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可不是木鸟，那是征天军新出的迦罗！”
“迦罗？”
“哟，你这都不知道！那可是比风隼还要厉害的军器！”
抬眼望去，只见阴雨靡靡的的天穹下，一架大如斗的黑铁木鸟悬停在雨幕里，从铁城到皇城，相隔数十里，可即便隔了这许多距离，那木鸟也大得出奇。
铁城的平民们从没见过那样大的木鸟，此时这木鸟却是盘旋了足足半个时辰，于是皆抬头惊叹。
“是迦楼罗。”
街市的一角，俊美的鲛人微微掀起了兜帽，抬头看见了那一只巨大的木鸟，眉头微微皱起。
“那玩意儿叫迦楼罗？”他身侧的少女自然是不懂，看过去只瞧见阴雨中巨大的木鸟悬滞于空。
两人正是白华与苏摩，他们花了几日时间神行，此时已经进了伽蓝城内，只不过是外城，又或者该称呼为铁城。
即便隔了够远，白华也能感受到一股极其危险的味道，“这个迦楼罗比风隼更危险……沧流人是机械上开挂了吗？”
“只是铝块和木头所制，便能有凶猛威力，沧流人在器械一方，倒的确值得称赞，”苏摩难得不讽刺，却又眯起眼，“不对。”
白华奇怪，“什么不对？”
“没有如意珠，迦楼罗不可能高飞。”
“嗯？”白华依旧奇怪。
“要支撑这样庞大的机械升空，仅靠脂水是不够的。”他伸出的白皙手掌间，忽而生出一粒小小的圆珠子，流出绿莹莹的光彩，苍翠欲滴，随后又啪地一声被他掐灭了，原来那珠子只是幻影。
“沧流人的营造所一直试用的动力，是龙神的如意珠。”
白华像是明白了他在说什么，“你是说，那玩意儿要飞起来靠的是如意珠，但如意珠在你手上？”
“是，”苏摩淡淡说道，“如意珠是龙神的精元所化，当年被星尊帝强行剖去，不久前刚被复国军带回，现在已经回归融入了龙神体内。”
“那……这玩意儿，是怎么飞起来的？”白华疑问不解。
苏摩也微微蹙眉。
就在这时，剧烈的呼啸声爆开，拥挤的街市上，忽然喧闹得如同沸腾的滚水。
“掉了！”
“掉下来了！”
“天火！天火坠落啦！”
“快跑快跑！是大鸟碎了……！”
“快跑……”
到处是叫喊声，人群在惊恐四蹿，推搡中摔倒的人不计其数。
白华一抬头，惊叫，“啊，要炸了！”
只见阴沉的天穹之下，那只悬空的巨鸟已经燃烧起了熊熊烈焰，巨大的翅膀刮着雨幕，发出刺耳的呼啸，一震之下，雨幕都被炸开一圈波纹，无数雨丝胡乱飞舞，那巨大的木鸟发出了炽烈的光，眨眼间炸成一团烟火，噼里啪啦，无数铁块伴随着燃烧的火焰，如雨一般落下，砸向地面。
“啊……”
“呜呜呜，娘……”
“快跑快跑！要砸死人啦！”
“诶哟，别推我！”
一时之间，街市上乱作一团。
“小心！”
一道白光明灭闪烁，瞬时击碎了落下的一块铁片，被人群推搡至地的小孩儿刚一抬头，就看见了一张温和的笑脸，是个好看的姐姐。
“去，快走。”她一把将人扶起，然后推到了旁的地方。
小孩儿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见着好看的姐姐被人拉走了，拉走她的人有一双碧绿色的眼睛，更加好看了，可这样好看的人拉着姐姐一瞬间就消失在混乱的街角，仿佛不曾出现过。妙书斋
拉着少女的臂膀，鲛人一直逆着人流往前走去。
行走之间，言语淡漠，“趁着混乱，往内城走。”
“迦楼罗坠落，伤及无辜……”
“你还想救人不成？沧流人的死活，与你无关。”
听着他这样冷冽的话语，白华动了动眼睫，吐出一句，“苍生何辜。”
她挣脱鲛人的手，回身过去，便是漫天白芒交织成网，提底下奔逃的民众，挡去大多伤人的碎块火焰。
直到再无东西落下，才收手，回到了不起眼的街角。
“走吧，我们去内城。”
兜帽之下的鲛人却是冷冷道，“白华呢？你是白薇皇后。”
少女顿了顿，有些惊诧，“你看出来了？”
苏摩没说话，只是冷然盯着她，那样沉稳的气质，并不属于白华，那个姑娘，脸上可不会做出这样的表情。
救人就只是救人，怎么会说苍生何辜。
“不必担心，我只是暂用她的身躯罢了。”
少女笑了笑，抬眼四顾，眼中露出追忆，“七千年了，伽蓝变成这样了……”
她终于回到了这个千年前亲手创造的城市，然而，所有的一切，都已经是如此陌生，自己设下的种种，连一丝痕迹都未曾留下。
白薇这个名字，早就成了书页上的一道烟云。
苏摩却打断她的回忆，冷冷地道，“的确不一样了，对于光阴和历史而言，你只是一个逆流而上的悖逆者，你就不该出现在这个时空。”
听到这样的话，白薇也声音淡漠，“世间已变，都是旧人，在我的灵体消散前，我只要带走琅轩就好了。”
“至于白华……”
她顿了顿，想说什么，可终究没出口，只笑，“罢了，到了白塔我再出来，你们多聊聊吧。”
话语刚落，少女只是微微一眨眼，再抬眼时，神情却是截然不同，比起方才的端庄沉稳，她鲜活了十分。
“哎，皇后不出来了？”
苏摩看着她，淡漠的语气缓和了许多，“你的身体自己操纵，别轻易让给她，若她有异心，有你难受的。”
“……皇后没什么异心的。”
“呵，愚蠢的想法。”
照例是嘲讽她，而后才道，“走吧，去内城。”
不再多说什么，两人拉下兜帽，在晨光里渐渐隐去身形。
去往内城的路并不十分顺畅。
沧流人的伽蓝，分外城、内城、禁城，最外围的外城又叫做铁城，多是底下的平民所居，内里则是内城，是大门阀便是居于此地，更里面的禁城，便只有十巫和白塔所在了。
每一城之间，都有巨大的城墙阻隔，设立了守门的守卫，但对苏摩和白华来说，守卫和城墙这些肉眼可见的阻碍，并不是麻烦，反而是那些肉眼不可见的东西，阻住了他们的步伐。
“是九障。”
白华吐出眼前“阻碍”的名字，空气里布满了无形的结界，常人看不见，而在他们眼里是一层微微的白光，隔在了铁城和内城之间，触之如壁，封阻着他们的脚步。
“白薇皇后说，这个法阵当年是她和星尊帝设置的，用来阻拦异人，十分强大。”
所谓的“异人”，就比如现在的白华，和新生的海皇。
“七千年了，再强大的，也留不下什么了。”
苏摩淡淡举起了手，白皙的手掌间发出奇异的光华，几乎夺走了天光的亮彩。
好在这里只是无人的一角，并没有人发现两人的不凡。
嘀嗒一声，顺着修长的手指，一滴殷红的血从他手中凝结，强盛的灵力似乎都凝聚在这一点，在掌中光芒最盛的瞬间，苏摩迅速在虚空中划出了一个十字——“破！”
嗡——
轻微的一声裂响，那一层光寸寸碎裂，化作齑粉。
不到片刻，那光芒消失在街道的尽头。
“好了。”
苏摩收回手，面无表情。
“厉害。”
白华夸了一句，然后看着他指尖的血，“你手指包一下？”
“无碍，”他并不在乎，微微一震，血液尽散，“继续走。”
就在这时，他忽然一顿，眼神锐利如刀，“有人来了。”
来人？
白华的手已经按在了剑筒之上。
“跑！”
“你个小女表子！还跑！”
“啪！”
剧烈的耳刮子之下，一个脏污满身的人噗通一声摔倒在地。
“跑！你跑得掉吗！”
“贱,货！看来不仅要穿琵琶骨，还要打折腿才行！”
追在这人身后的壮汉，一把揪起那人的长发，那人被迫扬起的头颅即便尘灰满面，也能看出惊人的美貌，那一双碧绿的瞳孔，在天光下犹如澄澈的碧海，是个鲛人。
啐出一口浓痰，壮汉揪着头发就要将人往外拖。
可下一秒，一腔热血冲天而起，砰地一声，光溜溜的头颅落地，发出脆响，那壮汉无头的身躯摇摇晃晃，最终倒地。
出手的自然是苏摩，他手中的引线，依旧锋利如刀。
白华已经匆匆跑去，搀扶起那人才惊呼出口，“……潇？！”
她没想到，眼前这个纤细佝偻的鲛人，居然会是潇——即便她们并不熟识，只是当初一见，相遇光景也并不融洽，可潇还是给白华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满面脏污的潇愣了愣，凝聚起神思的眼睛才灿亮起来，她捏紧了白华的臂膀，“……太……太子妃！我、我……咳咳咳……”
她激动出口，可用力之下，连血沫都咳出，整个身体瑟瑟颤抖。
“别动，你的伤很重。”
白华手中的灵力流转，顺着她纤细的腕骨深入了鲛人女子的体内，一番流转之下，发现对方大小伤不断，肩膀处更有两个腐烂的血洞，只稍稍一动，就冒出血来——那是被铁链穿了琵琶骨才会留下的伤口。
“呵呵。”
一声嘲讽似的冷笑，苏摩已经上前，手中显出的灵力比白华更纯厚，只流出片刻，便安抚住了潇瑟瑟的身躯，嘴角一勾就是讥笑，“你追求的就是这样？云焕不要你了么，居然落到如此境地。”
“不……”
她看到苏摩，眼中光亮夺目，似是看见希望，但很快暗淡下去，“是我没有身份木牍，被当做逃走的鲛奴抓了。”
“云少将和楚少将他们……”
她嘴唇嗫喏了一下，忽地猛然下跪，咚咚咚地朝两人磕头，“求求海皇和太子妃，救救云少将和楚少将！”
“云少将和楚少将被下入天牢，即日就要处死……”
白华一惊，云焕和楚暮出事了？
苏摩却是冷笑，“让一个鲛人和一个空桑人去救沧流人的少将，你不觉得可笑吗？”
咚。
她磕头的动作猛然停止。
是啊，多可笑。
她居然忘了两方向来敌对，没有当即厮杀就算是好的，只是……只是她想要救人。
楚暮和云焕，她不能看着两人去死。
可惜她太弱了，什么都帮不了，在知道二人的处境后，拼命赶来，却被人半路捉了，要不是遇到白华和苏摩，她连脱身都脱不了。
“我当初放你一条生路，就是想看看你的追求会带来什么结局，不管是好是坏，你选的路往下走就对了，旁的，与任何人都无关。”
苏摩冷淡说着，抬步就离开，见白华还没动，催了，“还不走，不过是路中闲事，你不必多管。”
白华却猛然抬手，狠狠一记手刀敲打在鲛人的脖颈之侧，一下子将人敲晕过去，“你们复国军在帝都是有人的吧？能不能把她带走。”
苏摩冷冷道，“你何必多管闲事。”
她将人放倒在一旁的角落里，“那也不能看着她去送死。”
擦了擦鲛人女子的满面血污，“她这样，去就是找死。”
回头看向一脸冷淡的苏摩，眼中有恳求之色，“能不能救她，看在她是汀的姐姐，当年的背叛，她不也是被人污蔑的吗？”
“你救她，她未必感激。”
苏摩冷嘲，却抬手，不到片刻，虚空里很快游来一条雪白的小鱼，摇头摆尾的，灵动可爱，他脸侧的鳃微微鼓动，不知在说什么。
那是鲛人一族的潜音，白华自然听不见，但知道，他应该是去叫人了。
苏摩手边的小鱼已经游走，淡淡道，“很快就有人来带走她。”
“我已经仁至义尽，我们该走了。”
白华点头，又四下观察一番，确定这一处人迹罕至，才从兜里翻出一点金铢塞进了潇的衣兜里，最后又理了理她的衣服才跟上苏摩离开。
“你知道楚暮和云焕，出什么事了？”她有些好奇和一丝隐约的担心，说到底，他们也算同门，上次若非楚暮阻拦，她和真岚要离开苏哈萨鲁，只怕要费许多功夫。
“不知道。”
苏摩淡淡说着，“怎么，又要多管闲事？”
“不管，我还没有那么滥好心，就算是同门，但这种事，立场不同，已经决定了很多结局。”
白华尚且自顾不暇，哪里会管其他人。
“你明白便好，不然，你也是找死的一种。”
“那位破军和贪狼，下狱重刑，或许是因为他们在西荒的水源里下了毒，死了不少牧民，西荒暴动。”
白华一顿，水源下毒，西荒暴动？
没想到他们离开西荒没多久，就发生这样的事情。
“鲛人、空桑人、西荒人。
苏摩说着，抬头看向远处高耸入云的白塔，“大变将起。”
“快走吧，该去解决那个千古一帝了。”
白华收起心思，跟着他迅速隐没在街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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