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下午,因为一个品质问题,她在会议室坐了半个下午。散会之后,黎文带着笔记本返回办公室,刚走出工程部的楼层,后面有人喊着“苏小姐”,追了上来。
是刚刚一起参加会议的供应商老总。
这位老总不到三十岁,虽然相貌普通,也不算特别高大,但是可能因为独自掌管和运营一个工厂,因此看起来很有些锐利果决之气。
黎文看着他走进,微笑问有什么事吗,刘总?
刘总公司是黎文公司的供应商,今天的品质会议所讨论的部件正是由其所供。
刘总露出一点笑,说苏小姐能不能给一张名片?
黎文当即打开笔记本,抽了一张递了过去。
刘总开完了会,现在正要回去,于是和黎文一起走了两步。这两步里,刘总说他回去后会立即召集工程和品质改善今天提出的问题。
说实话,黎文是销售,供应商改善跟进这些实在不在她的工作范围之内,然而黎文微微点了点头,说了声辛苦了。
几步路走完了,黎文向刘总点头示意,向办公楼走去。浑不知身后,那位刘总看了她好一时才转身离开。
到周日这天上午,黎文忽然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却是刘总打过来的。
刘总过来请工程经理吃饭,想到黎文作为销售,故而打电话想把黎文约出来一起。
这个电话来得奇怪,且供应商请工程经理吃饭,这种场合黎文觉得自己过去恐怕叫人莫名。于是谢过了刘总的好意,婉拒了。
刘总倒没有极力邀请的意思,笑了笑,说那下次再请苏小姐吧。
过了一周,到周末时刘总的电话果然又来了。黎文这时疑心是不是之前说的改善刘总这边有什么问题,可是给客户的改善报告又早已发出去了.....
黎文再次拒绝了。这次用的理由是她有事,不方便。
到了下周,黎文因为工作去找工程部,说完了却被工程经理叫住了。黎文以为还是工作上的事,工程经理开口却说起了刘总。
他们二人是同乡。刘总精明强干,在父辈一点小小的基础上锐意进取,将一个作坊发展成为了如今年收入近乎千万的正规工厂。重点是,刘总至今未婚。
黎文这时才真正明白了。
她想了想,笑着说之前都不知道刘总这么厉害,“刘总看起来比我男朋友大不了几岁,可是我男朋友就没有这么能干。”
工程经理闻言眨了眨眼,也笑了,说你男朋友肯定是有别的优点,不然你怎么会选他。黎文就笑,然后告辞了出来。
后来刘总就再没给黎文打过电话。过了半个月左右,黎文听说工程经理将一个今年刚毕业的女生介绍给了刘总。黎文听后,也只是一笑而过。
倒是程琤听说后大笑不已,连说黎文亏了,“要是答应了你就是老板娘了,以后我就喊你苏老板娘。”又说:“你应该把赵慎言甩了,走向更宽广的世界。”
黎文叫程琤逗得直笑,说了句“扯!”
“你和赵慎言说过这件事吗?”程琤问。
黎文当然没有说。
“你应该说一说,叫他更紧张一点。”
黎文笑着摇头:男女之间其实脆弱得很,还是好好保护吧。
**
六号这晚之后,赵慎言和白夏之间再没联系。
那晚白夏凄婉地说宁愿自欺欺人,赵慎言怕听这样的话,也怕见到这样的白夏。
这世上哪有什么自欺欺人?不过都是揣着自己的心思哄别人而已。
赵慎言明白这一点,却不太明白白夏到底要什么?或者其实他明白,但他给不了。
他不能把他自己赔给白夏。这是他的底线。
就这么平静而沉默的过了一个多月,转眼又到了十一月初。去年的这个时候,白夏刚来不久,还气势蓬勃,找着各种理由见赵慎言,麻烦赵慎言。
今年倒是安静了。
赵慎言这才明白黎文之前怪他配合白夏是什么意思。确实,人和人之间的交集不是不可调整的。现在,他和白夏之间不就清白了吗?
周六这天下午,赵慎言在家睡了个午觉,然后被朱滔喊了出去。几个朋友一起吃过晚饭,然后开房打起了牌。
打牌这件事是赵慎言工作之后才彻底熟练和上手的。他本来对此并没有多大的兴趣,却因为其上附着的社交属性,不得不精心研究。
打了半个晚上,赵慎言没有了多少耐心。趁着连输了两把,站起来说到外面透透气。然后拿着挂在椅背后的羽绒服穿上,也不拉拉链,就这么敞着到走出了门。
说是透风,不过也就是在消防走廊的楼道平台上站一站。看看时间,已经将近十一点了。他吹了会风,夜风寒凉,将身上裹着的复杂气味吹散,正要回去,忽然手机震动起来。
是白夏。
在一个多月的无声无息之后,她于半夜给赵慎言打了个电话。
赵慎言看着电话,许久,才接了起来。
电话一接通,白夏惊惶的声音就响了起来,“阿言,有人在撞我家的房门!”
赵慎言有过多少预想,却没想到会听到这样一句话。
“什么意思?”他当即问。
白夏的门外有个男人,估计是喝醉了酒,先是在楼道还是走廊上唱歌,后来砸酒瓶,再后来撞白夏的房门。
白夏本来早已睡了,却在漆黑阴冷中并惊醒,害怕不已,首先就想到了赵慎言。
“我好害怕,阿言。他还在门外大吼大叫!”
赵慎言眉眼一凛,想到了最坏的情形。白夏是一个人独居,是不是有人瞧在了眼里?
他顿了顿,当即安抚白夏。想起白夏租房的门是扇铁门,又下达指令,说你把门反锁,然后桌子椅子推到门口压住门,再给房东打电话,要是房东不接,你报警。
“我现在就过去。”他说,声音里有种不自觉的紧绷。
说完他又安慰了白夏几句,然后挂了电话,抽上衣服拉链,踏步走到房间内说他要走了。
朱滔见他神色匆忙严肃,问是不是有什么事,赵慎言原本想说,但是想想三言两语说不清楚,干脆摇头说没有,然后当即转身走了出去。
他们开的房间在五楼。赵慎言原本想等电梯,但还是转身从消防通道下了楼。消防通道里没有人,只有他一个人的脚步声和应声亮起的感应灯。感应灯那小小的“啪”的一声,仿佛一个倒计时器,告诉他还有三层楼,还有两层楼,还有一层楼,然后,到终点了。
然而地面不是他的终点,他没有停下脚步,趁着夜色找到车,一语不发,行云流水一般,将车汇入了夜色之中。
半个小时后,赵慎言到达了白夏家楼下。
到了楼下,他才想起来他没有钥匙。他绕到白夏阳台底下,打电话让白夏把钥匙扔下来。
白夏仿佛从久远起就在等候这个电话。她应了,赵慎言打开手机,发出一点白光。过一时,见四楼的阳台边上模糊出现了一个身影,接着一声坠落之声在赵慎言身边响起,他照了照,找到了钥匙。
拿到了钥匙,赵慎言去开门,却又转身走到车后,从后备箱里拿出一把锁提在了手里,然后才打开了门。m.miaoshuzhai.net
开门,关门,接着开灯,每一层开灯。从二楼开始,陆续就可见碎裂的绿色玻璃碎渣。越往上走,玻璃渣越多。楼道里此时很安静,只有赵慎言的脚步声。
赵慎言提着锁上了四楼。四楼的楼道口和走廊上,遍地碎酒瓶渣,在灯光下发着幽光。长廊上寒气漠漠,各户房门紧闭,阴冷孤绝。
赵慎言一言不发提着长锁把走廊上下和五楼都看过一遍,并未发现那个醉酒之人。最后,他敲响了白夏的家门。
“白夏,开门,是我。”他说。
门内没有说话声,但是随即传来移动桌椅的声响。估计白夏移得有点费力,赵慎言也不催,只是眼望着走廊和楼道口。
后来门终于打开了。
赵慎言往内走了一步,门内灯光大开。白夏披着头发,裹着棉衣站在几步之外,看清确实是赵慎言后,才疾步上前扑进了赵慎言的怀里。
这半夜的凄惶,到了这时,才算有了栖息之所。
赵慎言手里提着长锁,怀里搂着白夏,往后退了一步,用脚关上了门。他要推开白夏时,发现白夏手里握着一把小小剪刀。这是她找到的防身之物。
赵慎言将白夏的手掰开,看着她手里的剪刀和手上的深痕,眉头紧锁,眼神晦暗。
他深吸了一口气,说没事了,你去换身衣服。
白夏头发凌乱,不知是冷还是害怕,脸有青白之色。
“去把衣服穿好,穿好了再说。”赵慎言又说了一遍。
赵慎言怀抱的温暖虽然已经不在,但是这个怀抱所给予的勇气依然支撑着白夏。白夏胡乱点点头,转身回了房间。赵慎言放下锁,把散乱的桌椅重新归回原位。屋内很乱,几乎可以想见白夏之前的慌乱和紧张。
白夏换了身衣服,头发挽个结随意绑在脑后。衣服穿得很厚,脸上却仍没什么血色。
赵慎言见她如此,默了默,问起了详情。
门外闹事之人到底是谁白夏并不知道,只猜测可能就是四楼或五楼的人。她听到后来有人带走了他。如同刚开始事情突然爆发一样,后来门外又突然安静下来。然而白夏不敢开门去看个仔细。
“报警了吗?”赵慎言问。
白夏摇头。那人后来被带走了,更重要的是,赵慎言说他会来,白夏就没有报警。
她在睡梦之中被一墙之外的酒瓶砸醒,继而又被人连续撞门之后,心底的害怕可说是达到了极点。
寒冷冬夜,自己孤身一人,惊醒之后,听着外面传来的撞门声,她几乎是应激性地留下了眼泪。她虽然一向灵机应变,但这种时候,真不是靠什么机灵就可以支撑下去的。
好在赵慎言来了。
他冒着严寒,提着长锁,冷静而坚定地赶了过来。
白夏一边说,一边就流下了眼泪。
赵慎言找到了散落的纸巾,递给了白夏。白夏拿着纸巾转过了头。
那醉酒之人既然住在这楼里,事情就容易处理多了。门外一地玻璃渣虽然吓人,于白夏却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只是她毕竟是独居,又是一个女生,那醉酒之人还是要吓唬吓唬才好。不然以后凡醉酒就闹一通,白夏还怎么住下去?最好明天房东电话打通,让他过来看,或者直接报警,让警察过来询问一番。
赵慎言心里如此想,也和白夏说了,然后问白夏的意见。白夏自然是点头,全听赵慎言的安排。
那这件事明天怎么处理就说定了。赵慎言四下看了看。如今他对白夏这小屋到底是有几分熟悉了,他看了看,开口让白夏去休息,他就先回去了。
说这句话是他自己也有些犹豫,果然白夏不让他走。
她怎么敢再一个人留下?至少今晚她是绝对不敢的。
可要让赵慎言留下来陪她,孤男寡女,天又如此寒冷,也说不过去。
赵慎言沉吟一番,有了主意,他们可以去外面找个酒店对付一晚上。于是让白夏看有没有什么东西要带的,收拾了一起下楼去找酒店。
白夏如今全听赵慎言的,她依言转身去房内提了个包出来。关灯开门,两个人正要走,忽然赵慎言把灯又打开了,又叫应了走廊上的灯。
“拍几张照片。”他说。他指的是走廊上一地的碎玻璃渣。
也许明早他们回来这一地玻璃渣子就被扫走了,有了照片,总也有个证据。
白夏现在镇定下来,明白赵慎言的意思,她拍了几张,赵慎言也拿出手机照了几张。有备无患。
拍过了照,锁上门,白夏在前,赵慎言在后,两个人往楼下走。
这时已经将近午夜了,出了楼下的大门,恰好一阵风吹过,将人从内到外吹了个透凉,白夏不觉抖了抖。
赵慎言快步上前开了车门。上了车,打开了空调。
“好点了吗?”赵慎言问。
白夏整个人几乎埋在衣服里,她点点头,却什么也没说。
之前白夏对着赵慎言总是一张笑脸,赵慎言有时候烦起来甚至觉得白夏这笑是不是也太多了点,然而今晚自他见到白夏的第一面直到现在,白夏都是这副模样,他又觉得,白夏还是笑一点比较好。
总之就是乱七八糟的一点想法。赵慎言自己都微哂了一番,不再多说,感觉温度上来了点直接发动了车。
高新区内自然有酒店。赵慎言转了一圈,看到一家招牌门脸过得去的,就把车开了进去。
到了大堂,开了两间房。拿着门卡,到了楼层才知道两间房原来是连在一起的。赵慎言看着白夏开门,又进去看了一眼,然后站在门口说你先睡吧,有什么事叫我就好。
白夏点头。于是赵慎言也开了房门,略坐了坐,然后随意冲洗了一番,就倒在床上睡着了。
这一晚又是耗脑又是耗神,没关灯之前不觉得,躺下来才觉得倦意深沉。
赵慎言一觉睡到第二天早上八点多。原本是还没睡醒的,却被他妈妈的电话叫醒了。原来赵慎言的妈妈做好了早餐,去敲门喊人起床吃早饭,见到房内空无一人,才知赵慎言竟然一夜未归,当即打了个电话。
赵慎言揉着眼睛,在电话里解释了两句。挂了电话后他还想睡,躺了躺却又睡不着了,干脆起身,想喊白夏退房回去,想想女生的身体比男生更弱,这时恐怕还没有起,还是等等吧。
他穿了衣服,一番洗漱后刚在窗户边站了站就听到敲门声。白夏也收拾好了。
她虽然很累,但是心里挂着事,早早就醒了。
于是两个人收拾东西退了房。
酒店里提供早餐,却都半冷不热。白夏身体发冷,自然没有什么胃口。把车开出酒店后赵慎言原本打算直接去白夏家,却不知怎么说了一句刚刚的早餐他没有吃饱。
白夏自然问要不要再去吃点什么。于是两个人沿着慢慢开着,终于看到了一家热气腾腾的早餐店,两个人下车,进去各点了一碗粉。
连粉带汤吃了一碗下去,白夏的脸上有了点红色。
吃过了汤粉,两个人转头朝白夏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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