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这些匪徒对将远处如此抵触,视为仇敌,那么自己呵斥蒋元春,或许会从情感上拉近和这些匪徒的共鸣,问出一些真正的原因来。
“你叫齐彦名是么?”张延龄沉声问道。
齐彦名看着张延龄,昂然道:“本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正是齐彦名。”
“你知道我是谁么?”张延龄道。
“我管你是谁。在我眼中,你们都是朝廷欺压百姓的走狗,跟蒋元春这样的狗官沆瀣一气的狗官。”齐彦名大声道。
“大胆,不想活了是么?这是张侯爷,大明建昌候。休得放肆。”陈式一沉声喝道。
齐彦名愣了愣,大笑起来道:“什么张侯爷李侯爷的,可吓不到我。侯爷又如何?”
张延龄沉声道:“齐彦名,看来你还真是桀骜不驯之徒,在你眼中,没有王法,没有尊卑,没有规矩,是也不是?”
齐彦名冷笑道:“朝廷拿我们百姓当牲口,对我们的生死漠不关心,我们还守什么王法规矩?活都活不下去了,还对你们恭敬么?你们高高在上,喝人血,吃人肉,敲骨吸髓,盘剥百姓。在我们眼里,你们这些人是我们的仇敌。我们恨不得将你们扒皮抽筋,还说什么王法尊卑规矩。岂非笑话。”
“放肆!”蒋元春大声喝道:“看来不给你些苦头尝尝,你是不知道厉害。侯爷,不用跟这些匪徒客气,这帮人无法无天,跟他们没什么道理可讲。”
张延龄摆摆手道:“蒋县令,不要胡说。我看他们还是讲道理的。只不过,咱们有咱们的道理,他们有他们的道理,道理不同罢了。”
蒋元春愕然,心道:你这个侯爷怕是有些奇怪,一会被他骂的狗血淋头,瞧你还能不能心平气和。
张延龄转向齐彦名,沉声道:“齐彦名,听说你读过书?看起来你也不像是穷凶极恶之人,怎地却要落草为寇,当了响马?啸聚山林,打家劫舍的勾当,也不是什么体面之事吧。”
齐彦名冷笑道:“但有活路,谁肯落草?你这位侯爷高高在上,不知百姓之苦。怕不也是能问出‘何不食肉糜’的蠢货一个。我等啸聚山林,就是因为朝廷里有你们这些蠢货,只顾自己快活,不顾百姓死活。”
陈式一嗔目欲喝骂,张延龄摆手制止。
“齐彦名,这么看来,你们是要造朝廷的反是么?可不是普通的打家劫舍那么简单。”张延龄沉声道。
齐彦名大声道:“如有必要,反了又如何?可惜我齐彦名落入你们手中,怕是命不久矣。若非如此,我齐彦名必将杀光你们这些狗官的头,替天行道。”
张延龄站起身来,缓缓走到齐彦名身前,沉吟道:“说来说去,你也没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没,让你如此的激愤。我大明虽非太平盛世,却也不至于民不聊生。你们这些人,喜欢说什么替天行道,说什么为了百姓。只怕是为你们杀人放火四处劫掠的暴行找个借口吧?”
齐彦名冷笑道:“借口?你眼瞎了么?去问问百姓去。别的地方不说,真定府所辖之地,百姓还有活路么?这么多年来,百姓们过的是怎样的日子。勉强有口饭吃倒也罢了,现如今,你们还变本加厉,百姓们已经没活路了。你们等着吧,相信用不了多久,你们便知道后果是什么。官逼民反,到时候遍地义旗高举,夺了这鸟天下。叫你们这帮敲骨吸髓的狗官们一个个吓得尿裤子。叫你们一个个死无葬身之地。”
张延龄皱眉道:“齐彦名。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齐彦名道:“你莫要装糊涂,你怎会不知发生了什么?这么多年来,朝廷下令我们河北百姓供养马匹为朝廷所用,本来十户共养一匹马,百姓们还勉强吃得消。马朝廷要马儿精壮结实,能用来打仗。所以吃的都是精料,官员们是不是来抽查,若是发现马儿吃的不好,便会重罚。马儿要吃专门的牧草,便要我们百姓专门种草喂马。老百姓的田亩本就不多,还要单独种草喂马。嘿嘿,人都没饭吃,还要给马儿吃好的。人不如马,人不如畜生。这便是朝廷干的事儿。”
张延龄皱眉沉吟,齐彦名说的这事儿倒不是什么新鲜事。大明朝缺马,为了供应军队和官用,确实下令百姓供养马匹。十户人家供养一匹马儿,按说负担不重。但是若是百姓们自己生计无着,那恐怕便是一个巨大的负担了。
“……马儿养在百姓家中,简直像是供着祖宗一般。马儿病了瘸了瘦了,老百姓都要遭殃。死了废了一匹马儿,朝廷要百姓十倍赔偿。这是人干的事儿么?狼心狗肺之人才这么狠心的对老百姓……断子绝孙的人才会想出这种主意……”齐彦名大声骂道。
张延龄皱眉道:“有这等事?我记得朝廷养马了没说要十倍赔偿马匹损失……”
齐彦名骂道:“我还撒谎欺骗不成?你问问那狗官蒋元春,我说的是不是实话。”
张延龄看向蒋元春。蒋元春忙道:“侯爷,事情是这样的,这是百姓养马条例的额外规定。主要是这帮刁民太会钻空子。他们不想养马,往往便故意把马儿弄死。一匹马儿二三十两银子,一家子凑个两三两银子赔偿了便了事。但是朝廷要的是马匹,他们这么干,朝廷还哪来的马儿可用?为了防止他们这么干,朝廷才下旨加了这十倍赔偿的规矩。目的便是让他们不敢这么做。”
张延龄听了尚未说话,便听齐彦名大声叫道:“狗官,哪个百姓会故意这么做?即便有,那也是极少数。这么做,还不是因为百姓们实在是侍奉不起这些马儿。养成一匹马儿,三年时间,花费的时间人工钱银何止数百两?本来,身为大明子民,为朝廷分忧,供养些马匹倒也没什么。但是你们一方面夺百姓田产,老百姓们都成了佃农,替别人种地,一家老小饭也吃不饱,还如何供养马匹?人都活不了了,还能养好马匹不成?百姓们即便故意杀马,那也是无可奈何之举。”
蒋元春喝道:“那是朝廷定的规矩,你说破天也是无用。”
齐彦名冷笑道:“跟你这狗官还说什么?你们这些狗官不管百姓死活,干出多少丧尽天良之事?就拿这十倍赔偿之事来说吧。你们官府非但不体恤百姓,而且还故意利用此事来捞银子。你们派人故意杀死百姓养的马,便是要百姓十倍赔偿银子。把这些银子放进你们自己的腰包里。这不是丧尽天良之举么?”
张延龄皱眉道:“还有这样的事情?”
蒋元春忙道:“侯爷莫要听这厮胡说,这种贼子口中说出的话能信么?下官可从未听说过这样的事。这厮随口污蔑,不必理会。”
张延龄沉吟不语,心中却知道,这样的事定会有干。但凡有利益之处,必是有人会铤而走险的。况且这么干利益巨大,盘剥百姓的理由充分而且正当。杀死百姓的马儿,得十倍赔偿,之后买一匹马儿填补上来,剩下的银子便可瓜分掉。这可是一桩利益极大的事情。如果大规模的这么干,这简直就是一条财源滚滚的生财之道。
“……哼,老子污蔑你?老子很快就要被你们砍头了,还污蔑你作甚?要说这些事毕竟是少数,倒也可以忍受。这几个月来,朝廷又变本加厉的折腾百姓。三月里下了公告,十户养马改为了五户共养。百姓们已然承担不起了,你们还要给老百姓们的脖子上勒绳索,生恐百姓不死。你们的心好狠毒啊。”
“……百姓们得知此事,知道无法承担,向你们进言。结果真定府却派人驱赶,说百姓闹事。抓了不少百姓。百姓们惹不起你们,总躲得起吧。许多人拖家带口出去流浪要饭。或许要饭还能活命,留下来必是活不了的。可是朝廷派来一个捕盗御史,专门抓捕流离失所的百姓,说他们是盗匪。除非肯去当佃户种地养马,承诺永远不逃走,否则便下狱充军当苦役。你们这群畜生东西,无非便是要将所有人逼死罢。抓回来的百姓当了佃户,那些大户人家的地便有人种,不至于荒芜。但是百姓们却成了永久的苦役。你们一个个吃的脑满肠肥,百姓们却吃土喝风没活路。”
“我齐彦名早年读书,家境小康。但是也被逼的走投无路。我便投了西凤寨去落草。起码不受你们的盘剥。许多百姓也走投无路去落草。也都是被你们逼的。几天前我下山不慎被你们捉拿,我西凤寨的兄弟所以才来劫狱救我。我们确实是落草为寇,可是谁又想这么做?还不是没有活路?况且绿林响马也比你们这些天杀的要讲义气,西凤寨劫富济贫救济百姓,为了救我还搭上了十几条性命。这都是义气之举。比你们这些人满口忠义的人可讲义气的太多了。你们这些人是没有良心的人,是狼心狗肺的人。老子也不必跟你们磨牙。你们等着吧,迟早百姓们揭竿而起,将你们全部宰了。你们这些人不铲除,老百姓没有好日子过。罢了,跟你们说这些有什么用?我跟你们说这么多作甚?白费口水。我呸!”
张延龄站在那里,听着齐彦名滔滔不绝充满激愤的说着这些话,心中颇为震动。回来的路上,已经目睹了一些灾民的惨状,现在再听到这些事,给张延龄带来了极大的触动。
倘若齐彦名的话都是真的,那可太可怕了。朝廷对百姓的盘剥和压迫到了如此地步,还怎能怪匪盗响马横行?怎能怪天下不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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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狱花园绝不能破碎,否则的话,对于天狐族来说就是毁灭性的灾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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