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出自葛洪所著《肘后方》治寒热疟方第十六篇,其中记载了五个常用方子,青蒿绞汁只是其中的一种。【妙】 【书】 【斋】 【妙书斋】
当周王说出肘后方三个字的时候,焦信不由得愣了一下,似乎并没有听说过。
片刻之后,他才说道:“下官只读名医名著,殿下说的这个方子……”
“你的意思是,葛洪并非名医,肘后方也不是什么名著,你这個三代御医之家,根本不屑去看,是不是?”
听到周王这番话,焦信脸色有些难看,仍坚持道:“民间的偏方多有错漏,下官不敢轻信。”
“哈哈,好一个民间偏方,好一个不敢轻信!”
周王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然后说道:“难怪皇上要整顿太医院,如尔等这般自命清高之辈,只知因循守旧,不思变通,不思进取,谈何治病救人?”
焦信被周王指着鼻子一通训斥,心中大为恼火,却不敢发作。
周王见他一脸不服的样子,冷哼一声,道:“怎的,本王说的不对?”
“王爷自然是对的……”
“你不用这般装模作样,本王现在急着去治病救人,没时间与你斗嘴,等消除了东乡的疟病,再回来骂你!”
焦信几乎要气炸了,脑袋一热,道:“殿下乃当今藩王,想要训斥下官,只管训斥便是!”
周王面色一沉,道:“那好,今日你别拿我当作藩王,也别说自己是什么八品医正,现在伱我二人就是两个寻常郎中,论一论医道,如何?”
眼见形势剑拔弩张,仇源赶忙上前劝道:“殿下休要动怒,焦太医他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他却说不出来,毕竟是武将出身,本就不善言辞。
“仇巡检,你先退在一旁!”
周王没理他,继续对焦信说道:“就说这东乡疟病,你来讲一讲治病去疟之法!”
焦信梗着脖子,道:“下官已经说过了,疟病不难医治,但是百姓们互相走动,致重复染病。”
“所以,你便堂而皇之地将百姓们圈禁起来,任其病情不断加重,自生自灭?”
“下官也是无奈之举,若不圈禁百姓,这场疟病永远无法根除,甚至还会扩散到更多的地方,到那时候,受灾的地方可就不止是东乡了!”
“好大的口气!”
周王沉着脸,说道:“皇上派你来东乡,是让你治病救人,你却在这里危言耸听,残害百姓,到了如今,竟然还在此大言不惭,还要脸不要?”
“我……下官……”
焦信有些语无伦次,只好说道:“如今这局面,且不知殿下有何良策?”
周王说道:“良策谈不上,但是本王不会置百姓的性命于不顾!”
焦信小声嘟囔道:“等疟病扩散开来,岂不是更加难以控制……”
“我就不知道你心中不服,这样……”
周王对仇源说道:“从现在开始,东乡上下听从本王号令,全部行动起来!”
说着话,又看了一眼焦信。
“此人全程跟随,让他看看,何为医者仁心,何为治病救人!”
仇源赶忙点头称是,招呼手底下的差役去采购青蒿。
朱骥也命人前去蓝田县和周边各县,联络当地县衙,对东乡提供尽可能的帮助。
有锦衣卫出面,办事就方便多了。
从第二日起,陆陆续续来了百十号差役,还带着大量的青蒿。
接下来,按照周王的吩咐,将青蒿用井水浸泡,静置一夜。
与此同时,周王亲自带人熬了两大锅药,分发给病重之人。
到了第三日,令人匪夷所思的一幕出现了,所有郎中和伙计一起动手,将浸泡过的青蒿搅碎,然后分别投放在东乡的十几处井水之中。
焦信见状,不禁皱眉道:“哪里有这样用药的,岂不是浪费?”
在他的认知当中,药材定是要晾干,配比,煎煮,最后才能服用。
如这般直接大把大把往井水里扔的,还是第一次见。
仇源正巧在他身边,便小声劝道:“焦太医,你就少说两句吧!”
事到如今,焦信也知道,无论心中有多么不忿,却也只得忍耐。
转念一想,如果周王爷大费周折,还是无法缓解当地疟病,倒也是个不错的结果。
如此便可说明,并非自己无能,而是当地的病情太复杂。
我医不好,你也医不好,大家才能都好……
至于被骂的事……算了,骂就骂吧,谁叫人家是王爷呢!
非但不能记仇,等过几天,病情没有好转,自己还要主动说几句好听的,比如病情复杂多变,物资短缺……诸如此类的,反正就是捡好听的说呗。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我奉承几句,给你找台阶下,以前得罪你的事自然也就一笔勾销了,皆大欢喜。
“让一让,让一让!”
两名差役担着一个水桶,里面装着青蒿,却被焦信挡住去路,只好出声招呼。
焦信看了一眼水桶,除了清水,便只有被搅碎的青蒿。
他心中疑惑,青蒿真的能治疟病吗?
《神农本草经》确有记载,青蒿有退虚热,凉血、解暑、治疟的功效,可是,中医历来讲究君臣佐使,方剂的组成,必须按照一定的规则,几味药材互相配合,方能发挥药效。
周王是怎么想的,仅靠着青蒿一味药材,就想驱除疟病?
肘后方又是什么书,为何自己没读过……
想来大多是民间偏方而已,对于这种书,太医院一向不屑去读的。
可是,想到前段时间孙太后的事,还有周王说的那些话,似乎,好像……
趁着大伙都忙得热火朝天,焦信悄悄来到一处医馆。
却见大门紧闭,一个人也没有。
他这才想起,东乡的郎中都被征用了。
寻了一会儿,又找到一家药铺,仍是挂着打烊的门板。
正准备离开,却见侧门从里面推开,一名头发花白的老头儿端着盆走出来。
“劳驾,在下想……”
焦信刚要说明来意,对方却已经说道:“抱歉啊,掌柜的和伙计都出去了,我老头子老眼昏花,又不会抓药,您改日再来吧!”
“不是,我是想……借本书。”
“借书?”
老头儿再次摇了摇头,道:“我不认识字,不知道什么书,回吧,回吧!”
焦信眉头一皱,道:“本官乃朝廷钦使,别说一本书了,就算征用这间药铺,尔等也要双手奉上!”
果然,这句话起了效果,那老头儿愣了半天,似乎没反应过来。
“你……刚才说什么?”
焦信轻蔑地笑了笑,道:“本官乃朝廷钦使,不过是想寻本书而已……”
“你就是那个庸医?”
“大胆!”
焦信怒道:“无知老儿,竟然辱骂朝廷命官?”
哗!
那老头儿出手倒也干脆,一盆不知道洗过什么的脏水,全都浇在了焦信身上。
“啊,呸,呸……”
焦信刚才张着嘴巴,免不得吃进去一些脏水,等反应过来,忙不迭吐了几口唾沫。
“大家快来,这就是朝廷派来的那个庸医!”
老头儿情绪激动,举着盆子大声呼喊,立刻吸引了几名百姓过来。
焦信气得直发抖,说道:“老家伙,你再乱喊,信不信本官现在就把你抓进大牢!”
这时候,一名皮肤黝黑的汉子走过来,挡在那名老头身前。
焦信看了看对方手中的镐头,气势顿时矮了几分。
“你……你要做什么?”
那名汉子将镐头往地上一杵,满脸悲愤之色,道:“我老爹本就体弱多病,又被你们封禁在村子里,药也送不进去,昨日已经断了气,这笔帐该找谁算?”
“这……你……”
焦信顿时慌了神,本想抖一抖官威,身边却一个帮手也没有,看到周围的百姓越来越多,便说道:“本官已经尽力救治了,只是……这病会传染的,如果不封禁,染病之人只会越来越多,到时候,到时候……”
“狗官,庸医!”
那汉子早已怒不可遏,哪里肯听他解释,举起镐头做势要打。
焦信慌忙逃窜,也不知跑了几条街,来到一个死胡同,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猛然间,看到墙角处扔着一个破竹筐,里面全是烂菜叶子,赶忙就势一蹲,用筐子扣在头上,这才躲过一劫。
等了许久,确认四周没了动静,这才将筐推开,又把头上的烂菜叶子摘了摘,只觉得一股腐臭味扑鼻而来,令人作呕。
焦信将身上的烂菜叶子抖干净,不住地唉声叹气,向着巡检司走去。
路上不经意间,又看到一处药铺。
他本来都不打算去找书了,却发现这间铺子的门打开着。
现在所有的药铺掌柜、伙计、坐馆郎中都被征召过去,为何这间铺子还开着?
看了看四下无人,又拍了拍衣服上的泥土,迈步走进去。
怪异的是,铺子虽然开着,里面却没人。
“有人在吗?”
焦信问了一声,仍没有人答应。
想来是这家铺子的伙计出门的时候,忘记锁门了。
正当他准备离开的时候,有人答应了一声。
“谁啊?”
门帘撩开,一名妇人走出来。
焦信愣了一下,心中暗道,东乡这地方还真特别,竟然有女郎中?
“本……我也是郎中,现在需要一本医书,如果您这铺子里有,我花钱买!”
说着话,又从身上摸出一小锭银子,递了过去。
“哎呀,使不得……”
那名妇人却没有接,而是说道:“我们当家的出去了,我不懂那些……”
焦信这才搞清楚,原来这妇人并不是什么女郎中,只是这间药铺掌柜的妻子。
“我现在很需要这本书,您若是方便的话,能不能带我去看看?”
那妇人面露难色,说道:“这种事我做不得主啊……”
焦信心念一动,道:“实不相瞒,我从渭南赶过来,专程协助当地巡检司治疗疟病,走的匆忙,忘了带书,您看这……”
“先生是来帮忙治疟病的?”
“正是!”
焦信面不改色心不跳,自己本就是来治疟病的,又没说谎。
女妇人顿时换做一副笑脸,道:“快请进来!”
“有劳!”
焦信跟随妇人来到后堂,这里就是药铺掌柜藏书的地方,果然有很多医书。
“先生请自己看吧,我不识字,帮不上忙。”
“多谢!”
焦信行了一礼,然后在书柜上找寻起来。
那妇人在一旁说道:“听说新来的这个大官,医术很是高明。”
“是吗?”
焦信一面翻书,随口答应一声。
“可不嘛,我跟你讲啊,以前那个官就不行了,这病越治反而越严重,死了好些个人。”
焦信不禁想要反驳,终究还是忍住了。
算了,不跟女人一般见识!
只不过,他心中有气,便说道:“这也难怪,疟病是传染的,百姓们相互走动,必然会加重病情。”
“可人家新来的这个大官,就把病情控制住了呀!不过才三天的工夫,大家的病情就见好转。”
“那是因为……”
焦信本想解释一下,想了想,还是算了。
那些青蒿刚刚投进井水中,就算真的能起作用,也没这么快吧?
若真的有好转,定是昨天周王带人煎的药起了效果。
可是,自己当初煎的药也见效了啊!
问题是怎么控制反复感染,只要百姓们互相走动,就算病好了,还是会被其他人染上,这才解决问题的关键!
这种事跟一名妇人讲了也没用……
“找到了!”
焦信从书柜上拿下一本书,上面写着“肘后卒救方”几个字,落款正是葛洪。
“这本书多少钱,我买了!”
“使不得,使不得!”
妇人连连推辞,道:“先生大老远过来,帮助我们东乡治病救人,一本书而已,拿去用就是了。”
焦信听着这番话,耳根子有些发烫。
“这样吧,我给你留点碎银子,如果掌柜的问起来,就说有人借走了。”
那名妇人沉下脸,道:“先生若再提银子,分明就是瞧不起人了!”
焦信见状,心中更是五味杂陈,只得行了一礼,拿着书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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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此一别,将天各一方,不知道多少年后才能再相见,甚至有些人再无重逢期。
周围,有人还在缓慢地挥手,久久未曾放下,也有人沉默着,颇为伤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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