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中临海，教学楼后面有个小山包，沿着台阶蜿蜒上去有座开满紫藤花的读书亭，坐在亭子远眺，目光所及之处是一汪没有边际的海面，在初夏蔚蓝深远的天空下闪动着粼粼波光。
陆川从老师办公室拿了成绩单回来，路过读书亭，看到狄然脱了鞋子躺在读书亭睡觉。
她穿着红色的棉格子短袜，脚搭在座椅的扶手上，头枕着另一边，长长的睫毛随着拂来的微风轻轻颤抖，看起来睡得不是特别安稳。
狄然不耐热，是最早脱掉秋装校服的那批人，但她每天依旧装乖套着校服的运动外套，里面穿着自己各色的恤衫，等过了校门检查，衣服一脱，撒着欢在学校跑。满学校青白色校服里，就属她五颜六色的恤最扎眼，为了这件事，孙耀德把她叫道教导处谈了好几次话。
山顶的风微有凉意，陆川脱下外套盖在她身上，狄然眼皮轻轻动了动，醒了。
她坐起来，困顿地搓着眼睛，把眼眶四周轻薄的皮肤揉得通红。
“怎么不回教室？”
狄然披上陆川的衣服，安静地坐着醒盹：“我家没人来给我开家长会。”
今天是周五，期中考试成绩刚发下来，下午放学后开家长会，要求学生和家长都在场。
狄俊华不可能来这种场合，狄梦更没有时间，狄然也不想让他们来，她考试的时候赶上生理期，从第一科一直睡到最后一科，只拿笔蒙了选择题，这样的成绩被看见下学期准没她的好果子吃。
“你家谁来啊？”狄然问。
陆川拿着成绩单，从上而下浏览，他的名次依旧在最上面，班级和年级的名次都是第一，韩笑笑这次考得不错，全班第二，宋博和张海峰老样子在倒数后十名徘徊。
“我是倒数第一吧。”狄然揉揉乱糟糟的头发，“那天我肚子疼，烦得什么都不想做。”
“不算是。”陆川把成绩单拿给她看。
狄然接过，看到她下面垫底的还有一个人。
敬敏平时成绩算不上好，但也绝不是垫底，基本在班级中游的水准徘徊。
狄然一眼看过去，敬敏全科成绩都是零，交了白卷。
“她考试那天明明来了。”狄然奇怪地说，“她和我坐一个考场，为什么交白卷？”
陆川蹙眉，也不理解。
狄然伸了个懒腰，看向山下一望无垠的银蓝色海面。
“我也是一个人。”陆川忽然轻声说，“你坐我旁边吧。”
狄然回头，唇角挂上甜而柔美的笑意，她蹦蹦跳跳到陆川身边，和他一起下山。
——
教学楼热热闹闹，还有二十分钟家长会就要开始，涌来的家长把楼道堵得水泄不通。
陆川被几个家长拦住问路，狄然趁这个空当去商店买了两瓶饮料，有些班级不用学生一起坐在教室开家长会，操场上便乌泱泱挤满了出来打篮球玩闹的人。
狄然拿了两瓶芬达，撩开商店的塑料门帘出来，一头撞上一个人。
她低头看路，撞人也没看一眼，说了声不好意思想走，对方却动也不动。
一股曾经在哪里闻过的香水味钻进鼻子，狄然眼睛瞥到面前熨烫得没一丝褶皱的西装裤和黑皮鞋，这样的装束很少在学校看到，她好奇地抬头，一张挂着俊美微笑的脸出现在她面前。
敬阙智笑着，眼神里却融着化不开的阴郁：“狄小姐，又见面了。”
狄然记性不好，见过一面的人很难想起来，但敬阙智给人印象太深刻。
她几乎是本能后退了一步，藏在衣袖里的胳膊上泛起鸡皮疙瘩。
商店里的人出来，被她后退时不小心踩了一脚。那男生叫范伯明，上次张海峰和宋博打架，他在篮球场上故意把她撞倒在地，拉她起来时趁机想对她动手动脚。
他看了眼被踩脏的鞋子，照着她肩膀推了一下：“你有病吧？”
范伯明手劲挺大，狄然冷不防这一下，没控制住身体向前一个趔趄，撞进敬阙智怀里。
她被撞得一痛，拧着精致的眉毛，几乎同一瞬间，她感觉敬阙智的手臂环上她的腰。
她反应过来，想推开他，谁知道他手臂箍得死死的，像把钳子，让她动弹不得分毫。
她看不清敬阙智脸上的表情，只看到范伯明脸上暴躁嚣张在和敬阙智对视几眼后慢慢褪去。
他咽了口吐沫，换上一副心虚的样子，指着狄然：“不怪我，谁让你踩我鞋。”
他眼神缥缈，不敢看她，转身走了。
狄然推开敬阙智，捋顺被蹭乱的头发。
敬阙智脸上是一副斯文的笑容，狄然刚才挣扎间，手表上的金属扣在他手背划出一道血痕。
他轻飘飘看了眼，抬起手放在唇下，吻了吻。
狄然蓦地后背发冷，手臂上的冒起来的鸡皮颗粒一直蔓延到肩膀。
她盯着敬阙智，对方也回视她。
他眼睛狭长，嘴唇削薄，眼角有颗黑色小痣，是薄情的长相。可目光落到狄然身上时，却满藏着浓郁到化不开的迷雾般让她读不懂的情绪。
“你叫狄然。”敬阙智嗓音温凉，“第二次见面了。”
他视线横扫，看着狄然身上宽大的不属于她的校服外套，若有所思。
狄然从他营造的阴冷的情绪氛围里找回理智，上次见面时她处于一种极大的愤怒之中，对外界的事情和感触十分漠然，今天再见他，忽然觉得之前她忽视了这男人身上某些可怕的东西。
她的本能想后退，却被自己那股不肯退让的自尊心死死控制住。
她回视敬阙智，冷漠地说：“你离我远点。”
敬阙智笑笑，非但没听进去，反而轻轻上前一步，玩味地问：“多远？”
狄然像只被人围堵即将掉入陷阱警惕的的小兽，全身紧张，睫毛轻颤。
敬阙智唇角的笑勾起来就不曾收回去，他伸出手，洁净白皙，骨骼修长，那是握手术刀的一只手。
他想去碰狄然的睫毛。
“狄然。”
敬阙智手停在半空。
他回头，太阳西斜，暖阳余晖里，一个少年逆着阳光走过来。
少年身材修长，穿着干净的白衬衫，脸上神情淡漠，眼神却满里是快要压抑不住的怒火。
他眼睛死死盯着敬阙智，没有半分闪躲，敬阙智饶有兴趣地回视。
陆川用最直接的动作，蛮横地撞开他的肩膀，越过他，站在狄然面前。
他没见过狄然这样的表情，以往的狄然或可爱或刁蛮又或是阴冷的模样他都见过，她从来不会压抑自己的情绪，也不会让人左右她的表达，可今天，他在远处看着，狄然的模样虽然已经尽力不显露出来，却还是有些茫然无措。
面前这个男人不是善类。
上一次在教导处见面，陆川就已经看出来。
一句话能让敬敏抖成筛糠，光是站在那就能让人提起全部的警惕。
陆川搂住狄然肩膀，用一种最亲昵的姿势。
他直视敬阙智，眼里带着警告意味和深深的敌意。
狄然下意识揪住他的衣服，感受到敬阙智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头皮发麻。
陆川感觉她的身体在轻微颤抖，手自然垂下去握住她的手。
他手掌宽大，手心干燥温暖，狄然心情稍稍平复，找回了一丝自己的理智。
陆川抓着她的手紧了紧，嗓音清淡却充满力量感：“跟我回教室。”
——
狄然被陆川牵着回到班级，一路上引来不少注目，陆川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长得帅成绩好，还是学生会主席和跆拳道社长，如果不是有敬敏横亘在中间阻挠，学校里喜欢他的女生绝不会在少数，一路上人纷纷转头，他都装作看不见，路过教导处孙耀德眼皮子底下也没放开狄然的手，他身高腿长，却刻意放慢了脚步，让狄然不用快走也能跟上。
狄然手心潮潮的，渗出了汗，她心跳慢慢加快，一路走来，已经快跳出胸膛。
家长已经到了一半，宋博在韩笑笑的分配下，负责搬椅子。
韩笑笑的妈妈从后门进来，宋博殷勤地给她领路，韩妈妈笑着看他：“小伙子长得挺精神。”
宋博一听，乐得合不拢嘴，搬椅子更有劲了。
陆川和狄然回来，他瞥眼看见，手下椅子一扔，跑过去阴阳怪气地哟了一声：“不是说去教务处拿试卷吗？这拿回来的什么呀？”
狄然脸红红的，手掌蹭在裤腿上擦汗，陆川捏着她手腕，让她在自己裤子上蹭。
狄然抬头看他，他别开脸。
“这里怎么只有一张凳子？”他看着敬敏的座位。
宋博说：“敬敏她家没人来开家长会，每年都是这样，她爸是外科医生，每天好几台手术，忙不过来。”
狄然听了，脸色沉下，径直朝自己座位走去。
陆川将她的桌子拉到前排，让她和他坐到一起，敬阙智从后面进来，敬敏依偎在他身边，深深垂着眼睛。
敬阙智目光在班级扫视了一圈，找到狄然的位置。
他在敬敏的位置坐下，敬敏坐在一旁过道摆的小板凳上。
家长到齐，刘斌进来，干瘦的脸上是乐呵呵的笑容。
狄然趴在桌子上。
“不舒服？”陆川问。
狄然摇摇头，满脸恹恹，不说话。
刘斌在台上讲话，分析这次考试的成绩和平日表现。
狄然不用回头，也能感受到寒冰一样冻伤她后背的视线。
那个人的存在感强烈到让他无法忽视，他的目光仿佛自带温度，默不作声看着你，也能让你浑身发抖，仿佛身周的空气都凉了几度。
陆川翻着开学以来历次月考的成绩单，翻到狄然的时候停住。
从开学到现在，每次考试狄然都在倒数一二徘徊，从没升到过第三。
他向后看，和敬阙智对上视线。
他的眼睛刚从狄然身上挪开，眼里写满赤.裸裸的欲望和不加掩饰的心思。
他朝陆川笑。
陆川坐直身体，双手按着桌沿，用力朝前一推。
桌子腿在瓷砖地上发出刺耳的吱啦声，刘斌话讲到一半，骤然被打断。
陆川站起来，拉起趴在桌子上的狄然，推进靠墙里面的位置。
他脸色冷得像块冰，坐在靠过道的外面，用身体死死挡住狄然，隔绝敬阙智投来的目光。
敬阙智嘴唇弯起一丝阴冷的笑，淡淡收回目光，漫不经心低下头，将所有情绪收进古井无波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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