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宁随远的病房跟前,他一推门把手,发现门被从里面锁上了。
这是打算跟自己划清界限、要老死不相往来的意思吗?
季珩觉得自己可能真的错了。
“阿远?”他屈指叩了叩门,轻声喊道:“阿远,开开门。”
里面的灯光明晃晃的,却没一点儿回应,看来是真的气的不轻了。
季珩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抬手捏了捏山根,无奈之意尽显。
其实按照刚才那两个Omega的逻辑来揣摩宁随远的反应,季珩心里还怪高兴的,这至少说明小宁同志有把他放在心上,而不是跟廖鹏啊高德啊路阳啊他们一样属于路人范畴。
但这也变相证明......他确确实实的在小宁同志的雷区跳了好半天的踢踏舞。
不就是能打Alpha的Omega么?又不是三条腿的□□!有什么好稀奇的!搞得他像个单身多年的恨娶单身汉一样,急色劲儿。宁随远那么斯文的一个人,眼睛里揉不得沙子,当然要生气。
季珩在心里暗骂自己蠢,于是又耐着性子叩门:“阿远,你开开门吧,我知道错了,我不应该让你给我介绍Omega,我这个人其实不喜欢Omega的,我还是更喜欢跟Beta一块儿相处,就像你这样的Beta我尤其喜欢,真的,你把门开开。”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个Beta的喜怒与他的喜怒相连结,宁随远的拒绝和疏远会成为他的一块儿心病,令他难以释怀。
这种感觉陌生,却又似曾相识。
仿佛他们两个本来就应该有这样浓烈的羁绊。
-
宁随远抱着手臂坐在床头,侧目看着外面的主城夜景,星星点点的灯光黄起白落,在静悄的都市中勾勒出暖洋洋的属于人类文明的轮廓。
景色虽好,却半点也没有落尽他的心里,他心里烧着一把旺火,让他分不清究竟是不是伤口在疼,由里疼到外,整个人都不舒坦。
他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很久之前,在纳洛堡的集体宿舍里,谢尔兹深夜来访,坐在路阳的床头说的那番话。
......
“小宁,人这辈子都会遇到天敌。”
“当他不管不顾的冲进你的心房,你就会为之牵肠挂肚的,等你遇到了就会懂我了。”
“大部分Alpha最终都会选择娶Omega回家吧。”
“我能遇到一个Alpha对我好其实......挺高兴。”
......
宁随远抬手握拳,捶了一下太阳穴,他只觉得心口憋闷的厉害,仿佛被谢尔兹的那种卑微所传染了,明明几个月之前他还能够那么义正言辞的反驳回去。
“Alpha都不是好东西......”他喃喃的自语,细白的牙齿咬紧了无色的下嘴唇:“都不是好东西。”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伴随着季珩诚恳的道歉声。
“阿远。”
“阿远?”
那一声声的“阿远”低沉而温柔的敲击在他的心头,昭示着他们之间的关系似乎已经和当初刚见面时不一样了,同时昭示着——他,宁随远,一只脚跨进了那禁忌的泥潭里,就像当初可怜的谢尔兹一样,开启了作茧自缚的历程。
宁随远觉得愈发烦躁,他倏地侧躺下,用被子蒙住了头,尽量不去听季珩那些蛊惑般的话语。
倏地,他听到门上传来“咚”一声闷响,像是人体撞上去了一般,他猛地掀开被子看过去,发现磨砂玻璃另一侧的暗色的人影缓缓的滑了下去。
“季珩?!”宁随远心下“咯噔”一声,像是坠了块石头一样沉下去。
他险些忘了,这个Alpha身上也有伤!
他急急忙忙的下了地,连拖鞋也没顾上穿,赤足奔过去一把打开了病房门,就看见季珩屈膝坐在墙角,一手按着胸口低声咳嗽着。
“你怎么样?”宁随远不可避免的响起了昨天那百来斤的氧气铁罐砸在Alpha脊梁骨上的可怕情形,那时候季珩也是在压抑的咳嗽着,咳出来的都是暗色的血沫儿。
“你蠢吗!你撞什么门!”他又气又急的蹲下,忍不住骂道。
“你不给我开门,我担心你在里面出什么事了。”季珩侧目望向他,狭长的眼尾幽暗如墨,眸光深邃:“我傻了。”他抬手捶了一下自己的太阳穴。
“我——”宁随远一时语塞。
胸腔里那种不适感愈发的浓重郁结,他发现自己看不得季珩受伤,那简直比他自己受伤还要难过,不禁咬了一下嘴唇,拉起Alpha的一条胳膊将人架起来扶着。
“走。”
季珩任由他摆弄,微微倾斜了颀长的身躯,将大半的重心交给了宁随远,两个人紧贴着跨入明亮的病房内部,季珩垂眸扫了一眼青年的眼角,轻声问:“你是要哭了么?”
“没有。”宁随远冷冷的回答。
“那你的眼角红什么。”季珩伸出手去,用拇指轻轻的蹭了一下他的眼尾。
肌肤细腻柔嫩,浓密如鸦羽般的眼睫随之扑闪了一下,刷过他的指腹的薄茧,痒痒的。
“我刚才吃东西溅到眼睛里了行不行!”宁随远恼羞成怒的吼了一声,扭脸避开他的动作:“别碰我!”
“行。”季珩轻声应了一句,将指尖的那点湿润随意的蹭在衣角:“不是就好。”
宁随远把他安置在床畔,转身道:“我去给你叫人来做检查!”
他行色匆匆的刚要走,被季珩“啪”一声握住了手腕。
“你还想躲着我?你如果一定不想跟我处在同一间屋子里,那我走。”季珩认真的说。
宁随远背对着他吐出一口浊气,无奈道:“不是的,我真的只是想让他们来给你查一下你的伤。”
“别折腾了,没必要。”季珩低声说道:“坐下来陪我说会儿话,阿远。”
宁随远犹豫了一下,Alpha掌心的热度真的很可观,几乎要烧穿他的腕部皮肤了,躁动感直接的渗透了进去,写进了每个血液细胞,复又争先恐后的涌进心脏。
“你有什么话就快说,说完我带你去做检查。”他抽回自己的手腕,搁在胸前揉了揉,目光看向别处。
“小甘橘没救过来。”季珩说:“脑死亡了。”
宁随远霍然瞪大了眼。
“什么?!”他难以置信道:“你说什么?!”
季珩没有再重复一遍,给青年消化信息的时间。
宁随远的胸膛起伏了几下,往后退了一步撑住了床头柜。
“怎么会这样呢?”他喃喃道:“怎么会......这样!”顿了顿他回过神来,急声道:“松平亮和廖鹏一定都崩溃了!”
季珩点点头:“是这样。”
“他们没打起来吗?”
“被我们拉开了,暂时没打的起来。”
宁随远道:“我要去见见他们。”
季珩语重心长道:“我让杨潇他们都守着呢,不会出事的,你还是先把自己的伤养好。”
“出于各个方面的原因,我一定得去看看他们。”宁随远肃然道:“至少要去看一下松平队长好不好。”
“你跟松平亮居然这么熟么?”季珩有些讶异:“我以为你会选择去看廖鹏呢。”顿了顿他若有所思的说:“不过也是,小甘橘说到底是松平亮的未婚妻。”
“不是因为这个。”宁随远举目看他,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交汇。
“如果说小甘橘是因为一个人回了她和松平队长的家才遇袭的话......松平队长现在的精神状况一定非常不好。”宁随远轻声说道:“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自责有时候是一种比仇恨更加可怕的情绪,会直接把一个人摧毁。”
他说这话的时候,湛蓝色的瞳孔短促的收缩了一瞬,像是从灵魂深处有一些真实的情绪要呼之欲出,但最终还是被封印在了那双清冷的眸子里。
季珩的心绪也被莫名的搅动,涟漪一层一层的荡开。那种细细密密的疼痛感像是碎玻璃一样在他的胸腔里随着心跳搏动而震荡四散,他下意识的朝宁随远伸了一下手,似乎想去抚摸青年的脸颊,但是在半空中被理智收回。
“行吧,听你的。”他说:“不过你这个样子,能走路么?”
虽然宁随远应激起来踹人怪凶的,但他的确还不能走太远的路。刚才就从病床到门口一个来回的距离,宁随远走下来脸都白了,他一手捂着腰腹部的塑封贴喘了口气,微微摇头。
“我去借一辆轮椅。”他思忖着说:“我滚着轮椅去。”
“算了吧你。”季珩说:“我去借轮椅,我推着你去。”
“可是你不是——”
“我不疼了。”季珩说,他活动了一下肩颈道:“不信你看。”
Alpha看起来面色如常,宁随远将信将疑:“可是你刚才明明——”
“只要你跟我好好说话,我就不疼了。”季珩轻轻一哂:“所以阿远,对我温柔点吧。”
-
松平亮其实伤的不轻,只是他的心一直悬在甘橘身上,始终没有顾及过自己,他被杨潇强行带着去找了医务官,把浑身上下的伤口都重新处理了一遍。松平亮的心率就没慢下来过,医务官几次想给他打镇静药物都被他拒绝,换完药之后,杨潇劝他去病房休息休息,他充耳不闻,只自顾自的往监护病房的方向走过去。
“我要去陪小甘橘......”他喃喃自语:“她晚上一个人会害怕的,我要去陪她。”
杨潇有点儿担心,只好寸步不离的跟着,松平亮进到病房里去,她就在门口守着,全程得注意着里面的动静,生怕松平亮一个想不开就自杀殉情了。
这时,她看见远远的季珩推着轮椅载着宁随远过来了。
这两位男士一个推一个,推轮椅的偶尔前倾了身体,贴在坐轮椅的那位耳畔轻声细语,坐轮椅的稍稍旋颈,扬起面孔,颇有点耳鬓厮磨的意思,场面是说不出的温馨和谐。
“头儿!小宁!”杨潇像是看见了救命稻草似的挥起手来:“这边儿这边儿!”
“潇姐。”宁随远冲她打了声招呼:“你没事儿吧!”
“你那么掩护我我能有什么事儿。”杨潇失笑道:“倒是你小宁,受那么重的伤还死扛,担心死我了。”
“我还好的,松平队长怎么样?”宁随远问。
“不怎么样。”杨潇唇角一耷拉,无可奈何的摆手:“刚才医务官来找他谈过话了。”
“谈什么了?”宁随远问。
“关于小甘橘的后续处理事项......”杨潇舔了舔唇瓣,她说的是“处理”而非“治疗”:“医务官建议松平亮放弃使用呼吸机和长期的营养维持治疗,因为花费太大了,而且没有意义,脑死亡是不可逆的,这样活着跟死了也没什么区别。”
“松平亮大概率不会同意。”宁随远说。
“嗯,没错。”杨潇点点头:“他说就算他赔上这辈子所有的工作津贴也要让小甘橘活下去。”
“没必要,真的。”季珩低声说。
杨潇也感受到了一丝悲哀,摇头道:“他理由很充足,说他自己一个人存了钱也无处可花,说不定未来某一天,医学会出现奇迹呢?劝不动。”
“他自己的选择,没必要劝,权当是一种心理安慰吧。”宁随远淡然道:“如果换做是我,我大概会跟他做一样的选择。”
季珩的眸光闪烁了一下:“他现在在病房里?”
“嗯。”杨潇点点头:“不吃不喝的,说真的,这我拿他没办法。”
“我们进去跟他聊聊,你去找个地方歇会儿吧。”季珩说:“有问题及时沟通。”
-
几天的功夫,松平亮仿佛一下子就苍老了几十岁,他佝偻着的脊梁骨像是一把经过岁月侵蚀的弓,外加头上包扎着各种各样的绷带,看起来颓唐且有些恐怖。
开门的动静没有惊动他,他甚至连眼皮都没有掀一下,就像石头一样的坐在床畔,抓着甘橘没有打输液针的那只手紧贴在鬓边。
病床上的少女头发长长了一些也更瘦了些,面色虽苍白,可五官却和从前没什么两样,胸膛随着呼吸机的按压而有规律的起伏着,像是在深度睡眠。
宁随远被病房里的寂静压抑整的有些难以呼吸,他低声喊道:“松平队长。”
松平亮没有说话。
宁随远一撑轮椅想起来走过去,奈何腰腹部的那个窗口一阵裂痛,他伸手捂了一下,被季珩按着肩膀按回轮椅上。
“我推你过去。”季珩说:“你别乱动。”
轮椅轻轻震动着,滚到了松平亮的身边。
“你俩可真好。”松平亮出其不意的说了一句,令季珩和宁随远都怔了一怔。
松平亮的嗓音哑得不似人声,话说的没头没尾,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
宁随远下意识的搓了一下手臂,也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因为什么,他觉得手臂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你和小甘橘也一样。”他说。
“是啊,我和小甘橘......之前也是这样。”松平亮喃喃的说。
“松平队长——”宁随远刚要说话却被松平亮打断。
“你不要跟我说什么逝者已矣,节哀顺变。”松平亮凄冷的说:“我不想听。”
“我没有打算说那些。”宁随远说:“我想说你什么也没做错,你是个好人。”
“我是个好人,我的未婚妻却在结婚的前几天被枪杀了。”松平亮古怪的笑了一声说:“说出去都觉得我像个巨大的笑话,不是么?”
“你家附近的监控什么的,你调到了么?”宁随远问:“有查到什么线索么?”Μ.miaoshuzhai.net
“我看过了,只有一个模糊的影子,从我家的窗台上翻进去,开枪,又翻走了。我家住在四楼,他就像是报丧鸟一样。”松平亮说:“来去无踪,这都是命啊......”
“方便把监控发给我们么?”季珩认真的说:“我们还是希望能尽快找到凶手。”
“找到或找不到,事情都已经发生了。”松平亮的声音一片阴郁:“随便你们吧。”
“你不要做傻事。”宁随远的眉头皱的更深:“小甘橘不会希望你犯傻的。”
“我不会犯傻的,你放心。”松平亮低低的笑了一声:“我和小甘橘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宁随远转过眼眸,窗台上有一抔橙色的小雏菊,插在白色的细颈圆身的花瓶里,悄然盛放。
“没什么事,二位请回吧。”松平亮说:“我想和小甘橘单独待着,我想静一静。”
宁随远的眉峰上挑,他看见展开的白色窗帘轻微的浮动着。
逐客令下达,他们也不好强行逗留,季珩推着他离开。
两人出到门外,带上病房的门,季珩低首道:“松平亮的态度跟之前好像不一样了,我是该说他自我调节情绪的能力很强呢还是——”
宁随远的眉头紧锁着,他双手架在轮椅的扶手上,握紧。
“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他沉思着,呢喃自语。
这时杨潇吃完了饭,匆匆赶回来了。
“嘿,你们探视完了么?”她一边用纸巾草草的擦着唇角一边问。
“潇姐。”宁随远倏地抬起头问:“松平队长除了你,这段时间还见过谁吗?”
“啊?”杨潇愣了愣道:“没有吧,他检查是我陪着查的,后来进了病房就再也没出来过。”
宁随远的眉峰朝着眼眶进一步的压紧,这时季珩倏地抬腕道:“监控文件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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