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以言喻的满足与幸福感填充进她的心房。她想要侧过身子,但一动就发现头发被叶抚压住了,于是她眨眨眼,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用手把住被压住的头发,一点一点往外抽离。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像是做贼一样这么小心,但她觉得小心就对了,大概……这是一个女人的矜持吧。
但叶抚还是醒了。
四目相对的那一刻,选择躲闪的是白薇。她连忙脑袋一埋,闭上眼,装作还没醒的样子。慌乱作态的她,一只手还把着头发,另一只手放在叶抚肩头。
这副模样,可爱极了。
叶抚看了看白薇装睡的紧张睡颜,会心一笑。他伸出手,同白薇手十指交叉相握。指连心,指连指便是心连心。
白薇抖了抖,然后抿着嘴唇睁开了眼,眼中泛着浅淡的雾气。
叶抚翻过身,贴在她耳边说,“早上好。”
白薇耳朵受了热气,一下子就红了,红到了耳根子。她抬手挡住脸,“你知道我醒了吧。”
“嗯……嗯。”
“嗯?”
“差不多吧。”
“什么啊。”白薇努努嘴,不太满意叶抚这种猜谜似回答。
叶抚微微起身,将压在身下白薇的头发顺了过去,然后他平躺着说:“你看着我,我就知道你在看着我。”
白薇侧过身,嘀咕道,“净说这些羞人的话。”
“昨晚——”
叶抚只是说出两个字,就被白薇打断了,“昨晚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叶抚调笑,“要不要我帮你想想?”
“不要啦……”白薇语气有些尴尬。她到底还是秉着女人的那份矜持,即便是坦诚相待的局面,从小接受儒家文礼教育的她也依旧是保守含蓄的。说着,她翻过身,白了叶抚一眼,“你居然调戏我。”
叶抚脑袋凑过去,轻轻吸了吸气,鼻尖在白薇脖子上触碰,呼出的热气让白薇有些慌乱与发软。卸下了任何防御的白薇,只是个爱读书、喜欢种花弹琴的文静女子,没有叶抚那份厚脸皮与开放的观念。
“叶抚……”白薇只是柔软地呼叫一声,并没有抵抗。
她眼中泛着潮湿的雾气,两只手紧紧抓住叶抚后背。她很紧张,甚至比昨晚还要紧张,将叶抚后背抓出红印子了。
叶抚感受到她的紧张,便没有太过急切,只是贴在她身旁,轻轻抚摸。或许,先说说话是个不错的选择。
没感觉到叶抚进一步的动作,白薇反而有些着急,她禁不住问,“怎么了?”
“想说说话。”叶抚闭着眼,慵懒地说。
白薇可不像她说的那样,忘了昨晚的事。她的印象里,昨晚自己并没有喝醉,但却是迷迷蒙蒙的,或许那个时候正是情绪与爱意的最佳时候吧。念及这一点,她不禁有些怪罪自己无法控制的紧张。
“叶抚,跟我……是不是,不太……轻松。”白薇语气低低的。
“不会的。总不能要求你什么都会。”
“对不起……”
“不用道歉。这不是一个人的事。”叶抚轻声说,“倒不如说,我也还是很喜欢你这份羞涩。”
白薇打了叶抚肩膀一巴掌,“你太奇怪了!可不能这样!”
叶抚笑笑,“开玩笑的嘛。”【妙】 【书】 【斋】 【妙书斋】
“不许开这种玩笑。”白薇瞪着叶抚说。
“好好好。”
“不许这么敷衍!”
“一定!”
叶抚心里哭笑不得。白薇总是能给他惊喜。他能在白薇身上感受到一个知性女人的成熟,能感受到一个文静女子的羞涩,也还能感受到这份单纯的认真劲儿。
白薇捂在床里,半侧着身子,小声问,“叶抚,会不会觉得我太瘦了……”
“瘦?”乍一听,叶抚还觉得莫名其妙,仔细一想,明白了白薇是在问他会不会觉得她不够丰满。“在我家乡,你这样的身材最讨喜。”
白薇闷声道,“我不要知道在你家乡讨不讨喜,我要知道,你……”她在明安城时,莫芊芊对她说过,男人就喜欢丰满的。这让她耿耿于怀,不曾有喜欢的人时,对外界人的评价无所谓,置之不理,但有喜欢的人了,脑袋也就跟着变傻了,变得去在意,不想在意也止不住地去在意。
“你不瘦的。骨架小,纤细。”
白薇神伤道,“那不就是瘦小嘛,非要给个纤细的形容。”
“这……”叶抚呼出口气,“那我大概就是喜欢瘦的吧。”
“真的吗?”白薇惊喜出声,又立马止住,她觉得叶抚是为了安抚她。
叶抚忽然钻进被窝,然后翻身,将被子撑起来,面朝着白薇。“人是视觉动物,若你不符合我的审美,那或许在明安城便没了缘分。”
白薇咬着牙,“你说得好过分哦。”虽然她没听懂“视觉动物”是什么意思,但大致明白叶抚也是因为她的相貌符合他对美的认知才会和她接触。她小声嘀咕,“要是我是个丑女……”虽然心里很开心叶抚赞美她,但还是忍不出这样念叨。
“那大概我只会让你避免成为傀儡神,而不会喜欢上你。”叶抚说得很实诚。
白薇狠狠地在叶抚胸口锤了一拳。她可没有省力,甚至使上了神力,也只有叶抚扛得住她这一拳了。虽然叶抚说了实话,没有骗她,但是她依旧不满意叶抚这样说,所以她打了叶抚一拳,接着她又哼了一声,“虽然我揍了你一拳,但我还是爱你的。”
叶抚笑了笑,“虽然你揍了我一拳,但我还是爱你的。”
白薇一听,脑袋一热,闭上眼,“我要你……”
叶抚俯身。
他们再一次相融。
荧荧可羞月,更似玉京楼。
青丝散、衣带乱。
玉润,珠红,萋萋切意浓。
微微尚落碧,且见笑伊人。
眼迷离、言慥慥。
情热,气沉,细雪不近身。
……
“叶抚,昨天晚上我又梦到你了。”
叶雪衣看着镜子里的叶抚,笑吟吟地说。梦到叶抚这件事似乎能让她产生某种奇怪的自豪感。
叶抚手捧着叶雪衣浓厚的头发,轻轻梳弄着。他笑问,“是吗,梦到了什么?”
“梦到我走丢了,走到一个没有太阳,没有人,没有声音,什么都没有的地方。然后我在那里等你,等你,一直等你。”
“为什么觉得是在等我呢?”
叶雪衣转过头,不满意地说,“我只会等你的嘛,什么为什么的。叶抚你太奇怪了。”
叶抚笑笑,“那等到我了吗?”
“好像有,好像又没有。”叶雪衣露出思考的神情。
叶抚问,“你不是都梦到我了吗?为什么又说好像没有。”
叶雪衣拧起小眉毛,“因为那个人好像不是你。”
“不是我?”
“不是不是你,而是不是现在的你。”
“现在的我?”叶抚帮她编好了头发,将她转过来面朝自己,“什么意思?”
叶雪衣一副憨态的模样,笑吟吟地说,“叶抚你现在太温柔了,温柔得想让人一直抱着你。跟梦里的你一点都不像。”
“那梦里的我是什么样呢?”叶抚轻声问。
叶雪衣目不转睛地看着叶抚,过了一会儿,眨眼笑道:“大概就是那种对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吧,一点都不温柔,冷冰冰的。”
她的声音是小孩子的声音,但语气透露出些难以言喻的味道。这一如叶抚所知,叶雪衣从来都不是一个小孩子,是横跨了岁月的史诗。
但现在,在叶抚面前,她只是一个小孩子。
叶抚将她一缕鬓发捋过耳弯,笑着说:“梦总是相反的。”
这种逗小孩子的话让叶雪衣很受用,她欢快地跳下板凳,蹦蹦跳跳地冲了出去,边呼喊着“又娘,又娘,快来,快来”!
叶抚注视着她消失在走廊尽头,然后偏头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来到这里后便没处理过头发,现在已经长到垂落肩头了。他抓起一把自己的头发,小声嘀咕,“倒是越来越有这边的样子了。”
他犹豫了一下,要不要把头发重新剪断。
但,剪断头发又能收获些什么吗?又能重新回到以前的模样吗?
他暗自摇头,呼出口气,踏步离去。
午饭在笑笑闹闹中过去。他们的和谐与笑意让三味书屋看上去从来不曾失去过什么,一如往常那般。
又娘又找了处既可以晒太阳,又可以避细雪的地方打盹儿。打盹儿对她而言是除了生命外的最重要之事,好似对大多数猫都是如此。叶雪衣有着要在叶抚面前表现出乖孩子的意思,也不闹腾,很是听话,安静坐在书房里,面前摆本书,一副万事好皆不如我读书好的模样,只是她那时不时张望门窗找寻叶抚的眼神出卖了她。
叶抚可没有去看叶雪衣到底有没有认真看书的想法,他很清楚,没有她不懂的,也没有她需要学的。
大抵还是觉得同叶抚纠缠的事情太过羞人,白薇不愿意单独面对叶抚,处理好书屋的杂事后,她就出门去了,说是要看一看这一次大幕的情况,再了解了解守林人的企图。她还是没有把叶抚交给她的事重新推给叶抚,也有着自己总得独当一面,不能一直站在人身后的想法。
叶抚便落了个清闲无事。
他在地窖里倒腾了一会儿酿的花酒后,又拾掇点碎花茶泡了,坐在侧边的小茶房里,独享了一会儿品茶的时间。然后,他趁着叶雪衣一个不留神,离开了书屋,穿过书屋外曲径长廊,进了旁边的竹林。
得去看看邻居。
竹林不停雪,也不见水润,这得益于独特的竹子品种。至于独特在哪儿,叶抚想,应该没有比那只食铁兽更懂的。
小路弯弯,竹林幽幽。脚踩在掉落的竹叶上,发出声响,在这没有鸟声虫鸣的地方很是清楚。这样的声响自然容易惊醒沉睡在这里的存在,一条青蛇睁开眼睛,冷幽幽的竖瞳爆发出寒潭般的冷冽气息,随后,这样的气息又立马消失,因为它知道是谁来了。它身体扭动,缠绕着一尊石像向上,最终在石像顶上盘成一团。
不一会儿,石像开始生变,先是外面那一层青灰色石皮碎裂,然后石像动了起来。随着一声沉闷有力的呼吸,石像焕然变化,成了一只黑白相间,气势磅礴的食铁兽,其双眼之中闪烁着紫色的雷霆。
待它眼中紫色雷霆逸散,一声“好久不见”在耳边响起。
叶抚笑看着食铁兽,“看样子,你应该许久没有去过书屋了。”
食铁兽口吐人言,跟它气势不同,声音并不浑厚,甚至有些稚嫩,像是未经历成长期的男童,“那位大神来了书屋后,就没去过了。”之前它并未开口说过话,但是现在,它觉得同叶抚相处,并没有什么值得去隐瞒的。
叶抚知道食铁兽指的是白薇。他笑了笑,“或许你们会相处得很融洽。”
“我这种被诅咒的凶兽,别人避之不及,也只有叶先生你愿意同我说话。”食铁兽声音稚嫩,但是语气老成。青蛇盘在它头顶,猩红的信子不停吐露,隐约可见其身形有龙意,已然有了化龙的潜力。化龙的“龙”和龙族是不同的东西,龙族本身只是一个种族,化龙并不会改变原本的种族,而是取得一丝追寻万物大道的契机,人亦有着化龙一说,只是没有人选择这条路,因为同样的条件,修仙更加简单。
叶抚笑道,“书屋那棵梨树化形了。”
食铁兽不大的眼睛抖了抖,“那样的存在还能化形?我以为这座天下已经不足以支撑梨树化形了。”
叶抚笑笑,没有解释什么,“要不要去见见她?”
食铁兽头颅摇晃,“算了,梨树肯让我取几片花瓣已经是大恩了,再让我身上诅咒的污秽接近梨树实在是惭愧。”
“那,随你吧。”
食铁兽看了看叶抚。它并不知道叶抚是谁,为什么能让那棵梨树听话,为什么能请来那位大神,为什么不惧它身上那远古的诅咒。这些它都不知道,也无法去知道。但它隐约觉得,或许眼前的叶抚,能让一切重回起点,也能让一切走向终点。
“之后,你打算一直待在这里吗?”叶抚问。
食铁兽顿了顿,“我没想过。”
“你的主人……你还要等吗?”
“有希望,就一直等。”
叶抚笑问,“哪怕再等个几万年?”
食铁兽无法展露笑颜,但是能用眼睛表达它的情感。它眼中满是洒然与不在意,“有着用不完的寿命,总不能浪费了。”
它并不觉得漫无边际的等待是浪费,“我不遗忘我的主人,那么他便永远不会死去。”
食铁兽似乎有些累了,坐了下来,粗壮的上肢撑在肚子上。
叶抚说,“倘若他真的已经死了……你,还有存在下去的意义吗?”
食铁兽语气迷茫,“没有想过。”
“那么多年了,没有想过?”
食铁兽没有回答,似乎在追忆着什么。
“没有遇到你主人前,你也是你。”叶抚说。
食铁兽语气露苦,“叶先生,我明白你的意思。只是,我真的找寻不到重新面对过往的理由。”
叶抚看着食铁兽,没有说话。他明白,食铁兽其实内心深处知晓他的主人真的已经死了,但是不愿意去面对,它宁可相信,只要自己不曾遗忘,那便不曾失去。他无法去改变什么,毕竟,这跟他并无关系,若是扮演个圣人的角色去做感动自己的事情,对别人并不公平。
点到,即止。
叶抚笑了笑,“那希望有一天,你找到了那份理由。也希望,你我有机会同处一屋,同在一桌,同饮一壶。”
食铁兽没说话,只是握着拳头,伸向叶抚。
叶抚心领神会,伸出拳头,同食铁兽的粗壮拳头相抵。
食铁兽一族的礼仪,大抵如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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