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山上起就一直就有些浑浑噩噩的李二宝猛地一颤,悲痛地大叫一声,三两步就扑到了豆卢子陵的尸身前,一副难以置信的神情。
尽管不久前才刚刚被朋友奚落、背叛,但对李二宝来说,十余年的友情又如何能轻易放下?此前他之所以会备受打击,不也正是因为和豆卢子陵他们的感情够深吗?
“晦气。”
见死了人,武家子弟便是再跋扈,也不禁有些心虚。
武崇操啐了一口唾沫,骂了一句,带着人就向门口退去,“我们走!早不死晚不死,偏偏这时死。败了小爷们的兴致!”
他这话一说,李二宝当场就炸了。
“不准走!”
他悲愤地大喝一声,取下腰间的双锏一横,拦在武氏诸子面前,一双眼睛已经变得通红,“你们害了子陵,还想就这么一走了之吗?”
“二柱子你胡说八道什么?!”
武崇操面色一横,色厉内荏地叫道,“分明是豆卢小子自己不小心,与我们何干?”
“不小心?!”
李二宝叫道,“若非你们推搡,子陵怎会横死?他分明就是你们害死的!”
“你少血口喷人!”一旁的武延光怒骂道。
“是否血口喷人而等心中有数!子陵他就是被你们的人推搡之下,才……才……”说到后面,李二宝哽咽起来,一句话没说完,自己先就红了眼眶。
“那也是他自己跌死的!与我们无关!”推人的那个狗腿子闻言不禁慌了神,狡辩道。
这时候,周围的人也都回过神来,议论纷纷:
“就是,我们都是亲眼看见的,豆卢家的少爷,是被他推了一下才死的……”
“听说他们两家在山上才刚刚发生了冲突呢!”
“哦,那就说得通了……”
……
眼看周围的舆论对自己等人越来越不利,武崇操眉头一皱,当机立断道:“清者自清!走!抬上豆卢子陵的尸首,我们去新安县衙说个清楚!”
要说武崇操也不是一无是处的纨绔,在这种说不清楚的情况下,报官、交由衙门裁决,确实是最正当,也是最合适的处置方式。既能堵住悠悠之口,又能正大光明的脱身。至于这报官之后官府怎么查,怎么审,可就由不得李二宝这个祸星了。
不过他虽然想得好,李二宝却是第一个就不愿意了。
“不行!休想跑!把你们的脏手从子陵身上拿开!”
说着,他一挥铁锏,“呼呼”的风声,吓得想去抬豆卢子陵尸首的武氏狗腿屁滚尿流。
李昭德还在任上的时候,他这对铁锏就已经在神都打出了偌大的名头。只是那个时候,大家各有大人约束,下手多少还有个分寸。可是如今这头蛮牛明显已经因为豆卢子陵的死红了眼,谁知道他会不会趁机痛下杀手?万一被
敲上那么一下,才真是冤枉了!
不过,武崇操也不是怕事的人,当即神色一冷,喝道:“你待如何?眼下豆卢子陵的死因不明,莫非你还想让我的人给豆卢子陵偿命不成?”
李二宝咬着牙,道:“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看来你是真打算胡搅蛮缠了!”
武崇操一挥手,只听一片“叮叮当当”的声音,他身后的武氏子弟纷纷拔出了兵刃。
唐人尚武,除了弩机和盔甲不能私藏之外,男子携刀带剑上街是再常见不过的一件事,之前在山顶他们不敢对张小萝拔剑,但对李二宝就没这个顾忌了。
眼看双方就要大打出手,郭烨在与纪青璇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后,站起身来喝止道:“住手!”
“你又是何人?”武崇操对出身市井的郭烨毫不在意,斜着眼问道。
“郭某算是小萝和二宝的大哥吧。”
郭烨这个回答可谓是毫无破绽,顿时堵得武崇操哑口无言。
他恨恨地瞪了郭烨一眼:“那不知小郡主的大哥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
郭烨问道,“只是这豆卢子陵死得确实蹊跷,想必兄台也不想身上平白被泼了污水吧?”
“给我们泼污水就是二柱子这个祸星!”
“郭大哥,这哪是污水,子陵分明就是被他们谋害的!”
李二宝和武崇操同时抗议。
“莫急。”
郭烨摆摆手,道,“真相自有水落石出的时候,不过在那之前,兄台不介意郭某问你几个问题吧?”
“这是要把武某当犯人审了?”
武崇操却不上他这个当,沉声质问道,“黛眉山乃是新安县辖下,便是问案,也该由新安县尊来问,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问武某问题?”
李二宝闻言急道:“郭大哥,不能让他把这个案子转到新安县令手上,不然以武家的权势,最后一定会不了了之的!”
“二柱子,你竟敢诽谤武家,这件事我们权且记下了!”武延光在一旁早就看得愤怒不已了,这会儿逮到机会,立刻插言威胁道。
“怕你不成?”李二宝怒目而视。
“二宝,稍安勿躁。”
郭烨也不动怒,问武崇操,“兄台也是这个意思?”
武崇操淡淡道:“依律办事而已。”
“好。”
郭烨摸出腰牌,在他眼前一晃而过:“不良司乃朝廷秘谍,本就有侦缉不法之职。这事既然到了眼前,按不良司职司,亦有查问之权!”
“呵,长安不良司何时有权过问我洛阳之事了?真是好笑!”武崇操却是眼尖,一眼就看出了郭烨腰牌上的破绽。
“巧了。”
纪青璇在后面微微一笑,从容应道,“除夕之前,我等不良司同袍正好接到不良帅徐有功调令,即日起至洛阳不良司麾下效力。此案我们还真就有查
问的资格。武公子,还请配合,莫让我等难做!”
说完,她施施然站到了郭烨身旁,像是一种无形的支持,表明她与他统一战线。
郭烨闻言,勾了勾嘴角,武崇操的脸色却是一阵难看。
犹豫片刻后,他只得把视线又转向李二宝:“二柱子,你当真要不依不饶?”
“现在才想求饶?晚了!”
李二宝满是恨意地看着他,“子陵他不认俺不要紧,但是俺却将他视作兄弟,你们害了他的性命,俺便要让你们付出代价。郭大哥断案如神,你们武家休想一手遮天”
“二宝!”
郭烨呵斥一声,“休要妄言。如今尚无证据指向武兄的人,你怎能随意给人定罪?”
武崇操冷哼一声,“这话说得还算公道。”
“俺……”
李二宝一愣,但还是不服气地嘀咕道,“这事儿分明就是他们做的,还要问什么,除了他们谁会害子陵。”
“你跟我过来。”
郭烨板起脸,把李二宝拉到一边,看似训话,其实却是低声问道,“二宝,你可想清楚了,真要为了一个背叛过你的朋友,去得罪武家这样的皇亲国戚?不值得啊!”
“不,俺一定要还子陵一个公道。”
李二宝眼眶泛红,倔强道,“他跟俺从小一起长大,就算他不仁,俺也不能不义。”
“明白了。”
郭烨吁了口气,道,“好,这事儿郭大哥答应帮你查了,但是你也要答应郭大哥,不管查出来是什么结果,你都必须接受,绝不可再无理取闹,行吗?”
“嗯!”
李二宝用力点点头。
“你先去把门守住吧。”
郭烨回转身,继续道,“老规矩,从即刻起,封锁驿馆,严禁无关人等进出!”
说完,他也不管武氏诸子是何反应,自顾自走到豆卢子陵的尸身旁,将整具尸体仔细端详了好一会儿。Μ.miaoshuzhai.net
随即蹲下身,双目微闭,上上下下地在尸身上摸索了起来,口中还念念有词,好像在和什么看不见的东西说话似的。
郭烨的这一番动作,看得武崇操等人一阵冷汗凛凛。原本还想出声阻止,此时都楞在了那里。
“他,他这是跟谁在说话?!”武崇操结结巴巴的看向离他最近的纪青璇。
“豆卢子陵。”纪青璇道。
“这这……”
“这叫摸骨辨生,是我们这位郭副尉师门秘传的玄门妙术。”纪青璇语气淡淡,“这门玄术施展开来,能与死者亡灵对话,知其生前状况。”
“竟这般神奇?”郭烨这神神道道的查案方式将那些个武氏子弟吓得不清,就连周围围观的游人也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纪青璇点了点头,低头看向还在故弄玄虚的郭烨。这家伙倒是许久没有使出这招了。纪青璇不由地想起了两人第一次相遇时郭烨也是这
般,嗯——装神弄鬼。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郭烨便停下了手上的功夫。对着武崇操等人笑了笑说:“武兄莫怪。个人有个人的法门。不过郭某适才已与豆卢子陵的亡灵对话,他告知在下其并非死于撞击。”
“这不可能!”守在门口的李二宝原本还满怀期待,此时听郭烨如此一说,当即惊呼了起来。
“我就说跟我们没关系吧!”武崇操刚刚还怕郭烨说出什么好歹来,此时听到这个结果,一颗心算是放下了。
“不——”
“二宝!”
郭烨望向方寸大乱的李二宝,严厉地说道,“莫忘了你之前答应过我什么?”
李二宝浑身一震,终于安静了下来,可还是魂不守舍地自语道:“不可能,肯定是哪里搞错了……”
“没有搞错。不过我只说他不是死于撞击。这豆卢子陵真正的死因嘛——”郭烨扭头对陆广白使了个眼色,“小陆,劳烦你再验验尸……”
“不是搞了什么摸骨辨生吗?怎的还要验尸?”武延光不满地质问道。
“稳妥起见,还是让仵作再验一验的好。”郭烨解释道。
也不知是不是真的被郭烨之前的举动给唬住了,亦或是郭烨得出的结果并没有偏颇哪一方,武延光虽然有微词,却也没有真的阻止。
这边厢,陆广白闻言提起自己不离身的褡裢就走向豆卢子陵的尸体。很快,仵作验尸的帷幕就拉了起来。
借着帷幕的遮挡,纪青璇轻声问郭烨道:“你是不是看出什么了?”
“嗯。刚刚这豆卢子陵撞向桌角的力道并不大,适才我也查看了撞击的位置,的确不足以致死。不过这真正的死因,我只有些猜测,还需小陆验一验才好。”
“那你刚才搞那一出摸骨辨生作甚?让小陆直接验不就行了嘛。”纪青璇不解。
“纪不良尉,我若不搞这一出,武家这帮小子能这般乖乖让我们动手嘛?”郭烨把声音压得很低,“不过,谢谢你刚才帮我解释,说得甚好。”
“哼!”纪青璇撇头不再理睬这个油嘴滑舌的家伙,而是专心看向帷幕。
帷幕里,陆广白忙碌着,隐约看到他从褡裢里拿出不少物件,有鼻罩,面罩,大衫,刀、剪、针、钳……
约莫一刻钟后,眼见陆广白这边快要忙完了,郭烨这才进去与他低声交谈了两句。
“到底行是不行?让一众人等陪着你们在这儿瞎折腾!乖乖给我听好了,若是敢蓄意栽赃,我武氏一门也不是好惹的!”
武延光等得很是不耐烦,可这驿馆的大门又被李二宝给堵了,走又走不了。
郭烨闻言,从帷幕后探出头,望着他慢条斯理道:“这位武兄莫急。”
说着他挥挥手,“小陆,说说你验尸的结果吧!”
陆广白走出帷幕,一板一眼
地说道:“经本仵作勘查,豆卢子陵五官及四肢痉挛、口角有涎水,双耳及后窍俱有黑色淤血……应当是,中毒身亡!”
“啊?竟然是中毒死的?”
“光天化日之下,谁下的毒?”
“怪不得我推了一把他就倒了……”
……
陆广白的结论,在人群中引起一片窃窃私语的声音。
不管是武氏子弟,还是豆卢子陵一伙的少年,又或者其他旁观的游人,都忍不住议论纷纷。
“原来如此!就是你们给子陵下毒的!”李二宝再次指着武氏诸子,义愤填膺地大声叫道。
“不。”
陆广白叹了口气,道,“豆卢子陵他是……自杀!”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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