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铁擎天走得很慢。
但凡有些经验的猎人都知道，冰天雪地里的孤狼走得很慢，因为它要节省体力，用在狩猎时使用。
铁擎天就像一匹狼，他的猎物，是三万大军！
说来很可笑，他就一个人，居然将三万大军当作猎物，岂止可笑，岂非荒唐？贪心不足蛇吞象也不足以形容他的可笑吧。
可是当你看到铁擎天的时候，你就不会这样想了。
二十几里路，很长一段路，他走了很长时间。
夕阳西下，黄沙滚滚。
铁擎天在夕阳下，夕阳下只有他，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他一个人。
夜幕黑得很快，那是因为他走得很慢。
漆黑的夜色，雪花儿又将飘下。
一人一剑，黑亮的铠甲，猩红的披风，他走在雪中，走过被践踏得不算太惨烈的军营。
他没有停下，继续向前，继续往南。
往南是回家的路，却更像送死的路。
饶城的轮廓就在远方，城墙上的旗帜已经换了，铁擎天没有多看一眼，仿佛与他无关。
可是，怎能与他无关。
饶城是他的终点，也是他的葬身之地，更是他狩猎的地方，怎能无关！
他放慢了步奏，姿势变得有些怪异，石剑不再抗在肩上，而是拖在地上，这样更省力气一些。
他眼中只剩死亡。
敌人的死亡，和自己的死亡。
冷风刮过，没有似刮刀一般的感觉，这里已不属于黄沙镇地界，风中也没有了黄沙的刺鼻味道。
迎着风，猩红的披风终于来到城墙之下，比城墙上的鲜艳旗帜更加耀眼。
铁擎天停下脚步，似乎根本没听到城墙上的人喊了几句什么，他紧抿的唇弯下，眼睛里陡然爆发出两束强光。
强光射向城门，城门顷刻粉碎！
城门自然不是被眼神所粉碎，而是被石剑斩碎，斩得粉碎！
石剑已不在铁擎天手中。
铁擎天走过去，拔出那柄斜插在地代替城门的厚重石剑，继续拖着剑，继续前行。
这扇门不复存在，这是一扇地狱之门，门后当然只剩下杀戮。
可是杀戮并没有发生。
本该冲过来将他围杀的徐国士兵，一个都没有出现，整座城市像死了一般。
铁擎天的脚步声，和石剑子啊石板上划出的声音是如此清晰和刺耳，眼前的鲜红是如此扎眼和鲜明。
铁擎天的靴子踩在血水中，留下鞋印，一排鞋印径直往前。
很多徐国士兵都在场间，只不过没有拔出刀，连下城墙的勇气都没有。
这并非是蒙小安的命令，事实上蒙小安的勇气也在顷刻间如同城门一样被粉碎。
那是因为铁擎天所展现出的勇气太过于勇，将他们震慑住。
这种勇气和实力无关，而是一种无法言语的威压。
有人曾将“勇”分为三种。
一种匹夫之勇，鲁莽的勇气，天王老子来了都不怕的匹夫之勇。
一种骨气之勇，骨勇和智商无关，不管聪明的，愚蠢的，只要是骨勇的人，骨子里都有一股悍不畏死的勇气，无论做什么事情，只要知道是对的，就一定会去做，哪怕有人拿刀架在他们脖子上，他们依旧不会眨下眼睛。
骨勇和匹夫之勇不同。
匹夫之勇通常会被勇气冲昏头脑，而骨勇则不会，是一种更高级的勇气。
还有一种勇，乃是神勇！
世人常常会用这个词形容一些神气、勇猛的人，正是由神勇而来。
神勇并非单纯意义上的神气和勇猛，而是将勇气融入进骨髓，融入进了灵魂，他们的灵魂里都散发着一股势不可挡的勇气，一旦他们坚定做某件事情的时候，便绝不会因为畏惧而退缩。
就算他们想与天斗，天也会怕了这股神勇！
这便是神勇。
铁擎天便是神勇。
神勇的铁擎天，一个眼神就能瞪破敌人的胆气。
当蒙小安离开那束神勇眼神的束缚后，嘴里喃喃念叨了一句：“好，好，很好！”
三个好，真的很好！
尽管谁都不知道蒙小安为什么会说“好”，但扎尔乐已感受到，这一次蒙小安是在和别人说话，是在和铁擎天对话，哪怕铁擎天听不见，但铁擎天已赢得了蒙小安的正视。
被对手正视并不是件好事。
可铁擎天看不见。
铁擎天背对着他们，他们也看不见铁擎天现在的脸色。
铁擎天停了下来，他已不需要再往前走，他已看到了最不愿意看到的一切，这座城，是一座死城，城里死了很多人，地上的血就是最有力的证明。
这些死去的人，都是他应该守护的平民，而他们却死了，自己却还站着。
铁擎天认为自己不应该站着。
他应该也去死。
所以他缓缓转身，那张脸已因愤怒而变得扭曲，脸颊肌肉飞快颤抖，仿佛在嚼敌人的骨头！
他再次盯着蒙小安，双掌中的剑已缓缓抬起，慢慢地，走向蒙小安。
蒙小安在退后，这完全是他下意识的举动。
所有人都在退后，一共两千多名士兵，居然有些不敢面对铁擎天的剑，那柄石剑难道是一座山，会压死他们不成？
正此时，四面的大街小巷涌出更多士兵，将铁擎天死死包围住，但他们始终隔着相对安全的距离，谁都不敢先上前，可能他们都被怕那座山压死吧。
铁擎天的脚步就像山一样，坚定且缓慢地移动着。
终于，他离蒙小安已不远了。
没有任何交流，但谁都知道他要做什么。
石剑散发出乳百色的真元光晕，横举起来。
“快！快拦住他！”
蒙小安也会害怕，可他的脸上为何挂着兴奋？
这次蒙小安的命令没有得到执行，但扎尔乐知道，必须拦住铁擎天，否则别说蒙小安，他自己也会死。
扎尔乐大吼一声：“上！”旋即呛声拔刀，冲向铁擎天。
铁擎天理智还在，他怎可能没有理智，这种场面他不知经历过多少次，抬剑是为了引敌，敌人越靠近，他的剑意和勇气就越强。
直到他认为应该出剑的时候，石剑才真正动了！
真元陡然高涨，浑身威势滔天，以他为中心，勇气和真元随着石剑的挥动在他周围斩出一圈蔓延出去的弧光。
横扫千军，本是枪法！
可铁擎天用剑加上十方斩，将横扫千军使出枪法都无法达到的威力。
靠他最近的两百士兵顷刻毙命，靠后一些的人身负重伤，就连扎尔乐也在铁擎天出剑的同时，飞退出去，只觉灵府内真元翻滚，受了不算重的震伤。
“再上！”扎尔乐大声下令道。
不过这一次，扎尔乐自己却没有再上。
十方斩是大面积杀伤武技，他上与不上都没有太大区别，与其浪费真元上去受伤，不如保存实力，等待铁擎天真元耗尽之后，再一举拿下铁擎天。
“一剑……”
扎尔乐听到蒙小安嘀咕了一句。
一剑？什么意思？
扎尔乐从来不猜不到蒙小安的想法，此刻蒙小安的脸上，却居然愈发的激动和兴奋，仿佛看一招十方斩比占领一座敌国城市更加值得高兴。
铁擎天向前几步，面对第二轮的围攻，又再次使出相同的一招。
又有两百人倒下。
“第二剑……”
紧接着，是第三轮，第三剑。
然后是第四剑，第五剑！
九剑以后，铁擎天离蒙小安越来越近。
扎尔乐汗如雨下，他建议蒙小安先撤后，可蒙小安一如既往地无视了他。
直到铁擎天刚要出第十剑的时候，蒙小安忽然抬手大叫道：“够了！”
铁擎天没有听蒙小安的，蒙小安也没有逃走。
可是，谁都没有料到的一幕发生了！
随着铁擎天的第十招横扫千军，扎尔乐以及所有士兵都被剑气震得后退数步。
他们后退，蒙小安却没有后退，所以蒙小安从靠后的位置，变成了站在最前面。
谁都不知道蒙小安是什么境界，可是以他不到十七的年纪，能拥有多深的境界？聚灵境？难道凝元境？总不至于他是个修炼天才，已达到化羽境了吧。
要知道这一剑可是连化羽境的扎尔乐都不得不暂避锋芒的存在，蒙小安怎能承受。
可是蒙小安却承受了下来。
扎尔乐回想先前一幕，终于知道是怎么回事。
再厉害的剑都有破绽，哪怕十方斩也不例外。
蒙小安并非是承受了这一剑的威力，而是似乎察觉到十方斩的破绽，找到一个安全的地带，躲过了攻击。
关于破绽，铁擎天自己都不知道。
可是铁擎天却知道十方斩确实有破绽，以前陆卫是唯一一个知道破绽的人，可后来随着十方斩被铁擎天改良，连陆卫也无法找准破绽。
别说陆卫，连铁擎天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破绽在哪里！
是的，他不知道，他也没必要去知道。
十方斩是用来战场杀敌的，又并非争强好胜跟人比斗的，他只要会用就行了，只需要知道普天之下只有他一个人将十方斩这样用，那他又何必去苦思破绽呢？
武技，杀人技，如果为了让破绽变得少一些，而损失一部分的威力，那铁擎天当初还学十方斩做什么呢？
所以铁擎天对十方斩的理解，根本就没有“破绽”这种概念，有就有，没有就没有，无所谓，能杀敌，能杀更多的敌人便足够了！
但是，铁擎天却想不通，也不得不在意眼前得蒙姓少年为何能找出十方斩的破绽，为何只像是胡乱踏出了三步，就躲开了十方斩的攻击范围，就仿佛那三步，把十方斩的轨迹躲了过去。
那三步，让铁擎天情不自禁想起两个人！
阿宇和陆卫！
甚至直到现在，铁擎天才终于明白阿宇对十方斩的理解远超自己，因为无论阿宇还是陆卫，似乎都会这种步伐！
他曾听陆卫说过，这种步伐是属于陆家的！
这种步伐，叫做军步！
简单的名字，不简单的步法。
难道说，同为武勋世家的蒙家，也掌握了这种军步？
铁擎天垂下了剑，犀利的眼神直刺蒙小安，想将蒙小安看穿。
蒙小安依旧在笑，非但不退，反而一步步走向铁擎天。
铁擎天深色骤凛，扎尔乐脸色骤变。
”四公子别过去！”
铁擎天也在想，为什么蒙小安会过来，他难道不怕自己一剑杀了他吗？
他瞧得出来蒙小安的实力并不高，好像才聚灵境，可是胆子着实不小。
“你不会杀我，对吗？”蒙小安笃定道。
铁擎天的确不会。
送上门来的人头，和他冲上去砍下的人头意义是不同的。
他是一名军人，但他更是一名正直的修士。
蒙小安吃定这一点，缓缓走向铁擎天，没有任何防备的，就像送过去给对方杀一样。
“横扫千军是纵横十方斩里最难的一招，所耗费的真元和勇气几乎是所有招数的一倍左右，你能在短时间内使出十剑，我很佩服。”蒙小安道。
铁擎天没有开口，心中惊讶到极点。
这些事情，蒙小安是如何得知的？
就算蒙小安懂得军步，可总不至于连陆家的武技都懂吧？况且他刚才说的这些，岂止是懂得十方斩武技，连功法消耗都计算在内。
难道说，蒙小安也会十方斩？
“不必惊讶，十方斩并不巧，稍微聪明一些的人，从你出第一剑的时候，就能看出十方斩的原理，从而进行模仿，多模仿几次，总会有所见效的。”m.miaoshuzhai.net
铁擎天不得不承认这是事实。
他当初向陆卫学习十方斩的时候，陆卫为了家族的规矩，刻意留了几手没教给他，他倒不怪陆卫小气，家族总有家族的规矩嘛，可他曾笑陆卫有些迂腐，十方斩哪里需要刻意去学，打过仗的人，只要能有这股子勇气，都能够创出类似十方斩的功法和武技。
当然，自创肯定不如十方斩好。
十方斩已经过陆家每代人的改良，堪称完美，唯一能够融合和改进的地方，无非就是武技的使用罢了，比如铁擎天擅长用剑，他将剑法融合十方斩的武技，再将他的勇气毫无保留灌注进去，就成了自己的十方斩。
他的十方斩虽然因为缺失一部分而显得不足，但被勇气给弥补了，真正使用起来，不见得比完整的十方斩差，只能说各有千秋吧。
所以蒙小安说的不错，同时也说明蒙小安的天赋奇高。
三言两语间，蒙小安已来到铁擎天身前。
他对铁擎天笑了笑，说道：“铁将军，我们没有再战下去的必要，你如果是为了饶城而来，那大可不必在争，我还给你就是。”
此言一出，全场震讶。
这……这小王八蛋到底在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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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此一别，将天各一方，不知道多少年后才能再相见，甚至有些人再无重逢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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