帝陛下提供技术支撑，下臣代倭国上下感恩戴德，钢铁煤炭我们花钱买！”
“你先别急，徐卿家，你来说一说这些原材料的价钱。”
徐溥终于明白了，原来在这等着呢！
“启奏皇上，一斤生铁的价格大致是一分白银，精钢的价格就贵许多了，大致和白银等价！”
一条兼良犹自满心欢喜，闻言突然一怔，问道：“精钢的价格竟然贵了这许多？”
“那是自然！”
徐溥点点头，正色道：“精钢的炼制工艺极其繁杂，需要十数道工序，而且，过程控制非常严密，只要其中任何一道工序出现差错，便是前功尽弃。”
一条兼良脸色变了变，一斤精钢的价格竟然等同一斤白银，这是明抢吗？
可问题是核心技术掌握在人家手中，定价权自然也被人家死死控制着。
想要买，就是这个价。
不买……拉倒！
看到大明的工业基础如此强盛，再看看倭国，还不如人家一个小小的村镇，这样的差距怎能让人心安？
思索良久，一条兼良才一咬牙，道：“下臣替倭国做主，买！”
徐溥继续说道：“煤炭的价格要便宜许多，每百斤大约是一钱五分银子。”
一条兼良终于松了口气，这个不贵，可以接受。
“不过蒸汽机车和蒸汽轮船烧的不是普通的煤炭，而是加工过的无烟煤，这种煤燃烧充分，热量高，就是制作工序较为繁琐，价格自然也贵了许多，大约是普通煤炭的二十倍。”
一条兼良心里咯噔一声，小心翼翼地问道：“如果不烧无烟煤……可以吗？”
“当然可以，只是问题会很多。”
“什么……问题？”
徐溥便解释道：“首先是储存能力，无烟煤的热量是普通煤炭的三倍，也就是说，你的蒸汽机车携带一百斤无烟煤，相当于携带三百斤普通煤，火车的仓房是有限的，能携带的燃料越多，跑的也就越远，否则，只能跑一段就停下来补充燃料。”
“火车在陆地上跑，想要解决这个问题还容易一些，在沿途站点多预备些燃料，虽然麻烦，也是可以克服的，但是蒸汽轮船就不同了，特别是远洋航行，根本没地方给你补充燃料。”
“然后再说技术上的问题，不管是火车还是轮船，都是用蒸汽机驱动，普通煤炭含有大量硫磺以及其他杂质，燃烧的时候不但发热量低，对于蒸汽机的损耗非常严重。如果用无烟煤，蒸汽机的寿命可以大大延长，从而节约成本。”
这番解释有理有据，一条兼良也是个明白人，自然知道其中的利害。
不过，他还是心存侥幸，问道：“一台蒸汽机需要多少银子？”
徐溥回道：“火车上的大概三十万两，轮船上的贵一些，至少五十万两！”
“啊？”
一条兼良脸色发白，喃喃道：“这么贵啊……”
“这还只是制造成本，前期的研发工作投入的钱粮不计其数，粗略估计，已经超过千万两了！”
徐溥这番话并非危言耸听，前期投入确实巨大，不过他有一点没说，这个研发工作并非只针对蒸汽发动机，而是包括了火车、轮船的整体设计在内。
王九翱听的心头在滴血，白银千万两啊，这些钱给我们分一分不好吗，都砸进去了！
一条兼良咬紧牙关，又问道：“可以接受！”
他已经豁出去了，这些高科技产物的价值远远超过金钱，只要能花钱买到，多少都认了！
朱祁镇面带微笑，道：“卿家可以买原料回去，自己制造。”
一条兼良心中暗暗叫苦，你可真是抬举我啊！
就算你给我派了技术指导，也不看看现在的倭国是什么工业基础，能做的出来吗？
没有相应的配套设施，难道让你的人拿手搓？
“多谢皇帝陛下厚爱，下臣以为，倭国的工业水平太过落后，生产能力不足，还是从大明采购，运回倭国进行组装，此法较为稳妥，不知皇帝陛下以为如何？”
朱祁镇点头道：“如此也好，你准备采购多少？”
一条兼良脑子里急速思索，然后回道：“鉴于倭国的现状，下臣请求采购蒸汽火车五架，蒸汽轮船两艘，还望皇帝陛下恩准！”
他当然是越多越好，可是人家一算成本，再看看自己的口袋，算了，第一批少来点吧。
等以后倭国的工业水平发展起来，自己就可以造了。
朱祁镇看向徐溥，问道：“徐卿，你再算算成本。”
徐溥会意，继续道：“目前一架蒸汽火车的造价大致是白银一千五百万两，蒸汽轮船的造价大致是三千万两，铁轨需要精钢炼制，每一百米的铁轨造价是一万两……”
“那个……米不是吃的吗？”
“哦，这个米是计量单位，一百米大致是一百五十跬，或者七十五步。”
“原来如此……”
一条兼良在心中暗暗盘算，一百米是一万两，倭国第一条铁路线至少需要十万米，就是一千万两……
一千万两啊，这都是钱啊！
徐溥继续说道：“至于枕木、床基等，可以在倭国就地取材，便不计算在内。对了，一条先生，你还没说需要多少铁轨？”
“这个……先按十万米算吧！”
“我们这里一般不说十万米，而是一百个千米，总共是一千万两，五架蒸汽火车是七千五百万辆，两艘蒸汽轮船的造价是六千万两，总共是一亿四千五百万两白银。”
“无烟煤按照五百万斤来算，总共是一百五十万两白银。”
“然后就是运输成本，不过，目前轮船的载量很大，运费不会很多，至多是采购价钱的三成。”
“如此算下来，总共是……稍等，我算一下……”
徐溥闭上眼，掐着手指，口中喃喃自语，然后突然睁开眼，道：“白银一亿九千零四十五万两！”
朱祁镇摆了摆手，道：“哎呀，都是友谊之邦，算这么仔细作甚，朕也没想赚你们的钱，这样吧，领头抹掉，一亿九千万两就可以了！”
一条兼良忍不住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这是没赚我们的钱？
近两亿白银，我去哪给你偷？
“多谢皇帝陛下圣恩，只是……倭国远非大明这般富有四海，这么多钱一下子……怕是拿不出来……”
“没钱啊？”
朱祁镇突然收起脸上的笑容，道：“没钱就不好办了啊！”
“有钱，有钱！”
一条兼良吓得一机灵，生怕人家反悔不卖，赶忙说道：“只是一下子拿不出，还望皇帝陛下开恩，准许倭国分期偿还……”
这些话说的非常没底气，因为分期也没钱。
但是，眼睁睁看着蒸汽火车和轮船都快送到家门口了，没有也得有啊！
先把火车和轮船骗到手，然后再拖着慢慢还……
朱祁镇脸色变得有些难看，问道：“现在没钱，以后就有了？你如何保证分期还得上？”
一条兼良眉头紧皱，快速思索一番，然后说道：“只要引进天朝的先进技术，下臣保证，倭国必然可以快速发展，到时候就有钱偿还了！”
“你说的都是空话，朕要的是实实在在的东西，或者足以抵债的资产。”
“那就……”
一条兼良一咬牙，道：“用倭国的关税抵押！”
“你们倭国一年能收多少关税？”
“折算白银的话，大约有三百万两。”
倭国是个岛国，发展全靠海运，每年三百万两已经不少了。
这还是全靠大明解除海禁，不但两国之间频繁通商，还带动了东南诸国之间的贸易，这才有了高达三百万两的关税。
朱祁镇却很是不以为然，道：“你这笔订单接近两亿，每年的关税区区三百万两，难道要朕等到六十年以后？”
“启禀皇帝陛下，虽然现在不多，但是，只要有了火车和轮船，倭国发展前景巨大，日后必能翻倍增长，下臣估算，至多……三十年就够了！”
“如果你们的关税不增，朕怎么办？”
一条兼良牙都快咬碎了，道：“下臣再拿出两座港口，租借给大明使用十年，用于抵债！”
朱祁镇摇头：“三十年的关税，两座港口的十年使用权，朕还是觉得亏。”
一条兼良感觉心头在滴血，但是，他实在不愿意放弃。
“五千万两白银，二十年关税，再加上任选两座港口二十年的使用权！”
这个条件，相当于把倭国接下来的二十年全部拿出来，已经是倾尽所有。
一条兼良非常清楚，若是自己组织人员去研究，别说二十年，就算二百年能有突破都算撞了大运。
如今有现成的摆在眼前，就算是砸锅卖铁，倾家荡产，也要拿到手！
朱祁镇似乎还有些疑虑，问道：“卿家为倭国关白，可做的了主？”
一条兼良重重点头，道：“请皇帝陛下放心，下臣可以做主！”
闻听此言，朱祁镇终于露出满意的笑容，缓缓吐出两个字——
“成交！”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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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煊注视，直至列车渐消失，他才收回目光，又送走了几位同学。
自此一别，将天各一方，不知道多少年后才能再相见，甚至有些人再无重逢期。
周围，有人还在缓慢地挥手，久久未曾放下，也有人沉默着，颇为伤感。
大学四年，一起走过，积淀下的情谊总有些难以割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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