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中官员所居住的宅院全都集中在内城区域,虽然府邸占据面积都很大,但毕竟隔着没几家,以四人的脚程,不一会儿便到了贾府门口。
管义正待上去叫门,那门口的小厮却是直接迎了上来,躬身一礼。
“小的见过管将军,我家老爷早已吩咐下来,若是泯公子到访,不用通报,请直接到会客厅,老爷在那里沏茶,等候公子。”
小厮说话虽然声量不高,但曹泯等人何等耳力,况且还有桑仪在旁,自然将这小厮之言听得一清二楚。
“呵呵,倒是有趣,临去寻阚大人之前,那陈侍中便派人给我送来了一大堆礼物,还说了一些深奥的话,让我着实考量了许久。没想到,此刻来这贾府,贾大人却也为我提前备好了热茶,看来这陈氏和贾氏当真是‘心有灵犀’啊!”
曹泯嘴角微翘,虽然早就知道贾泗和陈耀等人有勾结,但这两家如此赤裸裸的向他示好,无疑也是在向全邺城,更主要的是在向曹雍表示,他们正与曹泯打得火热!
毫无疑问,他们这样的动作,在有心人眼中,便会认为,曹泯是与他们站在了一起。
世人皆知,晋阳陈氏支持之人,乃是三王子曹光,曹泯初来,算是属于中立派。而如今,陈氏与曹泯表现得如此亲热,曹泯便也被拉拢成了曹光一系。
虽然曹泯的确是与曹光有着某些协议,但曹泯却是想要放在暗处,而显然,陈氏是要将他摆到明处来。
“他们是要按捺不住了!”一旁的阚锡微微蹙眉,冷声说道。
阚锡话中之意,竟似是知道陈,贾两家之间的内情,曹泯不禁诧异地望了他一眼。
阚锡也正看来,只见他面无表情,淡淡道:“陈,贾二人虽然做事素来低调,而且为了掩人耳目,更是做了许多防备措施,但却也逃不过我‘隐府’的眼睛,我隐府的能力,绝对超出公子的想象,今后你会慢慢了解到的!”
阚锡说话时,表情很是平静,但曹泯却有一种被他的话语生吞活剥了的感觉。在他的面前,自己谨守的那点秘密,似乎也已不复存在……
紧盯了阚锡半晌,似乎想要从他的面部表情看出,他是否对自己的真实身份也有所了解,还有自己与曹光结盟的事情,他是否也已经知晓了?
“不应该啊,他应该还不知晓,若是他知晓,那父王定然也已经知道。若是如此,父王定然不会如同现在一般宠信我才是!”
曹泯心中暗自嘀咕,虽然他是这般安慰自己,但看向阚锡的眼神,却总有些闪躲。
“好在以后隐府归自己统领了,若不然,还真得是做什么事都要小心谨慎,如履薄冰才行……”
暗暗松了一口气,曹泯也不再纠结,带着三人,跟随着小厮向贾府会客厅走去。
对于曹泯四人的到来,贾府上下当真是没有一人感觉到惊讶的,就好似平常会客一般,所有下人见了他们,都会礼貌地躬身一礼,然后便自忙自的去了。
走过前院,转了一个弯道,便来到了会客厅,这一路行来,管义的眼珠就没一刻停过,四处观察,默默记下。
小厮也不通传,竟是直接带着四人进了会客厅。一进得厅中,曹泯便是一愣,此时的厅中并非只有贾泗一人,同坐的还有三人,穿着得体,一丝不苟,相貌看上去很是年轻,最年长的也不过二十出头,年幼的,比之曹泯或许还要小两岁。
这阵势,却是出乎了曹泯等人的预料。方才见过了孙彧的忠心,和刘彤的滑溜,现下看到的贾泗,却是稳坐上首,轻呷着茶,四人进来,也不说话。
未等曹泯开口,坐在下首的那三个年轻人却是同时站起,向着曹泯四人躬身一礼道:“贾艾,贾芝,贾芳拜见曹泯公子!”
对方如此客套,曹泯也连忙拱手回礼。
待三人行礼毕,贾泗这才好整以暇地放下茶杯,站起身来,向着曹泯微微一笑,拱手道:“泯公子,这三位乃是我陈留贾氏的年轻一辈,我陈留贾氏人丁单薄,小辈之中,总共也就他们三个男丁。”
“这是我大儿子,贾艾,今年二十一岁。”
“这是我小儿子,贾芳,今年十三。”
“这是我侄子,贾芝,今年十八。”
贾泗一一介绍,不慌不忙,竟不谈公事,聊起了家常。
对这贾艾和贾芳,虽然他们是贾泗的儿子,曹泯却也没有多看一眼,反而是那名叫贾芝的侄子,曹泯反倒细细观察了一番。
无他,因为曹泯此前就已经听过此人的大名。不是因为他的才学多么出众,而是因为他坎坷的姻缘!妙书斋
此人正是之前与陈薇的姐姐陈蔷有过婚约之人,只不过陈蔷性子刚烈,不愿嫁他,于是直接投井自尽了。这也导致了市井流言,晋阳陈氏和陈留贾氏之间生出嫌隙。
以一人之力,便能使两大世家差点水火不容,这贾芝的“才能”却也非同凡响。
细看之下,这贾芝的长相的确不能用英俊来形容,甚至有些丑陋,再加上传闻中,他患有肺痨病,难怪那陈蔷不愿嫁他,据说那陈蔷可是不逊色于陈薇的绝色美女!
倘若真得嫁了这怂样,那当真是鲜花插牛粪了。
曹泯心中没来由地胡思乱想,微微愣神间,贾泗等人都已经坐了回去。
“贾大人大才,在下仰慕得紧,此前未得空闲来拜访大人,还请大人恕罪!”
曹泯拱手道,很是谦虚。
“泯公子说笑了,都是外人谬赞而已,贾某哪有什么大才,一切全是王上英明睿智,我不过就是出些无关痛痒的馊主意罢了!”
贾泗摆了摆手,下人们很快为曹泯四人端来茶水。
曹泯饮了一口,清新淡雅,茶香直透肺腑,确是一壶好茶,竟是比方才孙彧拿出来的御赐雨前白茶还要好喝。
曹泯略微沉思,他不懂茶道,更不识得茶叶,但如此好茶,也绝非无名才对。
他向身后的管义看了一眼,管义此时也才放下茶杯,见曹泯望来,他却只是微微一笑,并没有多说。
管义不说,他也只得不再纠结茶叶之事,苦笑了一声道:“小子愚钝,如今我大魏正值多事之秋,实在想不出他法为我父王分忧,今日前来,是想请贾大人为我解忧,还请大人赐教!”
“赐教可不敢当,公子之才,名扬天下,东关城一战,打得马世民几无还手之力,连号称北魏双子星的北星郑绍郑大公子都无法对敌的北秦军,却全然不是公子的对手,如此帅才,怎可说是愚钝?公子若是愚钝,那我这三个小子,岂不是可以直接去寻一道观出家了事?”
贾泗哈哈大笑,完全不以为意,竟是开起来小辈的玩笑。
“父亲!你怎可如此!”那年纪最小的贾芳性子显然很是跳脱,贾泗如此说他,他心中极度不快,便转向曹泯,快速行了一礼后,朗道:“泯公子,小子虽然不才,但却有一计,若是公子依计行事,保管我大魏在此风暴中安然无恙!”
曹泯闻言,眼睛顿时一亮,“小先生不知有何妙计,说来听听!”
“小芳,住嘴,这里哪有你说话的地,父亲尚未让我等开口,你怎可胡言!”见小弟不知礼数,大哥贾艾立即出声喝止,生怕小弟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
坐在上首的贾泗见状,却是摆了摆手,笑道:“无妨,无妨,让你弟弟说去,你弟弟想来都有几分机智,便让他说说也无妨,泯公子也想听听不是?”
“对,对,说得,说得!”曹泯笑着示意贾芳继续说下去。
得了父亲和曹泯的首肯,贾芳显然更有自信,也不理大哥那责备的眼神,昂头挺胸,朗声说道:“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攻城之法为不得已也!在我看来,李基,国辽都是无智莽夫,只知攻城,却不知伐谋,岂非本末倒置?”
贾芳侃侃而谈,话一出口,曹泯等人便觉他是真有些才学,或许是真有谋略的,才会如此自信。
就连坐在上首的贾泗,也是轻捋胡须,不住点头,对小儿子的这番见解,好似很是欣赏。
然而众人没注意到的是,贾府的大公子贾艾在此时却是皱起了眉头,瞪着贾芳,默然不语。
贾芳全然没有注意到贾艾的表情,继续朗声说道:“公子既在邺城,无兵可用,然亦可伐交,伐交者,反间,离间之计可用也!一者,国辽年少,崛起急速,北齐国内对其有怨言的老臣,比如徐异,刘勇之辈,绝不在少数,公子可以潜人携带财帛,美女,敬献于这二人,让他们在北齐国主面前尽言国辽欲攻魏自立之心,北齐国主本性多疑,若是手下大臣三番五次诉说,他必然会对国辽猜疑,只要拖得数月,国辽必然会受到北齐国主谴责,令其退军。”
“二者,国辽与李基同时来攻我大魏,两者之间必然是有某种协议达成。中唐向来以李基马首是瞻,此协议达成之人,应是李基与北齐国主两人,然国辽却并不在其中。公子若使人在北齐国主面前尽言国辽与李基两人之间的嫌隙,三五次之后,北齐国主定然也会起疑,国辽之权,必然又会不稳!”
“此二者离间国辽与北齐国主之计,公子若是运用妥当,我大魏之危,轻松可解!”
一番论调说完,贾芳昂头挺胸,背负双手,脸上充满着自豪孤傲之色,小小年纪,就有一种高处不胜寒的味道。
“这……这是小先生的计策?”曹泯呆愣了片刻,有些骇然地看向眼前的这个少年。
少年其貌不扬,长了一张大众脸,放在小孩群中,根本无法辨别。
只是,就是如此普通的一个少年,竟然能说出这番论调来,当真是惊得曹泯哑口无言。
“哈哈哈……”见到曹泯等人的表情,贾泗忽然放声大笑,“小儿鲁莽,让公子见笑了,他这番话,都只是小孩子家的胡言乱语,当不得真的,还请公子千万不要当真。”
“不要当真?!”曹泯心中狂吼,“不要当真,你倒是不要让他说出来啊,既然说了,我怎能不当真?!小孩子胡言乱语,你见过哪家的小孩子能说出这番话来的?”
“父亲!我怎是胡言乱语,这可是能解大魏之危的,父亲才是胡言乱语!”也不知贾泗平日里究竟是有多么宠爱这个小儿子,贾芳竟然毫不畏惧贾泗,直接怼了回去。
“胡闹!”贾泗板着面孔,冷喝了一声:“不知礼数!罚你回去抄写兵法三十六卷三十遍,今晚就抄完,若是有遗漏,明日翻十倍再抄!”
“父亲!”贾芳还待再说,贾泗却是直接瞪了回去。
贾艾赶忙上前,拉住了贾芳,便往外拖去,同时告罪道:“公子,小弟不懂礼数,惊扰了各位,我这就带他下去领罚!”
贾艾一只手按着贾芳的头,连连向着众人鞠躬谢罪,贾芳虽然拼命挣扎,却是完全无法挣脱,急得眼泪都快下来了。
贾泗在上,面上尽是不忍之色,但方才还是严父的样子,总不能再翻过脸来,只得忍痛看着贾艾拎着贾芳去了。
“公子,见笑,见笑了!”贾泗连忙赔罪,同时又吩咐下人端来了好些点心吃食。
曹泯此刻的心思早已经神游物外,脑海中始终在想着贾芳方才的论调,计算着如何行使,可能性又有多少。
众人又聊了许久,却始终不在重心,大部分都是贾泗在诉说他家的这三个子侄的趣事。
那贾芝从始至终都只是坐在那里陪喝,陪聊,偶尔插上两句,都是无关痛痒,有时候讲到他时,他也只是陪笑,整个就像一个机器人般,一切程序都已经写好,完全就是按着步骤来的,怎么说呢,可以说是木讷,也可以说是冷漠……
听闻了贾芳的一番话,曹泯对贾氏的态度,也有了一定的了解。
在贾氏看来,或许这种天大的危机,也不过就是小孩子过家家般的玩笑而已,根本就是易如反掌之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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