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若的屋子已经重新收拾过了,屋子里恢复了整齐,只是很多摆设都被打碎了,新东西还没有补上,整间屋子显得有些空荡荡的。
凤寥送兴安郡主回杨府之前,曾叮嘱雍若到正房去睡。可雍若想了想,小妾到正房去睡,有些犯忌讳,如今正是敏感时期,自己还是小心为好。
反正只是少了一点摆设,被褥却依旧香软,在这样的屋子、这样的床上睡,她没有丝毫不适。
凤寥还没有回来,雍若忍不住问花柔:“什么时辰了?”
“已经是戌时了。夫人还是上床歇着吧?等王爷回来,奴婢再叫您起来。”今天下午雍若拿到“恒郡王夫人”的封册和冠服后,无尘居的人都已经及时改口叫“夫了”了。
雍若摇了摇头,拿起医书继续看——反正上了床也睡不着。
可是看书也看不进去。
她心中不断想着今天兴安郡主那癫狂的状态,想着永昌侯府竟然死了两个人。
以后,兴安郡主气不顺、找自己麻烦的时候,只怕不会少了。
莫测高深的婆婆,千刁万恶的大姑子,还有一个躲在暗处冷箭的表妹,自己还不是正经儿媳妇……
哎,这日子要怎么过啊?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凤寥对自己的感情深厚,而且是一个品行不错、拿得定主意的人,可以依靠。
她想起今天下午凤寥挡在自己身前那一幕,嘴角不由得勾起了一抹笑,一颗心似乎又陷入了那种软软的感觉中,似乎躺在一朵巨大的棉花糖上,甜丝丝的,轻飘飘的。
她想:有一个人在自己面前挡风遮雨的感觉,真好!
“夫人,您手里的书……有小半个时辰没翻页了。”花柔在旁边打趣她。
雍若看了看自己手里的时候,自嘲地笑了笑,直接把书扔到了花柔怀里:“收起来吧!本夫人今天没心思看书。”
花柔将书放回书架,劝道:“夫人不必担心王爷。王爷身边的护卫厉害着呢!杨家人也不至于丧心病狂地对王爷不敬。”
雍若心里叹息一声:道理她知道,可就是忍不住记挂着、忍不住要担心啊!
两人正说着话,守门的小太监到门口报信:“夫人,王爷回来了。”
雍若精神一震,连忙从炕上站起来,穿上鞋走了出去。
凤寥从院外大步进来,简要地对雍若说:“我姐姐已经回王府了。她受了伤,被送到了母妃的院子里。我先来跟你说一声,还得去母妃那里看一看。”
雍若吃了一惊:“郡主受伤了?”
凤寥点点头:“被杨景岳划了一刀。虽然只是皮r伤,但流了很多血。而且……”他顿了顿,眉头紧紧皱着,愁闷地说,“姐姐精神上受了很大打击,现在都哭得不行了。”
雍若心想:完了!看样子,兴安郡主不离婚也得暂时分居!以兴安郡主的性子来说,她不好过,旁人大约也别想好过。而自己这个被她视为眼中钉的人,只怕会日子更加难过。
“那你快去看看郡主吧!不必担心我,我在屋子里好好的。”雍若连忙催着凤寥快走。
她心里有一点乱,需要冷静一下。而且此时此刻,绝不能将凤寥拖在无尘居里,免得他落一个为女色不顾手足的罪名。
凤寥点点头,从无尘居的后门快步出去,抄近路往寿安堂去了。
兴安郡主出嫁之前,一直住在寿安堂后面的宝华楼。如今宝华楼住着柳家母女,沈太妃便让人将兴安郡主送到寿安堂的东厢房暂住养伤。
雍若站在无尘居的院子里发呆:兴安郡主的婚姻还能够挽救吗?自己要不要客串一下婚姻咨询师?
唉,兴安郡主天天都在家里,找她麻烦的机会太多了。不知道她养伤要养多久呢?
将近三更了,凤寥才从寿安堂回来,一身的疲惫。雍若服侍他洗脸漱口,给他解了头发,与他一同躺着床上。
凤寥这才给她讲了一遍今天发生在杨家的事。
雍若听完以后傻眼了。
杨世子为什么要当众在灵堂上杀人啊?
杀人怎么说都是大罪。就算肖大娘是奴婢,主人杀奴婢可从轻发落;可那位杨七乃乃吴氏,却是正正经经的良民啊!
他这刑罚,怎么都轻不了吧?
“杨世子为什么要这样做?”雍若分外不解,“他这……不像是冲动杀人啊!”
“的确不是冲动杀人,他是早有预谋,早就想好了,要杀谁,怎么杀。”凤寥眼眶有些红,疲惫而沉痛地说,“这件事我从头看到尾,杨景岳一直很冷静,下手干脆利落,没有半点迟疑。我身边的护卫都不是庸碌之人,竟不能阻止他!”
“他……他不知道这样会害了自己吗?他会被判死罪吗?”
凤寥抓住她的手,紧紧捧在自己的掌心,放在自己脸侧,闭目道:“回来的路上,我也一直在想这个问题……”他开始给雍若分析法律问题。
按本朝律法:主人杀害奴婢,减罪四等。若奴婢有过失在先,可再减一等。
肖大娘是奴婢,且有重大过失在先,杨景岳故意杀了她,大约是个杖责六十到八十的处罚。
吴氏却是正正经经的良民,还是杨景岳的堂弟媳妇。堂兄杀害堂弟媳妇,属于“十恶”中的“不睦”,量刑时会加罪一等。
但因为吴家骗婚在前(哪怕是受人指使,他们也确实骗婚了,何况现在肖大娘这个指向幕后主使之人的线索被斩断,吴家只能自个儿扛了这个罪),吴氏婚姻的合法性会受到质疑,这件案子会不会被认定为“不睦”很难说。且骗婚之事直接气死了杨太夫人,杨景岳是为祖母报仇而杀人,这又是孝行,可以减罪。
两罪并罚,综合一算,杨景岳大约是个流放一千里到三千里,或者绞监候的罪刑。永昌候受此事连累,轻则罚俸,重则降职降爵。
“……杨景岳是郡主仪宾,对他的处罚,必须交由皇上裁断。”凤寥顿了顿,意味不明地叹息一声,“此事毕竟是皇家有愧于杨家,而且杨景岳还斩断了此案中指向我姐姐的线索,保全了皇家和英亲王府的颜面,所以皇伯父一定会从轻发落。永昌候不会降职降爵,但世子得换人来做;杨景岳也不会死,但会被流放边地;杨太夫人和杨七,会有额外的死后哀荣……”
雍若心里忍不住地叹息:吴家骗婚之事,是兴安郡主在背后主使;而在吴家……按这个时代的婚俗来说,许婚的是吴家父母,要不要参与骗婚也是他们在做决定,吴氏本人最多算个棋子,说她是从犯都有些勉强。
可现在,反倒是吴氏这颗任人摆布的棋子,付出了最为惨痛的代价——生命的代价。她被各方面的权势压迫、利益角逐,碾成了粉末。
杨景岳被流放,兴安郡主不可能跟到流放地去(就算她自己肯,沈太妃和英亲王也不会允许),那么不管这对夫妻是不是“和离”,都注定了分道扬镳。
和离,兴安郡主就是失婚妇女。以她的性格、名声,还有杨家的覆辙在前,她要改嫁寻找第二春,只怕不容易。后半辈子,她要么开始过寡妇生活,要么如那位杨世子所言,养十个八个面首解闷儿。
不和离,她同样是要么守活寡,要么养面首解闷儿。
总而言之一句话:从今以后,兴安郡主拥有正常婚姻的可能性基本为零了。
作为幕后黑手,兴安郡主仗着皇族的身份,逃过了法律的制裁,这在雍若看来,是很不公平的。
然而从兴安郡主大闹无尘居的癫狂劲儿和凤寥的转述来看,也许兴安郡主本人会认为:她和杨世子的婚姻彻底完蛋,已是不能承受的重罚。
在这件事情中,自己和凤寥这对懵懂无知的路人甲乙,竟然是仅有的受益者。
这中间的因果,还真是耐人寻味。
“杨景岳犯下大罪,前途尽毁,还在我姐姐胸口割了一刀,顾忌着我姐姐的身份才没有下杀手。而我姐姐做的事,又是杨太夫人被气死的直接原因……”凤寥的眼眶中,泪光滢然,“这样的情况下,皇伯父恐怕会下旨‘义绝’……若若,我姐姐和杨景岳之间,已经彻底完了!”
他平躺在床上,用一只手盖住自己的眼睛,无声地流泪。
雍若回忆了好几秒,才想起了“义绝”这个很陌生的词是什么意思。
“义绝”,好像是由官府做出的强制性离婚判决,不管夫妻双方是否同意都会生效,一般是夫妻之间、夫族与妻族之间发生严重犯罪行为才会出现这种判决。皇帝下旨“义绝”的话,比和离更没有转圜余地,兴安郡主的这一段婚姻将真正、彻底完蛋!
雍若心里乱糟糟地想:那位杨世子不惜犯下杀人罪,毁掉了自己的一生前程,难道就是为了摆脱兴安郡主吗?
这结局,太惨淡!
而从这件事,也可以从侧面看出在封建时代,皇权对于芸芸众生的巨大压力,也难怪那么多龙子凤孙会为了那个位置拼得你死我活。
因为能不能得到那个位置,意味着从此以后是受制于人,还是高高在上地压制着天下人。
她看着凤寥无比伤心的样子,只能抬起身凑过去,伏在他的胸口同时也抱住他,十分苍白地安慰他:“也……也许……皇上并不会下旨义绝呢?”
凤寥连连摇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反抱着她,将她紧紧箍在怀里,将脸埋在她肩上,十分压抑地低声呜咽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凤寥的情绪才平复了一点,哽咽着对雍若说:“事到如今,我倒盼着皇上下旨‘义绝’,否则以我姐姐的脾气,怕是不会同意和离。夫妻之间闹成这个样子,她还顶着杨景岳之妻的名头有什么用?还不如断个干净……”
他的情绪十分低落,语气尤其沉痛:“不管我姐姐做那件事原本是为了什么,可事实上,她做的那件事的确成全了我和你。这一点,我永远感激她。
“可她自己却因此而遭受这样的打击,我……我真不知道以后要怎样面对她……
“更让我震惊的是:我以前从来不知道,我姐姐竟然如此不讲道理!她竟然将自己的不幸,全都归咎到你的身上!她以前还做过些什么?杨景岳如此怀恨、如此决绝,不惜血溅灵堂、自毁前程也要与她一刀两断,只是因为这一件事吗?”
雍若除了叹息,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妙】 【书】 【斋】 【妙书斋】
她也在想:杨世子和兴安郡主的婚姻,究竟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
听凤寥刚刚的转述,兴安郡主才嫁到杨家时,他们夫妻也称得上恩爱。那是真恩爱吗?
她又想起了自己对杨世子前未婚妻死亡真相的怀疑。
那位前未婚妻,是正常死亡吗?杨世子的心里,是否一直记挂着死掉的前未婚妻?
可杨世子今日与兴安郡主在灵堂上决裂,人都杀了两个,却只字未提他的前未婚妻,是她疑心重怀疑错了吗?
……或者,杨世子不提,只是不想把事情扩大化,就像他竟然杀了肖大娘这个指向兴安郡主的重要人证一样?
凤寥难过地抱着雍若,慢慢睡去,眼角仍有泪花。
雍若躺在床上,想着杨家的事,想着兴安郡主,想着凤寥,想着自己在英王府的处境,难以成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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