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淳元年,端午过后,很快就是太平公主和龙武卫将军苏子乔的婚期。
公主大婚,举行婚礼的地方身在长安县衙。
端午过后,永安县主因为挂念太平公主,便入宫陪着李沄,顺便与她一起清点太平公主的嫁妆。
太平公主从小到大,库房里不知收藏了多少宝贝,记录的账册摞起来比永安县主还要高些。除了她自己库房的东西,还有父母和几位阿兄,以及众多叔伯婶婶们给她的添妆。
永安县主入宫,除了担心太平公主在下降前会紧张得睡不好之外,还要分神帮她清点嫁妆。
李沄却是很放心,她靠在雪堂的软榻上,目光透过窗棂,落在前方院子中的大银杏树上。
冬去春来,冬天时只剩下笔直枝干的银杏树,如今早已长出新叶。
李沄看着跪坐在案桌前的周兰若,如今已经为人母亲的永安县主看上去多了几分韵味。
“永安在看什么呢?谁还敢短缺了我的东西?”
永安县主正对着账本,头也没抬,“太平别捣乱,我快看好了。”
这些账本上的东西,随便一行,便是价值千金,她要是看走眼了,那可不行。
李沄靠着身后的大迎枕,叹息,“可我觉得有些无趣,想永安陪我说话。”
永安县主用笔在账本上做了个标记,目光终于从账本上离开。一抬眼,就看到李沄懒洋洋地靠在大迎枕上,手里把玩着一天红玛瑙手链。
周兰若问:“太平是不是觉得紧张?”
李沄摇头,“不是。”
周兰若显然不信,“太平从小到大,极少觉得无趣。你可以自己在雪堂里关一整天也不会说闷,如今我都陪着你了,你却还觉得无趣,这难道不是因为你紧张得不知道该要做什么吗?”
“当然不是,我虽然下降,可住的是公主府。公主府里所有的东西,都归我支配,包括我的驸马。这样我还要紧张,那未免太没出息了!”
周兰若抿了嘴笑,她走到软塌上,跟李沄肩并肩靠在大迎枕上。
“每次与你一起坐在这儿,好像就回到了过去。”周兰若抬手,轻触李沄手中的玛瑙珠子。
红色的玛瑙,在日光下闪耀着。
“太平,太平啊,你明天就要下降了。明天的黄昏,夕阳正好,红霞满天的时候,公主的婚车便会从大明宫的兴安门出去,将你送到长安县衙的礼堂。你和苏子乔的婚礼,将会在长安县衙举行。我已经可以想象明天夜里,长安城中的热闹了。”
大唐最尊贵的太平公主大婚,举国同庆。
长安的子民会夹道欢呼着公主的邑号,祝福公主和驸马百年好合。
可是明天之后,太平公主便不再待在大明宫中。
日后,她依旧会入宫看望父母,可再也不能像如今这样随心所欲,说去哪儿就去哪儿。
大明宫中住着她的父亲和母亲,却再也不是她的家。
李沄心里高兴不起来。
周兰若将她手中的玛瑙珠子取过,帮她戴在手腕上。
红色的玛瑙,衬得她手腕的肌肤如雪般白皙。
周兰若握着李沄的手,轻声说道:“太平,你会一直很幸福很快乐的。苏将军那么厉害那么好,他对你一直都是千依百顺的,你下降给他,他会不顾一切保护你、对你很好的。”
李沄笑着反握周兰若的手,语气十分俏皮,“子乔一个穷光蛋将军,他哪敢对我不好?公主府里我最大,他若是让我不痛快了,我会把他赶出公主府,让他露宿街头。”
周兰若闻言,看向李沄。
两人目光相遇,不约而同地想到苏将军深夜被公主扫地出门的场景,忍不住哈哈大笑。
就在两人笑成一团的时候,皇太孙李天泽蹦蹦跳跳地跑进了雪堂来。
“太平姑姑!永安姑姑!”
小家伙白嫩嫩,胖乎乎的,走起路来横冲直撞,他一下子跑到了软塌前,却因为个子太矮,爬不上软塌。
只见皇太孙双手攀着榻边,双脚在空中乱蹬。
李沄坐了起来,好整以暇地望着小家伙,她还伸手捏了捏小家伙胖嘟嘟的嫩脸,“天泽怎么来了?”
李天泽向太平姑姑求援,“姑姑,帮我!”
李沄嘻嘻笑,“不帮,你要告诉姑姑,你是怎么来的,我才愿意帮你。”
还不等李天泽说话,一道温和的男声便在门外响起——
“方才秀娘跟我说,天泽要来找太平姑姑,定会被太平姑姑欺负,我还不信,要与她打赌。如今看来,是我输了。”
李沄看向门外,眉眼含笑,“太子阿兄和阿嫂来了。”
温文儒雅的太子殿下与太子妃二人穿着同色系的常服,两人并肩而立,男才女貌,是一对璧人。
“太子阿兄和阿嫂来丹阳阁,怎么没让人通报呢?”
杨玉秀与李弘一同踏入雪堂,李弘见儿子趴在榻边,脚在空中乱蹬却怎么也上不去,不由得莞尔一笑,上前往小家伙的臀部一托,圆滚滚、胖乎乎的皇太孙便上了软榻。
好不容易爬上软榻的皇太孙一头扎进李沄的怀里,胳膊抱着李沄的脖子,很是腻歪地向太平姑姑甜言蜜语:“太平姑姑,天泽可想死你了!”
杨玉秀望了正在给太平姑姑灌迷汤的儿子,抿嘴笑了笑。
太子妃目光温柔,语气也温柔,“太子殿下处理完政事,想来看看太平,便带着我和天泽来了。正好,我也想来跟太平和永安说会儿话。”
李沄歪头,脸上梨涡轻浅,“阿嫂只是想跟我们说话么?太平明日就要下降了,太子阿兄和阿嫂也不带好东西来给太平?”
李弘笑了,“当然有带好东西给太平。”
皇太子和太子妃带来了一对白玉娃娃给太平公主,两个娃娃一男一女,女娃娃梳着丫髻,笑得可爱,男娃娃腰戴佩剑,横眉竖目。
一对玉娃娃十分讨人喜欢,李沄爱不释手。
午后,清风徐来,鸟儿在枝头跳跃着鸣叫。
皇太孙想跟太平姑姑玩,留在了丹阳阁里。
李弘与杨玉秀走在通往东宫的幽静小道上,这是皇太子和太子妃一天当中为数不多的独处时光。
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在青石板路上落下光影。
“自小,太平阿妹便喜欢那些金灿灿、亮晶晶的东西,除了那些东西之外,玉饰和书画也是十分喜爱的。秀娘为她挑的这对玉娃娃,我看到的第一眼,便觉得她会喜欢。”
身后的宫人离他们有一段距离,太子妃隐藏在宽袖中的手探出,扯了扯太子殿下的衣袖。
李弘微微一怔,看向杨玉秀。
杨玉秀的目光清澈温柔,唇边漾着笑。
李弘心头顿时一片柔软,探出手去握住她的手,交缠的十指隐没在宽袖中。
杨玉秀也柔声与李弘说起了从前的事情,“记得秀娘入宫的时候,太平和永安都还小,两个小贵主,平日没事做,最喜欢到东宫找我玩耍,每到梅花盛开之时,永安最爱拽着太平到梅林中去摘花儿,要做梅花酿。有时也会带着宫人们到梅林去收集梅花雪水,说是要送去给攸暨煮茶。”
“可如今他们都长大啦。”李弘低声说道,声音带着几分怀念,“从前他们都在宫里的时候,整个大明宫都是欢声笑语。太平出生的时候,小小的一团,只会咿咿呀呀地叫。她出生的时候,我已经开始听政了,虽然总想着她,却不会有那么多时间去陪她玩耍。我至今还记得,太平把家里的人都认完了,却不认得我时,我心中的震惊。”
杨玉秀愣了一下,“秀娘从未听殿下说过此事。”
李弘无奈地笑,“又不是什么好事,有什么好说的。那时我急着要阿妹记得我,想了许多办法,二弟和三弟跑来跟我说,阿妹虽小,却十分喜欢亮晶晶金灿灿的小玩意儿,我若是多送她这些东西,兴许她就记得我了。”
往事不能回首,一旦回首,便怎么也刹不住。
李弘记得杨玉秀尚未入宫的时候,每次他生病,太平都会和永安到东宫的东篱下陪他说话,两个粉妆玉琢的小家伙,一到东篱下,便能带来勃勃生气。
可如今,永安出宫了。
他最疼爱的太平阿妹,也将要下降。
李弘心中有着说不出的惆怅,他跟杨玉秀说:“太平自幼便是被阿耶阿娘和几个阿兄捧在手掌心长大的,真担心她出宫后,会不习惯。苏子乔虽好,到底比太平年长不少,他们之间会不会有隔阂?还有——”
太子殿下的话语一顿,没有再往下说。
因为太子妃正抿着唇,一副忍俊不禁的模样。
李弘抬手揉了揉额头,无奈地低声说道:“秀娘想笑,就笑罢。”
杨玉秀:“太子殿下的心里,很舍不得太平出宫吧?”
李弘默然,这么多年,大明宫中的每一个人,都习惯了小公主的笑颜笑语,想到她即将出宫,他心里既欣慰又惆怅。
天家最受宠爱的太平公主,再也不会像从前那样三天两头便跑到东宫去,跟他撒娇耍赖。他那个看似恣意任性实则心思剔透的阿妹,明日就要飞出大明宫。
李弘默然片刻,随即轻声说道:“嗯,我确实,很舍不得太平出宫。”
舍不得太平公主出宫的,又岂止是皇太子一人?
这天夜里,圣人李治在清宁宫辗转反侧,怎么也无法入睡。
圣人睡不好,陪着他的皇后殿下自然也是无眠。
武则天坐了起来,看着在卧榻上翻来覆去烙大饼的李治,温声问道:“圣人,可是心中不舒坦?”
李治也坐了起来,他眉头微蹙,沉声跟武则天说道:“我方才想来想去,忽然觉得苏子乔这孩子,也不是那么好。”
武则天愣住,“什、什么?”
苏子乔也不是那么好?
皇后殿下汗颜,圣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李治一脸正色,语气十分凝重,“媚娘,你想啊,他先前订过两次亲,可是未婚妻不是出家就是病死了。裴行俭私下经常与我埋怨,说这孩子看着什么都好,其实什么都不好,谁也不亲近,跟他说什么,他答应得好好的,可转头就抛至九霄云外,就跟水过鸭背似的!”
“他都能在紫宸殿跟我顶撞呢,万一以后跟太平有什么谈不拢,两人吵起来,可怎么好?”
“太平跟旁人可不一样,她自小就被父兄宠着,被人百依百顺惯了,若是苏子乔这个榆木脑袋一时发蒙,对她寸步不让,她岂不是要气哭?”
巴拉巴拉。
李治越说越觉得苏子乔此人不可靠,平时看着十分顺眼的龙武卫将军,到了太平公主下降前夕,忽然就变得一无是处了。
长得好看容易招桃花,武力值太高容易欺负公主,太有原则容易跟公主吵架……总之,苏子乔的优点如今到了圣人的嘴里,一概成了无法忍受的缺点。
说着说着,老父亲顿时觉得自己宠爱的小公主,一旦下降就会过上水深火热的日子。
武则天听着李治的话,心中好气又好笑。
“那怎么办呢?明日太平就要下降,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好了,大唐的子民都在庆祝公主的大婚之喜,圣人莫不是想重新为太平挑选一个十全十美的驸马?”
李治顿时语塞。
他默了默,然后又躺了下去。
武则天心中也是百感交集。
被她和李治放在心尖上的小女儿,即将飞出大明宫的这片天地。
这个小女儿,从小就不曾受过一点委屈,不论她想要什么,父母都会竭尽全力为她寻来。
女儿不愿意下降的时候,她和李治为此百般伤神,等到女儿愿意下降了,心中又百般不舍。
静谧的夜里,皇后殿下的声音如同春风化雨——
“圣人,太平虽然出宫了,不能像从前那般在宫里时时承欢膝下,但她的公主府离皇城这样近,圣人若是想她了,她随时能入宫的呀。”
李治的声音有些郁卒,“那不一样。”
武则天没辙了,只好说道:“婚礼还没举行,圣人要是想反悔也来得及。”
李治:“……”
他在卧榻上翻了个身,半晌,才低声说道:“媚娘,媚娘啊,我们的小太平要下降了,我这心里,真是空空落落的。”
武则天望着李治的后背,没有再说话。
帝王夫妻心里都很清楚,小女儿是天家的公主,不论到哪儿,都不可能会受委屈。
只是,女儿不再像过去那样时时刻刻在他们的眼皮底下,难免会有所忧虑。
——可怜天下父母心。
太平公主下降前夕,有人为她辗转反侧,难以入闽,她却难得安眠。
一觉醒来,侍女们鱼贯而入。
永安县主早已梳妆打扮好,她打量着李沄,高兴说道:“清晨我醒来之时,丹阳阁中的喜鹊已在枝头唱歌,是个好兆头。”
穿着一身白色中衣的李沄在卧榻上伸了个懒腰,侧头看向盛装打扮的周兰若,脸上露出一个动人的笑颜。
周兰若上前,笑着催促,“太平快别赖床了,你今天有许多事情要做呢!”
可不是么?
今天是她和苏子乔大婚的日子呢!
可其实李沄心里还是没什么感觉,只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从她成为大唐的公主至今,许多事情仿若昨日。
她天天跑去清宁宫陪母亲在海棠树下发呆、去长生殿缠着父亲陪她练字弹琴的日子,仍旧历历在目。那时她小小的一个,总喜欢奔跑,父亲只要见到她,就会蹲下,朝她张开双臂。她总喜欢飞奔进父亲的怀里,要他抱着举高高。
如今,她却要下降了。
李沄有种很不真实的感觉。
庄生晓梦迷蝴蝶,这到底会不会只是一场梦?
身边的宫人忙进忙去,永安县主也是忙得脚不沾地。
李沄穿好了嫁衣,一头乌黑的头发盘了起来,但还没戴上头饰,五官素雅,未施脂粉。
宫里宫外,众人都在忙着,太平公主无事可做,便百无聊赖地问太子妃杨玉秀,“阿嫂,阿娘和阿耶怎么还没来呢?”
杨玉秀抬手替李沄将侧颊的秀发撩到耳后,没有回答李沄的话,只是笑着说:“我记得我与太子殿下大婚的时候,紧张得整夜睡不着觉,太子殿下去我家迎亲的时候,我都坐立不安的。太平看着,比我那时要镇定多了。”
李沄眨了眨明眸,语气既无辜又无奈,“可我不觉得紧张,我只担心等会儿见到了阿耶和阿娘,会忍不住想哭。”
杨玉秀莞尔,她望着眼前的太平公主。
眉若远山,肌若凝脂,一双似嗔非嗔的含情目流光溢彩,美得不可思议。
杨玉秀忽然想起,今日也是薛绍和清河崔氏的小娘子大喜之日。圣人李治对平阳县子的婚事也是十分重视的,一大早便派了宫人去薛府,为薛绍打点婚礼之事。而太子殿下和几位亲王,也早早便让人送了礼过去。
薛府迎亲,自有薛家的叔伯兄弟为平阳县子操心,天家派人前去,是锦上添花。
李沄不知道此刻太子妃的心思,她跟身旁的永安县主小声地嘀咕,“阿娘说要亲自为我化妆容,太子阿兄说他给我准备了一个特别好看的金环,等会儿要亲自拿来给我。”
杨玉秀的思绪拉回,刚好听到李沄的话,嘴角不由自主地扬起。
太子殿下今日可是天都没亮便醒了,他虽然不说,可太子妃却能感觉到他的心情既激动又紧张。
——太平公主行催妆礼的时候,太子殿下要亲自为她戴金环。
而一直不在状况的李沄,在看到父母的时候,才终于有种自己要下降的感觉。
她望着在前方宫人们的拥簇下缓缓而来的父母,眼底不受控制地涌起热气。
李治看着女儿的模样,神色复杂。
“太平啊……”
圣人的声音有些低哑,想要说些什么,却顿住了。
李沄望着父亲的模样,眼泪不知不觉就往下掉。
李治一见女儿的眼泪,眼睛顿时也红了。
不论是在天家还是寻常百姓家,女儿出嫁,表现得最不舍的,常是母亲。如今太平公主将要出嫁,皇后殿下的不舍似乎在情理之中,而平日高高在上的圣人,对女儿的不舍之情溢于言表,却让众人觉得震惊。
此刻的圣人李治,不再是那个在朝堂之上纵横捭阖的男人,只是一个宠爱女儿的父亲。
杨玉秀和周兰若等人虽知道李治对女儿疼之入骨,却从未见过他这般神态,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武则天笑着上前两步,抬手擦拭挂在女儿脸上的泪珠。
皇后殿下的声音十分温柔,“傻太平,今天是你的好日子,不要哭。”
李沄吸了吸鼻子,带着鼻音的声音爱娇,像是过去跟父母撒娇一般,轻声埋怨道:“阿耶,阿娘,你们怎么才来呢?我等你们来陪我说话,都等了许久!”
李治深吸了几口气,将心中的感伤压下去,强笑着跟女儿说道:“如今不是来了么?你的阿娘,天还没亮就起来为你准备胭脂了。”
李沄一怔,随即抱着母亲的胳膊,“阿娘最好了。”
老父亲瞥了女儿一眼。
李沄赶紧冲老父亲露出一个笑颜,用甜腻的声音说道:“阿耶也最好了,我的阿娘和阿耶,是天下最好的人!”www.miaoshuzhai.net
圣人原本心里还十分感伤的,可被太平公主这么一折腾,感觉好多了。
***
帝女出嫁,国之大事。
太平公主出嫁,更是大唐开国以来难得一见的盛景。
大明宫中侯亲的队伍上万人,从大明宫通往长安县衙礼堂的路上,百姓早在路旁守候着。
在大明宫的丹阳阁中,皇后殿下武则天亲自为女儿调制胭脂,为她上妆。
皇后殿下擅长修饰容颜,本就清艳脱俗的小公主在皇后殿下的巧手之下,眉眼更加动人,眉间那似是集齐了天下灵气的朱砂痣,被描绘成花钿,更添娇媚。
太子殿下李弘带着几个弟弟在旁,看着被他们捧在掌心中长大的阿妹身穿着青色的嫁衣,也神色动容。
李弘缓步上前,接过太子妃给他的金环,亲自为李沄戴上。
金环的样式精美华贵,其上的花纹巧夺天工,还有宝石镶嵌在其中。
太子殿下的动作有些笨拙,动作却温柔而郑重。
英王李显看着阿妹那娇艳动人的模样,悄声跟相王李旦说:“阿妹金环上的宝石,还是我给太子阿兄的呢。那可是我压箱底的宝贝,连你三嫂都不知道的!”
李旦的目光落在点缀在李沄秀发的金环上,宝石光彩夺目,可他的太平阿妹却比宝石更令人瞩目。
雍王李贤望着两个阿弟,又看向正仰着头跟太子阿兄说话的李沄。此时,李沄似乎是察觉到他的目光,眸光转了过来,四目相对。
太平公主脸上的梨涡深不见底,朝二兄笑得娇艳动人。
李贤看着阿妹的模样,心想他的太平阿妹真的长大了,大明宫外的天空自由自在,纵有风雨,苏子乔也一定会为她撑起一片晴天。
……
黄昏将至,苏子乔已经带着延绵数里的迎亲队伍到了宫门外。
宫里布满了层层账帘,苏子乔若是想要把公主尚走,便得把那些账一层层地撤掉。
要撤障,便得过五关斩六将,为公主作催妆诗的大臣们正严阵以待。
帝女的催妆礼,定然是隆重而热闹。
只是可怜了苏将军,不知要撤掉多少层屏障,才能见到他的公主。
李沄辞别父母的地方,设在紫宸殿。
她坐在内室之中,永安县主和太子妃都在里面陪着她,其余几位阿兄和阿嫂,都到外面去凑热闹了。
欢呼声一浪接着一浪,先前一直很淡定的李沄,终于开始觉得紧张。
层层屏障,随着时光的流逝而撤去。
每撤一层屏障,欢呼声便比上一次更加热烈。
苏子乔带着他的傧相,过五关斩六将,终于令太平公主的姑嫂们满意,可以登堂入室。
驸马纵然是被容许登堂入室,可室内还有屏障。
这是驸马迎亲的最后环节,请求撤障和雁奠。
李沄站在屏障的一侧,她知道在屏障的另一侧,是苏子乔。
周围的动静很大,隔着幕帘,苏子乔那冷清而沉着的声音传了过来,令她心跳猝不及防地变快。
她的心中终于有永安县主和太子妃说的紧张之感。
苏子乔抛雁,请求撤障。
撤了一层,还有一层。
吟诗,再请求撤障。
天已薄黑,再不让撤障,便会令驸马和公主错过行礼的吉时。
太子妃和诸位王妃贵主终于同意撤障。
幕帘撤走,穿着紫色礼服的年轻将军身量颀长,在前方傲然端立。
他的目光落在李沄身上,对她微微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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